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逃什麼 第75章 順了件裡衣
順了件裡衣
十三日後,
蘇聞賢率隊抵達北疆大營。旌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白色軍帳連綿。
正在校場巡視的杜青山、杜若晨父子聞報欽差已到,立即快步迎向營門。
然而,
當看清那一身戎裝也掩不住風流韻致的身影時,杜若晨腳步猛地一頓,臉上掩飾不住地浮起錯愕與嫌惡。
“蘇聞賢?怎麼是他?”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裡滿是不可置信。一個刑部尚書、陛下的“寵臣”,
跑到這苦寒之地來做什麼?
杜青山眼中也掠過一絲訝異,
但轉瞬便恢複沉穩。他目光掃過蘇聞賢眉宇間難以遮掩的疲憊,
擡手製止兒子,低聲道:“晨兒,
慎言。欽差代表陛下,
不可失禮。”
杜若晨咬了咬牙,把已到嘴邊的譏諷嚥了回去。
“杜老將軍,
杜小將軍。”蘇聞賢含笑拱手,姿態從容,彷彿全然未察覺對方的敵意,
“本官奉旨押送糧草前來,
幸不辱命。”
杜青山朗聲一笑,聲若洪鐘:“蘇尚書一路辛苦!解我北疆燃眉之急,實是大功!快請帳內敘話,來人,備酒為尚書接風!”
大帳內,酒過一巡,
杜青山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地問:“尚書一路勞頓,不知途中可還順利?”
蘇聞賢也放下酒盞,
輕輕歎了口氣:“不瞞老將軍,此行確實不太平。我們遇上了‘馬賊’。”
“馬賊?”杜若晨忍不住插話,語帶懷疑,“何方匪類如此大膽,敢劫朝廷的糧隊?難怪糧草遲遲未到。”
“正是。起初也以為是尋常山匪,”蘇聞賢語氣平靜。
蘇聞賢從袖中取出一枚玄鐵腰牌,置於案上:“老將軍請看,這可是北疆部落皇族的標記?”
杜青山拿起腰牌,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狼頭刻痕,臉色沉了下來:“確是狄人皇族的信物。他們竟已深入到此地?”
“不止是潛入,”蘇聞賢指尖點了點腰牌一角,“北狄暗衛能精準伏擊,乃因有內應。”
帳內氣氛瞬間凝固。杜若晨猛地站起:“可查到是誰?”
“扮作馬賊之人正是管仲鳴和其麾下官兵。”蘇聞賢迎上杜家父子的目光,“與管仲鳴交手時,北狄奸細也混在其中。”
杜若晨一拳捶在案上:“叛徒!”
“管仲鳴已伏法。其麾下部分官兵當初是為形勢所迫,此次押糧亦有功勞,已被下官收編,一同前來。”蘇聞賢端起溫熱的酒盞,輕抿一口,繼續道,“其中或有風險,還需勞煩杜將軍派人留意。但若其心無旁騖,老將軍或可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也是穩定軍心之策。”
杜青山沉吟良久,緩緩道:“蘇尚書思慮周全。非常之時,殺人易,收心難。此事老夫會妥善處置。”他立刻喚來親兵,下令安頓糧草與隨行人員,對收編之人,明為安置,暗加監視。
待蘇聞賢告退前往營帳休息,帳中隻剩父子二人。
杜若晨再忍不住,冷哼道:“父親!您看他那模樣!一個文弱書生,仗著陛下寵信僥幸破案,就真以為能插手軍務了?還對我們指手畫腳!”
杜青山緩緩坐下,目光深邃地望向帳外:“晨兒,你何時能改掉這浮躁?蘇聞賢此人,絕不簡單。”
他聲音壓低:“如今朝中,蘇霆昱為太師,其子執掌刑部,聖眷正濃。陛下此時派他來,豈會隻為送糧?此中深意,耐人尋味。”
杜若晨皺眉:“父親的意思是?”
“前兩批糧草在重兵護衛下被劫,線索全無。他一個文臣,卻能安然送達,擒內鬼、收殘兵,擴充隊伍。這份膽識謀略,豈是尋常文官能有?”杜青山神色凝重,“陛下此舉,或有讓他暫離京城之意,但恐怕,也有借他牽製太師勢力,更有甚者,藉此整飭北疆軍務、甚至……試探我杜家之心。”
杜若晨眉頭一蹙:“陛下他……不會。”
杜青山歎了一口氣:“晨兒,君心難測。”
“父親,那我們該如何?”
