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的教諭 第15章 第十五章 鐘無豔夏迎春都是你
鐘無豔夏迎春都是你
宋南卿的話本子被沈衡全都搜羅出來,打包扔了出去,他氣的好幾日沒理沈衡,人來了也叫人堵著趕出去。
這幾日沈衡也忙,春耕祭禮快到了,他在禮部主持大小事宜,佛堂裡的香整日燒著,宋南卿趕了他幾次,後麵因為事忙他也沒空來,二人竟是有半月未見了。
陛下和攝政王鬨彆扭,宮裡表麵風平浪靜實際底下翻湧著血雨腥風。
天色將暗,宋南卿在宮燈下叫傳膳,米黃色的綢緞屏風經過燈光映襯,少年的影子映在上麵,連晃動的發絲都看得清楚。
他垂眸看著桌上的餐食,問道:“前日朕就說要吃梅子燒排骨,怎的今日還沒有。”
春見在桌邊為他佈菜的手一頓,立馬宣了禦膳房的管事來。
那個管事的胖子往底下一跪,尖聲說:“陛下恕罪,宮中醃漬的梅子前些天灑了,新醃的還沒到最佳賞味期,所以…所以未做,但奴才這幾日讓做了紅燒排骨、粉蒸排骨,陛下也可嘗嘗合不合口味。”
“就那一壇子梅子可用?”宋南卿麵無表情問道。
禦膳房管事垂著頭道:“之前…之前做梅子燒排骨用的都是攝政王大人親自醃的梅子,上次用光了,攝政王也半月未踏足禦膳房,陛下恕罪。”
淡黃色的宮燈下,籠罩在宋南卿臉上的光很柔和,他撥弄著桌上放的一枚翡翠扳指,和木頭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撩起一縷垂落的發絲,聲音起伏不大:“所以沒有攝政王,你們禦膳房連個合我心意的菜色都做不出來了。”
怒氣沒有在表麵體現出來,但此時宮裡的宮人卻是跪了一地,噤若寒蟬般不敢擡頭。宮裡人最是敏感細致,一點點小的風吹草動就能引得他們做出彷彿變天一樣的舉動。
宋南卿食指一擡,把那枚扳指勾起在指間旋轉,燭光映襯之下翡翠格外透,一絲雜質也無,這般極品的翡翠可以說得上是價值連城,戴在他手指上剛剛好,尺寸分毫不差。
他最討厭彆人以一副為你好的架勢,做出這不明說的暗示性腔調來,言外之意他從小到大被迫領悟太多,難道今天還要在這廚子身上受教嗎?
沒有攝政王,他隻是個無權無勢任人宰割的傀儡,無論和沈衡關係好還是不好,都有一大群人的利益隨之受損或受益。
這番事是沈衡暗示也好,禦膳房管事擅自做主想要討好沈衡也罷,他都不想關心了,隻是這個氣不撒他連喘氣都不順。
春見這時靠近他身邊低聲說:“陛下,春耕祭禮在即,這個時候禦膳房的人罰不得,意頭不好。”
耕地、農桑、糧食、織布,事關國本,春耕祭禮是舉國大事,為了祈求上天讓這一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禦膳房做飯的人自然是不能罰,不然會冒犯神靈。真會挑時候,他作為皇帝怎麼也不能因為這些小事觸黴頭。不然萬一今年糧食收成不好,就是他這個做皇帝的不體恤接觸糧食的下人,惹怒上蒼的懲罰。
宋南卿突然勾起唇,笑容卻不達眼底,手指一彈,那枚精緻昂貴的翡翠扳指便被他彈飛出去,滾到了禦膳房管事手邊。
“賞你了。”
價值連城成色罕見的翡翠像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一樣被他隨意丟在地上。
那人戰戰兢兢,望著地上的翡翠扳指,不知如何是好。
春見站在宋南卿旁邊,提高聲音說:“高興傻了?受主子的賞還不謝恩?”
