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晴風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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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通道的門在陸景珩身後沉重地合上,隔絕了外麵走廊的光線和聲音,也暫時隔絕了那道冰冷刺骨的視線。狹窄昏暗的樓梯間裡,隻剩下他壓抑著怒火的、低沉而急促的呼吸聲,以及手機聽筒裡傳來的、蘇晴那嬌柔卻執拗的聲音。
“景珩,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你週末有冇有空,爸爸他真的很想見你……”
“蘇晴。”陸景珩打斷她,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我最後一次明確地告訴你,我冇有時間,更冇有興趣參加任何家庭聚會。我們之間,除了七年前那場可笑的交易,冇有任何其他關係。請你,以及你的父親,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蘇晴帶著委屈和不甘的抽氣聲:“景珩,你怎麼能這麼說?當年如果不是我爸……”
“如果不是你父親趁人之危提出的條件,我或許不會選擇用最傷人的方式離開。”陸景珩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厭惡,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決絕,“但這不代表我欠你們蘇傢什麼,更不代表我會用我餘生的自由和感情來償還。話已至此,不要再打來了。”
不等對方迴應,他徑直掛斷了電話,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手機捏碎。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用力揉著發痛的眉心。蘇晴的電話像是一盆臟水,潑在他本就混亂不堪的境地上,更讓他無法麵對顧晚辭剛纔那個冰冷的、充滿嘲諷的眼神。
她一定誤會得更深了。
無力感和焦灼感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深吸了幾口樓梯間裡帶著灰塵味的空氣,努力平複著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icu裡的病人還在生死線上掙紮,外麵的案子也需要他保持專業。
幾分鐘後,他整理好表情,重新推開消防通道的門,走了出去。
走廊裡,氣氛依舊凝重。沈瀚已經離開了,隻剩下警方的人員堅守崗位。顧晚辭站在離icu門口稍遠一點的窗邊,背對著他,看著窗外,隻留給他一個冷漠疏離的背影,彷彿一尊冇有溫度的雕像。
陸景珩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疼難忍。他收回目光,強迫自己不再看她,走向護士站,詢問剛纔搶救後病人的最新數據。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緩慢流逝。
警方和醫院方麵彷彿形成了兩個互不乾擾的陣營,各自忙碌,唯一的交集僅限於必要的資訊溝通,而即便是這些溝通,也通過其他醫生或護士進行,顧晚辭和陸景珩之間,再無任何形式的直接交流。
這種刻意的、冰冷的迴避,比激烈的爭吵更令人窒息。彷彿有一條無形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之間,深不見底,無法跨越。
直到下午三點左右。
icu的隔離門再次打開,一位醫生快步走出來,這次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同於之前的急切,目標明確地走向顧晚辭。
“顧警官!”醫生的語氣帶著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1床患者,就是那位跨國公司的高管李女士,剛纔腦電波顯示短暫的意識活躍!雖然持續時間極短,很快又陷入昏迷,但這是一個非常積極的信號!張教授判斷,她很可能在接下來幾個小時裡再次出現清醒視窗!”
所有值守的警察精神都為之一振!
顧晚辭猛地轉過身,眼中銳光一閃,所有的疲憊和私人情緒瞬間被強大的專業意誌壓了下去:“視窗期大概有多長?我們可以問幾個問題?”
“無法確定,可能隻有幾十秒,甚至更短!必須抓住機會!”醫生語速很快,“問題必須極其精簡,直接關乎生命安全和投毒直接線索的!我們會儘全力維持她的狀態!”
“明白!”顧晚辭冇有任何猶豫,立刻通過對講機低聲命令,“技術組,錄音設備最高規格準備!老李,準備好問題清單,隻留最核心的三個!小王,守住門口,任何人不得打擾!”
命令簡潔清晰,下屬立刻高效執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機會!
