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謝文東 第322章 危機再現
第三百二十二章:危機再現
一、勝利前夜的陰影
1945年初夏的陽光突然被烏雲切割成碎塊,謝文東踩著日軍指揮官的屍體爬上炮樓,軍靴底的血泥在木梯上留下歪斜的腳印。據點中央的膏藥旗正在燃燒,火舌卷著布料發出劈啪的脆響,像極了妻子犧牲時,他在火場上聽到的綢緞撕裂聲。
“參謀長!東南角拿下了!”李團長的吼聲從樓下傳來,他的大刀插在碉堡的射擊孔裡,刀疤在硝煙裡泛著紫紅色。昨夜被彈片劃傷的小腿還在滲血,軍褲的破口處露出被血浸透的布條——那是張彩霞今早剛給換的藥。
謝文東扶著炮樓的斷壁往下望,抗聯戰士和朝鮮誌士正逐屋清理殘敵,金秀賢舉著短槍踹開最後一間營房時,發間的鐵簪在陽光下劃出冷光。她身後跟著那個穿和服的小男孩,孩子手裡攥著半塊金達萊玉佩,正踮腳往旗杆基座上插紅布條。
“還有多少彈藥?”他對著樓下喊,右耳缺了半片的地方在風裡隱隱作痛。這是老傷了,每次陰雨天都會發作,像妻子生前總唸叨的風濕骨痛。
金秀賢仰頭回話時,鐵簪反射的陽光晃了他的眼:“步槍子彈剩三成,手榴彈不足二十顆!”她的棉布褂子被彈片劃開道口子,露出左肩上的刺青——那朵金達萊的花瓣缺了一角,像在呼應他銅煙盒上的殘梅。
張彩霞提著醫藥箱爬上炮樓,帆布包上的野山參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她往謝文東手裡塞了塊玉米餅,油紙在炮樓的震動中微微顫動:“炊事班最後一點乾糧了,李大姐說讓你先墊墊。”她的目光落在他滲血的手腕上,那裡是今早攀爬鐵絲網時被刮的,“我給你重新包紮下。”
謝文東咬著餅子,看著她低頭纏繃帶的樣子。陽光透過她額前的碎發,在紗布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像母親當年給妹妹梳的劉海。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往自己口袋裡塞的野蜂蜜,此刻還在懷裡焐得溫熱,像顆跳動的心臟。
“你看那是什麼?”張彩霞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尖的冰涼透過棉布傳過來。她指著據點外的公路,塵土在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黃龍,隱約能聽見汽車引擎的轟鳴。
謝文東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不是美軍的吉普車隊——日軍的卡車有獨特的鐵皮摩擦聲,像鈍刀在磨生鏽的鐵鎖。他猛地拽起張彩霞往炮樓下層撲,子彈擦著斷壁飛過的銳響幾乎同時炸開,木片濺在他後頸上,火辣辣地疼。
“狙擊手!”李團長的吼聲混著槍聲傳來,“在西北方向的水塔上!”
二、暗處的槍口
第一顆子彈擊穿三營王營長的喉嚨時,謝文東正把張彩霞按在炮樓的射擊孔後。血珠濺在她的醫藥箱上,染紅了那片野山參葉,像極了1938年他在密營見過的血參。
“找掩護!”他拽著她往樓梯口滾,軍大衣裹住她的瞬間,第二顆子彈打在剛才的位置,木屑濺在他的耳後。缺了半片的耳朵突然劇痛,讓他想起妻子用銀簪給他掏耳朵的溫柔,那時她總說:“東哥的耳朵靈,能聽見鬼子的腳步聲。”
炮樓外傳來金秀賢的呼喊,她正指揮戰士們推倒木柴堆建立掩體:“是日軍的‘幽靈射手’!去年在平壤,他一槍打死過我們三個指揮官!”她的聲音突然頓住,緊接著是壓抑的哭腔——樸正洙剛從營房衝出來,就被一槍掀翻了帽簷。
張彩霞往謝文東的耳後塞了團紗布,指尖觸到他滾燙的麵板:“彆露頭!”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醫藥箱裡的碘酒瓶在震動中摔碎,刺鼻的氣味漫開來,“我去救護點,那裡有傷員等著!”
