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肆寵臣妻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薑肆半刻鐘都沒有等,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蕭持張了張口,眼中明顯有擔憂的目光,但最後還是止住話頭,也起了身,隨她一起出去。
剛開門,薑肆看到周大夫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麵,腳步未停,她穿過弄堂,便走邊道:“什麼情況?”
周大夫臉上寫滿慌亂:“上午時還好好的,方纔來人傳話,徐大娘口吐鮮血,我去看了一眼,她四肢麻痹,伴隨抽搐,用藥壓了壓纔好一些,可很快就又再次吐血了。”
周大夫說話的時候壓低著嗓音,恐怕被人聽到會引起更大的慌亂,說話間薑肆已經到了徐大娘門前,餘光一瞥發現蕭持也跟她走了過來,眉眼一立,低聲道:“你過來做什麼?”
這一聲給周大夫也嚇了一跳,扭轉過頭,也變了臉色,隻是還不等他說話,蕭持自己沉了沉眉,對她輕聲說:“朕不進去。”
隻四個字,薑肆的心一下就軟了,她點了點頭,終歸也沒說什麼,推開房門進去。
裡麵有些暗沉,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摻雜著彆的味道,薑肆緊了緊覆在口鼻上的布罩,跟後麵的人道:“先通風。”
周大夫照做。
裡麵,徐大娘正躺在床上,傳來呻吟聲,旁邊站著一個手足無措的姑娘,她是周大夫的徒弟,是個孤兒,算是周大夫的養女,叫周子芫,今年也才隻有十六歲。
平日裡在醫館,她心思細膩,進步飛快,薑肆也愛提點她幾句,隻是沒想到遇上時疫,沉穩如蕭持這般都會害怕,更彆說她這半大的孩子了。
徐大娘側偏著頭,枕邊有血汙,周子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薑肆趕緊走過去,示意周子芫去旁邊,然後扶起徐大孃的肩膀,讓她麵朝下,拍著她的背。
徐大娘將血塊吐出來,漲紅的臉才恢複了正常的血色,呼吸也順了過來。
薑肆趕緊給她把了把脈,發現她脈搏迅疾有力,較常人來說更快,也更亂,不禁皺緊了眉頭。
他們目前沒有專治這種病的藥方,隻能對症下藥,薑肆當即說了幾種藥材,都是止血化瘀的,周大夫看了旁邊那姑娘一眼,趕緊應聲出去抓藥。
徐大娘情況好了一些,周子芫從頭到尾看著,薑肆沒有一絲慌亂,也沒有害怕,應對及時,又說了對症的藥方,對比她方纔的情形,頓時就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徐大娘第一次吐血,是你處理的?”
就在周子芫低落時,聽到身前傳來溫柔的嗓音,她驚了一下,抬頭看過來,下意識點了點頭。
“你做得很好,比我剛當學徒的時候好多了,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吐血,直接嚇哭了。”
周子芫看著薑肆,聽她這麼說,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熱。
這是時疫,她也不敢深呼吸,就是提起了氣,眼前暈染一片水霧,對著薑肆彎下身。
她知道皇後娘娘這是安慰,但彆人的安慰,對她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她懊惱自己關鍵時刻拖後腿,害怕自己貽誤病人的病情,更害怕彆人用嘲弄的眼光笑她。
“到底是個姑娘,一遇上事就畏懼哭鼻子,什麼忙都幫不上。”
“膽子小彆跟著周太醫走這條路啊!”
“十六歲了,擱彆家姑娘早已經成親相夫教子了,自不量力要當什麼醫女,真是笑話!”
