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的教諭 第1章 第一章 下藥
下藥
微風輕撫窗欞,簷下的金鈴隨著風吹發出清脆的聲響,前一陣子金色的琉璃瓦還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轉眼間天就陰了下來,滴滴答答的雨滴打在瓦片上。
木窗露著一條縫,窗外隨風飄搖的嫩色柳枝一洗如新,沈衡坐在榻上凝神望著手中的奏章,高大的身影端莊筆直,不遠處的三足蓮花香爐裡,皇帝獨用的一兩千金佳楠香緩緩升起,柔和清雅。他即使身坐帝王內室也沒有半分不自在,像是早已習以為常。
外麵的水汽氤氳蒸騰,透過窗子滲透進來,彌漫了些植物的清香。
外室服侍的宮人都被屏退,內殿安靜肅穆,隻聽見雨滴在屋簷的聲音和奏摺翻動聲,漸漸雨勢增大,狂風驟起,伏在沈衡膝上的人微微動了動頭,似是被雨聲吵嚷了安眠。
白色的衣衫飄逸靈動輕盈如霧,層層疊疊如一朵綻開的十瓣蓮花,上麵的金線暗紋如浮光躍金,在光影裡明暗變換深淺,邊緣的一圈墨色襯得人越發白皙,零落繡了彆致紋樣的寬大衣袖壓在宋南卿側臉下,未束起來的青絲如瀑傾瀉而落,半遮掩住麵孔,散開鋪在了沈衡腿上,發梢柔順散落在榻前,也蓋住了潮紅一片睫毛濕潤的麵容。
外麵的垂絲海棠沾染了雨滴垂下頭來,香氣盈盈的內殿裡,少年帝王散著頭發側臥在沈衡膝上,把外麵傳聞中功高震主不茍言笑的帝師當成了天然的枕頭用。在華麗衣袍的掩蓋下,他的身體不自覺顫抖,嘴中發出了幾聲模糊不清的囈語,難耐又透著冷意,也像被春雨打濕了一般帶著潮意。
“嗯…哼嗯…”清亮的少年音此刻多了幾分曖昧不清,輕輕柔柔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像小勾子一樣在人心底勾起漣漪。沈衡眼色微沉,放下手裡的奏摺,用修長如玉的手指撩開一縷長發,把宋南卿被發絲遮住的臉露了出來,他睡的不太安穩,似有難耐掙紮的意味。
玉雪一般白皙無暇的臉隻有巴掌大,即使隻是單單一個側臉也看得出穠麗絕豔的風姿,卷翹的睫毛很長也很濃密,輕輕掃過沈衡手心時帶來令人心顫的癢意,眼尾微微上挑像是某種名貴品種的異國貓,也許是因為情動,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濃豔靡麗的香豔氣息,霞映澄塘般明豔照人。
雷聲悶悶一響,震的地都在顫。
他顫抖的頻率逐漸增快,紅唇微張溢位無意識的喘息低吟,眉頭似蹙非蹙,一截雪白脖頸微微低垂,麵頰浮現出不明顯的潮紅。沈衡坐的很直,一副無欲超脫的樣子,一如玄色外袍上繡的白鶴,隻有頭低著望向宋南卿,似是打量似是欣賞,眼神從對方輕咬的唇再到緊閉的眼,最後移向抖動不止的衣擺。
少年天子渾身抖動起來,嘴裡發出了半是難受半是愉悅的細碎聲音,修長的脖子反仰起來,臉頰在男人膝上難耐蹭動,青絲滑落一派綺麗,身體一抽一抽地似要彈起,就在他晃著頭發似要沉入夢魘中的時候,一隻大手握住了圓潤清瘦的膝頭朝一側分開,睡夢中的小皇帝流下了心癢難耐的淚水,無力地在身旁人的衣袖上抓撓了兩下。
“陛下,該醒了。”
端正坐立的帝師聲音一派從容,清冷入耳,在少年帝王的嗚咽聲中更顯得遺世獨立。
溫熱的手指拭去宋南卿眼尾的淚水,拂過鬢邊青絲捋好。外麵下雨天氣濕冷,手底下的臉肉如一塊溫玉般觸手生熱,隻是指尖觸碰一下,像是要陷進這塊溫香軟玉中去。
“唔…”睡夢中的人睫毛顫了顫睜開雙眼,眼尾泛紅,擡起一雙還未清醒的潮濕睡眼望向沈衡,他覺得全身燥熱,下雨的天空氣彷彿都凝固了,身子濕漉漉的,黏膩又燥得慌,頭腦也像蒙了一層霧般不甚清楚。
他擡起頭看向窗外,撐著身體從沈衡腿上起來,扶住腦袋晃了晃頭問:“先生怎麼在這裡?”
