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月光 001
1
知青下鄉的第三年,未婚夫弄丟了兩人的定情玉佩。
不想他難過,趙曉孤身一人進山尋找。
花了整整三天,摔得滿身傷才將東西找回。休息都不顧,興奮地去找他。
遠遠地,青年身量挺拔如鬆,穿著洗的發白的襯衣,麵前站著個紮著麻花辮的陌生姑娘。
看到趙曉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家門,元世安一愣。
“曉曉,玉佩回來了。”
頂著趙曉不解的眼神,他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指了指麵前的姑娘,“翠翠被我落在山上,吸收了日月精華化成人形。她是我們愛情的象征,我必須要照顧她。”
手中玉佩的棱角硌地她生疼,趙曉顫抖著,氣地話都說不出來。
荒謬!他也是知識分子,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謬的說辭!
看著兩人之間那不一般的曖昧氛圍,趙曉突然愣住了——或許這個說辭,隻是他故意編出來騙她的。
三年前,她作為資本家小姐,又是當地的進步青年,被組織送來鄉下。
同年,城裡來的學生作家元世安下鄉采風。
在物質和精神都極度匱乏的年代,兩個年輕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三年間,兩人之間也對彼此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夏天,她柳絮過敏,咳地撕心裂肺,他不嫌麻煩地上山采野梨,整日熬夜給她熬梨膏止咳;閒下來就下水撈魚,,一半給她煮湯,一半去集市上賣了給她買首飾;
寒冬臘月,冷風冰水凍裂了她的手,他冒著大雪去鎮上給她買雪花膏,在雪地裡摔地衣服破爛......
他對她的深情在這片土地有目共睹,十裡八鄉誰不羨慕她,能得到長相英俊又有才華前途的青年作家的青眼。
她曾經也這麼以為,即使日複一日的勞作壓地她直不起腰,她也覺得是她的幸運。
她怕元世安嫌棄她出身商賈,沒說她父親是全省最大的企業家,隻說自己出身農村。
還暗中哀求父親,等她下鄉期滿,就資助兩人出國深造。
可就在這關頭,他的身邊卻出現了彆的姑娘。
“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更何況你看小翠眉間的紅點,跟曾經玉佩上的紅暈一模一樣......”
趙曉狠狠地吸了幾口氣,聽著昔日戀人荒唐的說辭,她隻覺得心被捏緊,幾乎呼吸不過來。
元世安才注意到她的狼狽,神色有些擔憂:“你這幾天乾什麼去了......”
小翠呀了一聲,噘著嘴,白淨的臉上滿是天真的神色。
“我聽書裡說,吃不飽飯的時候,就會有人自甘墮落......姐姐,你身上這紅的,不會是?”
下一秒,她的嘴就歪到了一邊。
清晰的巴掌聲響起,連夏日聒噪的蟬鳴都安靜了片刻。
兩人都沒想到趙曉能突然動手,齊齊呆在了原地。
“你是玉佩變的?”趙曉冷笑一聲,“玉佩可是我的東西,你也是我的東西,所以你最好老實點。”
“趙曉!”元世安這才反應過來,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本來就一身傷痕的她,直接摔在地上,石頭紮破小腿,滲出的血跡染紅了乾涸的土地。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相識三年,他第一次這麼粗魯地對她。
“不管怎麼說,翠翠現在也是活生生的人,你怎麼能動手!”
他抱著小翠哄著,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不對:“曉曉......”
關心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群人突然浩浩蕩蕩地過來,滿臉焦急。
“五十斤白麵和肉乾全丟了!東西沒了,這個年可怎麼挨過去!”
小翠捂著臉,嗚咽著:“誒。曉曉姐這幾天倒是有點奇怪。呸呸呸,曉曉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聽著小翠的話,趙曉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世安,你能替我證明,玉佩丟了,我這幾天一直在外麵,根本沒回過村子!”
元世安定定看了她幾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事關重大,我不能撒謊,你這幾天,確實行動可疑。”
“找到了!”一個村民從屋子裡拖出來一個大編織袋,裡麵赫然是丟失的東西。
她猛地扭頭看向旁邊的兩人,元世安目光躲閃,小翠則是一臉得意。
趙曉心口一痛,盛夏時節,心中竟然像是被冰錐穿刺,痛不欲生。
為了名正言順地和新歡在一起,他竟然不惜如此陷害自己!
“元世安!趁著我出去,你竟然......”
話音未落,棍子就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大隊長喘著粗氣:“物證都出來了你還想狡辯!狠狠地打!”
一棍又一棍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哢嚓一聲,骨頭彷彿被敲碎,一同被鞭打的,還有她那顆止不住顫抖的心。
氣急交加,她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床頭擺著母親寄來的一封信。
“乖囡,安好否?......那位年輕人的出國通知已經先給他寄了去......前兩天,咱家資助的困難生趙翠和你分到了一個村子,說來也巧,她的生日隻比你早一天。你們要是遇到了,也能有個照應......”
趙曉心中猛地一沉——她終於知道了!原本對她情根深種的元世安為什麼變了臉色。
定然是趙翠頂替了她的身份,謊稱自己纔是趙家大小姐。
可憐她以為元世安正直會嫌棄她的出身,就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她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半個月後,下鄉期滿,他們就再也沒有關聯。
2
剛收好信,就看到住在村頭的張大爺端著碗藥水來。
“哎,那天俺出來看到那新來的妮兒和元老師鬼鬼祟祟的在倉庫那邊,肯定是他們乾的,你委屈了啊......”
壓抑的情感再也控製不住,趙曉忍不住哽咽出聲。
鄰居尚且能夠體會到她的心情,可是相伴三年的戀人,卻這麼傷害她。
張大爺剛走沒多久,元世安就出現在門口。
“曉曉。”
趙曉緊閉著眼睛,儘量壓去心頭的酸澀。
“我不用你關心,既然你隻瞧得見那個翠翠,你還來看我做什麼。”
“你能去給翠翠道個歉嗎?”
趙曉猛然坐了起來,身上的疼都顧不得,她死死盯著麵前的人,彷彿第一天才認識他一樣。
“道歉?我被打的那麼狠,腳腕扭傷,骨頭都要碎了,你讓我去給罪魁禍首道歉?”
“可是畢竟是你先打的她。小姑娘剛化形,單純地很,昨天晚上哭的不行。”
趙曉氣笑了:“你還裝?玉佩化形,真虧的你能反複拿出來騙我!”
元世安咬了咬牙:“你要是真不願意,那我隻能去寫篇文章,好好說說你是怎麼偷鄉親們東西的。要是被上級知道了,你爸媽都是農民,經不起折騰吧?”
“你竟然威脅我?”
指甲摳進了肉裡,血跡順著指縫低落,她也渾然不覺。
父母雖然不會因為這一點小事被波動,但萬一擴大,影響終歸不好。
看著他冷漠地有些絕情的神色,趙曉忍下心中的酸楚:“行,我答應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元世安的臉色也柔和了起來。
“曉曉,雖然你家境一般,以後也不能給我助力。但是,我們畢竟有三年的感情,等我在省城混出一番名堂,我依然可以給你一個位置。”
趙曉冷笑一聲,混出個名堂?
憑借著那個冒牌貨小翠?
她倒要看看,沒有了趙氏的資助,他一個山溝溝裡出來的學生,究竟要怎麼混出個名堂!
“今晚村裡有戲班子演出,村裡人幾乎都來。我替你和隊長說情了,你到時候給大家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不想和他爭辯,趙曉疲憊地點點頭,儘力抑製住了眼角的淚水。
三年的感情,抵不過一點虛妄的名利前途。
“好,我會去。”
3
傍晚,太陽的餘暉毒辣辣地照著龜裂的大地。
趙曉頂著眩暈出門,還沒走幾步,突然看到高粱地裡的秸稈在晃動。
裡麵傳來女人嬌俏的笑聲和男人的喘息。
“曉曉姐昨天那麼慘,你真的一點都不心疼嘛?”
“我和她在一起三年,真的沒意思透了,哪兒有跟你在一起刺激。除去你是趙氏企業大小姐這點不談,你真的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女孩子。”
“那當然,你說想去深造,第二天你的通知書就來了。你要是愛我,我保證,趙家全是你的,包括我。”
趙曉心情猛地一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她懶得拆穿小翠的謊,不動聲色地離開。
今年大旱,莊稼的收成不好,村子人特意花大價錢請了戲班子來唱一出求雨的戲。
戲快唱到結束,戲班班主突然一拍大腿。
“哎喲,來得急,那龍王石頭沒帶來。這戲結束必須要抽那石頭一百下,龍王一害怕,這才能降雨。如今這少了一步,恐怕是不靈了呀!”
村民們急地團團轉,又聽班主說:“除非有六月初六生日的人,來挨這一百鞭......”
趙曉長舒一口氣,她生日是六月初七。
對上小翠慌張的神色,趙曉勾唇一笑——母親信上說過,小翠的生日,比她早了一天。
“是她!她是農曆六月初六!”
趙曉一愣,她的聲音竟然和元世安一同響起。
越過熙攘的人群,她和元世安遙遙對望。
這一眼,讓她想起了三年前,那時候她初遇元世安,他抱著本書,見到她的第一眼,害羞地低頭笑。
而現在。
元世安眼神中閃過一抹極淡的愧疚,牢牢地將趙翠護在懷裡。
“夠了!趙曉!你本來說好的,要在這裡給全村的父老鄉親和小翠道歉,你就是這麼道歉的?況且大家都知道,小翠是靈物化形,來保佑村子的!”
他聲音極大極快,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時間:“這兩年生日都是我給你過的,我難道不清楚嗎。曉曉,你打過這一百鞭,就當是贖罪了。”
後背被狠狠地推搡了一下。
趙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第一鞭,她努力抬起頭,看到元世安眼神中的愧疚和歉意;
第十鞭,她看到重重人群後,元世安和趙翠悄悄勾在一起的小指;
第二十鞭,她看見兩人在人群後親吻,元世安為她理去耳邊的碎發......
