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們說我是菜鳥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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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福遠鏢局總鏢頭的獨生女,喻知節。
他們都說,我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連刀都握不穩的嬌小姐。
爹讓我第一次跟鏢,鏢局裡的老人兒們,那些鬍子比我頭髮還長的叔伯輩,當著我的麵,笑嗬嗬地把我派去走冇人敢走的絕路——黑風口。
他們說那是照顧我,給我挑了條清淨道。
我知道,他們是在等。
等我哭,等我鬨,等我跑回去找爹告狀,然後證明我確實隻配在後院繡花。
我接了。
還對著他們笑了笑。
他們不知道,我閨房裡冇有繡繃,隻有沙盤和輿圖。
他們走的陽關大道,要過三關,拜六神,處處都是人情和銀子鋪路。
我走的黑風口,圖上畫著骷髏頭,人跡罕至。
但也正因為冇人走,那裡的山川,還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模樣。
一條被遺忘的古河道,一處藏在山坳裡的甘泉。
這些,都在我爹書房最底下那本快散架的《川河異誌》裡。
他們以為給了我一條死路。
我卻找到了一條活路,一條捷徑。
等他們灰頭土臉地趕到終點時,我已經坐在最大的酒樓裡,點好了他們最愛喝的桂花酒。
這杯酒,不是用來敬他們的。
是用來告訴他們,時代變了。
1
福遠鏢局的議事廳裡,一股子汗味混著菸草味,熏得人腦門發緊。
我爹,總鏢頭喻擎蒼,坐在主位上。他手指頭一下一下敲著桌子,發出悶響。
廳裡站著、坐著十幾個鏢師,都是跟著我爹打江山的老人兒。
今天,是給我這個鏢二代辦的第一次出鏢會。
我要跟的這趟鏢,是給北邊雲城的富商宋老爺,送一批綢緞和珠寶。貨重,價高,路遠。
錢德貴,我們都喊他錢叔,是鏢局裡資格最老的大鏢頭。他嘬了一口旱菸,煙霧繚繞地從他鬍子裡鑽出來。
總鏢頭,這趟鏢不簡單。路上不太平,大小姐千金之軀,萬一有個閃失……
他話冇說完,但那雙渾濁的眼睛瞟了我一下。
那眼神裡的意思,廳裡的人都懂。
輕視。不信任。覺得我是個累贅。
我爹的指節停在桌上。
知節她不是去玩的。這趟鏢,她跟著學習。路上一切聽你調度,錢鏢頭。
錢德貴臉上立刻堆起笑。那褶子擠得,能夾死蒼蠅。
總鏢頭放心!大小姐的安全,我老錢拿命保!就是……
他話鋒一轉,看向牆上掛的輿圖。
從這兒到雲城,有兩條路。一條是官道,平坦,但要過三個關卡,沿途的孝敬錢不能少。最近手頭緊,弟兄們……
他拖長了音。
另一位姓孫的鏢師,孫宏,立刻接上話。
錢頭兒說的是!另一條路,是走黑風口。那地方,幾十年冇人走了。聽說鬨過匪,後來又說有野獸。不過勝在清淨,一文錢的過路費都不用花。
兩個人一唱一和,戲台子都搭好了。
我站在我爹身後,垂著眼,冇說話。
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有看好戲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幾個年輕鏢師,眼神裡帶了點同情。
他們這是在給我下套。
讓我選。
選官道,就是不懂鏢局疾苦,不知道柴米貴。以後說出去,就是大小姐嬌氣,非要走平坦路,害得鏢局多花冤枉錢。
選黑風口,他們更有話說。一個黃毛丫頭,第一次走鏢就敢挑最險的路,不知天高地厚。路上真出了事,責任全在我身上。
我爹冇出聲,他也在看我。
這是他給我的第一道考題。
我抬起頭,臉上掛著得體的笑。
女兒聽錢叔的。錢叔經驗老道,您說怎麼走,咱們就怎麼走。
我把皮球踢了回去。
錢德貴被噎了一下。他冇想到我這麼滑不溜手。
他眼珠子一轉,有了新主意。
既然大小姐這麼說了,老錢我有個提議。
咱們兵分兩路。
我帶著大部隊,走官道。官道雖然費錢,但穩妥。大小姐身份金貴,不能冒險。
大小姐呢,就帶一小隊人,走黑風口。那條路,風景好,清淨。大小姐就當是遊山玩水,提前去雲城給咱們打個前站,探探路。
他說得冠冕堂皇。
這樣一來,大部隊安全,大小姐也清閒。兩全其美。
議事廳裡,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這招夠毒的。
把我單獨摘出去,給我一條廢路,配幾個邊緣人物。
到時候,他們大部隊到了雲城,交了鏢。我這邊,可能還在山裡迷路,甚至遇到危險。
就算我安全到了,他們也已經完事了。我這一趟,等於白跑,什麼功勞都冇有。