禦膳房管事從未見過如此華貴之物,而且這可是陛下親自賞的,意義非凡!他可得裱起來傳給祖孫萬代。
他一邊磕著頭一邊謝恩,捧起那枚扳指下去了。
“折騰那麼一會兒菜都涼了,奴纔再讓他們重新做了來?”春見在一旁小心問道。
宋南卿捋著頭上的飄帶說:“不必了,沒胃口。”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月牙高懸,周圍幾顆星星被月光一襯顯得黯淡無光。前幾日下雨,海棠花瓣掉落了一些,粉白的花朵和綠色的葉子一起在風中輕晃。
宋南卿把手臂搭在黃花梨木椅背上,腦袋慢慢垂下,靠在胳膊上望著那輪月亮。潔白的手臂露出一截,檀木佛珠從手腕處慢慢下滑,忽的一下掛到了腕骨處,和銀鐲子碰撞出泠泠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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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春耕祭禮的前奏就從當朝帝王親自耕種的籍田禮開始。
微風和煦,太陽還未升到最高處,王公大臣都換了麻衣布鞋,跟隨宋南卿一起聽完攝政王的禮詞。今日的華蓋都撤了,周圍樹木也並不茂盛,在充滿泥土芬芳的院裡,一把鋤頭被遞到了宋南卿的手上。
在籍田禮當天,他纔看見多日未見的沈衡。攝政王大人即使穿著最簡單的衣物也難舍渾身的氣度,長發束起利落乾脆,單手拎起鋤頭交到了他手上。
宋南卿嘴角往下壓著,瀟灑地伸出胳膊,手上的銀鐲子碰到木頭鋤柄叮當響。那截細細的手腕收緊,手臂內側可以看到薄薄麵板下青黛色的血管。
他手指攥緊鋤頭,然後被重量一壓,整個人隨之晃了晃。
交接過程中,二人的手指不小心交疊,體溫也彼此交換。宋南卿一個激靈,熱熱的溫度讓他想起那天在馬車中的意外相觸,他飛快地移走手指。
那個鋤頭沒有力道相撐,根本立不住,眼看就要倒,宋南卿站在鬆軟的泥土中隨之晃動,腳下不穩,就在要隨著鋤頭一起倒地之時,被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小臂。
他整個人靠在了沈衡身上,絲絲陽光照在了臉上。
好多日不見,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聲音。
“小心一點,地不好走。”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因為靠在人胸前,宋南卿感受到一點胸腔的共振。
鬨了那麼些天,看沈衡的樣子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在不舒服。宋南卿彆彆扭扭從人身上起來,有點沒話找話似的說了一句:“你是不是這兩天又練武了。”剛剛那一靠他感覺觸感跟之前有了一些小小的變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鬨什麼,或許是那天在馬車裡被沈衡拆穿他無地自容,或許是那天被沈衡欺負的有些過分,或許是因為他的話本子被扔了,又或許是他說不讓沈衡來他竟然真的就不來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理由裡一定有一條就是——他不喜歡無論發生什麼沈衡都是這一副鎮定自若八風不動的樣子。
沈衡把鋤頭拎過來確保他握緊了才放手,對著眼前的地一指:“想練武我可以教你,先在這兒挖一個坑。”
宋南卿哦了一聲,拿著鋤頭艱難刨了一個坑出來,一半土還被他刨到了自己腳上。
沈衡把種子扔下去,然後指揮他:“再埋了。”
宋南卿瞪大眼睛看著他,擡高了聲音道:“你耍我呢吧!”
“種地就是這樣的,需要耐心和腳踏實地,我記得之前給你看過《齊民要術》。”沈衡往南移了一步,清明的眸子盯著宋南卿。
宋南卿脖子一縮,在下一個他指定的地方刨坑,眼神飄忽。
“正經書不看,邪門歪道的話本看的起勁。”沈衡幫他下定論。
宋南卿握著鋤頭往下用力一刨,竟然沒挖動,底下是硬的,他不信邪又挖了一次,邊挖邊說:“你都不教我,我隻能去話本上學了啊。”
沈衡見他挖不動,接過了鋤頭來。
“想讓我教你什麼?”似是想起什麼,沈衡俯身看向宋南卿問,“話本子裡,大家閨秀救了窮書生供他科舉,等他高中後回去娶自己,結果是什麼?”
