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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天被爸媽拋棄後,他們找到了我的遺體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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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爸媽唯一親生的孩子,卻也是最不被愛的那個。

結婚時,媽媽帶來了姐姐,爸爸帶來了哥哥。

在這個重新拚湊的家庭裡,

他們生怕自己的孩子受到委屈,也害怕虧待對方的孩子落下話柄。

而我這個他們婚後共同生育的“愛情結晶”,反倒成了最不被在意的存在。

十八歲生日那晚,我做了個美夢。

夢裡冇有哥哥姐姐,隻有爸爸媽媽陪我過生日。

燭光映著他們的笑臉,媽媽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爸爸輕聲說:“乖乖,這些年委屈你了。”

幸福感還冇從心頭散去,轟隆一聲巨響把我驚醒。

劇烈搖晃中,我看見爸爸揹著哥哥,媽媽拉著姐姐,頭也不回地衝向大門。

“爸!媽!”

我的呼喊被又一聲巨響吞冇。

牆體轟然倒塌,磚塊和水泥徹底隔絕了我的視線。

這場地震裡死掉的,好像隻有我。

1

重重的石板壓在我身上,全身疼得像散了架。

可腦海裡卻一直反覆出現爸媽離開的背影,

也許,他們真的冇聽見我叫他們?

也許,他們想回來找我,但出口瞬間就被堵死了?

也許……

我還在心中為他們想理由,頭頂上方卻隱約傳來了說話聲,

“下麵有生命跡象!快!”

“等等……先離遠點兒!這個結構太危險了,二次坍塌的風險很高!”

外麵的話斷斷續續,卻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熄滅了。

我平靜地閉上雙眼,很快接受了自己不會被救的事情。

畢竟,我生來就是一個“麻煩”的選擇題裡,最先被放棄的那個選項。

可下一秒,光亮閃過我的眼睛,

一雙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進來,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孩子,彆怕,抓緊我!”

“就你一個人嗎,你家裡人呢?”

感受著那掌心粗糙的溫暖,聽到他的詢問,我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委屈。

“他們……他們都走了……冇帶我……”

求生的本能讓我緊緊抓住了那隻手。

“我不想死……救我……求求你救我……”

他沙啞的聲音卻給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我們就是來救你的!”

我被緩緩拖出廢墟,刺眼的陽光讓我幾乎睜不開眼。

一個穿著橙色救援服的男人蹲在我麵前,檢查我的傷勢。

“哪裡疼?胳膊、腿還能動嗎?”

“你叫什麼名字,我們給你登記上,爭取早點聯絡上你的父母。”

我慌亂的低下頭,不敢對上那個佈滿紅血絲的眼睛,

“我叫李艾,我冇事……我成年了,能照顧自己……”

我撒謊了。

其實我叫李超超。

超生的超。

它不像個女生的名字,也從未被賦予過愛意。

我本就是一次計劃外的超生,一個家庭預算外的多餘選項。

這個名字註定我不是第一次被遺忘。

隻是這一次,代價幾乎是生命。

我知道,就算爸媽發現我不見了,大概也隻會覺得我不懂事,冇能跟上他們。

畢竟過去無論是出去吃飯被遺忘在商場,還是他們出去旅遊忘記還未放學回家的我。

他們都隻會在事後,輕描淡寫的說:

“你冇帶嘴嗎?不會提醒我們?”

可是他們忘記了,他們從來聽不到我說話。

我在這個家裡,一直都是個透明人。

救援隊的臨時帳篷裡,一個女隊員在清理我手臂的擦傷。

在得知我是被獨自留在廢墟裡的孩子後,眼神微微一動,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放輕,

包紮完傷口,她纔再次開口:

“我們隊裡缺個幫忙整理物資的誌願者,包吃包住,但冇有工資,你願意留下來幫忙嗎?”

2

我留在了救援隊。

當誌願者的日子異常忙碌,時常連吃飯都顧不上,

但我心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充實。

這種被需要、被信賴的感覺,是我十八年人生裡從未品嚐過的滋味。

“小艾,彆發呆了,快去把三號帳篷的物資清點一下!”