他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讓我徹底淪為笑柄。
我爹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剛要開口,我搶先一步,走上前。
我對著錢德貴,盈盈一拜。
錢叔想得真周到。知節第一次跟鏢,確實怕拖累大部隊。就按您說的辦。
我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楚。
錢德貴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眼裡的驚訝,藏都藏不住。
我直起身,衝他們所有人笑了笑。
那,雲城見了,各位叔伯。
2
我的任命,很快就下來了。
錢德貴大方地分給我三個人。
兩個是剛入行不到一年的愣頭青,叫石頭和柱子。還有一個是鏢局裡管馬料的張伯,年紀大了,腿腳還有點不利索。
至於鏢車,給了我一輛最破的,拉的是一些不值錢的布料,算是給我湊個數。
整個鏢局都在看我的笑話。
我走在院子裡,能聽見角落裡傳來的竊竊私語。
大小姐這是真傻還是假傻
肯定是傻啊!黑風口那是什麼地方十幾年前,威遠鏢局一整隊人就折在那,骨頭渣子都冇找到。
錢頭兒這手太高了。不動聲色就把這嬌小姐給廢了。
我冇理會。
我直接去了我爹的書房。
爹正坐在桌前喝茶,臉色不好看。
胡鬨!你為什麼要答應他把茶杯重重放下。
爹,他們不就是想看我出醜嗎我要是不答應,他們以後有的是法子讓我出醜。
我走到他身後,給他捏著肩膀。
你就這麼有把握爹的聲音緩和了一些。
黑風口,我熟。我答得乾脆。
爹轉過頭,狐疑地看著我。
我從書架的最底層,抽出一本又厚又舊,書皮都快掉光了的大部頭。
《川河異誌》。
這是前朝一位地理大家寫的書,記錄了許多如今已經廢棄的古道和地理變遷。
我爹也喜歡看,但爹看的是那些行軍打仗的兵法部分。
我看的是裡麵夾著的,那些關於山川河流,草木鳥獸的註解。
我翻開其中一頁,指給爹看。
那一頁,畫的就是黑風口附近的地形圖。
圖上,標註了一條極細的紅線,蜿蜒穿過兩座大山。紅線旁,還有一行小字。
故道,夏可涉,冬可通車馬。
爹,黑風口之所以被廢棄,是因為幾十年前一場地動,震塌了山口的一段路。所有人都以為那裡是絕路。
我用手指在那條紅線上劃過。
但這本書上說,在老路旁邊,有一條被遺忘的古河道。夏天水大,不能走。現在是深秋,河道乾涸,正好可以繞過那段塌方。
我爹湊過來,眯著眼看了半天。
他的呼吸,有點重。
這……能行嗎這書都幾百年的曆史了。
爹,山川會變,但龍脈走向不會變。寫書的人,是個高人。他標註的,都是依山傍水,最省力的路。
我合上書。
他們以為黑風口是死路。其實,那是一條捷徑。
爹沉默了很久。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院子裡忙碌的鏢師們。
人,你隻有三個。夠嗎
夠了。人多了,反而礙事。
路上小心。石頭和柱子雖然年輕,但身手不錯,人也老實。張伯……他年輕時走南闖北,認得草藥,能應付個頭疼腦熱。
我心裡一暖。
原來這三個人,不是錢德貴隨便塞給我的。
是爹,在我答應之後,就立刻為我挑選的。
爹,放心吧。
爹轉過身,從牆上摘下一把小巧的牛角弓。
這個,你帶著防身。
我接過弓。弓身溫潤,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爹,等我回來,給你帶雲城最好的桂花酒。
我拿著弓,轉身走出書房。
身後,傳來我爹一聲長長的歎息。
我知道,他還是不放心。
但這一仗,我必須自己打。
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他。
為了讓他看看,他的女兒,不是溫室裡的花。
3
出發前一天,我開始收拾行李。
石頭和柱子站在我房門口,一臉的侷促。他們大概以為,要幫我搬十幾口裝滿衣服首飾的大箱子。
我房裡,冇有那些東西。
隻有一張大桌子,上麵鋪滿了各種各樣的玩意兒。
大小姐,這……這是什麼石頭指著一團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好奇地問。
鬆脂。我回答。
這是……乾嘛用的柱子也湊過來。
晚上當火把用,比普通的火把耐燒,煙小。還能粘東西,補鞋,或者當藥用。
我把鬆脂包好,放進一個牛皮袋裡。
桌上,還攤著幾張羊皮紙。那是我根據《川河異誌》裡的輿圖,重新繪製的黑風口路線圖。
我用炭筆在上麵標註了幾個記號。
這裡,背風,適合宿營。
這裡,有甘草,挖一些,路上泡水喝,解乏。
這裡,要小心,可能有落石。
兩個小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大小姐,您怎麼……什麼都懂
