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等等……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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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方陡然爆發出一陣更加激烈的爭吵和騷亂。
一個橫眉豎目的地痞正粗暴地推搡著一個賣菜的老農,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混亂中,那地痞猛地一甩胳膊,將腳邊一個裝滿爛菜葉的破筐掃得飛起,帶著呼嘯的風聲和令人作嘔的**氣味,直直朝著蕭璃的麵門砸來。
“殿下!”
這一次,蘇洛的反應比剛纔快了十倍不止。
大腦甚至來不及發出指令,身體已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
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種陷入極致危險的純粹本能,冷靜、迅捷、精準!
電光火石間,她已猛地探出手臂,一把攬住了蕭璃的肩頭。
那力道用得極為巧妙,帶著不容抗拒的保護意味,卻又小心地避開了過分親密的觸碰,將她整個身體輕巧又穩固地帶離原地。
同時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後背迎向了那飛濺的汙穢。
“砰!”一聲悶響,菜筐重重砸在她剛纔站立的位置,爛菜葉子四散飛濺,濺濕了她的裙襬和後衫一角。
整個過程快得讓遠處待命的護衛都措手不及。
蕭璃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個略顯單薄卻異常堅定有力的懷抱。
隔著夏日輕薄的衣料,對方瞬間繃緊如鐵的肌肉線條和那擂鼓般急促的心跳,清晰地傳遞過來。
屬於蘇洛的清冽氣息,混合著一絲緊張的熱意,將她完全籠罩。
蘇洛的手還緊緊握著她的肩頭,那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絲綢衣衫,烙鐵般灼在蕭璃的皮膚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拉長。
喧鬨的市聲被隔絕在外。
蘇洛如同被這灼熱燙傷了靈魂,猛地鬆開手,整個人觸電般向後彈開,臉色慘白得如同金紙,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聲音破碎不堪:
“臣…臣罪該萬死!臣不是故意的!臣該死!臣……”
她語無倫次,雙腿發軟,眼看著就要不顧一切地跪倒在臟汙的地麵上謝罪。
蕭璃穩住身形,指尖輕輕拂了拂微亂的衣襟。
她的心跳也失了平素的規律,並非因為那突來的襲擊,而是因為方纔那個短暫卻無比真實的擁抱,以及那雙近在咫尺、慌亂驚懼的眸子裡,清晰映出的、毫無遮掩的擔憂。
那裡澄澈明亮,哪裡有一絲一毫平日裡刻意偽裝的渾濁癡傻?
“無礙。”她打斷蘇洛語不成句的請罪,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啞。
“多謝……駙馬。”最後兩個字,舌尖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蘇洛背後衣衫上那幾點刺眼的汙漬上。
蘇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身體僵得更厲害,臉頰燒得滾燙,窘迫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隻能徒勞地試圖用袖子去擦那早已滲入衣料的汙痕,動作笨拙又帶著點可憐兮兮的無措。
“回府吧。”蕭璃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徑直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隻是那轉過身的動作,似乎比平日快了一分。
回程的路上,兩人沉默無言,隻餘下腳步聲迴盪。
蘇洛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沾了泥點的鞋尖,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浸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沉。
一半是嚇得魂飛魄散的後怕,一半是恨不得時光倒流捶死自己的懊惱。
怎麼就管不住這雙手!
怎麼就……抱上去了?!
而蕭璃,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撚了撚袖口的滾邊,那上麵彷彿還殘留著對方衣料粗糙又柔軟的觸感。
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抹氣息,不同於府中任何一款名貴的熏香,是陽光下草葉曬乾後的清爽,又帶著一點乾淨的皂角味兒,固執地鑽進心裡。
這一趟市井之行,她看到了她預料之中的蛛絲馬跡,甚至……還“感受”到了更多。
那個曾經看似荒謬的猜想,已然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
它被賦予了真實的觸感,溫熱的體溫,和劇烈的心跳。
她的駙馬,這個一層層剝開偽裝依舊迷霧重重的謎團……似乎越來越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了。
自市集歸來後,公主府內的空氣彷彿被無形的弓弦拉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書房的窗欞映著昏沉天光,蘇洛指尖撚著賬冊一角,那紙張都快被她揉搓出窟窿。
每一次擡眸,都能撞進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裡,她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垂下頭,耳尖不受控製地漫上薄紅。
“殿下…這月的采買條目,似乎…似乎已覈對過三遍了?”她聲音細若蚊呐,幾乎要淹冇在窗外驟然響起的風聲裡。
蕭璃的目光從賬簿上擡起,淡淡掠過她幾乎要縮進椅背裡的身影,指尖在紫檀木桌麵上輕輕一點:“哦?駙馬今日倒是細心。”
她語氣平靜無波,卻讓蘇洛脊背一僵,指尖掐得更緊了些。
轟隆——!
天際烏雲翻墨,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劈裡啪啦地敲打著琉璃瓦,瞬間天地間織起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門被輕輕推開,雲芷垂首立在門外:“殿下,車已備妥,隻是雨勢凶猛,是否……”
蕭璃放下筆,指尖拂過袖口一絲不存在的褶皺,目光卻似有若無地再次落在蘇洛身上:“無妨。取回孤本要緊。”
她站起身,步履從容地向門口走去。
蘇洛心中剛鬆一口氣,暗忖這煎熬的刑期總算能暫緩片刻。
不料,蕭璃的腳步停在門檻處,側過身來。
雨聲喧囂中,她的聲音清晰地穿透水幕,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府內車駕有他用。駙馬,”
她眼睫微擡,視線直接落在蘇洛驟然煞白的臉上:“與本宮同乘。”
同乘!在那狹小密閉、僅有她們二人的空間裡?
蘇洛猛地擡頭,睜大的眸子裡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惶,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儘,嘴唇翕動了幾下,囁嚅著:“殿、殿下……臣…臣……”
拒絕的理由在舌尖翻滾,卻在對上那雙深潭般眼眸時,儘數凍結。
蕭璃隻是微微挑了下眉梢,彷彿無聲的詰問。
“……是。”蘇洛喉頭髮緊,艱難地吐出這個字,指尖冰涼地蜷縮在袖中。
廊下,馬車靜靜等候。
車簾掀開,帶著雨絲的濕冷氣息湧入。
蘇洛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像隻受驚的鳥雀,將自己緊緊塞進離蕭璃最遠的角落裡,恨不得嵌進車壁裡。
她死死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連呼吸都屏住了,彷彿稍微重一點,就會打破這令人窒息的靜謐。
蕭璃在她對麵優雅落座,姿態閒適,彷彿隻是坐進自家暖閣的軟榻。
車簾放下,隔絕了外界的雨聲天光,車廂內頓時陷入一片昏蒙曖昧的幽暗。
唯有潮濕的木質氣息和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清冽冷香在狹小的空間裡無聲瀰漫。
車輪碾過積水,咕嚕作響,雨點敲打頂棚,劈啪不絕。
每一絲聲響都在蘇洛緊繃的神經上跳動。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並未直接落在她臉上,卻像無形的網,將她所有的窘迫、僵硬、無所適從都籠罩其中,無所遁形。
她身上那股乾淨的、帶著皂角清甜的氣息,在這種極端寂靜和壓抑中,似乎變得格外清晰。
蕭璃的目光流連在車窗上蜿蜒的水痕,眼角餘光卻將對麵那人每一絲細微的抽緊都儘收眼底。
那副瑟縮的模樣,與市集上那個眼神銳利、動作迅捷的身影重疊交錯,形成一種極具張力的矛盾感,讓她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書齋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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