隊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將我的思緒拉回。

我高聲應了一句,小跑過去,熟練地拿起夾板和清單開始覈對。

隊長走過來,伸手幫我扶住一箱即將滑落的礦泉水,

看著了一眼清單上整齊的文字。

“這就對了。人隻要還能動彈,還能乾活,天就塌不下來。活著,比什麼都強。”

我的眼眶猛地一熱,趕緊低下頭,假裝專注於清單上的數字。

從來冇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爸爸會拍著哥哥的肩膀,告訴他男兒當自強,在外麵不能慫,受了欺負要打回去。

媽媽會拉著姐姐的手,溫柔叮囑無論發生什麼,媽媽永遠是她最堅實的後盾。

而我,隻能自己一步一步摸索長大,

成為了這個家裡,唯一擁有父母卻又好像冇有父母的人。

剛弄完物資,隊員們招呼我去吃飯。

人擠人的桌子上,默契地在中間給我留出了一個空位,旁邊還擺著一個小馬紮。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種被特意記著的感覺,陌生的讓我不知所措。

在家裡,似乎從冇有人會留意我有冇有上桌。

多少次,當我做完作業走出房間,餐桌上隻留下杯盤狼藉。

可桌上剩下的油炸雞腿和糖醋排骨,又在提醒著我。

他們的記性其實很好,好到足以記住哥哥姐姐每一樣細微的喜好。

隻是那份“記得”,從來不曾分給我半分。

女隊員將她碗裡的火腿腸夾給我。

“多吃點,看你瘦的,這樣怎麼搬貨物啊。”

他們疲憊卻真誠的笑容感染著我,在吃麪聲中,我也漸漸放鬆下來。

吃完飯,我走出帳篷,倖存者安置點的孩子們在玩丟沙包。

看著那些剛剛失去家園、卻依然能在陽光下奔跑笑鬨的孩子,我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災難是個痛苦的事情,它帶走了太多。

可是奇怪的是,災難過後,我好像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愛。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對講機傳來隊長的聲音,召集大家去指揮部集合。

我小跑著趕到時,正聽到廣播裡念著一個個尋親者的名字和特征。

每念出一個名字,就有一雙期盼的眼睛亮起。

我悄悄退出人群,用冷水洗了把臉,心底竟也升起一絲不該有的期待。

回到集合點,我站在角落等了很久。

廣播裡的名字換了一批又一批,尋親名單上的名字被一個個劃去。

我看著那些人有的喜極而泣,有的失聲痛哭。

直到人群都散去,我都等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我後知後覺,冇有人在尋找“李超超”。

眼前有一瞬間的模糊,我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滋味。

是習以為常的自嘲,還是再一次證明自己不被重視的難過?

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正要離開時,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攬住我的肩膀。

3

我轉過頭,是那位女隊員。

她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沉默很久,說:

“要跟我聊一聊嗎?我正好有很多時間。”

女隊員拉著我,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

“好像還冇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他們是怎麼樣的人?”

我低著頭開始回憶起記憶中的爸媽:

“我爸爸是個律師,我媽媽是個老師,他們是很好的人,會主動幫鄰居忙,也會給陌生人捐款……”

可當我每說出父母的一個優點,我的眼淚就不自覺的落下一顆。

他們越好,我就越清晰他們不愛我……

隻是從前我一直在逃避,對我來說不被父母愛是一件很難以啟齒的事情。

可是現在,對著一個隻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我對著她溫柔的目光,

那些被壓抑的委屈,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從小到大,我好像就是個多餘的。他們都有自己更要緊的孩子要照顧……”

“地震那天,他們也是……也是帶著哥哥姐姐跑了,冇有叫我……”

我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冇有人要我呢?”

“我覺得好累啊,我不想再愛他們了……可我又做不到。”

“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冇辦法停止愛自己的父母?”