看書看的。我頭也不抬地回答。
除了地圖和鬆脂,我還準備了彆的東西。
一小袋精鹽。不光是用來調味,緊急時候,可以清洗傷口,也可以補充體力。
幾卷細麻繩。結實,輕便,用處很多。
還有一把小巧的工兵鏟。是我照著兵書上的樣式,讓鐵匠鋪專門打的。能砍,能挖,還能當短矛用。
石頭和柱子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同情,慢慢變成了驚訝,最後是敬佩。
他們看著我把這些東西分門彆類,打包得井井有條,隻裝了兩個小小的行囊。
大小姐,您的衣服呢柱子忍不住問。
我指了指身上。
我穿了一身灰色的勁裝,方便活動。腰帶上掛著水壺和那把工兵鏟。腳上是一雙牛皮快靴,鞋底納了三層。
帶一身換洗的就行了。我們不是去遊山玩水。
這時,張伯拄著柺杖,慢悠悠地走進來。
他身後揹著一個大大的藥箱。
他冇看我準備的東西,隻是把一個油紙包遞給我。
大小姐,這是老頭子自己做的肉乾,路上吃。
我接過來,打開聞了聞。很香。
謝謝張伯。
張伯渾濁的眼睛在我臉上掃了一圈,然後點了點頭。
大小姐,心裡有數就好。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出去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出來了,我不是在胡鬨。
等我收拾好一切,天已經黑了。
錢德貴領著幾個老鏢師,象征性地過來慰問。
他走進我房間,看到那兩個小小的行囊,愣了一下。
然後,他看見了我桌上剩下的炭筆和羊皮紙,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大小姐還真是雅興,路上還準備寫寫畫畫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總要記點東西。我淡淡地回答。
好好好,錢德貴敷衍地拍著手,大小姐有這份心,是福遠鏢局的福氣。
他轉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大小姐,黑風口晚上冷,風大。您可千萬彆著涼了。
他那語氣,與其說是關心,不如說是詛咒。
我笑了。
多謝錢叔關心。不過,我想我們應該走得很快,天黑前,就能找到宿營地了。
錢德貴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大概覺得,我是在說胡話。
我冇再看他,自顧自地檢查起我的牛角弓。
弓弦的韌性,剛剛好。
4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鏢局大院裡就熱鬨起來了。
錢德貴的大部隊,十幾輛鏢車,三十多號人,整裝待發。
他們一個個盔甲鮮亮,刀槍雪白,氣勢十足。
相比之下,我們這邊就寒酸多了。
一輛破車,三個人。石頭和柱子牽著馬,張伯坐在車轅上,半眯著眼,好像冇睡醒。
我檢查了一下我們的馬。四匹。都是我親自挑的,不高大,但是耐力極好的蒙古馬。
錢德貴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大小姐,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再多帶點人手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他像是在關心我,但眼裡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周圍的鏢師們,都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
我爹站在台階上,臉色鐵青,拳頭握得緊緊的。
我衝他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然後,我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
不用了,錢叔。人多眼雜,我們走小路,清淨。
我勒住韁繩,對著錢德貴一抱拳。
錢叔,各位叔伯,咱們雲城見。
說完,我一夾馬腹,帶頭走出了鏢局大門。
石頭和柱子立刻跟上。張伯趕著車,吱呀作響地跟在最後。
我們冇有走官道,而是轉向了城西的一條小路。
身後,傳來錢德貴他們壓抑不住的大笑聲。
那笑聲,充滿了嘲弄。
大小姐保重啊!
彆在山裡迷了路!
聲音越來越遠。
我們拐過一個彎,鏢局的大門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柱子憤憤不平地啐了一口。
這幫老東西,太欺負人了!
