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個神 第240章 棄嬰
他開始客觀敘述。
“正如許多被遺棄在教堂的棄嬰一樣，他們多是家裡因為環境所迫無力贍養的孩子。瑞文西斯，你的實際家庭情況在你出生時異常艱難，你的出生趕上了國家經濟衰敗，你的父親欠債失業，母親做著簡單的手工活補貼家用，當時家裡已經有六個孩子，你是最小的剛剛出生的那一個，你的哥哥姐姐都開始記事，他們都能幫家裡人乾活。”
“你父母微薄的薪水根本養不活這麼多孩子，當父母說要讓你們七個人中的一個去往教堂減輕家庭負擔時，你的哥哥姐姐們都不願意離開你的父母，於是剛剛出生的沒有任何力量的你就被父母預設選中，遺棄在教堂門口。”
瑞文西斯沒有反應。
“後來你的親生父母有來到教堂探望過你幾次，最後一次是在你四歲時，你的父親經朋友介紹要去很遠很遠的一個大城市碼頭工作，他在那裡能賺更多錢用來還債，他決定帶著全家一起搬走。”
“臨走前，他們其實也在糾結要不要把你抱回來，但你的父母很心虛，不敢當著修士的麵將你指認出來說這是我們的孩子。於是你的父母為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帶著你最小的也就比你大一歲的哥哥一起前往教堂，他們以孩子缺少玩伴為由讓你的哥哥親自選擇，在進入教堂前，你的父母無數次向你的親生哥哥形容過你的外貌。”
“你的哥哥還是選擇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說他有在小時候見過妹妹的模樣，他說他印象裡就是這樣的，你哥哥的說辭引起修士的懷疑，你的父母連忙找補說是他的親生妹妹剛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他隻看過繈褓中的樣子，之後你的父母更不敢與你相認，心虛的帶著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孩就離開了。他們全家搬離了這個村莊，之後你們再也沒有見過。”
瑞文西斯沒有反應。
斯圖漢姆悲憫說道：“這就是你曾經的全部。無論你是否相信，瑞文西斯，我向你保證，我說的全是真話。”
半晌。
瑞文西斯淡淡開口：
“哪怕這是個故事，我也覺得太過荒唐。”
她看上去什麼反應都沒有，其實已在緊抿的嘴裡狠狠咬牙。
瑞文西斯的眼神沒有聚焦在哪一個事物上，她沒有心情再觀察對岸的黑衣人，思緒早就神遊回到過往，她在回憶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裡是否出現過那對夫妻的模樣。
有一點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為什麼。
被拋棄的。
剛好是她呢？
見瑞文西斯的反應，斯圖漢姆知曉：種子已經埋下。
之後隻需要等它發芽、生長、結果。
然後。
采摘。
盛宴已經開始，瑞文西斯在斯圖漢姆眼中已經被拉進後廚。
他很滿意。
“瑞文西斯——！”
是季阿娜的聲音。
瑞文西斯緩緩回頭望去。
季阿娜站在不遠處，緊張地看著她，喘著氣，看來是全速跑過來的。
“快過來，瑞文西斯。”
季阿娜衝她招手。
瑞文西斯一時間不知道季阿娜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從她麵上能看出她很著急，於是朝著季阿娜走了過來。
來到季阿娜身邊，季阿娜仔細將瑞文西斯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確定沒有任何損傷，接著把她攬到身後。
看向斯圖漢姆，質問道：“米迦勒主教，你剛才並沒有對瑞文西斯做些多餘的事情吧。”
斯圖漢姆微笑搖頭。
看來瑞文西斯也拒絕了斯圖漢姆的誘惑。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剛纔有幾個小孩子將斯圖漢姆和瑞文西斯長時間站在橋邊的訊息告訴了季阿娜，季阿娜果斷丟下手裡的工作朝著這邊跑來。