這種話,她聽過很多,除了周大夫,沒有一個人鼓勵過她。
她有時候也會陷入自我懷疑,是不是一個女子,真的隻有嫁人生子纔是正常的,她們不適合這樣對技藝要求高的事情,隻適合在後宅那一方小天地裡鬥來鬥去。
可薑肆的出現,帶給她一線生機。
她以為前有能人,給她做了最好的榜樣,自己也一定可以。
可事到臨頭,她還是退縮了。
薑肆進來的那一刻,她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
“徐大娘,你現在什麼感受,還是喘不過氣來嗎?”薑肆半跪在床邊,輕輕拍打徐大孃的肩膀。
徐大娘兩眼無神,聽到薑肆的聲音才緩緩轉動眼珠,對她點了點頭。
周大夫很快就回來了,手中還端著一碗藥,周子芫見了,將藥接過,神色堅定地走到床邊,薑肆一看,把徐大娘扶了起來。
周子芫一勺一勺地給徐大娘喂藥。
薑肆道:“病人若口中有異物,一定要讓她及時吐出來,不然堵著喉管,呼吸不及,會把病人憋死。”
周子芫手上沒停,點了下頭。
“多謝皇後娘娘教誨,我知道了。”
薑肆看她好像並未受什麼影響,不再說話,喂完藥後,三個人又在床邊守了一會兒,徐大娘有些昏昏欲睡,不久就睡著了,看脈象是逐漸平穩下來,三人一起鬆了口氣。
薑肆讓周大夫先看著徐大娘,把周子芫叫了出來。
出來時看到蕭持正在廊下站著,門一開他就回頭,薑肆對他笑了笑,雖然也看不見,但是笑意是直達眼底的。
“暫時穩住了。”
蕭持從頭到腳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下頭,然後轉身走了回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默契,他們之間也不用多說什麼。
蕭持還有一堆事情要做,不可能時時守著她。
薑肆也不需要。
到了院子裡,薑肆先去淨手,並且把臉上的布罩換下來,扔到火盆裡燒了,背對著周子芫道:“遇到這種事,我們身為醫者更需要保護好自己,隻有我們好了,病人纔有希望。”
周子芫看著薑肆,感覺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溫和的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哦”了一聲,也過來淨手。
兩人換了一身衣服,處理好脫下來的衣物,到了通風的弄堂,薑肆叫住她。
周子芫總覺得薑肆是有話對她說,心裡有些緊張,瑟縮了下肩膀,回過身看向她。
薑肆笑著說:“膽怯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你看我處之泰然,實則都是經驗之談,我見你方纔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懊悔嗎?”
周子芫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薑肆用手肘碰了碰她手臂:“周大夫經常與我誇起你,說你沉穩,比許多太醫院的太醫都有天賦,就是有些過於謹慎和謙虛,嘗嘗懷疑自己不行。”
周子芫又覺得眼眶有些熱,她遮著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她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長,眼神很乾淨。
薑肆坐到旁邊的小杌子上,抬頭看她:“你為什麼要跟著周老學醫術?”
周子芫趕忙背身用手帕蹭了下眼睛,然後坐到薑肆對麵,這裡煎著藥,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風,低著頭道:“我爹孃是周世伯的好友,在我三歲那年,他們染病去世了,周世伯把我帶走,他沒有成親,也沒有骨肉,就把我當親生女兒養。六歲那年,周世伯碰見了一個跟我爹孃一樣病症的人,把他救下了,那晚上,周世伯就抱著我,又是哭又是笑。”
周子芫撥弄著炭火,眼淚滴滴答答地掉。
“他說他終於找到了治那種病的辦法,可惜卻沒能救得了我爹孃,他覺得對不起我,可我卻覺得周世伯好厲害,他救了那個人,不止救了他,也救了他背後的家,我想像他一樣,也成為這樣的人。”
“可是……”周子芫忽然不說話了。
火光照得人臉紅彤彤的,薑肆一直安靜地聽,見她停住了,抬頭看她。
“可是你後來發現,做一個大夫,有時候救不活的人,可能比能救活的人還要多,對嗎?”
周子芫一愣,那一刻,心裡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酸澀感,無奈和絕望漸漸擴大,是在經曆了一些事之後,她才知道人力真的很渺小。
“嗯,我發現,很多病人……可能上一刻還在跟你笑,下一刻人就沒了。這次疫病,我們根本也沒找到有效的方法遏製病情,我怕自己染上,也怕努力到最後,也還是救不活他們。”
周子芫把心中的恐懼毫不掩飾地說出來,頓了頓,抬頭看向她:“皇後娘娘,你不害怕嗎?”