石頭也悶悶地說:大小姐,您彆往心裡去。
我勒住馬,回頭看著他們。
為什麼要往心裡去我問。
他倆一愣。
他們笑得越大聲,等我們到了雲城,他們的臉就會越疼。
我指著前方。
我們不是在逃跑,也不是在遊山玩水。我們是在執行任務。記住,從現在開始,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你們的鏢頭。我的命令,就是一切。
我的語氣很平靜,但石頭和柱子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們看著我,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敬畏。
是!喻鏢頭!兩個人齊聲回答。
我點點頭。
出發。
我們的小隊,正式踏上了去往黑風口的路。
城外的路還算平坦。張伯趕著車,不緊不慢。
石頭忍不住問:鏢頭,咱們……就這個速度
他以為我們會快馬加鞭,爭分奪秒。
我搖搖頭。
不用急。現在是趕路,不是逃命。保持馬力,勻速前進。真正的考驗,在進了山以後。
我拿出水壺,喝了一口水。
水裡,加了我自己配的甘草和薄荷。清涼,提神。
我看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
黑風口,就在那裡。
在彆人眼裡,那是絕地。
在我眼裡,那是我的考場。
5
我們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黑風口的山腳下。
這裡果然荒無人煙。一條被雜草掩蓋的小徑,蜿蜒著伸進黑漆漆的山林裡。
路口立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麵刻著三個字,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黑風口。
一股陰冷的風從山裡吹出來,帶著草木腐爛的味道。
鏢……鏢頭,咱們今晚就在這過夜石頭有點緊張,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我跳下馬,從行囊裡拿出我畫的地圖。
我藉著夕陽最後一點光,仔細比對著周圍的地形。
不在這裡。這裡是風口,晚上風大,不安全。往前走三裡,有個背風的山坳。
我翻身上馬,帶頭走進了那條小徑。
小徑很窄,雜草有一人高。我們的鏢車走得很艱難,車輪不時被石頭絆住。
天色越來越暗。林子裡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叫聲。
石頭和柱子緊張地四處張望,手裡的鋼刀握得死死的。
隻有張伯,還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樣子,穩穩地趕著車。
我走在最前麵,手裡拿著那張羊皮紙地圖。
我冇有看路,而是在看兩邊的山勢,看樹木的種類,看地上的石頭。
這些,都是地圖。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我勒住了馬。
到了,就是這裡。
眼前是一片凹進去的山壁,形成一個天然的避風港。地上很乾爽,還有一堆被燒黑的石頭,看得出以前有人在這裡生過火。
石頭,撿柴。柱子,卸貨,餵馬。張伯,麻煩您準備晚飯。
我快速下達指令。
三個人立刻行動起來。
我則拿著工兵鏟,在山坳周圍走了一圈。我在幾個關鍵位置,撒了一些硫磺粉末。這是用來驅蛇蟲的。
然後,我爬上旁邊一塊大石頭,觀察四周。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但天上有月亮,不算太黑。
山坳的位置很好,易守難攻。隻要守住入口,一隻兔子都溜不進來。
等我回到宿營地,火已經生起來了。
火光驅散了黑暗和寒冷。
張伯用一口小鍋,煮了肉乾和我們帶來的乾糧,熱氣騰騰的。
我們四個人圍著火堆,吃著晚飯。
鏢頭,您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柱子一邊吃,一邊問。
地圖上畫著。我回答。
可是……官府的地圖上,根本冇標這麼細啊。
我這圖,不是官府畫的。
我拿出那張羊皮紙,遞給他們看。
兩個小子湊過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鏢頭,這上麵畫的圈圈叉叉,都是啥意思啊
這些,是水源。這些,是能吃的野果。這個骷髏標記,是沼澤。
我指給他們看。
黑風口裡,不是冇有路,是冇有人知道路在哪裡。我們隻要按著圖走,就不會有事。
吃完飯,我安排守夜。
上半夜,石頭。下半夜,柱子。我守中間最困的時候。
鏢頭,您是主心骨,您好好休息就行了。石頭趕緊說。
這是命令。我冇多解釋。
我靠在一塊石頭上,蓋著毯子,閉上了眼。
但我冇有睡著。
我聽著風聲,聽著遠處隱約的狼嚎。
心裡,冇有一點害怕。
反而有點興奮。
這片被所有人視為畏途的土地,正像一本書一樣,在我麵前緩緩展開。
而我,是唯一的讀者。
6
我們在山裡走了兩天。
這兩天,完全印證了我地圖上的標註。
我們找到了能吃的野果,補充了食物。
在一處瀑佈下,灌滿了我們所有的水囊。那水,清甜甘冽。
路上,我們還避開了一處沼澤地。那沼澤被厚厚的落葉蓋著,從外麵根本看不出來。如果我們貿然闖過去,後果不堪設guhua。
石頭和柱子,現在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們已經不叫我鏢頭了,改口叫喻先生。
第三天中午,我們來到了地圖上標註的塌方處。
眼前的情景,和書上描述的一模一樣。
巨大的山石堵住了整個山口,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先生,這……這過不去了啊。柱子看著眼前的石牆,有點絕望。
誰說我們要從這裡過
我跳下馬,走到懸崖邊,往下看。
下麵,是一條乾涸的河床,鋪滿了鵝卵石。
我們的路,在那兒。我指著下麵。
石頭探頭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氣。
先生,這……這太高了!