“不準去!”謝文東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蹙眉。他看見水塔的陰影裡閃過一絲反光,那是狙擊鏡特有的冷光,“狙擊手在盯著指揮官,你現在出去就是活靶子!”
“可李大姐他們……”張彩霞的話被第三聲槍響打斷。樓下傳來戰士們的驚呼,她扒著射擊孔的縫隙往下望,看見崔成萬老司令倒在掩體後,鐵製的柺杖掉在地上,杖頭的金達萊雕紋沾滿了血。
“我必須去。”她掰開他的手指,往他手心塞了個東西——是那半朵紅布梅花,背麵的“安”字被汗水浸得發潮,“你答應過秀賢,要讓孩子活著看到勝利。”
謝文東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軍綠色的衣角在拐角處一閃就沒了。他摸出腰間的駁殼槍,槍套上還沾著今早張彩霞縫補時的線頭,忽然想起妻子最後一次送他出征,也是這樣往他懷裡塞了朵乾梅花,說“花兒在,家就在”。
三、生死間的守護
張彩霞在臨時救護點蹲下時,膝蓋磕在塊碎磚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李大姐正用燒紅的刺刀給傷員烙傷口,皮肉燒焦的氣味混著血腥味,讓她想起三年前在野戰醫院,母親就是這樣用土法救了七個傷員。
“彩霞妹子,快看看老崔!”李大姐的聲音發顫,老人的左胸在淌血,狙擊子彈打穿了肺葉,呼吸時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破舊的風箱。
她剛解開崔成萬的衣襟,就聽見頭頂傳來尖銳的呼嘯。是炮彈!張彩霞撲在老人身上的瞬間,看見水塔方向閃過一道火光——狙擊手在給炮兵指引目標!
氣浪掀翻救護點的帆布時,謝文東正順著繩索從炮樓滑下。他看見張彩霞被埋在碎木堆裡,軍帽掉在旁邊,露出被硝煙燻黑的額頭,左額的疤痕在塵土裡像條淡紅的蚯蚓。
“彩霞!”他瘋了一樣扒開碎木,手指被釘子劃破也渾然不覺。摸到她溫熱的肩膀時,突然想起昨夜她給自己揉肩膀的樣子,指尖避開他肩胛骨的舊傷,力道輕得像羽毛。
張彩霞咳嗽著睜開眼,嘴裡的血沫濺在他的軍裝上:“我沒事……老崔他……”她的手突然指向水塔,“狙擊手……在瞄準你……”
謝文東猛地側身翻滾,子彈打在剛才的位置,揚起的塵土迷住了他的眼。他拽著張彩霞往斷牆後躲時,看見她懷裡的醫藥箱裂開了,那半株野山參滾落在地,參須纏繞著根紅布條——是金秀賢給孩子繡的平安結。
“你為什麼這麼傻!”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用袖子擦她臉上的血汙。她的左胳膊被彈片劃傷了,血順著指尖滴在野山參上,像給這株救命草澆了血。
“因為你是指揮官。”張彩霞笑了,疼得齜牙咧嘴卻眼神清亮,“老崔說,打鬼子不能沒有領頭的。”她忽然拽住他的衣領,往他口袋裡塞了個東西,“這是從老崔身上找到的,他說能破狙擊手的偽裝。”
是塊磨得發亮的銅鏡,背麵刻著朝鮮文字。謝文東舉起來往水塔方向照去,陽光經鏡麵反射,在水塔第三層的視窗激起一片微弱的反光——那裡有塊偽裝網的顏色與周圍不符,像塊貼歪的膏藥。
四、回憶裡的槍法
李團長拖著傷腿爬到斷牆後時,大刀上的血已經凝固成暗紅色。他往嘴裡灌了口燒酒,酒液順著刀疤流進脖子裡:“參謀長,日軍援軍離這兒隻剩兩裡地!卡車至少有二十輛!”
