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逃什麼 第18章 並蒂花開
並蒂花開
蘇聞賢環顧四周,見其他監工並未留意,便壓低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答道:“杜文澤。你呢?”
蘇聞賢輕聲答道:“我叫念初。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是為了掙銀子嗎?”
杜文澤見蘇聞賢言行雖似孩童,卻真誠善良,連日壓抑的情緒頓時翻湧而上,隻想一吐為快。
他聲音哽咽,幾不可聞:“不是的。我父親原是礦上的工頭。上月他發現礦洞裡的秘密後突然失蹤,我冒險混進來查探……可現在進來容易出去難,最近還看到好幾具屍體被從礦洞裡擡出來。”
蘇聞賢小聲說:“那位穿碧青色衣裳的蘇大人,是好人,也是個官。說不定他有辦法……”
“可是,要怎麼救你出去呢?”
他忽然指向礦洞裡一處凸起的礦石,靈機一動:“有了!待會你故意往那上麵撞,至少得撞出血來。若能撞暈更好。到時候,那位蘇大人一定會有辦法帶你離開。”
“好,我聽你的。”杜文澤望著眼前心智似乎比自己年幼幾歲的蘇聞賢,沒想到他思慮得如此周全。
雖不知這番話是否可信,但這已是他唯一的機會。
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賭上一把,總好過日夜囚於此地、受儘折磨。
兩人見楚南喬一行折返,蘇聞賢朝杜文澤遞了個眼色。
杜文澤會意,猛地朝礦壁上的石塊撞去——這一撞力道極重,不僅額頭頓時鮮血直流,人竟真暈了過去。
蘇聞賢見狀,心頭一慌:該不會真撞出人命了吧?
他半驚半演地失聲喊道:“救命啊!出人命了!神仙哥哥,這位小哥哥撞死了!”
楚南喬一行人聞聲快步趕來。
方瑞安故意落後兩步,與顧清並行,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顧清麵露難色:“方大人,在下方纔一直與您在一起,實在不知情啊。”
方瑞安眉頭一緊:“快,去看看。”
楚南喬走到蘇聞賢和倒在地的杜文澤麵前,語氣平淡:“發生何事?”
蘇聞賢搖頭說道:“這位小哥哥剛才說,監工老是打他、不給他飯吃,還要乾很多重活……許是一時想不開,就撞死了。”
他又小聲補充:“我勸過他,可他根本不聽。”
顧清慌張反駁:“黃口小兒,一派胡言。”
蘇聞賢滿臉無辜,指了指暈死過去的杜文澤:“可不是我說的,他說的。”
方瑞見狀開口:“顧先生,礦上可有郎中?”為今之計,還須得確認少年受傷的情況纔是。
說完他朝楚南喬看了一眼。
見楚南喬依舊一副清冷的樣子,方鬆了一口氣,
顧清則是額角冒著微汗,搖了搖頭。
平日這裡死了人,都是草蓆一裹隨手扔出去,哪還會請郎中來看。
方瑞安目光一沉,卻見楚南喬神色依舊如常,並無問責之意,隻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擡下去吧。”
楚南喬故作無奈,輕歎一聲:“雖說人命如草芥,可……這人偏偏在我視察時沒了。即便相爺不追究,傳出去終究不好聽。”
方瑞安自然聽出他話中有話——死可以,但不能死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當即提高聲音對顧清說道:“顧先生,還不快去看看到底還有沒有氣!”
顧清急忙蹲下探了探杜文澤的鼻息,頓時臉色大變:“二位大人,他氣息微弱,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楚南喬輕輕搖頭,語氣依舊淡然:“罷了。我身邊這名隨從略懂醫術,就讓他先看看吧。若救不回來,也隻能說是命該如此了。”
莫北立刻配合地露出為難神色:“公子,屬下僅略通醫術皮毛,萬一救不回來……這責任實在承擔不起。”
“況且……藥箱還在船上,屬下此時……實在無能為力。”
楚南喬望向方瑞安與顧清,麵露遲疑:“這……”
顧清頓時慌了:“蘇大人,您正好要出島,能否順路……”
楚南喬冷冷瞥他一眼:“若是人死在船上,他的家人怪罪下來,本官如何交代?”
方瑞安見狀,連忙幫腔:“不如這樣,勞煩蘇大人先帶他上船診治。抵達渡頭後,下官再派人接回。若真不幸身亡,縣衙自會出麵周旋,絕不牽連大人。”
楚南喬這才緩緩點頭:“那就依你所言。諸位,請吧。”
——
一行人登船後,楚南喬立即示意莫北上前:“務必將他救活。”
莫北領命:“是,公子。”
船身輕輕搖曳,緩緩離岸。
船尾的船伕一邊搖櫓,一邊不時朝艙內張望。
楚南喬低聲向駱玄淩吩咐:“去盯住船伕,彆讓他看出破綻。”
“是,公子。”駱玄淩無聲移至船尾,看似眺望風景,目光卻時時落於船伕身上。
船伕察覺之後,不敢再多打量,低頭專心搖起船來。
船艙內,莫北正為杜文澤搭脈。
楚南喬關切問道:“如何?可有性命危險?”