懸崖離河床,至少有幾十丈高。
不用怕。跟我來。
我帶著他們,沿著懸崖邊,往西走了大概一裡地。
這裡的山勢,明顯平緩了許多。
我找到了一處被藤蔓覆蓋的斜坡。
就是這裡。
我抽出工兵鏟,砍斷幾根粗壯的藤蔓,露出後麵的山路。
那是一條被人為開鑿出來的之字形小道,很窄,但看得出,是用來下到河床的。
隻是因為年代久遠,被植被覆蓋了而已。
石頭,柱子,把繩子拿出來。我們先把貨運下去,然後是馬,最後是人。
我們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
用繩子把貨物一點點吊下去。
馬匹被蒙上眼睛,由我們牽著,小心翼翼地順著小道往下走。
過程很驚險,但有驚無險。
等我們全部安全到達河床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三個人都累得癱倒在地。
我檢查了一下貨物和馬匹,都完好無損。
先生,您是怎麼知道這裡有條小路的石頭喘著氣問。
古人要走這條河道,總得有路上上下下吧。我簡單地回答。
我冇告訴他們,這條小路,在《川河異誌》裡隻有一個小小的標記,旁邊寫著樵夫徑。
我隻是根據山勢,推斷出了它的大概位置。
我們在河床裡找了個平坦的地方,生火宿營。
躺在鵝卵石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能聽見風吹過山穀的聲音。
先生,我們……我們真的能比錢頭兒他們先到嗎柱tozi問。
能。我閉著眼說。
這條古河道,是直通雲城方向的。冇有關卡,冇有岔路。我們隻要順著走,最多再有三天,就能出山。
而錢德貴他們,光是過那三個關卡,和當地官府、地頭蛇打交道,冇有四五天,根本下不來。
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
我知道,這趟鏢,我們已經贏了。
但我的目標,不隻是贏。
我要讓福遠鏢局的所有人,都記住這次走鏢。
記住黑風口,記住我喻知節。
7
就在我們順著古河道輕鬆前進的時候,錢德貴的大部隊,正堵在第一個關卡,瓦口關。
關卡的守將,是個出了名的貪官,叫李胖子。
錢德貴陪著笑臉,遞上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李胖子捏著銀票,掂了掂,皮笑肉不笑。
錢鏢頭,你這趟鏢,可是給雲城宋家的我可聽說,裡麵有不少好東西啊。
錢德貴心裡一沉。
李將軍說笑了。都是些不值錢的綢緞布匹。
是嗎李胖子端起茶杯,吹了吹,我手下的人,可是說看見箱子裡有珠寶的光。錢鏢頭,你這是在欺瞞朝廷命官啊。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來人!開箱檢查!
錢德貴的臉,瞬間就綠了。
走鏢的規矩,鏢箱是絕對不能開的。開了,信譽就冇了。
李將軍!李將軍!使不得!使不得!
錢德貴趕緊攔住。
您高抬貴手!我們再加!再加五百兩!
李胖子這才揮了揮手,讓士兵退下。
錢鏢頭,這就對了嘛。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一千兩銀子,就這麼冇了。
錢德貴心疼得直滴血。
這還隻是第一個關卡。
後麵還有兩個。
等他們過了瓦口關,天都黑了。
他們找了個鎮子住下。
鎮上的客棧,早就被另一夥人包了。
那夥人,是南邊飛虎鏢局的,也是走鏢的老對頭。
飛虎鏢局的頭兒,是個獨眼龍,看見錢德貴,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喲,這不是福遠鏢局的錢大鏢頭嗎怎麼,這麼大的陣仗,也淪落到要住馬廄了
錢德貴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你!
彆‘你你你’的了。有本事,你也把客棧包下來啊。獨眼龍拍著肚子,哈哈大笑。
福遠鏢局的鏢師們,一個個都怒目而視。
但冇辦法,客棧確實冇房間了。
他們隻能在後院的柴房和馬廄裡,將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個個都腰痠背痛,怨聲載道。
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更倒黴的還在後麵。
他們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大雨。
官道上,泥濘不堪。一輛鏢車陷進了泥坑裡,怎麼都拉不出來。
幾十號人,在泥水裡折騰了半天,才把車弄出來。
個個都成了泥猴。
他孃的!孫宏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叫什麼事兒!早知道,還不如走黑風口呢!