謝文東用銅鏡再次確認狙擊手的位置,指尖在斷牆上劃出瞄準線:“李哥,還記得1940年在鏡泊湖,你教我打冷槍的法子不?”
李團長愣了愣,突然笑了:“你是說打提前量?讓子彈等鬼子露頭?”他往步槍裡壓子彈的手頓了頓,“可那孫子在水塔裡,咱看不見他的人啊!”
“看得見槍管。”金秀賢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她的鐵簪已經換成了步槍,“朝鮮的獵人都知道,槍管反光的角度能算出人的身高。”她往謝文東手裡塞了顆子彈,“這是正洙留下的穿甲彈,能打穿水塔的鐵皮。”
謝文東接過子彈時,指尖觸到彈殼上的刻痕——是朵小小的梅花,跟張彩霞繡在布鞋上的圖案一樣。他忽然想起妻子當年教他認彈道,說“子彈跟人一樣,有自己的脾氣,你得順著它”。
“我需要掩護。”他往水塔方向瞟了一眼,陽光正好斜照在視窗,“金同誌,你打東邊的鐵皮,讓他以為你要穿射;李哥,你往水塔底下扔手榴彈,逼他調整姿勢。”
張彩霞突然拽住他的褲腳,往他靴筒裡塞了塊碎布:“這是用野蜂蜜泡過的,能堵住槍管裡的潮氣。”她的聲音帶著擔憂,“瞄準鏡反光的時候再開槍,他看不見你的位置。”
謝文東摸了摸靴筒裡的布團,蜂蜜的甜香混著硝煙味漫開來,像妻子當年在密營煮的蜂蜜水。他突然蹲下身,在她額頭的疤痕上輕輕拍了拍:“等我回來,給你講鏡泊湖的故事。”
五、未散的硝煙
第一顆手榴彈在水塔下炸開時,謝文東已經摸到了西側的土坡。彈片擊打水塔鐵皮的脆響裡,他聽見金秀賢的步槍在東邊響起,槍聲帶著獨特的節奏——是《阿裡郎》的旋律,她昨夜說過,這是獨立軍的聯絡暗號。
水塔第三層的視窗閃過一絲黑影,槍管在陽光下的反光像顆移動的星。謝文東屏住呼吸,將步槍架在土坡的斷磚上,準星牢牢鎖住那片反光。他想起李團長的話:“打冷槍不能急,得讓子彈先跑一步。”
張彩霞在斷牆後數著心跳,每跳三下就往水塔方向望一眼。李大姐正給她包紮胳膊上的傷口,布條纏得很緊,讓她想起母親說的:“緊點才止血,就像日子再難,也得咬緊牙關。”
“就是現在!”金秀賢的吼聲突然響起。水塔視窗的槍管猛地抬高,顯然是被東邊的槍聲吸引。謝文東扣動扳機的瞬間,看見張彩霞突然從斷牆後衝出,手裡揮舞著那件繡著梅花的軍大衣——她在吸引狙擊手的注意!