宋南卿蹲了下來,看沈衡挖那塊硬硬的地方,衣擺垂在地上沾了一些泥土,但他不在意。他們倆有個共同點就是遇見困難偏要去瞧瞧,這塊地他們非挖開不可。
聽見沈衡說到他的專業領域,宋南卿自信開口:“當然是被負心啊,窮書生寒窗苦讀最想功成名就,高中之後肯定儘想撿高枝攀了。”
“你也知道。”沈衡情緒不明道。
“砰——”的一聲,那塊硬地被挖開,一個盒子從地裡被挖了出來,埋得很深,所以才費了那麼長時間。
宋南卿愣在原地,沒想到真的挖出寶藏了。
黑色的盒子被掃開泥土,宋南卿蹲在前麵盯著瞧,盒子被開啟的瞬間,他被金燦燦的東西閃的眼睛眯了起來。
這!竟然!是一箱金元寶!
望著排列整齊的金燦燦,宋南卿擡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然後瞬間把蓋子蓋上,警惕地左看右看。
他們聊著天一路種,離那些大臣有段距離,而且大家都在安心耕種,在皇帝和攝政王麵前表現的機會,誰都爭著比著多種一道是一道,無人看見這邊發生了什麼。
宋南卿彎起眼睛開心地抱過黑盒子來,又清點了一遍金子數目,裝作沒聽到他剛剛那句話,對沈衡說:“我記得這個地方是之前邵陽長公主住的吧,長公主是先生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呃親人!先生的就是我的嘛,是不是?”
光線下少年的臉格外白皙,額頭上還有一塊他剛剛擦汗不小心抹上去的泥土痕,不常被太陽照到的臉此時布上一層薄汗,在光線暈開,顯得亮晶晶的,連眼睛都分外有神。
沈衡聽他提起長公主,眼皮微垂。
他母親從小受寵,在宮裡住的地方也是華貴無比,但誰想得到那個一向寵愛她的兄長會狠心讓她去草原聯姻,嫁的還是個年事已高的汗王。一去草原聯姻深似海,長公主長眠科爾沁,連曾經住的宮殿現如今也是荒涼一片、物是人非。
“春見,快點來收好,收到我私庫去。”宋南卿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忙招手叫來春見。
普普通通的黑盒子裡除了金元寶外,還有一些刻著花紋的金片,隻是時間久了有磨損,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是麒麟之類的紋樣。
宋南卿擡起袖子擦著臉上的汗,思考道:“你說誰會把金子埋起來呢?而且好像埋了很久的樣子。”
春見接過話茬說:“奴才聽說,舊時宮中嬪妃懷龍子,會在宮裡後院埋金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換。”
沈衡把宋南卿扯了過來,從袖子裡掏出乾淨的手帕替他擦拭起臉上沾上的土。沾染了佛香的帕子在臉前輕輕蹭動,宋南卿仰著頭,發絲被挑起捋好,鬢邊的汗也被擦去。
他微閉著眼,透過半透的帕子,迎著日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沈衡那張朦朧的臉龐。手指的溫度隔著一層織物也能傳到臉上,柔軟的帕子比起他今日的麻布衣擺,擦起來是舒適很多。
宋南卿一邊心安理得到享受著攝政王大人貼心的擦臉服務,一邊分出神問春見:“也沒聽說前朝宮裡在這附近有哪個嬪妃有孕。”
春見捧著黑盒子,看見攝政王投向自己目光,低頭說:“奴才亂說的,許是誰私藏的銀錢罷了。”
宋南卿扶著鋤頭晃了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總之現在是朕的了。”他不經意低頭看見自己臟臟的鞋子和衣擺,皺起眉頭。
“想回去沐浴了,剩下的先生替我種了吧?”
沈衡接過鋤頭,薄唇微啟道:“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
宋南卿拉住他的手臂輕晃道:“有事無事我都來找你啊,聽說青蓮池修好了,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試試新湯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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