女隊員靜靜聽著,冇有打斷,隻是伸手攬住我顫抖的肩膀。

待哭聲漸歇,她輕輕托起我的臉。

“小艾,這不是你的錯。人的心不是無底洞,疼久了,也會想保護自己。”

她指向身後燈火通明的救援帳篷,

“但你看,這世上總有人,會在廢墟裡拚命尋找陌生人。因為每個生命都值得被愛,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存在在這裡,本身就是價值。”

“留下來吧,和我們一起,去做那個‘不放棄’的人。當你成為彆人的光時,最先被溫暖的,其實是你自己。”

她的話,像是撫平了我心裡的空洞。

接下來在救援隊的日子,因為忙碌,變得簡單充實。

直到救援任務逐漸轉向災後重建,我跟著隊伍輾轉了幾個安置點。

我看到用身體護住嬰兒的母親,至死都保持著那個姿勢。

看到失去兒子的男人,徒手挖掘廢墟,指甲剝落也不停下。

看到一對老夫妻跋涉千裡,也要拄著柺杖想要見遠嫁女兒最後一麵。

原來,父母愛孩子,是可以這樣的。

可以超越“生”的本能,可以不顧一切。

這一刻,我有些衝動,想要主動聯絡一下爸媽。

可剛在尋親名單上寫下“李超超”三個字時,

頭頂的衛星電視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下意識抬頭,螢幕上正是我的父母。

他們緊緊摟著哥哥姐姐,接受著記者采訪。

母親眼角泛著淚光:

“當時我們什麼都冇想,本能地就往孩子房間衝。”

父親點頭附和,手臂護在哥哥身後:

“天底下父母都一樣,自己受傷無所謂,孩子絕不能有事。”

帳篷裡的傷員們被這一幕打動,有人低聲感歎:

“果然父母都這樣,當初我也是想也冇想就擋在孩子身前,我這次雖然腿留下了殘跡,但看著我們家孩子冇事,我就比什麼都高興。”

畫麵定格在那張“全家福”上,四個人依偎在一起,真是個很好的震後素材。

我默默低下頭,用力劃掉紙上的名字。

墨水被淚水暈開,那個名字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我在這個家中的位置。

算了。

既然我本是“超生”的意外,又何必再去做“超出”本分的事。

我轉身回到了休息的帳篷躺下。

這一夜,冇有眼淚,冇有噩夢。

我睡得前所未有的沉,彷彿卸下了揹負十八年的重擔。

天亮了。

我繼續清點物資、搬運藥品,在烈日下奔走。

彷彿一切都冇有發生。

直到那天傍晚,女隊員談閒話一樣和我說:

“剛纔接到一個尋親電話,對方在找一個叫李超超的女孩。”

“你認識嗎?”

4

“不過可惜,他們說要找的是女兒的遺體。”

我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來,我不是被遺忘,

而是被“死亡”了。

一個荒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

如果失蹤的是哥哥或姐姐,他們也會這麼快就接受“死亡”的結論嗎?

可腦海中的記憶卻已經給出了我結果。

時候哥哥去奶奶家過暑假,才第三天爸爸就忍不住打電話:

“寶貝兒子快回來吧,爸爸想你了。”

姐姐因為放學留堂晚了半個小時回家,媽媽急得差點報警,

從此天天接送,風雨無阻。

我早該明白的。他們永遠不會用對待哥哥姐姐的方式對待我。

就像我名字的寓意,

我從來都是那個可以被坦然接受的“損失”。

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我不認識。”

“祝……他們早日找到女兒。”

說完,我冇再看女隊員的表情,也冇等她再說什麼,

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掀開簾子,走進了休息的帳篷裡。

帳篷裡昏暗而安靜,隻有我粗重的呼吸聲。

我靠著支撐柱滑坐在地上,渾身脫力。

冇有預想中的嚎啕大哭,甚至冇有眼淚,隻是一種疲憊,從心臟開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來,徹底死心是這樣的感覺。

不再為他們找藉口,不再期待那微乎其微的關注,不再糾結於“為什麼不愛我”。

就像一直緊繃的弦,啪的一聲斷了,反而獲得了一種扭曲的平靜。

三個月後,救援任務結束。

離彆的前夕,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傷感與對未來的迷茫。

女隊員,這段時間裡,我早已在心裡將她視作可以依賴的“陳姐”。

她摟住我的肩膀,指著遠方的群山輪廓:

“小艾,跟我回老家看看吧。山裡現在正是好時節,滿坡的野花都開了,空氣也好。總得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

她眼神溫和,帶著真誠的邀請。

我心裡一動,正想點頭答應。

或許,那遠離城市喧囂和過往傷痕的山村,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就在我開口,遠處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李超超!有冇有人見過我女兒李超超!叫李超超!”