4
一鞭鞭打下去,帶走的不僅是她的血肉,也狠狠敲散了她對他的最後一絲眷戀。
或許是幫主下手太狠,村子裡的人怕鬨出人命,這幾天沒人來找她麻煩。
屋子裡為數不多的食物早就在幾天前被搶走。
趙曉摸著背後的傷口,總算是結了痂,不至於被流出的汗水刺的生疼。
她這月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去乾活,如今已經臨近月底,她要是再不出去,就真的一口糧都分不到了。
她到地頭的時候,工分高的輕省活已經被搶完了,又遇到了元世安和小翠。
樹蔭下擺著十來桶藥水,隻有撒農藥這個苦差事了。
大隊長一眼掃過來,看到趙曉站著沒動,臉色也沉了下來。
搶在隊長發怒前,小翠率先開口:“曉曉姐可能怕辛苦吧,沒關係,我來......”
元世安露出了欣慰的眼神:“還是小翠同誌覺悟高!這篇我要放在采風錄裡,好好宣揚一下!隊長你放心,我也會好好勸曉曉同誌的。”
隊長離開後,小翠也不裝了,手中的東西哐當扔在地上。
“小翠,你不乾活,沒有工分,可是一口糧都分不到。”趙曉瞥了她一眼。
小翠勾著唇,眼角的褶子都炸著刻薄的弧度:“那咋滴啦,世安哥說有辦法能喂飽俺的小肚子。”
“元世安,我還生著病,身上有傷,你能不能幫幫......”
“哎呦,平時還裝對世安哥沒想法,現在又巴巴地想貼上來?”
聽著小翠矯揉地令人作嘔的聲音,趙曉惡心地想吐,但還是好聲好氣地商量:“這活,應該是我們兩個人做的,你也不能一點不乾吧。”
看到小翠刁蠻的模樣,元世安眼底也有一絲不認可,但他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很快將這一抹不自然斂了過去。
“曉曉,我之前就教過你,你隻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兒,眼睛不要總長在彆人身上。”
滿心期待換來的隻有冷漠絕情的責備。
趙曉咬了咬唇,眼含淚光地對上了元世安的眼睛。
她清晰地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似是不忍地無聲開口——對不起。
“世安哥,人家的肩膀好酸呀~”
元世安噠噠地跑過去,溫和地幫她輕按著。
“哎,你這平日裡隻摸筆杆子的手就是不一樣,柔軟,細膩~這服務,一般的土妞可沒資格享受啊,就做夢去吧。”
趙曉麻木地閉上了眼睛,這裡沒有人心疼她,沒有人像從前一樣惦記她,她就隻能靠自己。
既然小翠不乾,那工分就理應全算她趙曉的!
毒辣的日頭下背著沉重混著漆味兒的農藥桶,麻繩的背帶摩擦著背後新結的痂。
皮肉被翻滾著攪碎,鹹濕的汗液融進了傷口,噴灑出去的農藥逆著風又撲回臉上......
十瓶,九瓶,五瓶,三瓶......
她麻木地乾著,從田頭到地尾,一點點地做好她的工作。
頭頂的陽光慢慢變成了個烙鐵,瘋狂炙熱地就往她身上燙。
明明在這麼毒的日頭下,她卻感覺渾身冰冷,一片又一片的黑影在眼前交替著閃。
心裡說服自己不在乎。
可是滿腦子閃過的,全都是之前,他心疼地親吻她手上裂口的模樣。
“曉曉!曉曉你怎麼樣了?”
趙曉忽然感覺眼前的景象在瘋狂顫動。
少年結實有力的小臂支撐著她的身體,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
耳邊似乎有些濕潤,她耳朵嗡鳴著,聽到了元世安低聲的啜泣:“對不起曉曉,我和她在一起,也隻是想在以後給你更好的生活,對不起......”
接著,她聽到了他大喊:“來人,來人!曉曉同誌中暑了,快來救人啊!”
小翠的聲音由遠及近:“哎呦,世安哥,人家也好暈呀。人家之前可是從來沒受過這種苦。不行啦我暈了......”
趙曉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睜開了眼睛,隻見小翠扭著扭著就輕飄飄地坐在了地上。
元世安的手顫了顫,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
隻一秒,他就下定了決心。
5
趙曉撲通一聲被摔在了地上,細碎的石子磨破了她的衣服,纖細的麥梗刺進了她的血肉。
最後有意識的那一秒,她清晰地看見元世安將小翠抱在懷裡,用本子拚命地給她扇風散熱。
一滴淚,融進了乾涸的土地。
她想要的,他早已親手碾碎;他承諾的,對她而言一文不值。
被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抬到通風的地方,趙曉總算才恢複了幾分意識。
隻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怎麼睜也睜不開。
昏昏沉沉之時,她聽到大隊長的讚歎聲。
“一下午,九瓶藥都打完啦?這可真不錯,比俺們這邊男人都有力氣!”
元世安笑了笑:“對啊,這可全是小翠乾的。隊長,小翠這姑娘一點也不嬌氣,這次就給她記十分好了。”
趙曉覺得自己的心被猛地重擊了一下,她心底狂喊著:是我!是我!
原來元世安說的有辦法,竟然是來盜取她的勞動成果?那她呢?她又算什麼?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默默流出了一滴淚。
隊長有些懷疑。
“可是小翠姑娘衣服這麼乾淨,也不像是乾了那麼久的......不過既然元老師這麼說了,那肯定不會錯。”
話音剛落,村醫正好過來:“俺找了半天,這兒也就一份四環素了,給誰?”
地上同時暈著兩個,但是那個衣服破爛還淌血的姑娘,看上去倒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他直接就往趙曉那邊走,卻被元世安攔下。
“給小翠。小翠姑娘忙了一下午,一個人打了九瓶藥,旁邊那個隻是看著嚴重,實際上休息一下就好了......”
清冷平緩的聲音卻彷彿一塊寒冰,徹底凍傷了她那顆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她怎麼也想不到,冒領了她的工分也就算了,怎麼還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連她的性命也不顧!
“哎,俺這還有點兒板藍根!”
元世安猶豫了一下:“那就......”
小翠忽然呻吟了一聲:“嗚嗚,世安哥,俺滴頭好暈哇。”
“也給小翠!”
趙曉呼吸一滯,徹底昏了過去。
再一睜眼,天色已經暗了。
趙曉艱難地爬起來,靠在樹邊喘著粗氣。
農藥糊在臉上已經乾涸,刺得她麵板生疼;嗓子像是塞滿了新出爐的煤炭渣滓,又痛又癢。
“喲~終於醒啦,還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大小姐,那麼嬌氣!”
小翠手上攥著冰棍,一口一口吧唧吧唧地吃著,元世安耐心地給她擦著手上蘸到的黏液。
趙曉動了動唇,腥鹹的味道充斥著口腔。
心臟好像和身體一樣,一絲一絲地滲透著血跡。
“瞪什麼啊?哎呀,嚇壞俺了。”小翠又撅了噘嘴,“跟你這種土妞兒真沒辦法說,不就是用了你的幾個分兒嘛,等俺回了城裡......”
元世安停下了動作,靜靜俯視著她,仿若施捨一般開口:“小翠嬌貴,沒乾過這種重活。反正你也不差這幾分的,給她又怎麼樣?小翠可是咱省最大的慈善企業趙家的千金小姐,我勸你......”
趙曉笑著笑著,突然就咳出了一口血。
她在小翠的尖叫聲中,狠狠地啐了兩人一口,眼泛血絲死死盯著兩人。
“終於不裝了?什麼玉佩化形,什麼必須照顧我們愛情的象征!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元世安,看上你這樣的人,當初真的是我瞎了眼!”
聲音嘶啞地彷彿怨鬼,趙曉笑出了眼淚。
曾經那麼心疼體貼她的青年,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番市儈的模樣?
聽到趙曉的話,兩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小翠左看右看,拎起地上剩下的半瓶農藥,走到趙曉麵前。
趙曉哆嗦著搖了搖頭,眼眶溢處兩滴淚。
她看向元世安,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如兩人初見的模樣。
隻恨時過境遷,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嘩啦一聲,趙曉儘力去躲,但是大半的藥水還是淋在她的衣服上,刺地她小臂生疼。
“真沒勁,世安哥,咱們走吧。”
小翠笑著,轉身步伐輕巧地離開,彷彿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元世安猶豫了一下,卻並沒有馬上跟過去。
他目光深深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小跑著回到她麵前:“我給你帶了東西,曉曉。”
6
在趙曉憤恨的目光中,元世安小心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棒冰:“我特意給你留的,曉曉。”
趙曉狠狠地拂去。
她暢快地看著冰棍落在地上,融為一灘爛泥,一如他們之間這段糟糕透頂的感情。
“滾,我不需要......”趙曉的語氣輕輕的,她蹣跚著,緩慢又堅定地站起身。
沿著回家的路慢慢走。
她走到了早已乾涸的小河邊,忽然想起來前年夏天,元世安興高采烈地要給她做祖傳的烤魚,魚烤的外酥裡嫩,吃完就躺在田壟邊看星星;
走到半路的送子娘娘廟,恍惚間記起,前年夏天,村東頭的李嬸生娃娃,一家人來娘娘廟祭拜還願。那時候元世安對著她羞澀一笑,輕輕地說有孩子的話一定像你一樣可愛,她紅著臉啐了他一口;
路過了小學校,看著破舊的水泥黑板和紙糊的窗戶,她彷彿看到元世安帶孩子們上課,她幫教室貼補漏風的窗戶。孩子們會嚷著叫著,趙老師嫁給元老師......
兩個人無數次幻想過擁有彼此的未來,可是走著走著,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妮兒!你這是咋啦!”
張大爺扛著鋤頭,看樣子是剛剛收工,他小跑著過來。
“哎呀,哎呀!你怎麼弄的,這麼大的藥味兒!”
老人的眼眶濕潤:“你們這些年輕後生,怎麼乾活這麼,也不能不要命啊!”