穿甲彈擊穿鐵皮的悶響與狙擊槍的槍聲幾乎同時炸開。謝文東看見水塔裡濺出一蓬血花,而張彩霞被氣浪掀倒在地,軍大衣上多了個焦黑的彈孔。
“彩霞!”他瘋了一樣往回跑,步槍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撲到她身邊時,發現子彈打穿了大衣的袖管,離她的脖子隻有寸許,焦糊的布屑粘在她的鎖骨上,像片黑色的蝴蝶。
張彩霞攥著軍大衣的手突然鬆開,露出裡麵的銅鏡——她剛才用鏡子反射陽光,晃了狙擊手的眼。“我沒事……”她的聲音發顫,卻抓著他的手腕往公路方向指,“你看……”
日軍的卡車在公路上停了下來,車鬥裡的士兵正紛紛跳車,卻突然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遠處的山林裡傳來熟悉的軍號聲,是崔成萬老司令說的南朝鮮同誌!他們舉著金達萊旗幟,正從側翼包抄過來。
水塔上的狙擊鏡再也沒有亮起過。李團長爬上去時,發現狙擊手倒在血泊裡,胸前的日軍證件上寫著“鬆井健一”——是鬆井大佐的弟弟,左眉角同樣有顆痣,像個拙劣的模仿者。
謝文東把張彩霞摟在懷裡,她的軍大衣還在冒煙,那朵梅花刺繡被彈孔穿了個洞,卻依然倔強地綻放著。遠處的日軍援軍正在潰逃,南朝鮮誌士的呐喊混著抗聯的軍號,像支粗糲卻激昂的歌。
“還疼嗎?”他摸著她鎖骨上的焦痕,指尖的顫抖暴露了內心的後怕。
張彩霞搖搖頭,往他口袋裡摸出那半朵紅布梅花:“你看,它還在。”梅花背麵的“安”字已經被汗水和血浸透,卻越發清晰,“老崔說,隻要這花在,咱們就一定能贏。”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布滿彈殼的土地上緊緊依偎。謝文東望著遠處燃燒的據點,突然想起妻子說過的話:“勝利前的黑夜最黑,但隻要熬過去,就能看見太陽。”
可他沒看見,水塔頂層的陰影裡,還有一個瞄準鏡在悄悄轉動,鏡筒反射的最後一縷陽光,恰好落在張彩霞的軍大衣上,像顆等待引爆的火星。而公路儘頭的暮色裡,更多的日軍卡車正在集結,車燈在黑暗中連成一片,像群蟄伏的野獸。
危機,遠未結束。
六、蟄伏的獠牙
暮色像塊浸了墨的棉布,慢悠悠地蓋在戰場上。謝文東背著張彩霞往臨時指揮所走,她的軍大衣在他身後晃悠,焦黑的彈孔裡漏出幾縷頭發,蹭得他後頸發癢。據點的斷牆間飄著飯菜香,李大姐正指揮炊事班用日軍的鋼盔煮玉米粥,炊煙在暮色裡像根發白的線。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張彩霞在他背上掙了掙,左胳膊的繃帶又滲出暗紅,“你看李團長他們都在收拾戰場,我總躺著像什麼樣子。”
謝文東沒鬆手,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咯吱響:“醫生說你得靜養。”他的聲音悶悶的,右耳缺了半片的地方還在跳著疼,“剛才金秀賢說,南朝鮮的同誌帶來了傷藥,正好給你換。”
指揮所是間沒被炸塌的營房,牆角堆著繳獲的日軍罐頭,標簽上的櫻花圖案被踩得模糊。金秀賢正給那個穿和服的小男孩喂粥,孩子的發繩換了根新的紅布條,是張彩霞從自己辮子裡解下來的。
“謝參謀長。”金秀賢抬頭時,鐵簪在油燈下閃了閃,“南朝鮮的樸隊長說,日軍在圖們江下遊集結了一個旅團,裝備了九二式重機槍。”她往謝文東手裡塞了塊醃蘿卜,“這是他們帶來的,說配粥吃最好。”
謝文東接過蘿卜時,指尖觸到她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握槍磨出的,像他認識的所有女戰士。他把張彩霞放在鋪著軍大衣的木板上,看見她懷裡還揣著那半朵紅布梅花,布麵被體溫焐得發軟。
“狙擊手的槍查過了嗎?”他突然問,往嘴裡塞了口粥。玉米的甜混著硝煙的苦,讓他想起1939年在密營,妻子用雪水熬的玉米糊,那時她總說“苦日子裡得嚼出點甜”。
李團長咬著蘿卜走進來,刀疤上沾著粥粒:“查了,是日軍的九七式狙擊步槍,射程能到八百米。”他往地上啐了口,“槍托上刻著個‘鬆’字,跟鬆井那老狐狸準脫不了乾係。”
張彩霞突然坐直身子,左胳膊的疼讓她皺緊眉頭:“我見過這種槍。”她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恍惚,“去年在吉林城,日軍特高課的人就背著這個,槍托上的刻字一模一樣。”
金秀賢的鐵簪“當啷”掉在地上:“特高課?他們怎麼會派狙擊手來?”她撿起鐵簪時,手指在發抖,“那些人是魔鬼,當年在漢城,他們用釘子把我丈夫釘在城牆上……”
孩子突然往金秀賢懷裡縮了縮,小手緊緊攥著半塊玉佩:“我怕……他們說要把我扔進狼狗籠……”
謝文東摸了摸孩子的頭,掌心的溫度讓孩子漸漸放鬆:“彆怕,叔叔們會保護你。”他想起自己犧牲的兒子,要是活著,也該這麼大了,“你娘還教過你什麼暗號嗎?”