杜青山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靜觀其變。蘇聞賢是柄利劍,用得好可破敵,用不好亦傷己。眼下糧草到位最為緊要。其餘,且看他下一步動作。”
另一邊的營帳裡,杜文澤一邊替蘇聞賢卸甲,一邊抱怨:“公子,您看杜小將軍那臉色,像我們欠了他似的!要不是您,他們還在為軍糧發愁呢!”
蘇聞賢慵懶地舒展筋骨,不以為意地笑笑:“文澤,何必計較。杜家鎮守北疆多年,功勳卓著,有些傲氣也正常。我們差事已了,何必在意他人眼色。”
他走到榻邊和衣躺下,語帶倦意和思念,“收拾一下,後日回京。這北疆苦寒,怎比溫香軟玉在懷?行軍打仗,非我所願。”
杜文澤會意暗笑,恭敬應道:“是,公子。”
然而,天不遂人願。
次日拂曉,急促的號角撕裂清晨寧靜。
“敵襲——!北狄人偷襲右翼!”
喊殺聲與兵刃撞擊驟起,大營瞬間沸騰。
蘇聞寅驚醒,匆忙提劍衝出營帳,隻見遠處火光衝天,戰況激烈。
杜若晨已率騎兵在陣前衝殺,其勇猛萬分,大有勢不可擋,卻也陷入重重包圍。
混戰中,一名北狄悍將悄無聲息潛至其側翼,冷箭離弦,目標竟是杜若晨。
杜若晨察覺已遲,箭鋒擦甲而過,血花飛濺而出,他動作一滯。
敵兵立刻蜂擁而上。
杜若晨隻覺肋下劇痛鑽心,手中長槍幾乎脫手。電光石火間,一道玄色身影疾掠而入,劍光揮動間,竟逼得敵兵後退數丈。
蘇聞賢背靠杜若晨,格開劈向他後背的攻勢,揚聲喝道:“護住杜將軍!”
兩名親兵立刻搶上前來,一左一右架住杜若晨。箭矢破空而來,蘇聞賢反手揮劍格擋,將那利箭堪堪擊飛。
杜若晨被人攙扶著退後,回頭望去,隻見蘇聞賢已掠入敵方陣營,劍勢淩厲卻不失章法,竟是在亂軍中為他斷後。
令旗揮動,杜青山親自率領部隊支援。兵卒圍成緊密槍陣,擋住狄人攻勢。
戰局扭轉,北狄騎兵見突襲難成,在號角聲中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
夕陽西下,硝煙未散。
杜若晨靠在傷兵營柱旁,望著蘇聞賢正與父親巡視防務的背影,在落日餘暉中格外刺眼。
軍醫為杜若晨處理傷口時,杜青走近杜若晨,望向帳外蘇聞賢的身影,意味深長道:“晨兒,現在,你還覺得他隻是文弱的倖臣嗎?”
杜若晨看著肋下傷口,想起那驚豔一劍,臉上青紅交錯,竟是啞口無言。
夜色深沉,中軍帳內燈火通明。
杜青山屏退左右,沉聲道:“蘇尚書,若晨需靜養,右翼不可無將。觀你日間身手不凡,可否與老夫切磋幾招,讓老夫心中有數?”
蘇聞賢會意,含笑拱手:“老將軍有命,敢不從耳?還請手下留情。”
帳外空闊處,二人取未開刃長槍。杜青山槍勢沉穩,攻勢如蛟龍出海。蘇聞賢步法靈動,攻如疾風驟雨,數十回合卻絲毫不落下風。
杜青山虛晃一槍躍出,擲槍大笑:“好!想不到蘇尚書深藏不露。放個文臣可惜了。”
蘇聞賢輕笑拱手:“杜老將軍過獎了,文臣或是武將,都是為陛下效勞。”
杜青山讚賞地看著蘇聞賢,請他回帳中一敘。他神色鄭重,“老夫有個不情之請,蘇大人槍法靈動,若在戰場上定能出奇製勝。如今戰事吃緊,老夫欲請你暫代右翼指揮,未知蘇尚書意下如何?”
蘇聞賢思慮許久。本想早些返回京城,但眼下情勢,若拒絕不利軍心,而立戰功於己於楚南喬皆有裨益。
他擡眼,慵懶儘褪,鄭重道:“承蒙老將軍信任看重,聞賢願儘力。隻是初次臨陣,難免經驗不足,還需老將軍與將士多擔待纔是。”
杜青山大喜:“有蘇大人此言,定是萬無一失!”
