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鈴鐺響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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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在房間裡待了很久之後,終於肯出來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她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她不再歇斯底裡,也不再逃避。
她開始每天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離我很遠的地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假裝沒看見,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那目光像是有重量,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走到院子裡,她會隔著玻璃窗看我。
我拿起一本書,她會讓管家也給她拿一本。
這是一種無聲又笨拙的模仿,一種想要靠近卻不敢的試探。
不說話,也不靠近。
她開始學著做飯。
她讓管家從山裡找來了我小時候唯一能吃到的野菜。
她把那些野菜剁碎,熬成糊糊。
她做得非常難吃,又苦又澀,和我記憶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她每天都試著調整,有時候加鹽,有時候加糖,但味道總是很奇怪。
但她堅持每天都做,每天都自己先嘗一大口,然後默默地看著我,眼裡帶著一絲期盼。
一天,她終於鼓起了勇氣。
她端著那碗墨綠色的、散發著怪味的野菜糊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我麵前。
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因為我確實餓了。
她的手在抖,碗裡的糊糊都快要灑出來。
她在我麵前蹲下,聲音顫抖地說。
“寶寶,媽媽,給你做了飯。”
她把碗往前送了送。
“你嘗一口,好不好?”
我看到她靠近的臉,身體立刻僵住了。
我下意識地往後縮,整個人貼在了牆上。
她眼中的光,瞬間就黯淡了下去。
她沒有立刻離開,隻是跪坐在那裡,端著那碗慢慢變涼的糊糊,神情一片空白。
她沒有再強求,隻是把那碗糊糊,輕輕地放在了我麵前的地板上。
然後,她從懷裡掏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條粗重的,生了鏽的鐵鏈。
是我在山裡見過無數次的,拴了她很多年的那條鐵鏈。
她把鐵鏈,和一把小錘子,一起遞到了我的麵前。
鐵鏈碰到地板,發出沉悶的“嘩啦”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我的身體忍不住發起抖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
“媽媽知道錯了,媽媽混蛋。”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卑微的哀求。
“媽媽有罪,媽媽該死。”
“你打我,你拿這個打我,就像他當年打我一樣。”
她抓著我的手,想讓我握住那把錘子。
“打我吧,打我媽媽心裡才會好受一點,不然媽媽快要瘋了。”
“讓媽媽還清,求你了,你打我一頓,我們就算了好不好?”
我看著那條冰冷的鐵鏈。
上麵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那是她的,也好像是我的。
我的心口堵得難受。
我沒有接那把錘子,也沒有碰那條鐵鏈。
我隻是搖了搖頭。
然後,我從她身邊跑開了。
我隻想逃離她那種讓我窒息的悲傷。
我聽到身後傳來她壓抑不住的,失聲痛哭的聲音。
傅行知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顫抖的肩膀上。
他輕聲對她說。
“彆嚇到她。晚晚,我們不能再嚇到她了。”
他看著我逃離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對她說。
“慢慢來,我們欠她的,要用一輩子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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