孩子的眼睛亮了亮,從和服袖管裡掏出個紙團:“娘說,要是見到戴紅布條的人,就把這個給他們。”紙團裡是半張地圖,畫著日軍旅團的佈防,標注著“重炮營”的位置圈了三個紅圈。
七、月下的私語
後半夜的月光透過營房的破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張彩霞翻了個身,左胳膊的疼讓她醒了。謝文東坐在視窗擦槍,月光照在他側臉,缺了半片的耳朵在陰影裡像片蜷曲的枯葉。
“還沒睡?”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往他身邊挪了挪。木板床發出吱呀的響,像他們在暗河溶洞裡聽過的水滴聲。
謝文東把擦好的槍放在床頭,槍管在月光下像條銀蛇:“在想明天的仗怎麼打。”他往她手裡塞了個暖水袋,是用日軍的水壺改的,“李團長說,南朝鮮的同誌擅長夜襲,咱們可以……”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張彩霞打斷他,指尖在他手背上畫著圈,“你怕那個狙擊手還有同夥,怕日軍的旅團突然打過來。”她的聲音輕得像月光,“就像當年在密營,你總在夜裡擦槍,其實是怕鬼子摸哨。”
謝文東的手猛地頓住。他從沒跟她說過密營的事,可她的話卻像親眼見過。他忽然想起妻子當年也這樣,總能看穿他故作鎮定的偽裝,在他擦槍時默默往他懷裡塞塊熱紅薯。
“你怎麼知道?”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飛了月光裡的飛蛾。
張彩霞笑了,左額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淡紅:“李大姐說的。”她往他身邊湊了湊,軍大衣的邊角蓋住他的手,“她說你總把事往自己身上扛,就像當年扛著她從火場裡跑出來,明明自己燒傷了後背,卻先問她有沒有事。”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營房裡陷入短暫的黑暗。謝文東摸到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他想起下午她撲向自己的瞬間,軍大衣在風裡展開,像隻護崽的母鳥。
“以後不準再這樣。”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你要是有三長兩短,我……”
“我不會有事的。”張彩霞捂住他的嘴,指尖的薄繭蹭過他的唇,“我娘說,好人都長命。”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再說,我還沒看到你種的梅花樹呢,你說過要種在鏡泊湖邊的。”
烏雲飄過,月光重新灑滿營房。謝文東看見她眼裡的光,像他在密營見過的螢火蟲,微弱卻執拗。他忽然想起妻子臨終前的眼神,那裡麵沒有恐懼,隻有種溫柔的期盼,像此刻的月光。
八、黎明前的突襲
雞叫頭遍時,槍聲突然撕裂了夜空。謝文東抓起槍衝出營房,看見據點西門的方向火光衝天,南朝鮮同誌的呐喊混著日軍的嚎叫,像鍋沸騰的粥。
“是日軍的夜襲隊!”李團長舉著大刀跑過來,刀疤在火光裡漲成紫紅色,“他們摸過了警戒線,正往彈藥庫衝!”
謝文東往西門跑時,聽見身後傳來張彩霞的呼喊。他回頭看見她舉著步槍跟在後麵,左胳膊的繃帶鬆了半截,野山參葉從帆布包裡掉出來,落在地上被踩進泥裡。
“回去!”他的吼聲被槍聲吞沒,卻還是拽住她的胳膊往回推,“這裡有我們!”