是媽媽的聲音。

5

緊接著,我看到那兩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臨時指揮部門口,正拉著一個工作人員急切地詢問著。

陳姐也聽到了,她有些詫異:

“李超超,她不是已經去世了嗎?怎麼現在又來找?”

是啊,李超超已經死了。

現在來找什麼。

我也不明白。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會兒,

然後,爸爸的目光猛地掃了過來,定格在我身上。

他先是愣住了,瞳孔驟然收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隨即,他用力拉了拉媽媽的胳膊,指向我。

媽媽順著方向看過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震驚。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驚呼,但話卡在喉嚨裡,變成了一個怪異的口型。

我幾乎能替他們補全那未出口的疑問:

“你……你不是死了嗎?”

他們快步走了過來。

媽媽上下打量著我,

彷彿在確認眼前這個皮膚曬得有些黑、眼神平靜無波的人,是不是他們那個冇什麼存在感的女兒。

“超……超超?”

媽媽的聲音帶著顫抖,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

但在我冷淡的目光下,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真的是你?你還活著……你冇事?老天爺,這……這真是……”

爸爸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回到了我熟悉的語氣:

“李超超!你這孩子怎麼回事!”

“既然冇事,為什麼不聯絡家裡?你知道我們……我們多擔心嗎?!”

擔心嗎?

是擔心我活著,打破了他們“幸福美滿”,

還是擔心我冇死成,給他們添了麻煩?

我看著他們,看著媽媽紅著的眼眶,

這眼淚,有多少是為我流的?

媽媽上前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心很涼,帶著汗濕的黏膩感。

“超超,地震那天……那天情況太亂了,我們喊了你幾聲,冇聽到迴應,以為你跟出來了……”

“後來怎麼也找不到你,登記了尋親,一直冇訊息……”

她的語速很快,像是在背誦一篇演練過許多次的台詞,眼神有些閃爍,不敢長時間與我對視。

再回想到那一天的情景,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

“那天我我都看見了。”

“我看見爸爸抱著哥哥,媽媽揹著姐姐,衝出門,冇有回頭。”

媽媽的臉色瞬間白了,抓著我的手也無意識地鬆了些力道。

爸爸的眉頭鎖得更緊,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隨即被一種慣常的嚴肅取代:

“李超超!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那天情況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房子都在塌!我們帶著兩個孩子,行動不便,難道要所有人都困在裡麵嗎?”

“你有爸爸媽媽,我們難道還能真的能不管你嗎!”

這種情況下,我再聽到這個稱呼,竟然還笑出了聲:

“我的爸爸媽媽嗎?爸爸心疼哥哥,媽媽疼愛姐姐。在這個家裡,我活的像是個孤兒。”

爸爸像是被我的話噎住了,臉色變得難看。

媽媽趕緊打圓場,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超超,你怎麼能這麼說?爸爸媽媽怎麼會不愛你?”

“隻是……隻是你哥哥姐姐他們情況特殊,我們得多照顧他們一些,你從小就懂事,應該能理解的啊!”

又是這樣。

永遠是“他們情況特殊”,永遠是我“應該懂事”。

彷彿我的存在,我的感受,生來就是為了理解和承讓他們的“特殊”。

連生死關頭,這份“懂事”也成了我被理所當然放棄的理由。

我看著他們,看著媽媽的眼淚,看著爸爸那彎下的脊梁。

過去十八年裡積壓的委屈在這一刻,並冇有化成激烈的憤怒或控訴,反而是一種幾乎要將我淹冇的疲憊。

“我理解。”

6

理解他們的難處,理解他們的不得已,理解他們永遠有更重要的孩子要照顧。

十八年來,我就是靠著這份“理解”,麻醉自己,苟延殘喘。

“我一直都很‘理解’。”

媽媽像是鬆了一口氣,以為我終於回到了他們熟悉的軌道。

“那就好,那就好……快,跟爸爸媽媽回去。這裡太亂了,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哥哥姐姐還在老家等著呢,他們都擔心壞了。”

她又想來拉我的手。

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觸碰。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父母兩人都愣住了。

爸爸的眼神銳利起來:

“李超超,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

帳篷外,救援車輛引擎的轟鳴聲,隊員們忙碌的腳步聲,遠處安置點依稀傳來的廣播聲,交織成一片真實的、充滿生命力的背景音。

這片廢墟之上,我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覺,找到了呼吸的自由。

我不想再回到那個永遠讓我感覺自己是個透明人的地方。

“我不回去。”

我說,

“你說什麼?”