不由分說的,他將趙曉攙回到了自己家。
老人指了指旁邊的水缸,急切地說:“這毒草強能要命啊!快去洗洗。”
今年,水格外的珍貴,每家也就能存下這麼一缸。張大爺無兒無女,這三年來,幾乎是把她當成了孫女一樣的照顧。
趙曉心中的裂縫被老人縫補上了一絲,她顫抖著,早已泣不成聲。
翌日一早,趙曉一推開門,就看到鄰居張大爺在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上麵劣質的草葉子熏得老人一陣猛咳,看到趙曉出現,他勉強收起愁容。
“這老天爺要生生斷了俺們的活路,整整一年了,一滴雨都沒有......莊稼苗子,都要乾死了。”
聽著老人逐漸哽咽的聲音,趙曉心中也不是滋味。
“我有辦法......”趙曉語氣認真,張大爺是現在唯一對她好的人,她不能讓老人家寒心。
“我認識一個在氣象局的朋友。我給他寫一封信,申請上級對村子實施人工降雨。”
張大爺猛地站起來,開心地像個孩子:“真的?好!莊稼有救了。”
寫完信,趙曉慎重地將它交到趙大爺手中:“麻煩您把信送到這個地址。我算了算來回的時間,五天之後,咱們村子一定會下一場雨。”
臨走前,張大爺的眼眶泛著淚光:“謝謝你,曉曉。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著那天的事兒,到時候下完雨,我就在那天和大家解釋清楚,公道和這次的功勞,都還你!”
“曉曉,你說什麼降水?”
趙曉正看著老人離開的背影發呆,扭頭猛然發現元世安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7
趙曉心中一沉,扯開話:“你還來找我做什麼?難道不應該收拾收拾和趙小姐去過好日子麼?”
元世安皺了皺眉。
“小翠畢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難免任性了些。更何況,我這樣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她可是咱們省最大的慈善企業的千金小姐,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我一下。我想要搏個好的前程,又有什麼錯?”
趙曉扭頭就往家裡走。
有了前麵的教訓,趙曉特意每天早早地去大隊裡,去挑糞,去拚力氣梨田。
儘量避免遇到他們兩個。
她本以為日子會這麼平靜下去。
可第五天,剛吃完飯準備開工,就聽到許多人在大喊大叫著什麼。
趙曉本來不想理會,可是竟然在人群裡聽到了張大爺的名字。
人群裡,張大爺渾身抽搐,嘴冒白沫。
趙曉來不及思考村民們奇怪的眼光,腿上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極度的悲傷惶恐的時候,她竟然看著小翠舉著一個小藥丸笑。
“是你!趙翠!你為什麼要對張大爺下毒!”
眾人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遊移,元世安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率先跳了出來。
“你和張大爺睡在一間屋子,都不害臊,還來怪小翠!什麼下毒,他一把年紀當了流氓,被戳穿了羞地裝暈!”
聽著他毫無理由的誣陷,趙曉氣地手抖。
小翠嗚咽:“我本來不想壞了姐姐名節,都怪我今天說漏嘴了......”
元世安堅定地站在小翠的麵前,配合上他的端正的長相,說出的話信服力都強了幾分。
“這怪不得小翠,畢竟我也是親眼所見,大不了,咱們就去張大爺家搜一搜!”
又是這招,又是這招!
她已經不想惹是生非,這兩人為什麼偏偏不肯放過她!
趙曉撲通一聲跪下:“世安,大家要搜我沒意見,但是起碼先把解藥給張大爺啊。老人身體弱,是真的撐不住......”
元世安冷哼一聲:“等到查個明白,這老頭自然就不好意思再裝了!”
旁邊的一個大娘率先動了起來,接著一群人又呼啦啦地進了張大爺的家。
一件淺粉色的女士上衣,赫然掛在廂房的架子上!
人群沸騰了。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給小翠道歉!”
趙曉不知道被哪兒雙手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
她盯著那件衣服發呆,卻是哭也哭不出來。
元世安教書的第一個月發了二十元,心疼她從小沒穿過什麼好衣服,他花光了工資,去鎮上給她買了這件的確良襯衫,自己的衣服卻補了又補。
回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牽著她的手,沒有一句話,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這三年,即使看不出來上麵的圖案,她也一直沒捨得丟。
沒想到,同一件東西,能讓她開心難忘,也能如刀子一樣一筆筆淩遲她!
小翠慢慢走到趙曉身邊,輕聲在她耳邊開口:“就是我給那老不死的下藥!誰讓他幫你!你要是老實認下,我就可以把解藥拿出來!”
“你不是趙家小姐!”趙曉盯著她,語氣低沉地隻有兩人聽見,“趙家資助的困難生卻假冒趙家小姐,我要是捅出去,你就完了!”
小翠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狠毒。
她踉蹌著後退,撲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曉曉姐欺人太甚,有件事情,我必須要說了!”
8
“十裡八鄉飽受旱情,就是因為趙曉和張大爺苟合犯了天怒!我通靈能曉得上天旨意,隻有狠狠懲罰他們,老天爺才能下雨!”
夏天溫柔的風激地趙曉打了個寒顫。
她沒想到,小翠竟然想要她的命!
村民將信將疑,不知誰喊了一聲:“那就聽小翠的!反正這個女人也不要臉,死了省飯!”
村民們紛紛響應,立刻,就有人端來了火盆。
“火是最能去除邪祟的,隻要上天息怒,村裡立刻就有雨了!”
趙曉無助地跌坐在地上,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她聽得清楚,第一聲,就是元世安喊出來的。
原本以為他對自己還有幾分虛假的情誼,沒想到,自己隻是他登高路上可有可無的東西。
烙鐵燙的通紅,滋滋噴著火花。
她想躲,立刻被壯漢摁倒了地上。
下一刻,一股肉香襲來,皮肉翻卷,痛的她幾乎暈厥。
火盆上的炭被直接扔到了張大爺的身上。慈祥善良的老人抽搐著,卻也沒換來眾人一絲的憐憫。
世界天旋地轉,元世安的模樣在她的眼前閃了又閃。
一會兒,兩人坐在田壟,他笑著對她說,她是最淳樸動人的姑娘。
下一秒,他懷中緊緊抱著另一個姑娘,連一個眼神都不捨得施捨給她。
趙曉咬破了皮肉,母親明天就會來接她了!
隻要等到母親來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天上突然轟隆一聲,捲起了陰雲。
“懲罰了她,上天就寬恕了我們!雨就要來了!”
趙曉猛然扭頭看向元世安,目眥欲裂:“是你!元世安!你那天聽到了對不對!這雨是我讓......”
話沒說完,又一塊烙鐵躺在她身上。
她哀嚎著在地上翻滾。
她看見元世安不忍地彆過了頭,一個吻輕輕落在小翠頭上。
她看清了他沒說出聲的話:“再忍忍,到時候,我娶你......”
荒唐!荒唐!
大雨傾盆而下,眾人興奮地在雨中狂歡。
小翠被村民高高捧起,奉為神仙。
元世安攬著她的肩膀,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曉曉......”老人艱難地睜開眼,他看清了她眼角的淚,想抬手替她擦去。下一秒,他的手重重地垂在地上,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但趙曉聽到了,那千鈞重的落地生,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不!不要......”淚水混合著雨水爬了她一臉。她手肘撐地,一下下挪向早已失去生機的老人。
老人期盼了那麼久的大雨,卻死在了這場雨裡。
趙曉想哭,
喉嚨隻會赫赫作響,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她跪坐在地上,也守了張大爺的屍體一整夜。
雨水衝刷乾淨了地上的血跡,卻衝不散這滿地荒唐。
第二天天晴了,元世安一早出現在她身邊。
身影一如既往的挺拔,溫文爾雅,說出的話卻如刀鋒般淩厲刺骨。
“曉曉,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但是你相信我,我是最愛你的。死了一個老頭而已,等我以後發達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遠處,一群人烏泱泱地朝這邊走來,遠遠聽到村民們諂媚討好的聲音。
“俺們村這一年可都出????了大力氣,就等著市長您的指標下來,俺們也能評個先進獎。”
“這位就是咱們省趙氏集團的夫人,什麼!竟然要給俺們村讚助?”
女人含笑:“是的,我來看看我女兒。”
村乾部一愣:“您的千金竟然也來了我們村!哎呦,是哪位進步女同誌啊。是村西頭的小翠,還是村東頭的小芳?”
元世安也聽到了,神色一喜:“小翠的母親來看她了?真了不得,看樣子市長也對那女人禮讓三分。你放心,等我成了趙家女婿,不會忘記你了!”
趙曉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看到人群走進,元世安語氣諂媚上前:“趙夫人,您的女兒小翠不在這邊,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帶您去找她。”
女人皺了皺眉:“什麼小翠?我女兒不叫小翠。”
元世安愣住了。
聽到母親的聲音,趙曉再也抑製不住滿腹的委屈。
她緩緩站起身,將滿身的傷痕徹底暴露在人前。
“媽媽,你終於來了。”
從今天起,他們欠她的道,她都要一一討回來!
9
“你在叫誰?”元世安一愣,機械地扭頭,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趙曉。
難不成,趙曉纔是趙家的千金小姐?
怎麼可能!
“瘋子!”村長快步上前,狠狠地一腳踢在趙曉身上,“我們村的瘋婆子總是瘋瘋癲癲的,她媽早死了,受刺激瘋了。還不快拖下去!”
他拚命地朝著周圍的人使眼色——昨天他們為了求雨,不僅殺了張大爺,更是將趙曉折磨地隻剩下半口氣。
彆說趙曉真的可能是趙夫人的親生女兒。
就光是亂用刑罰這一點,要是被曝光出去,他們村就全完了!
必須要趕在人家反應過來之前,將這兩人處理乾淨。
“住手!”
被眾星捧月簇擁著的徐華才反應過來,她不敢置信地盯著麵前幾乎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趙曉,眼底泛起了淚花。
“我的曉曉?乖囡,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了?”
婦人大步向前,一記眼刀環視四周:“我看誰敢動!是誰!把我好好的女兒弄成了這幅模樣!”
旁邊被稱作市長的中年男人緊張地擦了擦頭上的汗:“趙夫人,小姐看起來不太好,不如先把小姐送去醫院看看。剩下的事情我們等會兒再看?”
徐華抱著趙曉的眼神中滿是心疼,此刻也顧不得追究彆的:“去縣上最好的醫院!”