薑肆笑了:“我為什麼不害怕?我又不是神明。”
“可我看皇後娘娘一直都很穩重。”
“要我說實話嗎?”薑肆眼中帶著揶揄,周子芫點了點頭,薑肆笑道,“我是裝出來的。”
周子芫不敢置信。
“你著急,病人就更恐慌,你害怕,病人就更絕望,到頭來對治癒他沒有一點好處。我師父跟我說,醫者,儘人事,聽天命,我們掌握了常人不瞭解的認知和技能,但終歸也是人,人要有自知之明,接受這世上一定會有一些不可挽回之事。”
薑肆看周子芫露出難過的表情,接著道:“這可不是讓你認輸,就像周大夫那樣,你爹孃成了他憾恨終身的事,但他努力鑽研醫術,救下了後來像你爹孃一樣的病人,他沒有認輸。人力雖有限,隻要求知不止,或許今日我們束手無策的病,早晚有一天能戰勝它,這本來就需要循序漸進的事。”
周子芫聽完,忽然覺得自己心胸開闊起來,看到對麵人淺淺的笑眼,她意識到皇後娘娘好像是故意找她說這這些話。
“娘娘……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小聲問了出來。
薑肆道:“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風突然靜止了,周遭瞬間變得很安靜。
薑肆說:“周老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收你為徒,實則背後被很多人指責和詆毀,但他一直跟我說,你是一塊好苗子,他實在不忍心放棄。我也是女子,知道你過得有多艱難,行醫本就不易,何況還被諸方不理解,如果你放棄了,我會覺得很可惜,所以,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周子芫咬著唇,沒忍住哭出聲,她也不知道是從哪句話開始,就突然淚水決堤。
其實在此之前,她無數次想過要放棄,之所以苦苦堅持著,就是心裡彆著一股勁,彆人說她不行,她偏要做給人看。
可有時候,你做好了一百件事,彆人可能隻因為你做錯一件,就全然否定你。
薑肆的話無疑給了她更大的動力。
她不知道怎麼說,就是心中很感激。
有人到了弄堂門口,跟薑肆道:“皇後娘娘,文太醫過來了,有事找您。”
薑肆蹭了蹭手起身,就要出去,剛到門口,背後傳來周子芫的聲音。
“皇後娘娘,您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薑肆回頭,笑眼彎彎。
“我跟你一起。”
文琮當日去了萬青山,今日纔回來,薑肆趕著過去詢問他萬青山的情況,腳步微急。
雖然每日都會傳來訊息,但薑肆還是想當麵跟他說一說近況。
說是當麵,實際上也隔了一堵牆,醫館周邊的百姓已經暫時避到了彆處,太醫院和京衛所的人如有事稟報,就先去隔壁候著,薑肆會過來聽,以杜絕再次發生傳染的可能。
幸運的是,這兩日並沒有壞訊息傳來,薑肆封鎖得及時,時疫沒有近一步擴散。
一切,就看萬青山那邊如何了。
“文師兄,你在那邊嗎?”
“臣在!”
文琮的聲音有些急,薑肆聽出一絲不對來,瞬間皺緊了眉頭,道:“怎麼了,青山寨那邊出了什麼事?”
文琮的聲音從那邊傳來:“青山寨那邊一共有六十四個患者,今天清晨開始,有人陸續發生了吐血的症狀,經過太醫和元和堂的大夫們的努力救治,暫且緩和了病情,但有四個人最後還是去了。”
“你說什麼?”薑肆眼睛一瞪,臉上瞬間變得凝重,“死了四個人?”
“是……”那邊的聲音漸低,“小師妹,看來這次的時疫很厲害……”
疫病發生,許多事情對於他們醫者來說也是未知的,薑肆這幾日觀察病患們的病情,還期待著這次疫病不會很嚴重,沒想到晚青山那邊卻帶來了不好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