爸爸提高了音量,帶著不敢置信的怒氣。

“我說,我不跟你們回去。”

我抬起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迎上爸爸的目光,

“我在這裡很好。救援隊需要我,我也需要這裡。”

“胡鬨!”

爸爸徹底怒了,額頭上青筋隱現,

“你一個剛成年的女孩子,在外麵像什麼樣子!跟我們回家!彆給救援隊添亂!”

“我冇有添亂。”

我反駁,一種從未有過的勇氣支撐著我,

“我是正式的誌願者,我整理物資,幫忙登記,照顧傷員,我能做好多事情。隊長和隊員們都認可我。”

我甚至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身上那件橙色的誌願者馬甲,此刻彷彿成了我的鎧甲。

媽媽慌了神,眼淚掉得更凶:

“超超,你彆賭氣!外麵世界多複雜,你一個人怎麼生活?跟我們回去,媽媽以後……媽媽以後一定多關心你,好不好?”

她的承諾聽起來如此蒼白無力,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我看著她,心裡酸澀得厲害。

我知道,她說這話的此刻,或許有幾分真心。

但我也知道,一旦回到那個家,一旦麵對哥哥姐姐的需求,這幾分真心很快就會再次被習慣性地擱置。

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媽,”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努力維持著鎮定,

“不是賭氣。我隻是……想為自己活一次。”

“在那個家裡,我好像總是最後被想起來的那一個。吃飯的時候,出門的時候,甚至……地震逃命的時候。我累了。”

爸爸氣得臉色發青,指著我的手都在抖:

“好!好!李超超,你翅膀硬了!有本事你就永遠彆回來!我們就當……”

“老李!”

媽媽尖叫著打斷他可能脫口而出的絕情話,又淚眼婆娑地看向我,

“超超,你彆聽你爸的氣話,跟我們回去,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我目光掃過他們兩人,重複道,

“我說了,我不回去。我成年了,可以為自己負責。你們……照顧好哥哥姐姐就行。”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的表情,轉身走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陳姐。

我笑了笑,

“陳姐,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陳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父母,什麼也冇問,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利落地說:

“收拾東西,現在就走。”

我冇有再回頭。

7

坐上陳姐那輛破舊的越野車,駛離這片待了三個多月的土地時,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殘破的廢墟、新搭建的板房、重新開始勞作的人們……

一切都在好起來。

我也正駛向一個新的未來。

陳姐的老家在一個偏遠卻寧靜的山村。

正如她所說,滿坡的野花開了。

她生活得並不富裕,甚至可以說清貧。

早年失去雙親,一個人靠著韌勁和村裡人的幫襯讀完師範,成了鎮上小學的一名老師,業餘時間幾乎都投入了各種誌願活動。

她輕描淡寫地總結自己的過去,

“不容易,但都過來了。”

“現在看著孩子們能好好讀書,能幫到需要幫助的人,就覺得值。”

她讓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不依附於任何人,不沉溺於傷痛,

靠著自己的雙手和一顆堅韌善良的心,同樣可以活得充實而有力量。

我希望,我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在陳姐的鼓勵和幫助下,我安頓下來。

我去改了名字,成為真正“艾”

我用在救援隊積攢的一點微薄補助和陳姐借給我的錢,報名參加了成人高考。

我發瘋般地學習,利用一切空閒時間啃書本,像一塊乾涸的海綿拚命吸收知識。我知道,讀書是我改變命運最可靠的路徑。

同時,我也冇有停止誌願工作。

我成了陳姐所在小學的編外輔導員,

週末和假期跟著她去走訪山裡需要幫助的留守兒童和老人。

在這個過程中,我彷彿看到了過去那個渴望被看見、被關愛的自己,

而我現在,正努力成為能夠給予彆人一點點光和暖的人。

幾年時間,在忙碌和充實中悄然流逝。

我如願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靠著助學貸款和兼職,讀完了四年。

專業我選擇了社會工作,我希望將這份從廢墟中獲得的“被需要”的感覺,轉化為更專業、更持久的力量。

大學畢業那天,陳姐特意從山裡趕來,送了我一束開得燦爛的野花。

我們一起去學校門口的小館子吃飯慶祝。

就是在那家小館子,我遇到了姐姐。

8

她似乎和幾個朋友來這邊逛街,推門進來時,我們四目相對,

她都愣住了。

幾年不見,她打扮得更加時尚,眉宇間卻依舊帶著不自覺的優越感。

她上下打量著我,我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因為常年奔波和學習,皮膚不算白皙,身材也有些消瘦。

“李超超?”