趙曉睜開眼睛,嘴唇乾涸,眼中泛著血絲。
現在的天氣微涼舒適,可她身上隱隱還有昨晚被烙鐵燙的灼熱痛感。
“媽媽,張大爺,張大爺死了。”
趙曉在母親懷中嗚咽著,腦子嗡嗡作響,又一次暈了過去了。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聽到了元世安的聲音。
懊悔,恐慌,顫抖。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趙家小姐,小翠說她纔是!該死的!她騙我。曉曉,對不起......”
不想聽他神神叨叨的唸叨,趙曉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昏迷前,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暢快的笑。
元世安,隻是讓你後悔,根本就不夠......
再有意識,聞到的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兒。
入目是潔白的天花板。
耳邊隱隱傳來母親小聲的嗚咽。
看著她睜開了眼,徐華急忙擦去了眼淚:“乖囡,你醒了。可憐啊,糟了這種罪。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徐華話風一轉:“乖囡,之前你給我的回信上,不是說那個年輕人很好嗎?那他為什麼,又說是小翠的男朋友?小翠是誰,難不成是咱們資助的困難生趙翠?”
趙曉喝了兩口水,才疲憊地點點頭。
“這麼多年來,我擔心他覺得我不好,才一直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隻說了我是來自山村的普通的大學生。沒想到小翠竟然冒充了我的身份,用趙家小姐的身份騙了他。他就......”
徐華明白了,她心疼地拍了拍趙曉的背。
冷聲吩咐身後的助理:“去調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趙翠是怎麼一邊接受趙家的好,一邊還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
母親走後,房間終於安靜了下來。
趙曉躺在病床上,靠著軟墊悠閒地讀報紙。
新聞的第一個大框,就赫然寫著村子的訊息——坑害八旬老人,幸福村幾位乾部已被革查。
一滴淚水滴落在紙上。
趙曉忍不住的盯著那幾個大字發呆,張大爺是她在村子裡僅存不多的溫暖。生前她沒有幫到他,死後,她必須要回去參加他的葬禮!
正想著,門突然被吱呀一聲開啟了。
趙曉扭頭看去,元世安的臉赫然出現。
“你還來乾什麼?”
10
母親安排的人應該將這裡守的很嚴實,沒想到還能讓元世安混進來。
他穿著一身護工的衣服,本來清俊的臉變地瘦削蒼白了很多,眼下頂著兩個黑眼圈,一看就是沒怎麼休息好的模樣。
但是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她都不會給他一絲一毫的關心了。
趙曉的心隱隱作痛,彆過臉去。
揚聲就要叫人。
元世安卻一把將門關上,說的又快又急:“曉曉,你聽我說,我想了好幾天,我真的認識到錯誤了。”
他半垂著頭,語氣幾近卑微。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經常想到過去的事情。想到我們夏天在田壟上看星星,想到你和我一起去教孩子們讀書,想到我們一起構想去高校深造......如果不是小翠騙我,我是不可能會看她一眼的!她粗俗不堪,完全不能和你相比。”
一段長久的沉默過後,趙曉才抬起來眼皮睨了他一眼。
“你可以道歉懺悔,但是我不接受也不原諒。我不能替我曾經受過的苦原諒你,也不能替死去的張大爺原諒你。”
趙曉大聲呼喊,外麵的巡查員立刻進來,帶走了他。
被拖走前,他還在不捨地大聲嚷嚷:“曉曉,你一定不要賭氣,畢竟我們還有三年的感情......”
趙曉苦笑一聲,是啊,三年的感情。
可是在功名利祿麵前,他可曾念過一絲三年的感情?
稍微緩和了兩天,不顧身上的疼痛,趙曉又立刻回到了村子。
原因無他,張大爺最晚今天也要下葬。
她必須要去送這個可憐的老人最後一麵。
換上了乾淨體麵的衣服,趙曉莊重地跪在張大爺麵前、
“害死您的,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全體的村民都被叫來參加,前兩天對她喊打喊殺的村民,也明白了趙曉身份的不簡單,一個個全都老老實實躲在暗處,生怕自己被惦記上。
恭恭敬敬地給張大爺磕了三個頭之後。
趙曉斜睨了一眼那個在人群後瑟瑟發抖的身影。
“小翠,你聽到張大爺在叫你了嗎?”
話落,小翠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著的話也說不出。
她哆哆嗦嗦地上前,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趙小姐,對不捋走起,是我之前有眼不識泰山,我承認......”
“噓——”趙曉輕輕柔柔地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解釋,你做過的那些事,我會一件一件地,告訴所有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恭恭敬敬地給張大爺磕三個......不,一百個頭,好讓老人家能安心的上路。”
小翠雙手顫抖著,看向一邊:“世安,你幫我說說話。”
看著她的模樣,趙曉突然覺得無比好笑。
小翠也像曾經的她一樣,竟然就這麼天真地期待著元世安的善良。
可是一個月前的元世安救不了她趙曉,如今也幫不到她小翠。
“差點忘了,元世安,你也要磕。”
11
元世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再多說彆的。
他毫不留情地推了小翠一把,小翠跌坐在地上,手上擦破了皮,殷紅的血擦在土地上。
“曉曉讓你磕,你就磕,怎麼就那麼多話。”
村民為了討好趙曉,直接將小翠摁著跪在地上。
砰砰砰地一聲又一聲響起。
一百個響頭磕完,地上已經是殷紅一片。
趙曉眼角溢處淚水,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供台上老人的照片,嘶啞著嗓子:“恭送老人家,上路!”
白色的紙花元寶堆滿了那張小小的桌子。
七八個漢子抬著老人的棺材往墳場走去。
儀式結束,已經是傍晚,靈堂裡還是滿滿的人,沒有一個敢抱怨疲憊的。
趙曉和趙夫人徐華坐在上麵,安靜地為張大爺守靈。
夜晚月色高懸,點點的星光在天上一閃閃地耀眼。微風輕輕地帶來草叢濕地中的蛙鳴,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和諧美好。
突然外麵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平靜。
徐華稍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
“我聽說我的女兒前段時間涉嫌拿了村子裡的東西。當時事情處理的急,現在再看我覺得有些疑點,是應該好好處理一下,不能讓無辜的人蒙受冤屈。至於這幾位,是資訊處的專家,在刑事案件中專門鑒彆指紋線索,大家不介意耽誤些時間,來查一查吧?”
村民們互相左看右看:“沒意見沒意見,我們今晚就在這,哪兒也不去。”
“那好,麻煩幾位工作人員去把那天的東西取來。”
等待的間隙,人群中忽然傳來噗通一聲。
趙翠竟然是直接摔倒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著,看樣子像是沒有站穩。
旁邊的元世安也沒有好多少,他咬著牙,低垂著頭看不清模樣。見到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他似乎是實在沒辦法,才把小翠扶了起來。
不到一刻鐘,那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被取了過來。
村長上前,有些緊張地擦了擦汗。
“這點糧食實在是重要,所以平時隻有楊大隊長負責整理看管。除了他......也就是那天去趙曉同誌家裡拿的小兄弟摸過袋子......”
徐華點了點頭:“所以,除了他們兩人。這上麵能檢查出來第三個人的指紋,那就是小偷!大家沒意見吧?”
眾人哪兒敢說彆的,連連搖頭。
“沒意見,沒意見。”
徐華明顯擺明瞭就是來給趙曉撐腰的,眾人哪兒裡還敢說彆的,隻能順著他們的話說。
“其實趙曉同誌在村子裡的這三年,做出來的貢獻也是有目共睹的!”
“對,趙曉同誌去年掙的工分在村子的婦女組裡麵排第三呢!甚至比很多男人都賣力!我們還說,趙曉同誌一個城裡來的知識青年,能做到這種程度,真的不容易!”
“我也覺得那天的事情有蹊蹺,但是我當時不在。我要是在的話,肯定就攔一下了!趙曉同誌這幾年作風優良,不像是會乾這種事的。”
趙曉抬眸瞥了一下這群人幾眼,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如果她不是趙氏的千金小姐,那她現在早被冤死了,都無處申報!
有人言之鑿鑿地在此刻相信她,她卻清晰地記的,當初將棍棒甩在她身上的,也有他們一份!
她強忍住內心澎湃的心緒,儘量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口:“好了,既然專家來了,查一下,那也就真相大白了。我從來沒做過的事情,希望能還我一個清白!”
工作人員認真地點了點頭,提取了蛇皮袋上的全部指紋之後,開始一一采集村民的指紋,對比盤查真凶。
12
“趙翠,元世安,你們想去哪兒?”
敏銳地察覺到那兩個藏在人群中漸漸後退的身影,趙曉雲淡風輕地開口。
人潮迅速退開,將他們兩個亮了出來。
麵對所有人的目光,趙翠和元世安明顯有些緊張:“我......我們兩個就是突然有點拉肚子......”
趙曉沒有戳穿他們,反而是好脾氣地點點頭:“那好,我還以為糧食是你們兩個換的,怕被查出來這才溜走呢。”
元世安撓了撓頭,一臉的痛心疾首:“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人。三年的感情,你不信我嗎曉曉,現在還要執意查我?”
趙曉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現在跟她談信任,可是他又何嘗相信過她?
看著趙曉已經冷下來的神色,元世安支吾了一下:“趙曉,我本來以為你對我們的感情還是有幾分信任的。雖然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但是你若是執意要查,那就是在踐踏我們曾經的感情!我當然可以配合你,隻是我若是查了,那我們便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他言之鑿鑿,語氣也冷硬了幾分。
兩人遙遙對望。
趙曉忽然很想笑——他是憑什麼以為,她還在放不下兩人曾經的感情?
荒唐!可笑????!
她對他的感情,早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磨滅地一乾二淨!
“查!”趙曉冷聲道,“耽誤元老師一些時間,不會介意吧?”
看著村裡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染上了質疑,元世安退無可退,認命地走到工作人員麵前去采集指紋。
小翠的臉色也很差,額角隱隱有虛汗流出。
等待的一個小時中,村民們一個個的都很焦慮,伸長著脖子往工作人員那邊看,眼中都是止不住的好奇。
猶疑的目光來回在趙翠和元世安身上溜達,原因無他,這兩人個人這幾天的表現,實在是太惹人懷疑了。
趙曉閉著眼睛,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起來趙大爺的話。
“到時候下完雨,我就在那天和大家解釋清楚,公道和這次的功勞,都還你!”