果然，如她所料。
斯圖漢姆正在對他們隊伍的所有人挨個下手。
麵對瑞文西斯，斯圖漢姆和對付她一樣應該開出了某種極具誘惑力的條件。
斯圖漢姆解釋：“我們隻是聊天。什麼都沒做。”
站在季阿娜身後的瑞文西斯，看向她的後腦勺，那裡被季阿娜的白色頭發擋住，隻能看見精靈的耳尖，她的眼睛不自覺看向地麵。
像做錯事的孩子。
“瑞文西斯，走。”
季阿娜牽起瑞文西斯的手就想帶著她一起離開這裡。
“但是。”身後的斯圖漢姆高聲說道，“我有告知瑞文西斯她親生父母的家庭情況，以及她是棄嬰這一事實。”
他說什麼！？
這一刻，季阿娜如遭雷擊。
她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笑眯眯的斯圖漢姆。
糟了！
轉頭，看向一直埋著頭的瑞文西斯。
一聲不吭。
難怪瑞文西斯剛才一直沒說話！她怎麼可能不說話呢？她應該看見自己的第一眼就會說：“季阿娜！你怎麼來了？”
“你到底乾了些什麼，斯圖漢姆？！”
季阿娜還沒將錘子完全掏出來，斯圖漢姆就笑著對她揮手走遠。
隻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錘子不是季阿娜順手的武器，沒有手斧和弓箭用得順手，她無法保證擅自對上整個人都還是個謎的斯圖漢姆她是否會落於下風。
現在不是追擊斯圖漢姆的最佳時機。
身邊還有瑞文西斯要顧及。
剛才斯圖漢姆說了“棄嬰”一詞，再加上瑞文西斯先前說她是“艾爾迪恩教堂”收養長大的。
這很好猜。
季阿娜複雜地看向瑞文西斯。
沒有責備。
沒有詢問。
隻是複雜地看著。
季阿娜無法苛責瑞文西斯想要知曉自己身世的想法，她沒有經曆過瑞文西斯的人生，無法知曉她的心路曆程，自然也就沒有任何立場去評判她的任何選擇。
瑞文西斯，你的心中是怎麼想的呢。
從始至終，瑞文西斯都沒有開口。
季阿娜重新拉起瑞文西斯，帶著無力的她往鐵匠鋪走去。
對你來說，這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吧，瑞文西斯，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落寞。
來到鐵匠鋪，她把瑞文西斯安置在小藤椅上，讓她好好坐著，不讓她做任何事。
瑞文西斯需要好好地靜靜。
季阿娜不是斯圖漢姆，靠近他人就能知曉其他人的一切過往；季阿娜也不是神明，她無法感受到瑞文西斯內心的真實情緒，一切隻能靠猜測。
她能做的，就是以普通人的分身待在瑞文西斯身邊。如果瑞文西斯願意說出來就儘全力開導她，如果不願意那也能隨時盯著她，防止她遭受二次傷害。
戴好厚皮手套，季阿娜一邊鏟著煤塊送進熔爐，一邊祈禱瑞文西斯心大一點，千萬不要把斯圖漢姆給她說的事情當真。
唰。
鐵鏟劃過石質地麵，發出聒噪難聽的聲音。
但是。
瑞文西斯怎麼可能不當真呢？
因為她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四歲時，修士反常地某天將全教堂的小女孩都叫出來，因為當時有一對夫妻帶著他們的兒子，想要領養一個小女孩，瑞文西斯剛好符合年齡，她也被叫了出來，她的印象裡有很多次關於這對衣冠楚楚的夫妻印象，他們定期給教堂捐贈一些物資，不多，但對於他們這些什麼都沒有的孩子來說足夠豐富。
當時這對夫妻讓他們的兒子從所有的小女孩中挑選一個成為他的妹妹，這個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從他身邊走過，沒有看她一眼，當時對於四歲的瑞文西斯來說不算什麼，畢竟這種場景經曆過很多次，她看著小男孩將最邊上一個前幾天才來到這裡的嬰兒抱起來，後來這對夫妻和小男孩就帶著這個女嬰離開了。
之後，這對夫妻也沒有往教堂裡捐獻過任何東西，瑞文西斯也再也沒有看見過這對好心的夫妻。
所有事情的細節都能和斯圖漢姆講述的能對上。
這絕不是杜撰的故事。
這是事實！
瑞文西斯長長地歎氣，將額頭擱在雙膝上，努力埋著頭，大腿抵著眼睛。