白色的月影紗外袍從肩頭滑落,掉在了臂彎上,宋南卿反手勾住披好,腰肢纖細有著獨屬於少年人的曲線,他的腦中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麵,身體一軟又靠在了人肩膀上,卻聽見沈衡說:
“我如果不在這裡,此刻你枕著的就是未來貴妃了。”
宋南卿攥住衣袖,猛地仰頭看他,氤氳水霧的眼眸驟然清明起來。
不對勁的身子,意識模糊前那個穿著清涼來到他榻前的侍女……宋南卿低頭拉開外袍,發現裡麵依然穿的一絲不茍,他輕輕鬆了一口氣,又緩慢擡眼打量起沈衡來。
擡起的明明是極其冶豔瑰麗的一張臉,微微上挑的眼尾有著貓一樣的媚,但身處高位給他增添了不可侵犯的高傲姿態,這樣絕色的容姿要是放在平常人家裡,不知幾歲早就被拐了去開了葷,因他是皇帝,敢正眼瞧他的人一隻手就數的過來,更加上沈衡自他小時就看他看的緊,已經快要成年的歲數了,還是有著未沾染情致的清純天真。
如果不是被下了藥,怎麼會有今天這種如同豔熟海棠開到糜爛的樣子。
酥癢奇異的感覺還沒消散,他彆彆扭扭地並著腿,手指攪動著寬大的衣袖,一方麵後怕一方麵後悔,有關那個侍女是誰派來的猜想,一個又一個浮現腦海中。
宋南卿抿了抿唇,道:“那個侍女……”
“說仰慕陛下,拚死也想伺候一場,根本不知下藥之事。”沈衡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在慎刑司捱了兩柱香,依然沒改變說辭。”
什麼時候起,飲食裡能毫無察覺就被下了不知名的東西,還有隨便進他寢宮的侍女。或者說他們一直都能,隻是臨近自己成年,連演都不演了。
“你信嗎?”
情緒一起,體內藥性又發作,宋南卿的尾音帶上了輕顫和濕意,明明是生氣發怒的一句話,卻愣生生帶上了嬌嗔的意味,靠在人身上細細抖動。
沈衡見狀,輕輕拍了拍手。內侍無聲走到了簾子外,低垂著頭說:“陛下,您的藥好了。”
宋南卿微擡起手,端著托盤的宮人垂眼來到跟前,把白瓷碗擱置在了榻幾上。
沈衡垂眼看著案上的奏摺。
宋南卿偷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抵住那個藥碗向旁邊推,不滿地扯了扯帝師大人的袖子。
“先生都不心疼我,還要讓我喝苦藥。”
沈衡擡眼注視著他,“心疼你,但作為我的學生,被這等下等伎倆陷害得手,我覺得陛下該好好反思自己。”
看著那個藥碗的移動軌跡,沈衡微擡下頜道:“把藥喝了。”
少年的臉頰上還有未完全褪去的嬰兒肥,此時鼓了鼓,身體前傾趴在榻幾上說:“我不喝!一看就很苦。本就沒有先生聰明,如今那麼難受你還要凶我,難受死我算了!”
