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59章 山澗暗流
山澗的水聲淙淙,衝刷著連日來的疲憊與驚悸。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水潭上,泛起粼粼波光,暫時驅散了瘴氣林帶來的陰霾。我們三人在水潭邊休整,氣氛卻微妙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阿幼朵安靜地坐在水潭邊一塊光滑的圓石上,低著頭,用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清澈的潭水。洗淨汙垢後,她露出清秀的側臉,濕漉漉的黑發貼在頰邊,更顯得楚楚可憐。但她越是表現得柔弱無害,我心裡的那根刺就紮得越深。那聲古老的囈語,像鬼魅般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墨先生則站在稍遠的上遊處,負手而立,目光沉靜地觀察著山澗的流向和兩側陡峭的崖壁。他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又像是在等待。陽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孤寂的背影,那份曆經滄桑的沉穩,是我此刻唯一的心安。
我坐在兩人之間,一邊默默運轉「養雷篇」恢複氣力,一邊警惕地留意著阿幼朵的動靜。掌心那縷雷罡之氣,似乎也感應到我的緊張,微微躁動,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
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流逝。阿幼朵偶爾會抬起頭,偷偷瞥一眼墨先生,又迅速低下頭,眼神閃爍不定。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每每觸及墨先生那淡漠疏離的背影,又怯怯地嚥了回去。
終於,她似乎鼓足了勇氣,站起身,怯生生地走到墨先生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小聲開口道:「墨……墨恩人……」
墨先生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阿幼朵絞著衣角,聲音帶著幾分猶豫和懇求:「我們……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如果……如果恩人方便的話,能不能……送我回白苗寨?我阿爹他們一定急壞了……」她說著,眼圈又紅了,「寨子離這裡應該不算太遠,我知道一條近路……」
墨先生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阿幼朵臉上,那眼神彷彿能穿透皮囊,直視人心。阿幼朵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白苗寨……」墨先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語氣聽不出喜怒,「據我所知,白苗寨位於黑水河上遊,據此地尚有百餘裡險峻山路,且需穿過『千蟲穀』和『毒瘴澤』。你所說的近路,是指哪一條?」
阿幼朵身體微微一顫,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蠅:「是……是我記錯了……可能……可能是我嚇糊塗了……」
她的慌亂和語無倫次,更加印證了我們的懷疑。一個從小在寨子裡長大的少女,怎麼會連自己家的大致方位和路途險阻都搞不清楚?
墨先生不再追問,轉而說道:「我們此行另有要事,不便繞道白苗寨。你若想回去,我可為你指明方向,並贈你一些防身之物,自行前往。」
阿幼朵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儘失,眼中充滿了真實的恐懼:「不!不要!我一個人……我會死在路上的!恩人,求求您,彆丟下我!」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漣漣,「我……我可以幫你們!我對這片山林很熟悉,我可以帶路,可以辨認草藥……求求你們,帶上我吧!」
她哭得梨花帶雨,情真意切,若在平時,任誰都會心生憐憫。但此刻,結合她之前的種種疑點,這番表演反而顯得刻意。
墨先生沉默地看著她,眼神深邃,似乎在權衡著什麼。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既然如此,你便暫時跟著吧。不過,需謹記三點:一,一切行動聽我吩咐,不得擅自做主;二,若有不軌之心,休怪我劍下無情;三,你的去留,由我決定。」
他的話語冰冷而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幼朵如蒙大赦,連連磕頭:「謝謝恩人!謝謝恩人!我一定聽話!絕不敢有二心!」
墨先生不再理會她,轉身對我說道:「林劫,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沿山澗向上遊走,或許能找到出路。」
我點了點頭,站起身。經過短暫的調息,體力恢複了不少,精神也振奮了一些。