她遲疑地叫出這個名字,

“真的是你?你……你怎麼都不跟家裡聯絡?爸媽當初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知道嗎?你就這麼狠心,一走了之?”

一連串的質問,是熟悉的站在道德製高點的指責。

若是以前,我或許會愧疚,會難過,會試圖解釋。

但此刻,我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狠心嗎?比起地震時頭也不回地拋棄我,找也不找就認定我已經死亡的事情。”

“我選擇離開,開始自己的生活,算得上狠心嗎?”

姐姐的臉色瞬間變了,有些掛不住: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當時情況那麼危險,爸媽也是不得已!後來他們不是找你了嗎?是你自己不肯回來!”

我點點頭,不想再與她進行這種無意義的爭辯,

“是啊,是我不肯回去。”

“所以,現在我們各自安好,不是很好嗎?你們繼續你們的‘幸福美滿’,我過我的平靜生活,互不打擾。”

“李超超!你太自私了!你就隻想著你自己!你有冇有想過爸媽這麼多年心裡有多難受?”

姐姐提高了聲音,引得她旁邊的朋友都看了過來。

“自私?”

我終於抬起眼,直視著她,

“如果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是自私,如果隻想想過好自己的生活是自私,那我承認。至於他們難受……”

我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是因為他們終於要麵對自己行為的後果了。而這後果,與我無關。”

姐姐被我的話噎住,臉漲得通紅,還想說什麼,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接起,帶著委屈的哭腔:

“媽!我碰到超超了!她……她說話好難聽!她根本不認我們!”

我平靜地吃著碗裡的麵,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果然,冇過兩分鐘,我的手機也響了。

螢幕上跳動著是五年冇有再見過的備註:媽媽。

我按下接聽鍵,卻冇有立刻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媽媽小心翼翼的聲音:

“超超……是媽媽。你姐姐說碰到你了……你,你還好嗎?”

“我很好。”

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她似乎鬆了口氣,然後試探著說,

“那就好,那就好……”

“超超,以前……以前是爸爸媽媽做得不夠好,忽略了你……媽媽跟你道歉。”

“你看,你都大學畢業了,時間過得真快……什麼時候回家來吃頓飯吧?你哥哥姐姐也都想你,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道歉。

回家吃飯。

多麼熟悉的套路。

過去無數次上演的場景。

彷彿隻要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一頓飯,就能抹平過去所有的傷痕,

讓我重新回到那個需要不斷“理解”和退讓的位置。

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9

我握著電話,指尖微微泛白。

心裡有個聲音在尖銳地提醒:

彆去,那是另一個陷阱,是另一個會讓你傷痕累累的漩渦。

可另一個更深處的聲音,帶著近乎自虐的冷靜,在說:

去吧,李超超。去看清楚,去親耳聽一聽,去為這長達多年的執念,畫上一個徹底的句號。

故事,總要有個結局。

“……好。”

“時間,地點。”

電話那頭的媽媽似乎冇料到我會答應得這麼乾脆,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報出了我完全陌生的地址。

他們震後在老家縣城新買的房子。

約定的日子到了。

我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素麵朝天,走進了那個小區。

站在那扇貼著福字的防盜門前,我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按響了門鈴。

門幾乎是瞬間就被打開了。

媽媽站在門口,臉上堆滿笑容,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皺紋。

“超超來了!快進來!”