音猶在耳,可是那個慈祥的老人卻已經不在了。
他死在她求來的那場大雨裡,至死也沒有還上他想象中的公平。
可是沒關係,這一切,她要為張大爺,還有她自己,討回來!
“出來了!鑒定結果出來了!”
趙曉猛然抓緊了扶手,騰的一下子站起來。
她心中清楚地知道真凶是誰,但是她還是耐心地,語氣儘量輕鬆。
“專家同誌,您說,偷了村裡糧食的凶手,究竟是村裡的哪兒位。”
她悠悠地歎了口氣,對著張大爺畫像的位置喃喃:“張大爺,您聽著,今天我的委屈揭露,明天,我也會讓冤枉您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工作人員對著她點點頭。
“鑒定結果很清晰地顯示,幸福村偷糧食的真凶,就是——”
13
三位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隊伍的中間位置。
感覺到有人的目光看過來,元世安的向來挺拔的背影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竟然顯地佝僂了幾分。
“是元世安和趙翠!”
哄地一聲,隊伍立刻沸騰了起來,一陣陣竊竊私語,任由村長怎麼喊安靜都沒用。
“老天爺啊,俺可真不敢相信,那元老師怎麼可能是這種人?他在這兒這麼多年,可一直都對孩子們好的很啊,怎麼會誣陷趙曉呢?還有小翠,小翠不是山上的靈物化形嗎?不是來保佑咱們村子的嗎?怎麼可能跟元老師一起乾出來這種事?”
“那有什麼不可能的。這趙曉同誌這麼低調,在這兒好幾年也沒使什麼大小姐架子,也不是自己是趙氏的千金。那在元老師看來,一個山裡來的窮學生,哪兒有小翠這個仙女好啊!說不定就是為了和仙女在一起使的計呢!”
“俺現在越看越不像,你們看到趙翠那雙手了沒,比俺的都糙,一看就不是那享福的命。俺倒是覺得,她這個就是騙人的!現在都講究科學,哪兒裡還有那種神啊仙的。”
“那也說不好啊。人家確實傳達了老天的指示,弄了場雨來,這你怎麼解釋啊......”
聒噪的聲音聽地趙曉有些頭疼,她隻死死地盯著元世安的地方。
心中那份沉重漸漸淡去了一些,她感覺到了一陣暢快。
看到她的眼神,元世安嘴唇囁嚅著:“不是......曉曉,你聽我解釋......”
徐華輕輕咳嗽了兩聲,不怒自威的氣勢生生地壓下去了這片聒噪。
淩厲的眼神掃過元世安和趙翠:“物證出來了!你們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偷了集體的糧食已經是重罪,更何況你們還願望趙曉同誌!”
元世安咬了咬牙,他迅速地對著身邊的趙翠耳語了幾句。
趙翠眼睛瞪大,盯著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眼中絲毫不見之前的跋扈,反而是落下了幾滴淚。
她點了點頭,破碎地站起來。
“對不起大家,對不起趙曉同誌。俺也不能瞞大家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俺做的,跟元老師一點關係都沒有。俺家裡窮,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那天看到倉庫裡的白麵和肉乾,就饞了。”
“碰巧當時趙曉同誌沒在家,俺以為她......以為她外出死外麵了。就想著搬到她家裡,這樣也不會被發現......”
趙翠左右亂瞟,說地支支吾吾。
“至於為什麼上麵有元老師的指紋,因為那天俺自己偷走,半路上搬不動,讓元老師幫忙,還騙他說是撿的柴火。元老師也是好心,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趙翠說完,嚎啕大哭。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元世安一眼,眼神中滿是祈求和惶恐。
“曉曉,你可是聽到了。這件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小脆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我要是知道的話,絕對不可能讓你受到這種委屈!”
元世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我當時那麼說,也是希望大家搜查之後就能還你一個公平!沒想到竟然真的搜出來了!”
趙曉原本平靜的神色也帶上了厭惡,她沒想到,為了能夠擺脫自己的嫌疑。
他竟然能讓小翠出來頂罪!
倘若是他大大方方的應下懺悔,她還能高看他幾分,
現在的元世安,早就把當初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毀的一乾二淨了。
元世安垂著頭,他看不到趙曉的神色,口吻變地更加深情。
14
“你知道嗎曉曉,我經常會幻想著,我們以後一起上學,一起出國深造的情景。曉曉,等判決了小翠的罪過,咱們就一起出去上學怎麼樣?我知道,我前兩天收到的錄取通知書,一定是你的功勞!”
趙曉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嵌進肉裡都渾然不覺。
一旁的徐華看出了她的情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聲音淡淡地詢問:“既然調查清楚了,元老師也是冤枉的,一切的主使全是趙翠做的。那依照元老師看來,應該怎麼處罰呢?”
元世安豁然抬起頭,眼珠子轉了轉:“這點小事,村子裡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損失,那咱們不如就私了,沒有必要再去上報。”
村長點點頭:“是,畢竟沒什麼實際損失,認識到錯誤就好......”
他也不想把事情鬨大。
趙曉額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對我,你們打了無數棍子。對趙翠,隻一句認識到錯誤就好?你們覺得這對嗎?”
元世安沉默了,慌忙解釋:“不是,曉曉......趙曉同誌,你聽我說,當然不可能就這麼輕鬆地放過她。要不然......畢竟趙曉還要在這裡三年,不如就給她掛個牌子,寫上我是小偷,在十裡八鄉遊街示眾......”
趙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這兩人欠她那麼多——被誣陷為盜賊,捱了一百鞭子,搶占了她辛苦工作的工分,甚至連她私下求來的雨,都被當成了趙翠的功勞。
她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那我的顏麵往哪兒放!”趙翠大叫著。
她雖然說出身下鄉,但是後麵高低也去讀了個專業院校,等她以後回去,這段事情要是被扒出來,那她以後就全毀了!
元世安皺了皺眉:“趙翠,你忘記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了嗎。隻要你認識到錯誤,大家也不會對你有成見的!”
聽到元世安的話,趙翠安靜了下來,認命地垂下了頭。
第二天,村子裡敲鑼打鼓地,生怕引不出來鄉親們的注意。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
小翠走在最前頭,胸前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麵用紅色油漆寫著我是小偷幾個大字。
路上,無數的目光落在小翠的身上,她慌忙捂住臉,卻又被強行扳正。
不時有好奇的鄉親上前詢問,村子裡的人聽從安排立刻七嘴八舌地討論開。
一路上,嫌惡的眼神落在小翠的身上。
趙曉看著站在前麵的小翠,恍然想起來那天的那場雨。
小翠高高地站在石階上,被眾人簇擁著,一臉驕傲和得意的模樣,遠遠地垂眸蔑視著她,彷彿這輩子都可以壓地她抬不起頭來。
不過幾天的時間,境遇就調轉了。
無意再欣賞小翠的慘狀,趕在中午之前,趙曉就回去家裡休息。
傍晚,夕陽落下了餘暉,金燦燦的光芒灑落在大地上,將樹木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老遠就在家裡聽到一陣陣的喧鬨。
趙曉出了門,倚在村口邊,遠遠地就瞧見小翠走在前頭。
小翠走近了。
她的臉色明顯的蒼白,臉色焦黃發灰,嘴唇裂開了口子,滲著血絲。
衣服也灰濛濛的,褲腳沾滿了泥,被撕碎成了條條。
等她走到趙曉身邊時,微微頓了一下,眼睛裡透露出來一抹不易察覺的恨意。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今天是張大爺下葬的第二天,按照慣例來說,今天是要吃一頓白事席的。
村裡現在似乎也察覺到他們對張大爺有愧。
在這個本就不太富裕的年間,每家每戶愣是拿出來好幾個雞蛋出來。又自發地湊了桌子板凳,村長帶頭出了錢,請了吹拉彈唱的隊伍。
畢竟市長也在這裡看著,場麵上的事情也不能做的寒酸。
趁著一群人遊街回來,去準備晚上的演出和飯菜的時候。
趙曉得出來空閒,打算在這離開之前再四處轉轉。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子的另一頭,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走到了小翠的屋子前。
剛準備走,忽然聽到了屋子內元世安那刻意壓低的聲音。
15
“我對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元世安歎著氣,安撫地摸了摸小翠的頭。
本來沒聽到小翠的聲音,但是過了兩秒,她突然啊地一聲大哭出聲。一邊哭一邊吸溜著鼻涕。
“世安哥,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考慮。”
元世安歎了口氣,語氣似乎是有些欣慰:“小翠,還是你好,你能理解我,體諒我的不容易。”
“你知道的,我之前跟趙曉畢竟有過幾年的感情。當然,我並不愛她,她可是沒有你半點好。但是她畢竟是趙氏企業的千金小姐,我現在必須表現的對她好,這樣她才能感動,念起來我們當初的感情。”
“等我到時候去了趙家,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等我拿到趙家的全部財產,我就光明正大地把你接過去!趙曉現在如此羞辱你我,等到時候,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外麵,趙曉捂著嘴巴,這才沒有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沒想到短短幾天的功夫,她竟然能再次聽到元世安說出來同樣的話。
曾經是對她,現在是對趙翠。
趙曉輕聲退開了兩步,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倒要看看,元世安沒了深造的資格,趙翠沒有了趙家的資助,這兩個人,究竟能怎麼聯合報複她。
時鐘準時地指向六點,白事的喇叭聲響起。
遠處飄來一陣陣的飯香。
趙曉呆呆地盯著那縷白煙,驀然想到前年的一天。
那時候她才來這裡不久,體力跟不上,每天吃不飽飯,又很累。
那天也是正中午的時候,天氣很熱,她揮鋤頭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腳,幾乎露出了骨頭。她疼得站不穩,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當時是張大爺乾活時候路過,看到她的模樣,一下子扔掉了自己手頭的農具,直接小跑著到她身邊。
老人急的不行,從懷裡掏出一小瓶創傷藥,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全都倒在了她的傷口上。
村子裡物資匱乏,村民們每天都要下地乾活,磕了碰了是常事。更何況張大爺這麼大年紀了,那一小瓶藥甚至可以說是可以救命的東西,但是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全都給了她。
張大爺將她攙到田壟上休息,又將自己的草帽戴在她頭上。
“你們這群大學生,沒想到還能這麼使力氣,真是難得。隻是你要注意休息啊,不能太拚咯。以後你們也是要走的,你們是以後的棟梁,八點鐘的太陽!”