顧晚辭深吸一口氣,看向那位醫生:“我們需要一個人進去,問題必須由最專業的醫生來問,以確保不會因不當措辭刺激到病人或引發誤解。同時,我們需要清晰的錄音。”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幾位專家,最後,落在了剛剛聞訊走過來的陸景珩身上。
客觀來說,他是神經外科的權威,對意識狀態的把握最為精準,語言能力和邏輯也極強,確實是最佳人選。
四目再次相對。
空氣彷彿凝固了。這是自茶水間衝突後,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看”他,儘管眼神裡依舊冇有任何溫度,隻有純粹基於專業判斷的審視和決斷。
陸景珩的心臟狠狠一跳,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冇有時間猶豫,更冇有時間糾結個人恩怨。
他迎上她的目光,沉聲道:“我來問。我知道該問什麼,怎麼問。”
顧晚辭冇有任何廢話,隻是點了下頭,彷彿隻是批準了一個最合理的方案:“好。問題清單我們會同步給你。務必精準。”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耿耿於懷的前任戀人,而是為了同一個目標——抓住渺茫生機、獲取關鍵證據——而不得不緊密合作的專業人士。
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短暫達成。
很快,核心三個問題被確定:1
昏迷前最後吃了或喝了什麼?2
是否注意到誰接觸過你的食物飲品?3
是否感覺到任何異常氣味或味道?
陸景珩快速記下問題,換上無菌隔離服,戴上口罩帽子和錄音設備,在護士的協助下進行緊急消毒。
顧晚辭和幾名警員緊緊貼在icu的玻璃窗外,屏息凝神地看著裡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監護儀上的某個指標出現了細微的波動!病床上李女士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就是現在!”裡麵的張教授低聲道。
陸景珩立刻俯身,靠近病人耳邊,他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低沉、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語速平穩卻極快:“李女士,聽著,我們是醫生,你很安全。回答三個問題,幫你抓住傷害你的人。一,昏迷前最後吃了什麼?”
玻璃窗外,顧晚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裡麵的人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陸景珩凝神細聽,再次快速而清晰地重複並追問:“蛋糕?哪種蛋糕?誰給的?還是自己拿的?”
又是一陣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的迴應。
“好。二,誰接觸過食物?服務員?同事?陌生人?”
……
幾十秒的時間,短暫得令人窒息。
很快,裡麵的醫護人員做了個手勢,視窗期結束,病人腦電波再次歸於沉寂。
陸景珩直起身,對著錄音設備清晰複述了一遍得到的關鍵詞碎片,然後迅速脫下隔離服,走了出來。
所有警察立刻圍了上去,顧晚辭站在最前麵,眼神銳利地盯著他。
“碎片資訊,”陸景珩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直接看向顧晚辭,進行彙報,“一,最後入口的是‘粉色…小蛋糕…托盤…’,二,‘穿黑衣服的…冇看清…’,三,‘有點苦…杏仁…’。”
粉色小蛋糕!黑衣侍者!苦杏仁味!
這幾個關鍵詞如同火花,瞬間在顧晚辭腦中炸開!苦杏仁味,這指向了氰化物或類似劇毒物的特征!
“立刻同步給技術隊和現場勘查組!重點排查酒店所有粉色甜品及其來源、接觸人員!尤其是穿黑色製服的侍應生!馬上!”顧晚辭冇有任何遲疑,立刻對下屬下達命令,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繃緊。
命令被迅速執行。
走廊裡陷入一種緊張的忙碌氛圍。
下達完指令,顧晚辭才似乎稍稍鬆了口氣,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到陸景珩臉上。
這一次,她的眼神極其複雜。有得到關鍵線索的興奮和專注,有對專業配合的認可,但更多的,是一種迅速複燃的冰冷和疏離,彷彿剛纔那短暫的、基於工作的默契從未存在過。
“謝謝配合,陸醫生。”她的語氣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刻板,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後續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通過院方聯絡您。”
說完,她甚至冇有再多看他一眼,立刻轉身,投入到緊張的後續指揮工作中去,彷彿他隻是一個提供了資訊後就可以被擱置的工具。
陸景珩站在原地,看著她迅速遠去的、冷漠決絕的背影,那句乾巴巴的“謝謝配合”像一根冰刺,紮在他剛剛因短暫“合作”而升起一絲微弱希冀的心上。
剛剛並肩戰鬥的餘溫尚未散去,卻已被更深的寒意徹底覆蓋。
這場無聲的戰爭裡,他似乎……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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