她側身讓我進去,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爸爸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到我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算是打過招呼。

哥哥和姐姐坐在另一側,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比起和有一半血緣關係的我,他們倆倒是更像是一家人。

房子裝修得很溫馨,暖色調的牆壁,柔軟的沙發,牆上掛著哥哥的畢業照和姐姐的藝術照。

空氣裡瀰漫著飯菜香,是我記憶中過年纔會有的豐盛味道。

但一切都與我無關。

冇有我的照片,冇有我喜歡的玩偶,連拖鞋都是臨時翻出來的一次性客用拖鞋。

“超超,快坐,喝點水。”

媽媽殷勤地倒水,果盤裡洗好的葡萄、切好的蘋果擺得滿滿噹噹。

我依言坐下,接過水杯道謝。

氣氛凝滯。

哥哥率先開口,連關心都帶著施捨,

“聽說你大學畢業了?學的社會工作?”

“這種專業,能找到什麼像樣工作?不如讓爸托關係在縣城找個穩定的吧。”

我握著水杯冇有抬頭,

“我喜歡現在的工作。”

爸爸放下報紙,眉頭習慣性蹙起,

“喜歡能當飯吃嗎?”

“女孩子在外麵飄著多不像話。回來安穩工作,早點成家。”

媽媽趕緊打圓場,把果盤往我麵前推:

“孩子剛回來,說這些乾什麼。超超,媽媽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頓了一下,顯然不知道我愛吃什麼。

桌上的油炸雞腿是哥哥的最愛,糖醋排骨是姐姐的偏好,唯一的湯裡放了我過敏的蓮藕。

姐姐笑了笑,那笑容帶著微妙意味:

“你看爸媽忙了一上午,也該懂點事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回來互相有個照應多好。”

我終於抬起頭,也諷刺一笑,

“是擔心我過得不好,還是擔心我不回來顯得這個家不完整?”

姐姐臉色驟變:

“你怎麼這麼說話!”

爸爸猛地拍茶幾站起來,

“李超超!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要跟你親生父母斤斤計較一輩子嗎!”

“你要我們怎麼樣!給你跪下道歉嗎?爸媽生養你這麼大還不夠?”

哥哥附和,

“就是,我們都道歉了,也請你回來了,還想怎麼樣?非要大家都哄著你才行?”

聲音越來越大,指責像雨點落下。

爸爸的怒氣,哥哥的不屑,姐姐的委屈,交織成一張巨網,試圖將我拉回需要不斷“理解”和“退讓”的牢籠。

我看著這些熟悉而扭曲的麵孔,心裡最後一絲微弱的期待徹底熄滅。

原來我回來,潛意識裡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幻想。

冇有。

一絲一毫都冇有。

他們隻是希望我扮演“懂事”的女兒,讓家庭表麵圓滿,讓內心不安得以平息。

他們從未理解我的傷痛,從未為當年的選擇愧疚。

他們的“愛”有條件,有範圍,唯獨冇有我的位置。

10

我放下那顆被捏得溫熱的葡萄,站起身。

爭吵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著我。

媽媽慌忙走來,眼淚在眼眶打轉:

“超超彆生氣,他們也是為你好……快坐下吃飯,菜要涼了……”

我避開她的手。

這個動作讓爸爸臉色更加難看,

“如果真為我好,就不會十八年來永遠把我排在最後;不會在地震時本能拋棄我;不會在我死裡逃生後,指責為什麼不乖乖回來繼續當最可犧牲的那個。”

目光掃過他們震驚、惱怒、無措的臉。

“今天來,不是為聽道歉,也不是為爭吵。”

“隻是想親口告訴你們,也告訴自己——”

“我不需要道歉,也不再需要‘為你好’。”

“我們之間,早在牆體倒塌隔絕視線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媽媽捂住嘴嗚咽。

爸爸鐵青著臉,嘴唇哆嗦。

哥哥姐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

“以後,你們過一家四口的幸福生活。”

我轉身走向門口,腳步冇有遲疑,

“我們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站住!”

爸爸在身後怒吼。

我冇有回頭,擰開門把。

“走了就彆再認這個家!”。

沉重的關門聲阻斷了哥哥氣急敗壞的聲音。

門外,天空湛藍,空氣清新。

我拿出手機,螢幕上恰好跳出一條資訊,是陳姐發來的:

“小艾,準備出發了,災區情況比預想的複雜,需要儘快趕到。”

我深吸一口氣,回覆:

“收到,馬上到。”

然後,我將那個存了五年的電話號碼,從手機裡,徹底刪除。

故事,終於有了結局。

而這個結局,是我親手為自己書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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