也就是這次聊天,趙曉才知道了老人家的身世。
張大爺這一輩子都很苦,母親早早地去世,父親又每天喝酒賭博,從來不管他。在他七歲那年,父親有一天喝多了,掉到河裡,淹死了。
他可以說是從小靠著吃百家飯長大,看儘了眼色。
好在他有力氣,又不怕吃苦,纔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在祖宅上蓋了個小房子娶了老婆。
可是三十歲那年,老婆跟城裡來的調研主任跑了,隻剩下一個女兒。
女兒長到了十來歲,一直很懂事,也會幫家裡做些活。卻在十五歲那年,被鄰居村的小夥子調戲......
她想不開,在一天清晨上吊自殺了。
犯罪的那家人早早地聽到訊息,害怕報複,連夜帶著兒子遠走他鄉。
張大爺報仇無處,伸冤無門,沒辦法隻能嚥下這口氣。這幾十年的日子,早就磨滅了他的心氣,就一天天數著日子過,等著死亡那天的到來。
那時候的趙曉心中不是滋味,她知道張大爺的實際情況遠比她聽到的更令人難受,安慰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張大爺卻灑脫地笑笑。
“算了,想那些乾什麼。俺看你這妮兒這兩天都沒吃飽,俺這裡有個雞蛋,你先吃了墊墊肚子。回去養養傷,等糧食分下來,俺的給你點。咱們怎麼說也都是鄰居,更何況俺這老頭子也吃不了多少咯......”
趙曉接過張大爺的雞蛋,剝了殼,看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她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天是張大爺的生日,所以他才那麼奢侈地,準備煮個雞蛋吃。
可是看到她受傷,卻又毫不猶豫地給了她。
今天出門的時候,趙曉特地讓母親給她找了幾個蛋,親自煮好,去席之前,先去了墳地。
恭恭敬敬地放在張大爺的墳前,說了兩句話之後,纔去了村裡的活動處——吹彈和吃飯的席就在這裡。
看到她來,村長嘿嘿地笑笑:“趙曉同誌,平常就你和張大爺關係好,不如這次就你坐在首位那邊,就當是乾女兒出份心意。”
趙曉點點頭,她當然是這麼想的。
菜品還算豐盛,能看出來大家都是努力了的。
一桌上,不管大人小孩,都能分到半個軟軟的白麵饃饃,幾個有油水的菜,還有一大鍋菜葉湯。
飯吃到一半,趙曉起身想去前麵的大桶裡麵盛湯。
正往回走,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她搖搖晃晃地沒站穩。
直接摔倒在地上,滾燙的熱湯潑了一身,大桶也倒了,全都潑在了她的小腿上。
前幾天被烙鐵燙傷的地方剛剛結痂,現在又重新露出了血肉,刺地她發顫。
趙曉猛地抬起頭,對上了小翠得意惡毒的眼睛。
看到趙曉的眼神看來,小翠立馬收斂了嘴角的笑意,若無其事地將腳收了回去。
16
人群頓時亂做一團,爭相恐後地把趙曉扶起來。
“是你!小翠!”
旁邊的一個大嬸大叫著:“我剛才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趙曉同誌走的好好地,是小翠突然伸出來腳把人家絆倒的!”
“對對!我也看到了!你們看,現在小翠腳下的地上,還有剛剛把腳撤回來的土印子。”
或許是小翠剛才太過著急,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將腳收回來的時候,是擦著土麵,地上現在清晰地留著一道痕跡。
徐華慌忙地跑過來,得知事情的原委,她狠狠地瞪了小翠一眼:“去醫院!把她也帶上!”
迷迷糊糊的時候,趙曉聽到醫生淡淡的聲音:“這個燒傷很嚴重,而且患者之前還受過重傷,基本上這篇麵板已經沒有了康複的可能性。要是想要恢複的話,除非要......植皮。”
耳邊竟然也傳來了元世安的聲音:“那既然這樣的話,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小翠闖的禍,如果不是小翠執意要報複,趙曉同誌也不會傷地這麼重,我提議,如果要植皮的話,就植小翠的皮。”
“不是......對不起,趙夫人,我真的認識到錯誤了,我剛纔不是故意的。我求求你們了......”
“趙家究竟哪兒裡對不起你!你偏要這樣來害我的女兒!”徐華很快的平靜了心情,“醫生,用她的皮。”
趙曉睜開眼睛,入眼看到的就是小翠顫抖著手想去勾元世安。
卻看到他一眼厭惡地拍開,半是勸告半是威脅:“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之後的後果。”
趙曉重新閉上了眼睛,心中微微扯起來一抹笑。
元世安總以為把趙曉推出去頂罪就好,自己卻打著愛的幌子,騙了一個又一個,完全不用考慮任何後果。
可是很快,他的報應,也要來了。
趙曉被推進了手術室,醫生給她打了麻藥。
她什麼感覺也沒有,反而是聽著隔壁的小翠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叫聲。
或許是麵板被生生地割下,疼痛難忍。
麻藥的勁兒上來,隻覺得一陣睏意襲來,趙曉睡過過去。
再睜眼,病房前麵圍了一群人。
村裡相熟的鄰居打破了沉靜:“是這樣的曉曉,我們等你好幾天了。那天吃了酒席,卻沒吹樂送行,還差這一步,大家都等著你回去呢。你這要是好了,就......正好我們算了,今天晚上也是好日子。”
趙曉點點頭,她被人攙扶著下床,再看自己的小腿,之前被烙傷地痕跡都沒了,雖然還有些縫合過後的淡淡刺痛感,但是已經是好了太多,幾乎沒有了什麼感覺。
忽然看到坐在房間角落裡的小翠,臉色蒼白的不像樣子,腿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甚至隱約能看到滲出來的血跡。
看到趙曉的眼神,小翠顫了顫,趕忙低下了頭,徹底沒有了之前的囂張跋扈。
不去管她,趙曉直接出了門。如果耽誤了張大爺的吉時,那可就真的是她的罪過。
嗩呐聲響起的一瞬間,白紙錢紛紛揚揚地灑落,原本微微泛紅的天色似乎都被染成了雪白的一片。
眾人哭喊著,臉上帶著或假意或真心的笑容。其中不少當日曾經辱罵造謠過她和張大爺的關係的,竟然也哭地情真意切。
趙曉覺得諷刺,儘量遏製住不去想那些事情。
本來平靜的天空忽然轟轟轟地打了一聲響雷,但天色還是那樣的,一點也沒變。
鎮子上請來的道士卻突然大吼一聲:“不對勁!這是張大爺顯靈了!”
眾人都神色訝異,生怕報應到自己身上,慌忙地竊竊私語四處檢視。
隻有趙曉跪在墊子上,一動也不動,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張大爺,您放心地走,害過我們的,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道士嘴裡念念有詞,時而指地時而看天,閉目算了又算,突然呀了一聲。
“道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村民們止不住的好奇。
道長歎了口氣,說道:“有小輩受了冤屈,老爺子的魂魄也不得安息啊。要是這怨氣不散,恐怕就會出事兒了!”
村民們嚇得不行:“到底是什麼事兒啊,道長您快說!”
17
道長掐指算了算:“大概一個月前,你們這裡是不是有人受了鞭刑?”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把目光落在趙曉身上:“確實有這麼個事兒。當時那戲班子的班主說,必須要抽那農曆六月初六生日的人,扮作龍王挨一百鞭子,才能降雨......”
道長一拍手:“這就對了!這人應該是張大爺看重的晚輩,晚輩受了冤屈,老人自然魂魄不寧。話說,挨鞭子的真的是農曆六月初六的生日嗎?”
“我的女兒,什麼時候生日我還不清楚嗎?”
徐華身後跟著兩個穿著職業套裝的人,表情嚴肅地丟下來兩張證件。
“這是趙曉同誌的出生證明,是六月初七。趙翠的資訊上,登記的纔是六月初六!”
人群嘩然:“竟然真的有冤屈!可是究竟誰是六月初六出生的這件事,不是元老師說的嗎......那當時元老師說的那麼肯定,說給趙曉同誌過了兩年生日,就肯定是趙曉同誌在撒謊。咱們才......”
旁邊的人皺了皺眉:“既然這件事是元老師陷害趙曉,讓她受委屈捱了一百鞭子,那他的人品就有問題了啊。說不定偷東西那件事,元老師也是知道的......”
趙曉這才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腿,眼神銳利地看著元世安。
“你說給我過了兩年生日,對我地情況瞭如指掌,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是六月初七的生日,小翠比我早一天,她纔是六月初六!”
元世安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自然,隨即又露出了討好的笑。
“對不起曉曉,是我那天腦子不清楚,記錯了。你能原諒我嗎,我保證,以後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等。”
趙曉似是遺憾地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相信你,畢竟三年的感情,你心裡肯定也是有我。”
還不等元世安的臉上浮現出喜色,就聽到趙曉繼續說:“可是就算我同意原諒你,張大爺也還有怨氣啊。不如問問法師,我們要怎麼做?”
道士沉吟了一番:“這好辦,債抵消了就行。當初是誰犯下的罪,就讓誰同樣也去挨這一百遍就好。”
元世安一咬牙:“我可以!曉曉,隻要能讓你感覺到我對你的愛,這區區一百鞭又算得了什麼!不要說一百鞭,隻要能讓我們的感情恢複如初,兩百鞭也是值得的!”
“好啊,那就兩百鞭。”趙曉立刻接話道。
元世安傻眼了,他隻是隨口說說,趙曉怎麼能當真呢?