宋南卿趴在桌子上衝人撒嬌,玉白的手指勾住了沈衡的手搖晃,把臉貼在了人手心蹭弄,眼神帶著依賴,鼻息撲在手心帶來熱氣和癢意,他半眯著眼睛臉頰又紅了起來,喘息加重藥性上湧,乾燥的嘴唇擦著沈衡的掌心而過,身上散發出的甜美韻味,第一次讓沈衡意識到,這個他一直看著成長的小孩子,好像真的長大了。
蠢蠢欲動的手指推著瓷碗往邊緣推,就在他要佯裝不小心推下去摔碎的時候,一道聲音製止了他。
“卿卿。”暗含威脅的聲音又帶著絲絲無奈。
沈衡攏住碗擱置在了麵前,拿起勺子說:“彆胡鬨。”
褐色的藥汁被盛在勺子裡,喂到了宋南卿嘴邊,少年不情不願張嘴往下嚥,臉皺成一團往後躲,最後被捏住下頜全餵了進去。
“咳咳……謀殺!你這是謀殺聖上!”宋南卿吐著舌頭苦的直皺眉,麵若桃花連眼睛都濕潤起來,霧濛濛的委屈至極。
口腔裡彌漫著苦澀的滋味,一截紅舌吐在外麵鮮豔又勾人,這時一顆蜜餞被塞進了他的嘴裡,瞬間解了千種苦澀。
“唔…鹽津梅子,還是梅坡齋的。”宋南卿含著蜜餞嘗出了獨特的滋味,睫毛還濕著又露出笑容來,他瞥見沈衡正把荷包收起,於是快速抱住了對方的胳膊。
“你專門買的?這個可要很早去排隊,我讓春見去買了好幾次都沒買到。”
沈衡隻是微微頷首,少年抱著他的胳膊晃,不住地磨人要他再給自己吃一顆,小皇帝從小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他隻是借個由頭好跟人親近罷了。
今日到底是何人下藥還未知曉,但前朝宮裡,沒有一個是想看他安安穩穩當皇帝的,攝政王這條大腿他抱了那麼多年,能抱穩的唯一訣竅是:無害。要幼稚,要善於依賴,要聰明但不能太聰明,要離開沈衡他就什麼都做不成,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眾多想把他拆吃入腹的豺狼虎豹中獲得一個保護傘。
當然,沈衡也不是什麼安全的保護傘,古往今來有哪個權臣擁立幼主上位,是真的想從頭培養一個明君呢,不過都是為了攬權而已。
宋南卿斂了斂神,又恢複了一個十幾歲少年該有的天真爛漫姿態,或者說,是沈衡最放心的姿態。好像一顆好吃的梅子就能讓他把一切忘掉。
沈衡的目光從吞吐梅子的那截紅色的舌尖上劃過,快速移開視線,君子端的是非禮勿視。他姿態挺拔端起桌上的茶啜飲,動作緩慢又賞心悅目。
宋南卿見他竟然絲毫沒有被打動,反而看向彆處。朝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是剛剛端藥來的內侍,竟然放下藥到現在還未離開。
望著那名宮人和沈衡手中的茶,宋南卿目光一閃,輕輕揚起唇說:“你長那麼好看在朕身邊伺候,你說攝政王是應該看奏摺,還是該看你。”
宮人聞言連忙跪地,噤聲顫抖不敢擡頭。
沈衡連一眼都欠奉,坐在榻上隨意道:“不喜歡?讓他走便是。”
因為這簡單的一來一回兩句話,皇帝宮裡的宮人換了一批伺候,人員銳減,能接近皇帝身邊飲食起居的人寥寥無幾,畢竟符合小皇帝口中又不能太好看又不能太難看標準的,隻有宋南卿一人說了算。
宮中人道皇帝過分看重攝政王,二人私情甚篤,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聽到這道命令下下去,沈衡輕笑:“這不是挺聰明的。”
宋南卿垂眸,轉過頭背對著他。
他當然也不能是個完全的蠢貨,不然一個蠢皇帝,不懂怎麼給沈衡想要的,不能給他養成的樂趣,也是個廢物。
再轉過身,宋南卿眼中飽含孺慕之情,語氣真誠像是未曾含一絲作假說:“我隻想讓先生看著我。”
沒給沈衡反應的機會,他接著問了一句:“舅舅來了道請安摺子,你看了沒有。”
“中宮無後,還是那套說辭。”沈衡把手邊的奏摺往旁邊一推,似是沒把這位帝舅兼內閣首輔放在眼裡。
在不斷上升的楠木香旁,宋南卿的目光從那堆散開倒塌的奏摺上掠過,聲音微涼:“舅舅有些太著急了。”
話鋒一轉,他托著下巴勾住沈衡的袖子,水潤的眼睛看著人說:“吃了藥也還是難受,怎麼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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