第六根肋骨 第 8 章
兩根煙快燒到尾巴的時候,急救室的門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口罩拉到下巴,額頭上帶著細汗。
屠礪幾乎是瞬間就掐滅了煙,一步跨到醫生麵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沒說話,隻是用那雙濃茶色的眼睛緊緊盯著醫生,下頜線繃得像塊石頭。
邱意濃也慢一步跟上,站在他側後方,能清晰地感受到屠礪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近乎實質的緊張。
“食物中毒,還好送來得及時。”醫生語氣平穩,帶著職業性的安撫,“洗了胃,用了藥,現在生命體征平穩了,需要留院觀察兩天。”
屠礪肩膀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毫米,但眉頭還皺著:“能活?”
“大概率沒問題。”醫生點點頭,“以後注意點,彆讓它在外麵亂撿東西吃。”
屠礪沒應聲,隻是回頭看了一眼急救室的方向。
“費用方麵……”邱意濃適時開口,拿出錢包。
“我來。”屠礪打斷他,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伸手從製服內兜裡掏出一個舊的、邊角有些磨損的皮夾,裡麵鈔票不多,但疊得整整齊齊。
邱意濃看著他數錢的動作,那雙手布滿了新舊傷痕和厚繭,與那些略顯陳舊的紙幣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他沒再堅持,隻是對醫生使了個眼色。醫生會意,領著屠礪去前台辦理手續。
邱意濃站在原地,看著屠礪高大卻莫名顯得有些笨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摸出煙盒,又想點一根,想了想,還是塞了回去。空氣裡還殘留著兩人剛才抽的不同牌子的煙味,混合著消毒水的氣息,構成一種複雜難言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屠礪辦完手續回來,手裡拿著繳費單。
“完了?”邱意濃問。
“嗯。”屠礪把單子摺好,塞回口袋,“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寵物醫院,重新回到車上。夜色更深了,街上的車輛也變得稀疏。
回程的路依舊沉默,但車廂裡的氣氛似乎和來時有些不同。那種劍拔弩張的對抗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各自心事重重的凝滯。
快到小區時,一直看著窗外的屠礪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多少錢?”
邱意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醫院費用。“沒多少。”他含糊道,不想再觸發關於錢的敏感神經。
屠礪卻不依不饒:“我問,多少錢。”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邱意濃側臉上,帶著一種固執。
邱意濃無奈,報了個數。
屠礪聽完,沒說話,隻是重新看向窗外。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邱意濃聽:“下個月發工資還你。”
邱意濃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他忽然覺得有點憋悶。這男人,倔得像頭驢,窮得叮當響,卻把自尊看得比命還重。
“隨便你。”
他最終隻吐出這三個字。
車駛入地庫,停穩。
屠礪推門下車,動作乾脆利落。他站在車外,看著還坐在駕駛座上的邱意濃,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化作一句硬邦邦的:“謝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走向員工通道的方向,背影很快被陰影吞沒。
邱意濃坐在車裡,沒立刻動。他回味著那聲“謝了”,乾巴巴的,沒什麼溫度,甚至算不上友好,但至少……不再是純粹的敵意了。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今晚這步棋,走得險,但目前看來,沒走錯。至少,把那塊石頭上敲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
接下來的幾天,邱意濃沒再主動去找屠礪。他知道過猶不及。但他開始有意識地留意小區的資訊。
他從物業那裡“偶然”得知,王奶奶因為貓的事情受了驚嚇,有點感冒。他又“順便”讓助理以律所的名義,買了些營養品和更安全的貓糧送過去。
他也開始調整自己的作息,不再總是熬到後半夜纔回。有時晚上**點就開車進地庫。好幾次,他都“恰好”遇到正在巡邏的屠礪。
兩人依舊沒什麼交流。有時是眼神一觸即分,有時是邱意濃遞過去一根煙,屠礪默不作聲地接過。偶爾,邱意濃會在放下車窗遞煙時,看似隨意地問一句:“貓怎麼樣了?”
屠礪的回答通常極其簡短:
“還行。”
“能吃了。”
直到一週後的一個晚上,邱意濃車剛停穩,就看到屠礪站在不遠處,手裡沒拿手電,像是在等他。
邱意濃心下微動,推門下車。
屠礪走過來,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定。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又拿出那支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圓珠筆,借著地庫昏暗的光線,在本子上寫了什麼,然後撕下那一頁,遞給邱意濃。
邱意濃接過,紙上是一串數字,後麵跟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簽名:屠礪。
“欠條。”屠礪言簡意賅,“發了工資還你。”
邱意濃看著那張皺巴巴、字跡卻異常認真的紙條,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他捏著那張紙,感覺指尖有點發燙。
“貓,”屠礪頓了頓,補充道,“接回來了。王奶奶看著。”
“哦,那就好。”邱意濃把欠條摺好,放進西裝內袋,動作刻意放得很慢。
屠礪看著他收起欠條,似乎完成了某種儀式,轉身就要走。
“喂。”邱意濃叫住他。
屠礪回頭。
邱意濃從車裡拿出一個嶄新的、印著寵物醫院logo的袋子,遞過去:“給貓的。營養膏,它現在需要這個。”
屠礪看著那個袋子,沒接,眼神裡帶著審視。
“彆多想,”邱意濃語氣平淡,“王奶奶年紀大了,買這些東西不方便。貓好了,她也安心。”
屠礪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袋子。他的手指擦過邱意濃的手背,粗糲的觸感一閃而過。
“走了。”他拎著袋子,轉身離開。
邱意濃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野裡,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裡彷彿還殘留著一點粗糙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溫度。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沒有立刻發動車子。他從內袋裡拿出那張欠條,展開,看著上麵歪扭卻有力的字跡,嘴角無意識地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縫隙,好像又大了一點。
他收起欠條,發動車子,駛向車位。今晚,或許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