我們再次上路,沿著奔騰的山澗逆流而上。阿幼朵默默地跟在最後,不再多言,隻是偶爾會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眼神偷偷打量我和墨先生的背影。她走路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腳步也穩健了許多,顯然之前的虛弱有幾分是裝出來的。
山澗兩側是陡峭的懸崖,長滿了濕滑的苔蘚和蕨類植物,腳下是濕滑的卵石,行走起來並不輕鬆。墨先生在前開路,用劍鞘撥開垂落的藤蔓和帶刺的灌木。我緊跟其後,小心地選擇落腳點。阿幼朵則保持著一段距離,默默跟隨。
越往上走,山勢越發險峻,水流也更加湍急。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水汽和泥土的芬芳,偶爾能看到一些不怕人的小獸在崖壁間跳躍。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瀑布,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瀑佈下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潭水幽綠,散發著寒意。瀑布兩側是光滑如鏡、幾乎無法攀爬的懸崖,擋住了去路。
「沒路了?」我有些失望。
墨先生仔細觀察著瀑布和水潭,目光最終落在瀑布右側一處被水簾半遮掩的、黑漆漆的洞口上。那洞口約一人高,不斷有水汽從中湧出。
「洞口後有氣流,應是通道。」墨先生判斷道,「需穿過水簾。」
看著那奔騰而下的瀑布和幽深的潭水,我心中有些發怵。阿幼朵也露出了畏懼的神色。
墨先生沒有猶豫,他率先走到潭邊,試了試水溫,冰冷刺骨。他回頭對我們說道:「我先過去探查,你們在此等候。若半炷香內我沒有返回,或發出訊號,林劫,你立刻帶著她原路返回,另尋他路。」他指了指阿幼朵,語氣不容置疑。
我心中一緊,用力點頭:「是!」
墨先生深吸一口氣,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青光,護住身體,隨即縱身一躍,如同遊魚般穿過猛烈的水簾,消失在那個黑暗的洞口之中。
水潭邊隻剩下我和阿幼朵。瀑布的轟鳴聲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和緊張。
我退到離水潭稍遠的一塊岩石後,警惕地與阿幼朵保持著距離,目光緊緊盯著那個洞口,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
阿幼朵則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偶爾有冰冷的水珠濺到她臉上,她也渾然不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炷香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洞口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手心開始冒汗。墨先生會不會遇到危險了?
就在我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按照吩咐帶阿幼朵離開時,洞口的水簾忽然一陣波動,墨先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了出來,穩穩地落在潭邊。他全身濕透,但神色如常,隻是眼神比之前更加凝重。
「裡麵如何?」我急忙上前問道。
墨先生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沉聲道:「洞內確有通道,但情況複雜。裡麵岔道極多,如同迷宮,且有一股極淡的……血腥味和邪氣。」
血腥味?邪氣?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阿幼朵聽到「邪氣」二字,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快的恐懼。
墨先生的目光掃過我們兩人,最終定格在我身上:「洞內凶險未知,你跟緊我。至於你,」他看向阿幼朵,「若害怕,可留在此處等候。」
阿幼朵猛地搖頭,急切道:「不!我跟你們一起!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更害怕!」
墨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既然如此,走吧。記住,進去之後,緊跟我,不得發出任何聲響,不得觸碰任何東西。」
他再次施展護體青光,率先穿入水簾。我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後。冰冷的水流衝擊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讓我打了個哆嗦,但我咬緊牙關,奮力衝了過去。
阿幼朵猶豫了一下,也咬牙跟了上來。
穿過水簾,眼前驟然一暗。我們進入了一個寬闊卻異常潮濕陰冷的山洞。洞頂垂下無數鐘乳石,水滴不斷滴落,發出單調的「滴答」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汽、苔蘚的腥味,以及墨先生所說的那股極淡的、卻令人極其不安的血腥和邪異氣息。
山洞深處一片漆黑,彷彿一張巨獸的嘴巴,等待著吞噬一切闖入者。
新的冒險,在這幽暗的山洞中,悄然開始。而身邊的阿幼朵,她的秘密,似乎也與這洞中的黑暗,緊緊糾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