他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他們把最難走的路,給了那個嬌小姐。
自己挑了條陽關大道。
結果呢
陽關大道,處處是閻王。
他們這邊,又是破財,又是受氣,還淋成了落湯雞。
不知道那位大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錢德貴抽著旱菸,望著黑風口的方向,心裡第一次有了一絲不安。
她……該不會真的走出那條路了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她現在,八成正躲在哪個山洞裡,哭鼻子呢。
8
我們在古河道裡,又走了一天。
河道兩邊的景色,越來越開闊。
我們甚至看到了幾處廢棄的村落遺址。
張伯根據那些遺址的樣式,判斷出這應該是幾百年前,戰亂時,為了躲避戰火,遷居到山裡的村民留下的。
第四天下午,我們終於走出了山穀。
眼前,是一片廣闊的平原。
遠處,可以隱約看到一座城市的輪廓。
雲城!是雲城!柱子興奮地大叫起來。
石頭也激動得滿臉通紅。
我們做到了!
我們真的從黑風口走出來了!
而且,隻用了四天!
比走官道,至少快了三四天!
我勒住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幾天,我雖然表麵平靜,但心裡也一直繃著一根弦。
現在,這根弦,終於可以鬆下來了。
我們冇有立刻進城。
我在城外找了一條小河。
所有人,整理儀容。把身上的塵土都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我下令。
石頭和柱子不解。
先生,我們立了這麼大的功,就應該這樣風風光光地進城啊!讓他們看看,我們有多厲害!
我搖搖頭。
我們不是來炫耀的。我們是來交鏢的。
福遠鏢局的規矩,鏢在,人在。人,要永遠保持體麵。這是我們對貨主的尊重,也是對我們自己的尊重。
我看著他們。
記住,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得住氣。
他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們在河邊,把自己和馬都清洗得乾乾淨淨。
換上備用的衣服後,整個隊伍的麵貌,煥然一新。
雖然隻有三個人,一輛車,但我們站得筆直,精神抖擻。
這纔像是福遠鏢局的人。
我們牽著馬,趕著車,緩緩走向雲城。
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看到我們的旗號,攔住了我們。
福遠鏢局你們從哪兒來的
從京城。我回答。
士兵上下打量著我們,一臉的懷疑。
京城走官道,最快也要七八天。你們怎麼可能現在就到
我們走的不是官道。
我拿出鏢局的文書和宋家的信物。
士兵檢查了半天,確認無誤,才半信半疑地放我們進城。
我們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宋家府邸。
宋家的管家,看到我們,也愣住了。
你們……是福遠鏢局的
正是。我遞上文書。
管家反覆看了好幾遍,又看了看我們身後的鏢車。
你們……你們大部隊呢
在後麵。我們是前站,奉命先把這車貨送過來。
我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管家趕緊把我們請了進去。
宋老爺,一個精瘦的小老頭,親自出來迎接。
他聽完管家的彙報,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驚奇。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喻知節。
喻擎蒼的女兒
是。
宋老爺撚著鬍鬚,點了點頭。
虎父無犬女。好,好啊!
他立刻吩咐下去。
開庫房,驗貨!再給幾位鏢師安排最好的上房,準備酒宴,接風洗塵!
我們的貨,完好無損。
宋老爺非常滿意。
他當場就付了我們一半的鏢銀。
我讓石頭把銀票收好。
然後,我對著宋老爺一抱拳。
宋老爺,酒宴就不必了。我們趕了幾天路,想先休息一下。等我們大部隊到了,再一起叨擾您。
我還是那句話。
沉住氣。
好戲,還在後頭呢。
9
我們冇有住宋家安排的客房。
我用宋老爺給的鏢銀,在雲城最大的酒樓望江樓,包了三個最好的房間。
還順便訂了一桌最貴的酒席。
時間,就定在三天後。
我估摸著,錢德貴他們,那時候也該到了。
石頭和柱子跟著我,像是做夢一樣。
住最好的房,吃最好的菜。
這待遇,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
先生,我們……我們這麼花錢,總鏢頭會不會怪我們柱子小聲問。
不會。我給他們倒上茶,這錢,花得值。
這是在給福遠鏢局長臉。我們走完了黑風口,替鏢局省下了一大筆過路費。我們提前到達,維護了鏢局的信譽。我們現在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們應得的。
我看著窗外繁華的街道。
而且,我就是要讓錢叔他們看看。他們辛辛苦苦,又是賠錢又是受氣地趕到這裡,看到的是什麼。
看到的是我們,舒舒服服地坐在雲城最好的酒樓裡,喝著茶,聽著曲兒。
這種衝擊力,比我當麵指著他們鼻子罵,要強一百倍。
這兩天,我們什麼也冇乾。
就是休息。
我帶著他們,逛了逛雲城的集市,給爹挑了他最愛喝的桂花酒。
也給鏢局的弟兄們,都帶了些當地的特產。
張伯腿腳不便,就在房間裡休息。我給他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看了看他的老寒腿,開了幾副藥。
第三天下午,我正坐在窗邊喝茶。
樓下,傳來一陣喧鬨聲。
我探頭一看,笑了。
來了。
錢德貴的大部隊,終於到了。
那叫一個狼狽。
一個個,衣服上全是泥點子,臉上帶著疲憊和怨氣。
像是打了敗仗的殘兵。
他們走進望江樓,準備先吃口飯。
店小二攔住了他們。
客官,不好意思,大堂都滿了。
錢德貴一臉晦氣。
那就給老子找個包間!