莫北看了眼蘇聞賢,答道:“他這一撞力道不輕,確實氣息微弱,一時半會兒難以轉醒。但並無性命之憂,公子放心。”
楚南喬目光轉向一臉得意的蘇聞賢,心中暗歎:即便神智如幼童,自己這位往日政敵竟仍計謀過人,能想出這等死裡逃生之策。
他微微張口,終是壓下滿腹疑問,溫聲道:“念初,你隨我來。我有話要問你。”
蘇聞賢原本還在擔心杜文澤的傷勢——畢竟是他出的主意,若真鬨出人命,豈不是害了一條性命?心中正有些惴惴不安。
可一聽見楚南喬叫他,頓時眉開眼笑,什麼憂慮都拋在了腦後,屁顛屁顛、沒心沒肺地跟著跑了出去。
楚南喬獨立船頭,忽覺袖口一沉。他未回頭,便已知是誰。
“神仙哥哥。”蘇聞賢緊貼了過來,手指勾住他的袖緣,撒嬌般問道:“我做得好不好?”
楚南喬任他拉著袖子,目光仍望向遠處湖麵:“指使他人自傷,倒也算不得多好?”
“可這是最穩妥的法子呀!”蘇聞賢急急扯他衣袖,非要他轉過頭來看自己,“那小哥哥說礦洞會吃人,他爹爹不見了……神仙哥哥不是來查案的嗎?”他眼裡閃著光,竟透出幾分銳利,“你明明誇過我機靈的。”
楚南喬終於側首看他。
這雙眼睛清澈見底,卻彷彿藏了許多未說之言。即便隻有十歲心智,竟已心思縝密、謀劃周全。
他不由自嘲:若易地而處,自己能否做得更好?恐怕不能。
“嗯,你做得很好。”可正因如此,他心中反而多了幾分警惕。
蘇聞賢卻沒想那麼多,一聽誇獎,立刻眉開眼笑。
楚南喬看他這般模樣,不禁感慨他這自得其樂的本事。
船行至湖心,近處水麵有一株荷花正高雅綻放於碧葉之間。
此時不過是四月末,尋常荷花還未到花期,更何況這是一株並蒂蓮,實在稀罕。
楚南喬不由多看了兩眼。
一直盯著楚南喬的蘇聞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咦”了一聲,扯著袖子指向湖心:“神仙哥哥,你喜歡那朵荷花?”
楚南喬未置可否,但蘇聞分明看見他唇角微揚。
一時間,蘇聞賢隻覺得這般望著他,心中便滿是歡喜。
楚南喬尚未回應,袖口驟然一空——
撲通一聲,蘇聞賢已躍入水中,迅速遊向那株不合時宜的花。
“回來!”楚南喬厲聲喝道,手已按上船欄。卻見蘇聞賢身手矯捷如遊魚,轉眼已離船數丈。
駱玄淩聞聲望來,見蘇聞賢在水中奮力向前,忍不住低罵一聲:“蠢貨。”
不過片刻,蘇聞賢已遊回船邊,正好停在楚南喬腳下,唇間正銜著那朵剛采下的並蒂蓮。
楚南喬靜立船頭,俯視著水中之人,正遲疑著要不要伸手拉他。
卻見蘇聞賢渾身濕透,雙手攀住船舷,朝他輕輕搖頭,隨即仰起臉來,目光灼灼地示意他接過那枝花。
“給。”他齒間輕銜花莖,笑意從眼底漾開,宛若波光流轉。
楚南喬並未動作。
這時船身一晃,他順勢將楚南喬往船邊拉近半步,自己則借力翻身上船,帶起一片水花淋淋漓漓灑了楚南喬一身。
而蘇聞賢已主動將花湊近——濕潤的花瓣掠過他的下頜,留下一縷涼而輕癢的痕跡。
“拿著嘛。”蘇聞賢固執地舉著,眼看又要將花往他唇上湊。
楚南喬終是擡手接過。指尖相觸時,蘇聞賢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手心濕冷,力道卻不容拒絕。
“好看嗎?”蘇聞仰頭問,手指仍圈在他腕間,“像不像我和神仙哥哥?”
楚南喬欲抽手,蘇聞賢卻握得更緊。
“胡鬨!”楚南喬甩袖震開他的手,卻見那枝並蒂蓮仍完好握在自己掌中。花瓣上的水痕早已浸透錦緞袖口。
蘇聞賢也不惱,笑嘻嘻地擰著衣擺的水,眼睛仍盯著楚南喬:“哥哥收了花,可不能嫌我胡鬨。”
船尾傳來駱玄淩一聲壓抑的輕咳。
楚南喬垂眸看著手中的並蒂蓮,又將目光落在蘇聞賢臉上。
並蒂相依,心中花開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