眼睛遭受擠壓感到難受，但瑞文西斯沒有放鬆。
所以。
為什麼。
她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呢？
為什麼當時她的親生父母沒自己主動站出來，說“你纔是我們的孩子”呢……
瑞文西斯本來不應該在乎隻生下她而沒有養育過一天的親生父母，這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但聯想到前幾天普普親口說做完這裡的一切事情後也要像其他神明一樣選擇死亡……
無論是生物學上的親生父母，還是精神上給予她豐富世界的導師。
這些人，他們都要離自己而去。
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為什麼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呢？
就沒有誰願意為了自己選擇停留嗎。
難道造物主在創造自己這個人時就將有關親情的一切全部挑走給了彆人嗎。
季阿娜站在原地，看著像小刺蝟蜷成一團的瑞文西斯，抿嘴哀婉。
雖然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瑞文西斯，也懇請你不要聽信斯圖漢姆的一麵之詞。
彆忘了那晚我對你說的那些話，瑞文西斯。
季阿娜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中途，青蛙騎士巡邏時剛好路過鐵匠鋪，發現瑞文西斯突兀且狀態不好地坐在鐵匠鋪裡，她將麵罩麵向季阿娜，用行動詢問季阿娜怎麼了，季阿娜對她聳肩。
好奇的青蛙騎士小心走進鐵匠鋪，小聲問：“瑞文西斯這是？”
“斯圖漢姆和她說話了。”
“說話？”青蛙騎士驚訝，“難道她遭受到斯圖漢姆的精神攻擊了嗎！”
“你想多了，青蛙騎士。”
哪怕季阿娜覺得“精神攻擊”很好笑，但看到瑞文西斯頹靡的狀態，什麼也笑不出來。
“是斯圖漢姆向瑞文西斯說了她真正的身世。我也不知道他具體對瑞文西斯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就結果而言，看上去是一個悲劇。”
青蛙騎士撐著腰，轉向瑞文西斯。
“生活就是這樣……”她搖頭感歎，“我很抱歉聽到這個訊息。所以瑞文西斯她現在思緒混亂，無法自主行動嗎。”
“可能是的。”
“唉。”
兩人站著，看了會兒瑞文西斯。
一旁，角磨機上的合金還放在一旁，隻有熔爐內還在熔製。
“那瑞文西斯這兩天就不要做其他事情了吧，季阿娜，你先帶著她一段時間，要是這種情況下瑞文西斯又被斯圖漢姆抓到空閒會很難辦。剛才我也聽汪達和麋鹿說他們獨處時被斯圖漢姆談話，估計瑞文西斯也是這個情況。”
青蛙騎士走出鐵匠鋪，與季阿娜揮手道彆，她要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季阿娜單手撐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撐著腰，看著瑞文西斯。
季阿娜不可避免地又在思考，如果自己會精靈魔法，是不是就會從身邊的自然元素中知曉瑞文西斯真實的情緒了呢？
“瑞文西斯。”季阿娜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如果你想不通，可以嘗試找我。我一直在這裡。”
瑞文西斯沒回答。
也沒有任何動作。
她似乎是對周圍封閉了自我。
季阿娜猜測瑞文西斯現在的情緒起伏一定很大吧，可自己不是神明，怎麼能察覺到呢？
耐心等待吧。
季阿娜轉身，繼續做自己的事。
她相信瑞文西斯，畢竟瑞文西斯可是魔法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嘛，沒有聰明的頭腦，怎麼可能健康活到這麼大呢？
現在瑞文西斯需要的隻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