“我能打!”張彩霞掙開他的手,舉槍擊斃了個衝過來的日軍,“李大姐他們在救護點,我得去幫忙!”她的槍聲很穩,像她平時縫衣服的針腳,每一下都落在該落的地方。
金秀賢帶著朝鮮誌士從側翼包抄過來,鐵簪在火光裡劃出冷光。她的短槍打空了子彈,就拔出腰間的匕首,刀刀刺向日軍的咽喉,像頭被激怒的母狼。
“保護彈藥庫!”謝文東舉著駁殼槍衝鋒時,看見個黑影在彈藥庫屋頂一閃。是狙擊手!他的槍口正瞄準金秀賢的後背!
“小心!”他撲過去把金秀賢撞開,子彈打在彈藥庫的木門上,木屑濺在他的臉上。抬頭時,看見屋頂的黑影正往遠處的樹林跑,動作快得像隻夜貓。
“追!”李團長揮舞著大刀追過去,卻被突然響起的重機槍火力壓製在牆後。日軍的旅團到了,重機槍的子彈像暴雨般潑過來,打在斷牆上濺起成片的塵土。
張彩霞在救護點給傷員包紮時,聽見外麵傳來南朝鮮同誌的呼喊。她扒著視窗往外望,看見日軍的坦克正碾過抗聯的陣地,履帶下的屍體像被踩碎的玉米秸稈。
“李大姐,帶傷員從地道走!”她往步槍裡壓子彈,帆布包上的血漬蹭在臉上,“我去幫他們!”
地道口在營房的灶台下,是金秀賢的父親當年挖的。李大姐拽著她的胳膊:“你傷還沒好!讓我們去!”
“我熟悉地形!”張彩霞推開她,往地道裡塞了個急救包,“告訴謝參謀長,我在東門的炮樓等他!”
九、炮樓裡的等待
張彩霞爬上東門炮樓時,左腿的傷口又裂開了。血順著褲腿往下淌,在樓梯上留下暗紅的腳印,像她小時候在雪地裡踩的梅花印。炮樓裡的重機槍手已經犧牲了,屍體還保持著射擊的姿勢,手指緊扣著扳機。
她把屍體拖到一旁,剛要握住重機槍的把手,就看見遠處的樹林裡閃過一絲反光。是狙擊手!他正趴在樹梢上,瞄準鏡的十字準星牢牢鎖住了炮樓的射擊孔。
張彩霞突然想起謝文東教她的話:“遇到狙擊手,就往暗處躲,讓他摸不清你的位置。”她往炮樓的角落滾去,子彈擦著射擊孔飛過的銳響幾乎同時炸開,木片濺在她的腿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日軍的坦克越來越近,履帶碾壓地麵的震動讓炮樓都在發抖。張彩霞望著西門的方向,那裡的火光已經弱了下去,不知道謝文東他們怎麼樣了。她從懷裡掏出那半朵紅布梅花,布麵被血浸透,背麵的“安”字卻依然清晰。
“東哥,你可千萬彆有事。”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往重機槍裡塞子彈,“咱們還沒去鏡泊湖種梅花呢,還沒……”
話沒說完,炮樓的木門突然被撞開。張彩霞舉槍瞄準,卻看見謝文東衝了進來,軍大衣上全是血,缺了半片的耳朵在火光裡微微顫動。
“你怎麼來了?”她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
謝文東撲過來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裡:“我答應過要保護你。”他的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往她手裡塞了顆手榴彈,“日軍要炸炮樓了,咱們從後門走!”
後門通向條狹窄的排水溝,腥臭的水沒過腳踝。謝文東背著張彩霞往前跑,子彈在頭頂呼嘯而過,像群被激怒的馬蜂。他忽然想起妻子當年也是這樣,在槍林彈雨中背著他跑,說“東哥,你不能死,你得活著看到鬼子投降”。
跑出排水溝時,張彩霞突然拽住他的衣領,往他身後指去。炮樓在爆炸聲中塌了,火光裡,她看見個黑影從廢墟裡爬出來,舉著狙擊槍往他們這邊瞄準——是那個狙擊手!他竟然也在炮樓裡!
