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逃什麼 第9章 政敵何相親(五六歲)
政敵何相親(五六歲)
陽春三月,江南青城,煙雨濛濛,滿城杏花綻放枝頭。縷縷春風吹過處,落英繽紛。
杏花樹下,立著一人,著一襲青碧色錦袍,身姿窈窕,鴉色長發如瀑輕垂至半腰處,發間青碧色冠玉,一條兩指寬的同色發帶穿過發隙,發帶輕揚與發絲糾纏在一處,共賞杏花煙雨。
“殿下!”侍衛莫北近前。
楚南喬轉過身來:“若還是這般不長記性,下回便不要隨行了。”
他開口話說時,音色極是好聽,雖清清冷冷,卻如泉水叮咚,清透至極。
莫北一症:“屬下知錯,稟公子,派出去的人失蹤了。”他內心有些緊張,依舊維持著略微躬身的姿勢。
“罷了,先回小院。”楚南喬殷紅的唇微抿成一條線,卻是依舊好看萬分。
太子府暗衛行事向來穩妥,若非被要事絆住,定然不會毫無音訊。
二人行經街巷鬨市。
方纔在杏花樹蔭下,看得並不真切,這會兒借著長街燈火,方瞧清楚,他長了一副清絕冷豔的好容顏,翩翩如謫仙。
人群中紛紛交相接耳,漸漸地,聲音愈發大了起來:“好一位俊俏的郎君!”
隨即朗笑聲接著輕笑聲,如浪翻滾,此起彼伏。
楚南喬久居京都,從未遭受過此般直露的言辭與肆無忌憚的眼神,心中不免泛起些許不適。
可轉念間,他又想:眾人無非是貪看一副好皮囊。姝色本天成,慕者豈有罪?這般想著,心頭便釋然了。一抹淺笑,不知何時已悄然浮上唇角。
這一笑,引得在場姑娘們心頭愈發波蕩。其中更有大膽者,挽著身旁小姐妹的臂彎,近前兩步,揚聲問道:“這位公子,可曾婚配?”話音方落,紅暈便迅速在麵頰暈染開來。
楚南喬笑意倏然收斂。雖無慍怒之色,卻也無半分歡悅。
隻見他足尖微微一點,身形如風般飄然後撤,瞬息間便隔開數步之距,姿態依舊溫雅,卻已是疏離之態儘顯。
眾人見此情形,更是哄鬨起來:“呦!倒是個麵皮薄的貴公子。”
莫北見狀,疾步搶在前麵,身形一橫便攔在那姑娘身前,沉聲抱拳道:“諸位姑娘抱歉,我家公子還有要務。”
“這位公子,何不憐香惜玉,全了姑孃的心意?”
莫北臉色驟然一沉。倘若換做在宮中,莫說是這般戲謔輕慢的話,便是擡眼直視著太子,亦屬僭越大罪!
話音未落,卻聽得近處酒樓內打鬥聲起,刀劍交鋒發出刺耳聲響,旋即,一道人影破窗而出,直直墜落下來。
樓下眾人驚叫著四下急急退去。
“轟!”那人重重砸落在地。幾乎同時,那扇原本搖搖欲墜的窗戶,被震得徹底脫落,狠狠砸下!隻聽“哐啷!”一聲,窗欞儘數碎裂,斷木碎屑迸濺一地。
適才的喧嘩笑浪頃刻歇止,所有目光齊刷刷鎖定墜落之處:“快!去看看……”
楚南喬聞言,輕歎一聲。果然,看熱鬨的唯恐天下不亂,好奇心自古天性。
莫北不動聲色向前兩步,謹守本分地立於楚南喬身後半步距離,分寸不越,進退得宜。
此時,一位熱心人已俯身至墜落那人跟前,屈指輕探他的鼻息:“還有氣息!在場可有通曉醫術的先生?”
話音方落,那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倏然睜開。
隻見那男子右手撐劍而起,左掌發力,借劍支撐坐穩身形,頭顱低垂,容色晦暗難辨。
眾人僅能瞧見他胸前劃破的錦袍下,兩道刀口赫然滲出了血;後腦處亦浸染開一片深色濕痕,顯然,頭部也受了創。
靠得近些的人,卻是看得清楚,分明是位風華絕代的俊美公子。
生得一副貴胄難摹的容姿——薄唇微抿似含輕謔,眼波微漾間蘊著一股天然風流。隻是,此刻眸中微轉,卻是一派與他俊美容顏格格不入的迷茫。
男子擡手撫向後腦,指腹觸及傷處時不禁蹙眉倒吸一口涼氣:“嘶——疼!”
楚南喬行至近前。他本無意駐足,目光卻倏然凝固,地上之人的身形,竟與遠在京中那位政敵,驚人地相似!
他身形頓住,指節無意識地驟然收緊,一探究竟的念頭猛地生起。
垂首的男子眼前,忽而映入一雙玄色雲履。來人錦袍華貴,下擺幾欲複住鞋麵,隻堪堪露出前端的緞麵,纖塵不染,其上以金線精繡的湘妃竹靈動清雅。
男子猛地仰起臉,視線不期然跌入楚南喬清冷微寒的眸子,瞬間如遭電掣。
“果真是你!”