此前蘇聞賢為顧文晟心腹,便聽說此人手段非常。如今看來,倒是文武雙全,隻能過人。
杜青山打從心裡讚賞這個年輕人。
此後數日,蘇聞賢並不冒進。果真就認真學習起來,白日推演沙盤,熟悉北狄騎兵;夜間巡視營防,與收編官兵交談,恩威並施。又常請教杜青山行軍之道。
加上他體恤士卒,很快樹立威信,連杜家舊部也漸為信服。
蘇聞賢與杜青山議定,以糧草為餌,行誘敵深入之策。他親率一支精銳,伴作陣型散亂、護衛不力之態。北狄果然中計,派出騎兵追擊,一路闖入預定峽穀。
杜青山親率的主力當即自前方合圍,死死咬住敵軍,蘇聞賢則率領伏兵自側翼殺出,瞬間截斷其後路。
但見他一襲銀甲如雪,始終衝鋒在前,身影所至,所向披靡。他一麵揮劍迎敵,一麵排程有方。
北狄軍遭此突襲,前後受製,陣型頃刻動搖。不過片刻,敵軍左右難顧,人馬相踏,終如潮退山崩,潰散難收。此一戰不僅斬獲無數敵軍,更令三軍士氣如虹,邊關為之震動。
當蘇聞賢凱旋的身影在震天歡呼中策馬進入大營時,連在帳中養傷的杜若晨聽聞戰報,亦陷入長久的沉默,麵色複雜難言。
是夜,杜青山親自擬寫捷報,詳述與北疆一役,特點明蘇聞賢臨危受命、指揮有功,並奏明收編者安置情形。奏報火漆封緘,八百裡加急直送京城。
幾乎同時,另一封密信也由蘇聞賢心腹帶著加急標記,悄然送出軍營。
京城禦書房,楚南喬正批奏章,莫北無聲入內,呈上兩封加急信:“陛下,北疆捷報,另有蘇尚書密信。”
楚南喬先拆捷報,看到“蘇尚書暫代右翼”、“身先士卒”、“奇策破敵”等字句,眉頭漸展,唇角微揚。
但見收編者已參戰立功,他若有所思。根據此前密報,驍騎營和兵部中的北狄奸細已被揪出,可是否還有其他國之蠹蟲尚未可知。
放下捷報,他手指微緊,方小心翼翼拿起那封無名密信。拆開火漆,熟悉的張揚字跡躍入眼簾:
“陛下親啟:北地苦寒,朔風作響,怎及陛下懷中溫暖。長夜孤枕,唯靠回憶陛下容顏度日。臨行前,臣未得陛下應允,擅自‘借’走陛下貼身月白軟綢褻衣一件,上有清冽體香,暫慰相思。臣閒來翻閱雜書,於陰陽調和之道偶得新趣,尤覺以此衣覆麵,恍如陛下青絲拂過,彆生情致。又研得幾式助興之姿,自詡精妙,必令陛下……身心愉悅。惜理論雖佳,無人共驗。待臣歸來,定與陛下深入研習,萬請陛下……耐心待臣歸。”
末了畫一株桃枝,旁書:“相思蝕骨。”
楚南喬讀到“褻衣覆麵”、“藉此助興”等語,眼前似看到蘇聞賢正行孟浪舉動,他頓時氣血上湧,麵頰脖頸儘染緋色。
隨即低聲斥道:“混賬……連朕貼身衣物都偷!還想這等荒唐事……下流!”
斥責間羞惱多於怒意,反摻一絲被露骨思念引起的悸動。
此時莫北近前低報:“陛下,尚衣局來報,前日清點發現您常穿的一件月白軟綢褻衣遺失,是否報內務府查問?”
楚南喬嘴角微抽,臉上更紅,信紙握緊幾分,強作鎮定道:“不必,一件衣物,無妨。”
莫北窺見陛下神色,又聯想北疆密信,心下瞭然,垂目恭應:“是,屬下多慮。”他退至一旁,嘴角微微抽動。
楚南喬看著莫北的神色,耳根更燙,忙將密信摺好,收入木盒,“啪”地合蓋,似要隔絕那遠在北疆仍擾他心緒的登徒子。
他深吸平複心跳,目光卻不由飄向木盒,眼前又現蘇聞賢持他褻衣壞笑低眸的模樣。
“孽障……”楚南喬低罵,聲裡卻帶一絲未察覺到的寵溺。
“此戰若敗,你便不必回來了。”楚南喬朱筆落下,筆尖卻懸在那姓名之上,久久流連。一抹極淡的笑意悄然浮上他的唇角,隨即在旁添上一行小字:“思卿慕卿,盼君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