謝文東轉身舉槍的瞬間,張彩霞突然從他背上跳下來,撲向狙擊手的方向。她的軍大衣在風裡展開,像麵擋子彈的盾牌。
“不!”謝文東的吼聲被槍聲淹沒。
子彈打在張彩霞的軍大衣上,卻沒濺出血花。她舉著那麵從日軍倉庫裡繳獲的鋼板,死死地擋住了狙擊手的槍口。鋼板上的彈孔冒著青煙,像朵突然綻放的黑花。
李團長的大刀從側麵劈來,將狙擊手的腦袋砍落在地。金秀賢舉著火把走過來,火光照亮了狙擊手的臉——左眉角沒有痣,隻有塊新長的疤痕,像塊拙劣的補丁。
“他是假的!”金秀賢的聲音帶著憤怒,“真正的鬆井健一左眉角有痣!”
張彩霞癱坐在地上,軍大衣從鋼板上滑下來,露出裡麵那件繡著梅花的白襯衫。謝文東抱住她時,發現她的手還在抖,掌心全是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
“我就知道你會來。”她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往他懷裡鑽了鑽,“我說過要在炮樓等你。”
十、未熄的戰火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日軍的旅團終於撤退了。戰場上一片狼藉,抗聯戰士和朝鮮誌士的屍體交錯著躺在一起,像睡著了一樣。金秀賢帶著人在掩埋屍體,每個墳頭都插著朵金達萊或野菊花,花瓣上的露水在晨光裡像淚滴。
謝文東給張彩霞重新包紮傷口,她的左腿被彈片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軍醫說至少要躺一個月。李團長蹲在旁邊削木片,要給她做個簡易的擔架,刀疤在晨光裡像條褪色的紅繩。
“參謀長,南朝鮮的同誌說要回圖們江。”通訊兵小李跑過來,軍帽歪在頭上,“他們說要去炸日軍的重炮營,讓咱們在這裡休整。”
謝文東往遠處望,南朝鮮的戰士們正整裝待發,樸隊長舉著金達萊旗幟向他們揮手。那個穿和服的小男孩站在金秀賢身邊,手裡攥著半塊玉佩,正往謝文東的方向望。
“讓他們等一等。”謝文東突然站起來,往張彩霞手裡塞了個東西——是那半朵紅布梅花,“我們跟他們一起去。”
張彩霞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你答應過要讓我靜養的。”她的聲音帶著擔憂,“你的耳朵還在疼,李團長的腿也傷著……”
“打鬼子哪有靜養的道理。”謝文東笑了,缺了半片的耳朵在晨光裡微微動了動,“再說,我答應過秀賢,要讓她的孩子看到勝利。”
金秀賢走過來時,鐵簪上彆著朵野菊花:“崔成萬老司令說,這是他女兒最喜歡的花。”她往謝文東手裡塞了張地圖,“重炮營的佈防圖,南朝鮮的同誌畫的,說有個排水道能通進去。”
張彩霞看著地圖上的標記,突然想起母親說的話:“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仗是一場一場打贏的。”她往謝文東的帆布包裡塞了些草藥,“這是止血的,你記得按時敷。”
隊伍出發時,晨光正好照在每個人的臉上。謝文東推著載著張彩霞的擔架走在前麵,李團長和金秀賢跟在旁邊,那個穿和服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麵,發繩上的紅布條在風裡像團火苗。
誰也沒注意,遠處的樹林裡,一個戴著狙擊鏡的眼睛正透過樹葉的縫隙望著他們。鏡筒裡的十字準星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那個穿和服的小男孩身上。而在更遠處的地平線上,日軍的軍旗正在晨霧裡緩緩升起,像一塊浸了血的破布。
危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