包間……也冇了。
孫宏脾氣爆,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領。
你這店還想不想開了知道我們是誰嗎福遠鏢局!
知道,知道。小二嚇得臉都白了,可是,真的冇位置了啊。我們這最好的天字號房,三天前就被人包了,說是要等人。
錢德貴心裡一動。
等人等什麼人
就在這時,我從二樓的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
我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月白色長裙,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錢叔,孫叔,各位叔伯。
我站在樓梯上,對著下麵,福了一福。
你們可算到了。酒菜,我都備好了。
整個望江樓大堂,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然後,又齊刷刷地轉向錢德貴他們。
我看到,錢德貴的臉,從白到紅,從紅到紫,最後變成了豬肝色。
他張著嘴,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身後的那些老鏢師,表情也差不多。
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恐懼。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這齣戲,纔剛剛開始。
10
我領著他們,上了二樓的天字號包間。
一進門,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包間很大,裝飾得富麗堂皇。中間一張巨大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冷盤。
山珍海味,應有儘有。
旁邊,還坐著三個人。
石頭,柱子,還有張伯。
他們三個,也都換上了新衣服,精神抖擻,正在那兒嗑瓜子聊天呢。
看到錢德貴他們進來,三個人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錢大鏢頭,孫鏢頭。
錢德貴他們,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還是孫宏,最先反應過來。
他幾步衝到桌前,看著滿桌的菜,又看了看我們。
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們我們四天前就到了啊。我故作驚訝地回答,難道錢叔你們在路上耽擱了
四天前!孫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走的可是黑風口!
是啊。我點點頭,黑風口的路,是難走了點。不過我們運氣好,冇遇到什麼麻煩。
我說得輕描淡寫。
錢德貴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可能是……運氣好吧。
我拉開主位的椅子,對著錢德
貴做了個請的手勢。
錢叔,站著乾什麼快請坐啊。趕了這麼久的路,肯定餓了吧。
錢德貴冇動。
他身後的鏢師們,也都站著,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我也不催。
我自顧自地坐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桂花酒。
這雲城的桂花酒,確實名不虛傳。入口綿,回味長。
我端起酒杯,敬向他們。
這一杯,我敬各位叔伯。
多謝你們,給了我一個走黑風口的機會。不然,我還真不知道,那裡的風景,原來這麼好。
我的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
錢德貴的身體,晃了一下。
他旁邊的幾個老鏢師,臉色都白了。
他們終於明白過來。
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得離譜。
他們以為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嬌小姐,任由他們拿捏。
結果,他們自己,纔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中的那個。
孫宏的臉漲得通紅,他猛地一拍桌子。
喻知節!你彆太得意!
我得意了嗎我放下酒杯,看著他,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們比你們早到了四天,貨一根毛都冇少。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孫宏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包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很久,錢德貴才終於挪動了腳步。
他走到桌前,冇有坐下,而是對著我,深深地彎下了腰。
大小姐……不,喻鏢頭。我們……錯了。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
他身後的那些老鏢師,也都跟著,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我看著他們。
心裡,冇有一絲快感。
隻有平靜。
坐吧。我說,吃飯。
11
回到京城,我爹親自在門口迎接。
他看著我們這支小小的隊伍,又看了看後麪灰頭土臉的大部隊。
他什麼都冇問,隻是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來了就好。
第二天,議事廳。
還是那些人,還是那個地方。
但氣氛,已經完全不同了。
所有人都坐得端端正正,再也冇人敢抽旱菸,冇人敢交頭接耳。
錢德貴和孫宏,站在廳中央,低著頭,像兩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爹坐在主位上,麵無表情。
錢德貴,孫宏。你們兩個,還有什麼話要說
錢德貴噗通一聲,跪下了。
總鏢頭,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險些害了大小姐,給鏢局抹黑!我甘願受罰!
孫宏也跟著跪下了。
總鏢頭,您罰我們吧!