“神仙姐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楚南喬聲音清冷,另一道聲音嗚咽,嗓音卻全然失了平日裡的慵懶散漫。
人群中本心絃緊繃,在陡然聽到那聲驚世駭俗的“神仙姐姐”後,揚聲笑謔:“喂!兄台,你該喊‘神仙哥哥’才對吧?”
鬨笑聲中,但見地上那人身形一動,朝著楚南喬撲了過來。
楚南喬尚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覺腿上一沉,那人已“噗通”一聲跪地,雙臂緊鎖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旋即,一張沾著血汙與塵灰的臉龐便不管不顧地貼了上來。
蘇聞賢果真從善如流,將眾人的鬨笑調侃儘數聽了進去。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那位俊美無雙的公子,竟兀自緊摟著謫仙般清冷公子的大腿,仰麵聲聲喚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蘇……”楚南喬環顧四下,話到嘴邊,卻順勢一轉。
“放手!你……成何體統!”楚南喬瞳孔倏然收縮,一貫巋然不動的溫雅儀態寸寸撕裂開來。
他再難自持,手下猛地發力試圖抽拽自己的錦袍下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不嘛!我不……”
非但未鬆,反見蘇聞賢變本加厲地收攏雙臂,更將那半邊臉死死貼上去,口中斷斷續續嗚咽道:“神仙哥哥……”
莫北見狀,急慌慌蹲下身,雙手用力掰開蘇聞賢緊扣的手指,指間卻感受到那僵硬的力道:“此等舉動,萬萬使不得啊!”
蘇聞賢卻是五指如鐵箍般死死扣著。莫北隻得無奈地擡頭望向太子,卻見楚南喬一張臉早已是如染冰霜。
在莫北的印象裡,這位與太子爭鋒相對的政敵,素日裡縱然是唇畔常噙著笑意,卻笑不達眼底。眼下這般情狀,著實反常。
他心中疑慮,不再做遲疑,一手快速精準地按上蘇聞賢手腕的脈搏。
楚南喬同樣察覺到了蘇聞賢的反常,不過,憶及兩月前他的一係列舉動,不也是反常得很?
他目光落在蘇聞賢身上,深深地看了蘇聞賢一眼:果真是……冤家路窄!
楚南喬斂神回眸,見莫北眼睛突地瞪大,眸中儘是不可置信。他眸光微沉,清冷開口:“如何?”
“公子,容屬下看仔細些。”莫北語帶凝重,當即屏息凝神,再度將指腹落在蘇聞賢的脈搏。
片刻後,方收回右手:“回稟公子。他顯是身中奇毒在前,後又後腦著地,其脈行略遲澀,主顱內有積瘀。毒侵神智,複加積瘀矇蔽元神,故而……蘇大人此刻,心智恐怕已儘數倒返,宛如始齔之智的幼童。”
眾人搖頭,扼腕歎息:“可惜了,好端端一位俊美公子,竟成了這般模樣。”
楚南喬清冷地垂眸,有些嫌棄又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腿上的政敵掛件:“怎麼,你這是被藥傻了?既如此……便殺了吧!”
此次借著禁足太子府,微服南下私訪,實則暗中調查青城幾宗命案,他本還投鼠忌器,不過……眼下,蘇聞賢也來到了青城,還傻了,他複又看了蘇聞賢一眼——這位丞相的心腹、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麵上平靜無波,心中卻暗自思忖,癡傻了更好,癡傻得正合時宜!
莫北一愣,他當然知道太子不會輕易便殺了他,卻是霍然站起身來,右手作勢要拔劍。
蘇聞賢一聽,竟是嗚哇一聲真真切切嚎啕大哭了起來,那哭聲如決堤洪水般洶洶不可止,且他一邊悲啼,一邊真就將眼淚鼻涕橫流的麵孔徑直往楚南喬那華貴錦袍上蹭拭著。
楚南喬足踝猛然發力上擡,若不是蘇聞賢抱得太緊,他早就一腳將其踹倒在地了。
方纔探蘇聞賢鼻息之人,咻地站起來:“公子,雖不知二位有何仇怨,可趁人之危,終究不是君子所為,在下見公子貴不可言,想必亦是君子做派。”
眾人一致附和:“是呀,這位公子說的不錯。眼下,他人都傻了,死得亦不明不白。”
楚南喬本這才認真地看向那人:“這位公子,你的一番言論說得精妙,本公子誠然不是這趁人之危之人。”他看了眼蘇聞賢,嗬!如此,那便等著他恢複神智再殺。
那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此便好。”
莫北趨近半步,壓低嗓音:“公子,他……作何處置?”
楚南喬眸色幽深,唇角掠過一抹極淡的涼薄:“帶回去。小院中,正缺一介漿洗灑掃的粗役。”
莫北喉頭微窒,片刻方擠出一聲:“是,公子。”
人群中又有仗義者按捺不住,揚聲抗議:“那公子分明稚子懵懂。這般模樣,怎能操持漿洗勞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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