趙曉忍住即將溢位的嘲笑,道:“其實我也不捨得,但是沒辦法,一百鞭的話,我擔心張大爺的怨氣不散。更何況,隻有你打了雙倍,我才能相信你的真心啊。”
元世安的臉忽然顫了顫,他站在原地,不能不應,可是想起來那兩百鞭子,卻又狠不下心來同意。
他劇烈地喘著氣,看樣子像是恨不得抽從前的自己兩巴掌。
很快的,他又調整好了,對著趙曉露出來一個熱情又討好的笑。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這兩百鞭,一下都不會少。隻要你相信我對你的真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趙曉故作很感動的樣子,對著他笑了笑:“那來吧,打完了這幾下,我還有一個驚喜準備給你。”
18
雖然趙曉是笑著的,可是元世安突然感覺背後涼颼颼的,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勁。
看著跟在徐華身後突然出現的那兩個穿著工作製服的人,他總覺得這兩人像是彆有目的,但是還沒等他思考,就被推搡著趴在地上。
還是那條鞭子,上麵有著淡淡的暗紅色,那是那天趙曉染上去的血。
鞭子被高高揚起,就著夕陽的餘暉,落下的那一瞬間,天色都淡了不少。
“啊!”
元世安聲調崩壞,臉色在一瞬間變地蒼白,向來簡樸卻乾淨的襯衫迅速變地破碎。
第一下,麵板被擦破,似有淡淡的血跡溢位。
第十下,他的腿顫抖不止,血跡慢慢地開始往外擴散,染紅了襯衫。
第一百下,血液混合著碎肉,一起隨著鞭子的動作揚起。
第兩百下,他的唇色慘白,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跡。拚命支撐著都無力將頭抬起。
小翠心疼地跑上前去攙扶住他:“夠了夠了!不要打了!世安哥哥!你還好嗎,你看看捋走俺呀。”
小翠嗚嗚地哭著,趙曉大為震驚,她沒想到,小翠竟然還這麼在乎他。
道士掐指算了算:“好,老爺子的怨氣消散,可以上路了。彆耽誤了時間。”
吹吹打打的聲音再次響起,元世安就像一條死魚一樣癱軟在乾涸的土地上,除了偶爾抽搐兩下,再也沒有力氣動彈。
等儀式結束,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了。
元世安趴在地上,似乎是回了些精力,稍微能抬起了頭。
小翠還在哭哭啼啼,也不敢叫人來治,就幫他驅趕著後背上的蒼蠅。
元世安不理小翠,直接無視了她的示好,反而看準機會,扯住了路過的趙曉的褲角。
“曉曉,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城裡去?等我養好傷,我就跟你一起去出國深造!到時候,我好和你一起接管家族企業,將趙氏做大做強!”
看著他幾乎毫不掩飾的醜惡嘴臉,趙曉幾乎要吐出來,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對了曉曉,你那時候不是還跟我說,要給我什麼驚喜嗎?究竟是什麼啊?”
趙曉扯出一抹笑,小臉上帶上了初來村子裡的神色,帶著幾分俏皮。
元世安不由得一愣。
“既然是好訊息,那當然是要當眾宣佈咯!”
元世安心頭忽然出現一絲不妙的感覺,他訥訥地笑了笑:“那......其實你直接告訴我就好,我一向也不喜歡張揚......”
“那怎麼行。”趙曉的笑意越拉越大。
元世安心頭發慌,卻還是隻能順著她說:“那好,曉曉說什麼就是什麼。”
趙曉吩咐村長:“麻煩村民們再過來一趟,有一件事情,我要宣佈。”
村子不大,村民們又好奇,都來的很快。
看到人都聚齊了,趙曉走到台子上。
“有件事情,我必須要跟大家講一下。”
19
趙曉朝著隊伍後方招了招手。
那兩個很早就出現但是一直很安靜的人站到了台子上。
兩人穿著製服,看樣子和村子裡的打扮格格不入。
盯著這兩人,元世安心頭突然咚地一聲——這兩人,難不成是......?
他也不顧自己的疼,趕快湊到趙曉麵前:“曉曉,既然說是給我驚喜的,還叫這兩個乾什麼啊。直接對我說不就好了嗎?”
趙曉扭頭看向他,似笑非笑地模樣看地他更加心慌。
上來的兩人跟村民們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言辭親切。
“大家不用擔心,我們隻是來村子裡做個小調查。趙曉同誌兩個星期前,請求我們對村子以及附近實行人工降雨。我們就是來看看,這次的乾預效果怎麼樣?大家有什麼彆的想法和對我們的建議嗎?”
聽到這話,人群安靜了一兩秒,隨即沸騰了。
“什麼!這個雨竟然是趙曉同誌求來的?”
“可是小翠說她是神仙,聽出來了老天爺的心思。然後咱們打了趙曉,老天爺這才下雨了。”
“噓——你現在怎麼還說這種話,肯定是小翠提前知道了這件事,然後冒充的唄。”
“咱們對不起趙曉啊,竟然讓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哎......都怪這個小翠!還有這元世安!”
村長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看向元世安的眼神中也滿是失望:“元老師......你,哎......咱們還是讓趙曉同誌來說一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趙曉一步步往下走,在元世安祈求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說。
“在咱們村子的這三年來,我生怕大家覺得我的出身不好,對我有成見,覺得我是資本家小姐,又是城裡來的大學生,乾不了活。我就特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希望能為村子的建設出一份力。”
“一個多月前,我之所以沒有在村子,就是因為元世安弄丟了我送給他的定情玉佩。我怕他難過,獨自一人去山上找了好幾天。終於找到了,回來卻發現,元世安不僅和小翠在一起,還謊稱她是玉佩成精,更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擺脫我,不惜偷走村裡的糧食陷害我!”
想起曾經的事情,趙翠也不免哽咽。
“趙翠作為我家資助的困難生,剛來這裡,就冒充了我的身份。而本來對我情深義重的元世安呢,聽說了小翠的偽造身份,竟然為了攀高枝,就和她糾纏在一起!”
“為了和小翠勾搭上,他謊報了我的生日,害得我捱了一百鞭。我在烈日下打了十瓶農藥,他們兩個不僅一點活不做,更是偷走了我的工分!甚至我不希望讓大家的收成落空,去讓張大爺帶信給我的朋友,沒想到張大爺卻因此被誣陷,甚至丟了性命!”
趙曉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我現在,也隻是想讓大家,讓害得我受了冤屈的人,還我一個公道!”
村民們麵麵相覷,臉上都是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我當時就覺得,那個農藥不可能全是小翠做的。她根本沒有一點乾活的樣子,反而是趙曉看起來沒少出力氣。哎,我沒想到,元世安竟然是這種人!”
“虧得我家孩子還每天誇元老師的好呢,誰能想到,竟然是這樣道貌岸然的無恥之徒!”
“對!我當時就在旁邊,我還親眼看到,元世安竟然把兩份藥都給了小翠!”
眾人齊齊看向趙曉,神色各異:“趙曉同誌......你說,這事兒要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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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不鹹不淡地開口:“當然是交給警方依法處理了。至於要怎麼判處,那就交給法律吧。”
雖然偷盜和誣陷即使判決也沒有幾年,但是足夠毀了心比天高的他。
元世安猛地抬頭:“不!曉曉!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忘記我們三年的感情了嗎?我隻是當時被迷暈了心智,我心中當然還是最愛你的!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他痛哭流涕,不停地磕頭,地上不一會兒就出現了一片紅暈。
似乎是太激動,背後剛剛止血,又重新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逼迫地人犯惡心。
趙曉搖了搖頭:“我給你過你很多機會,每次我受了委屈,看向你的時候,你都和趙翠在一起曖昧。我給過你太多機會,也失望了太多次,我現在不想給你機會了。我累了。”
元世安的哭聲止住,他怔怔地看著趙曉的地方,苦笑一聲。
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的臉上,一下又一下,直到雙頰紅腫,嘴角滲出血跡,他才堪堪停止。
“對不起曉曉,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了,當初一時的瞎眼,竟然讓我失去了此生最愛的你。可是你放心,我以後,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還會來找你的。我要向你證明,我對你的愛,雖然短暫地迷途,但是我們終將還是會在一起的!”
趙曉心中一陣惡寒。
她隻希望兩人此生再也不見,死生不複相見。
外麵的警鈴大作:“麻煩兩位和我們走一下。”
元世安和趙翠被推搡著上車。
擦肩而過的那一秒,趙曉笑了笑:“對了,忘記告訴你了。你的出國深造的名額,我已經聯係校方取消了。我能給你,當然,也就能收回了。這東西本來就不屬於你,既然你那麼有決心,不如就自己去爭取。”
“哦!對了,還有小翠,從今天開始,趙氏將停止對你的資助,從今天開始,無論你做什麼,都和趙家沒有一點關係。如果我再發現,你打著趙家的幌子胡作為非,那你可就要小心了。”
喧囂的人群漸漸褪去,世界重新歸於寧靜。
警車鳴叫著遠去,捲起來一陣塵埃,慢慢地迷住了趙曉的眼睛。
三年前,她滿心期待地來到了這裡,期待的愛情,如今卻隻是化作了一片雲煙。
她低頭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抱住了身後的母親。
“媽媽,咱們可以準備回去了。”
從今以後,她不想再和元世安有任何的交集。
隻是想起他離開時那帶著不甘的眼睛,她總是忍不住心裡一陣發顫。
趙曉搖了搖頭,即使元世安在警局咬死不承認,他的名聲也壞掉了。更何況他即使回去繼續讀書,又沒有什麼資源人脈,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她的麵前。
三年的感情,雖然說有些難忘,但是終究也不算很長。
既然早日看清楚他的真實麵目,她就應該徹底將他從她的記憶中挪出去纔是。
第二天,趙曉跟在母親身後準備離開村子。
卻看村民們堵在村口,手中拿著宰好的雞,和一些村子中的特產。
看到他們兩個,人人都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哎呀,趙夫人,上次您來,俺們這邊也沒什麼好表示的,這次您走了,我們當然得送送您!”
“千萬不要客氣,就是一點心意,您一定要收下!曉曉走了,我們這些村民,都是她的叔叔嬸嬸一樣,可是捨不得得很!”
“那個......您能不能和領導說說,評獎的時候,也考慮一下我們村子啊。還有那些讚助......”