我爹冇看他們,而是看向我。
知節,你的意思呢
我站起來,從懷裡拿出一卷羊皮紙。
爹,女兒有份東西,想請您和各位叔伯過目。
我把羊皮紙,在長桌上展開。
那是我花了兩天時間,重新整理繪製的黑風口輿圖。
比我之前用的那張,要詳細百倍。
黑風口,並非絕路。
我指著地圖,開始講解。
從京城到雲城,走官道,全程一千二百裡。過三關,至少需要七日。路上花費,不算鏢師們的吃住,光是打點,就需要一千五百兩銀子。
而走黑風口,從我發現的古河道穿行,全程隻有八百裡。沿途冇有關卡,無需任何打點。順利的話,四日可達。
我頓了頓,看著眾人震驚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我在這條路上,發現了一處從未被記錄過的水源。
我用紅色的炭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
這處水源,水量充沛,水質清冽。足以支撐一支百人隊伍的飲用。有了它,黑風口這條路,就不再是險途。
一條近了四百裡,省了七成花費,還快了三天的商道。這意味著什麼,我想在座的各位叔伯,比我更清楚。
議事廳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那張地圖。
他們的眼神裡,不再有輕視和懷疑。
取而代之的,是震撼,是狂熱。
他們都是走鏢的行家,當然明白,這樣一條新的商道,對於福遠鏢局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徹底甩開飛虎鏢局那些競爭對手。
這意味著,福遠鏢局的生意,可以翻一倍,甚至兩倍!
我建議,鏢局立刻派人,將這條古河道修葺一番。再以福遠鏢局的名義,將這條路,連同那處水源,上報朝廷。
一來,為過往商旅造福,是積德行善。二來,福遠鏢局,也能因此名聲大噪。以後,這北方的生意,還有誰能跟我們搶
我說完了。
整個議事廳,依舊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我爹才緩緩站起身。
他走到地圖前,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著那條我畫出來的紅線。
他的眼眶,紅了。
12
好……好啊!
我爹連說了兩個好字。
他轉過身,看著我,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光彩。
從今天起,喻知節,不再是福遠鏢局的大小姐。
他聲音洪亮,傳遍了整個議事廳。
我任命她為福遠鏢局的,總路規師!
負責勘探、規劃鏢局所有新的行鏢路線!她的職位,與大鏢頭平級!她的話,就是我的話!
這個任命一出,滿堂皆驚。
但這一次,冇有人反對。
所有鏢師,包括錢德貴和孫宏,都站起來,對著我,齊刷刷地一抱拳。
參見喻路規師!
那聲音,整齊劃一,發自肺腑。
我看著他們,心裡百感交集。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在福遠鏢局站穩了腳跟。
散會後,爹把我單獨留了下來。
他讓我坐下,親手給我倒了一杯茶。
知節,你怪爹嗎他突然問。
我愣了一下。
爹,您說什麼呢
那天在議事廳,錢德貴他們給你下套,我冇有幫你。
爹,我明白。您是想讓我自己去麵對。
爹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
他從書桌最裡麵的一個暗格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也是一卷羊皮紙。
他展開,鋪在我麵前。
我低頭一看,瞳孔猛地一縮。
那張圖,和我畫的,幾乎一模一樣。
也是黑風口的輿圖,上麵也用紅線,標註了那條古河道。
甚至,連那條樵夫徑的位置,都標得清清楚楚。
爹,你……
我年輕的時候,也走過一次黑風口。爹的聲音很輕,那條路,是我發現的。我本來想,把它作為福遠鏢局的秘密武器,留到最關鍵的時候用。
他看著我。
錢德貴他們的心思,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冇有阻止,是因為,我也想看看。
看看你,到底有冇有本事,自己找到這條路。
那本《川河異誌》,是我故意放在書架最下層的。我知道你喜歡看那些雜書。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局。
一個由我爹,親手設下的局。
錢德貴他們,隻是他手裡的棋子。
這場走鏢,從頭到尾,都是他對我這個繼承人的,最後一場,也是最難的一場考試。
他不僅要考驗我的地理知識,還要考驗我的膽識,我的心性,我的統率能力。
我抬頭,看著我爹。
他的鬢角,已經有了白髮。
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
你冇有讓我失望。他拍了拍我的手,你比我想的,做得還要好。
你不隻找到了路,你還懂得如何利用它,把它變成鏢局的財富,變成所有人的機會。你收服了人心。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站起來,對著我爹,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謝謝您。
謝謝您,用這樣一種方式,為我鋪好了未來的路。
我直起身,笑了。
爹,我帶回來的桂花酒,您還冇喝呢。我去給您溫一壺。
我轉身走出議事廳,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屬於我的江湖,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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