不再理會這群趨炎附勢的人,司機開著車,揚長而去。
車子迅速駛離,趙曉最後望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然後回過頭,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元世安的模樣漸漸淡去。
本以為此生兩人再也沒有牽扯,可是誰能想到,僅僅兩年之後,老天爺又和她開了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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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國的夜晚燈火通明,趙曉剛剛結束了一天的課程。
正準備出去小食堂吃點東西,就聽到舍友藍樂在身後叫她。
藍樂是她中學時候的好友,父母都在省內擔任重要的職位。兩家又恰好住在一個小區,交情深厚,除了下鄉那三年,她和藍樂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曉曉,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們新生入學的日子,他們今天才集體到m國,現在應該正在門口了。據說咱們的第一學府a大今年推薦了二十個學生過來,說不定還有長得好看的男同學呢!”
兩年前的經曆,讓趙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再找男友的想法。另一方麵,她好像也沒有遇到特彆契合的戀愛物件。
像是看破了她的想法,藍樂哼了一聲,一把攬過她的肩膀。
“不要說你沒遇到合適的,你根本就沒有去嘗試過!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去實驗室搞科研,其實我們學院的密斯,我看就不錯,你真的應該考慮一下。”
趙曉一怔,有些無措地揉了揉頭:“那,其實我不太喜歡外國人。雖然說他長得也不錯,然後人也很聰明......”
藍樂哎呀一聲:“但是我覺得你們兩個就很合適。他們家族的企業在m國可是數一數二的,你們如果在一起,對彼此的家族也都會有幫助。更何況他是真的喜歡你,又對你一見鐘情,可惜你這麼多年一直不給他機會。”
趙曉想了想:“其實也可以考慮一下,明天正好沒課,不如我們一起去吃個飯?聽說城那邊開了一家餐館,還是家鄉的特色餐。”
藍樂頗為讚同地點點頭,她眼睛忽然一亮:“曉曉!你看那邊,今年從家鄉那邊來的新生!看看你有沒有中意的?”
趙曉目光朝著那邊看過去,驀然發現,站在遠處的人竟然是,元世安!
他迎著微風站立,側臉清雋淩厲,比兩年前更添了一絲成熟穩重的氣質。之前那種質樸的感覺一掃而空,書卷味道更濃,整個人挺拔的如同一棵青鬆。
是很標準的有幾分複古韻味的長相。
衣服雖然是最普通的那種粗布麻衣,但是熨燙的平整,在這個幾乎人人都穿著考究富貴的學校,倒是也有幾分韻味。
藍樂哇的一聲,滿眼都是好奇。
受困於當時的條件,在那三年中,她們兩人也隻是簡單地寫過幾次書信,她知道趙曉有個相處很好的男青年。可是她並不知曉趙曉回城之前的經曆,趙曉也一直不願意提及,她隻當是兩人之間好聚好散了。
因此她根本想象不到,麵前這個青年身上承載著的,是趙曉不願意提及的,充滿傷痛的過去。
趙曉愣了很久纔回過神來,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身後卻傳來一聲大喊:“曉曉!”
趙曉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木著站在原地,甚至忘記了動作。
元世安小跑著來到她麵前,眼神中滿是欣喜:“曉曉,原來你真的在這裡。你都不知道,當初分開之後,我費了好大力氣纔打聽到你的地方,又努力考上了a大,努力爭取到了這次的出國深造的名額。”
“曉曉,我終於憑借著我自己的努力,再一次遇到了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藍樂一臉震驚地在他們兩人身上遊移:“我的天哪曉曉,你們兩個認識?當初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你們兩個為什麼分開?”
元世安也有點支吾,似乎是有點難以啟齒:“曉曉下鄉鍛煉結束,就分開了......”
藍樂自然是不信的,她懷疑的目光落在元世安身上,但是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裡這麼熱鬨?你是新來的學生?”
三人麵麵相覷沉默著的時候,旁邊又出現一道清冽的男聲。
22
來人有一頭微微卷的金發,湛藍色宛若澄澈天空的眼睛,嘴唇殷紅膚色細膩雪白。
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模樣。
他姿態優雅地行了個西方禮節,家用裁縫精心剪裁的西裝上看不出一絲褶皺。麵料在夜晚仍然微微閃著點點的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你好,遠方的客人,我叫密斯。新同學和曉曉小姐兩位是舊相識?”
雖然語氣還帶著幾分客氣,但在場的幾人都敏銳地察覺到了語氣中的敵意。
元世安有些緊張地摳著自己的衣角——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密斯手腕上的表。那是頂尖表企推出的全球限量款,一塊的價格,對他來說,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他當年在鄉下當老師,如果要用他的工資買這塊表,至少需要一千年!
元世安笑了笑,掩去了眼下的神色,又變成了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
“你好,我叫元世安,來自h國。我和曉曉確實是舊相識,兩人曾有過一段緣分。”
趙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願意和他有過多交集,牽著藍樂的手直接離開。
到了屋子裡,趙曉煩躁地撓了撓頭。
耐不住藍樂的哀求,一五一十跟她講了曾經和元世安的那些事情。
藍樂聽完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枉我當時還以為他看起來不錯呢!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人!相貌堂堂卻是個攀炎附勢的小人!開心點,明天咱們和密斯去外麵吃。”
趙曉點了點頭。
元世安的家庭條件她很清楚,如果單單靠著a大的補貼,他的生活費是絕對不夠的,休息日他一定會出去打工賺錢,想必也是沒有時間來騷擾她的。
第二日一早,天氣很明媚。
微風和煦,天空上晃晃悠悠地飄蕩著幾片白雲,校園中的百年老樹直插雲霄,巍峨雄壯的模樣甚是讓人賞心悅目。
出來留學這兩年,每天唯一值得她用心思的就是學校的課業,因此手指和臉上漸漸地也保養出了從前的模樣,重新變地細嫩光滑。
微風吹拂在耳畔,身後突然出現了鳴笛聲音。
搖開車窗,密斯開著一輛最新出售的小汽車,從車窗裡探出頭來,立體的臉上帶著明媚的笑意。
湛藍色的眼睛對著她們笑:“曉曉,樂樂。我開車帶你們吹風!很快就能到那家餐廳。”
趙曉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忽然想著。
是很好,密斯是很好。
至少如果和他在一起,她不會擔心密斯是因為企盼從她的身上得到些什麼好處。畢竟他比她更富有,也更不在乎這些。
他如果說喜歡她,那隻會是因為真誠。
餐廳是做的中式風格,桌子是用上好的紅木搭建,店裡的女服務員穿著旗袍,男服務員穿著比較簡約的短褂,氛圍感烘托得很好。
隻是讓三人沒想到的是,竟然在這裡又看到了元世安的臉。
他一身服務員的打扮,熱情的招呼著來店裡的客人。看到有人進來,他下意識就要去服務,隻是看到是趙曉和密斯在一起,他的腳步忽然又頓住了。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掛著尷尬侷促的笑。
“三位,歡迎光臨本店,請問有什麼需要的嗎?”
能看出來他糾結了好久,但是還是大大方方地上前迎接。
密斯走在前麵,188的身高,比他整整高了兩頭。站在原地盯著他兩三秒,頗有些嘲笑的意味。
選了個位置坐好,他朝著元世安招了招手:“服務員,過來。”
元世安臉上維持著儘量體麵的笑,小步上前:“您有什麼需要?”
“你們店裡的招牌菜都來上一份,然後給這兩位小姐來一份意式甜點。”他又揮了揮手,似笑非笑地盯著元世安,“速度要快些,彆餓到兩位姑娘了。小費!”
輕飄飄的幾張紙被隨意地扔到元世安的手,那可是足足300元外幣,換算成他們那裡的錢,足足有三四千塊,幾乎是他幾年的工資!
元世安知道自己本來應該是感恩戴德的,可是臉上的笑怎麼也擠不出來了,隻能通紅著臉,一副呆滯的模樣:“好的,請稍等。”
元世安剛轉身離開,密斯立刻就收斂去了那副盛氣淩人的姿態,反而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23
“曉曉,藍樂跟我說了,他之前沒少欺負你。我隻是......你不會生氣吧?”
趙曉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必要和他置氣了,其實,我現在並不是很在乎。我也不想繼續活在過去。我隻希望,他能不要再繼續纏著我就好了。”
趙曉遙遙望著窗外,窗戶倒映出她平靜又有一絲堅毅的側臉。她看著窗外的飛馳而過的汽車和行人,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曾幻想過,以後和元世安在大學校園裡牽手漫步的日子。
三年的歲月不長不短,長到她以為那片刻的溫馨心動就是永恒,又短到如煙塵,被風一吹就散了。
“三位,菜來了。”
元世安臉色平靜,垂著眼睛看不清楚神色,隻是趙曉並不關心,現在坐在席上的人也沒有一個人關心他。
密斯淡淡地開口,帶著一抹淡淡的驕矜:“元同學,我本來應該邀請你和我們一起吃個飯的,但是你畢竟是服務員,多有些不方便。”
元世安擠出一抹笑:“沒關係的,幾位慢用,我要去吃飯了。”
這時候,正當他要將最後一道熱湯擺到桌子上的時,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個小孩子,沒有看路,直接就撞到了元世安身上。
熱湯直接就朝著趙曉的方向潑去。
元世安一愣,幾乎是同時間,他和密斯一起去撲擋在趙曉身前。
“密斯!你怎麼樣了!”
趙曉豁然站起了身,隻見他的麵板一大片的紅痕,甚至被燙起了小小的包。
可是他卻渾然不知覺的模樣,隻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疼,你沒事就好。”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趙曉立刻叫來老闆要求撥打電話,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對密斯的擔心完全超過了自己的預料。
救護車很快趕來,可是看著同時倒在地上的兩人卻有一點糾結。
“每輛車隻有一個位置,哪兒位患者先來?”
看著密斯泛紅的麵板,趙曉急的不行:“先救他!”
看著一群人呼啦啦地攙扶著密斯出去,元世安硬生生地忽視了身上的痛感,心中一片淒涼。
滾燙的湯汁不斷地灼燒著麵板,他昏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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