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謝文東 第364章 勳章與心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勳章與心事
1947年早春,遼北的大地上依然被殘雪覆蓋著,但縣城禮堂前的那棵老槐樹上,卻已悄悄地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芽。這些嫩綠的芽兒,彷彿是大自然在寒冷的冬季過後,送給人們的一份溫暖禮物,讓人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
風,輕輕地吹過,帶著泥土的腥氣,吹過了縣城的大街小巷。這股風,吹得“謝文東同誌授勳儀式”的紅綢橫幅獵獵作響,彷彿在向人們宣告著這個重要時刻的到來。
橫幅下,人頭攢動,熱鬨非凡。有身著軍裝的戰士們,他們身姿挺拔,神情嚴肅;有戴著氈帽的村民們,他們臉上洋溢著樸實的笑容;還有挎著籃子的婦人們,她們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彷彿這不是一場授勳儀式,而是一場盛大的聚會。
人們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像剛解凍的溪流一般,潺潺流淌。這聲音中,有對謝文東同誌的讚揚,有對授勳儀式的期待,還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這熱鬨的場景,似乎能掀翻屋頂,讓人感受到了一種熱烈而歡快的氛圍。
張彩霞緊緊地握著謝文東的手,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濕透。她身著一件嶄新的藍布褂子,這件褂子是謝文東特意托縣城的裁縫為她製作的,領口處還精心地縫上了一圈素色花邊。這是她有生以來穿過的最為體麵的衣裳,她不禁有些緊張,擔心自己會在這個重要的時刻出醜。
“彆緊張,”謝文東輕聲說道,同時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試圖緩解她的緊張情緒。然而,他自己的喉結卻在不停地上下滾動,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禮堂門口那兩個持槍的衛兵身上,思緒漸漸飄遠。
突然間,他想起了民國三十二年的那個冬天,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當時,他和戰友老周也像現在這樣緊握著彼此的手,在雪地裡躲避著鬼子的搜捕。老周的手因為極度的寒冷而變得像冰一樣,毫無溫度可言。儘管他們竭儘全力想要熬過那個艱難的冬天,但最終老周還是沒能挺過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謝大哥,謝大嫂,這邊請!”李團長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上的星徽閃著光,老遠就朝他們揮手。他身後跟著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是縣府的秘書,手裡捧著個紅綢裹著的木盒,不用看也知道,裡麵裝著那枚“抗日英雄”勳章。
走進禮堂,暖意撲麵而來。台上擺著三張八仙桌,鋪著洗得發白的藍布桌布,縣長坐在中間,穿著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台下坐滿了人,靠山屯的老支書帶著幾個村民代表坐在前排,看到謝文東進來,老支書連忙站起來,黝黑的臉上滿是笑容:“老謝,可算盼到這天了!”
謝文東剛要回話,旁邊幾個婦人的說話聲先傳了過來。
“這就是謝文東啊?看著跟咱們莊稼人沒兩樣,沒想到是抗日英雄。”
“你不知道,當年他帶著弟兄們打鬼子,腿上中了兩槍都沒退,硬是把鬼子的運輸隊給截了!”
“聽說他媳婦懷了娃,這下好了,娃生下來就有個英雄爹,多體麵!”
彩霞聽到這話,臉一下子紅了,下意識地摸了摸還沒顯懷的肚子。謝文東看在眼裡,心裡軟得像化了的雪,伸手攬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說:“等會兒授勳,你就坐在台下,看著我。”
授勳儀式開始了。縣長先站起來講話,手裡拿著張紙,聲音洪亮:“謝文東同誌,早年投身綠林,卻始終心懷家國。鬼子侵華,他毅然帶領弟兄加入抗聯,在摩天嶺阻擊戰中掩護傷員撤退,在老爺嶺截擊日軍軍火列車,在假降期間冒著生命危險傳遞情報……他完成了從綠林好漢到抗日戰士的蛻變,是咱們遼北人民的驕傲!”
台下掌聲雷動,李團長帶頭鼓掌,巴掌拍得通紅。謝文東站在台上,看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忽然想起老周。那年冬天,老周躺在雪地裡,拉著他的手說:“老謝,要是以後能太平了,你可得給弟兄們爭口氣,讓大夥知道,咱們不是土匪,是打鬼子的好漢。”現在,他做到了,可老周卻看不到了。
“謝文東同誌,”縣長走到他麵前,從秘書手裡接過木盒,開啟紅綢,一枚金燦燦的勳章躺在裡麵,上麵刻著“抗日英雄”四個大字,“現在,我代表縣政府,授予你‘抗日英雄’勳章!”
謝文東伸出手,指尖碰到勳章的那一刻,忽然覺得沉甸甸的。他沒有立刻接過,而是對著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聲音有些沙啞:“這枚勳章,我不能一個人領。當年跟我一起打鬼子的弟兄,老周、小馬、王二柱……他們都沒回來,這勳章是給他們的。以前我謝文東年輕氣盛,做過不少糊塗事,欠大夥的,往後我用這枚勳章,用一輩子慢慢還。”
台下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有人甚至抹起了眼淚。老支書紅著眼眶,對身邊的村民說:“我就知道,老謝是個重情義的人!”
授勳結束後,李團長拉著謝文東的手,非要請他喝酒。“老謝,今天可得喝幾杯,不醉不歸!”李團長笑著說,可看到謝文東眼底的落寞,又放低了聲音,“是不是想老周他們了?”
謝文東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當年假降,我跟老周約定,等抗戰勝利了,一起回靠山屯種地。現在勝利了,他卻不在了。”
“老周要是知道你現在這樣,肯定高興。”李團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帶你去個地方,給老周他們敬杯酒。”
兩人來到縣城外的一座小山丘,這裡埋著幾個抗聯戰士的骨灰,老周的名字刻在一塊木牌上,字跡已經有些模糊。謝文東蹲下來,從懷裡掏出勳章,放在木牌前,又拿出一瓶酒,倒在地上:“老周,小馬,王二柱,我來看你們了。我拿到勳章了,你們看到了嗎?以後我會好好活著,照顧好彩霞,照顧好肚子裡的娃,替你們看看這太平日子。”
風刮過山丘,樹葉沙沙響,像是弟兄們的回應。
回家的路上,謝文東把勳章揣在懷裡,緊貼著心口。彩霞走在他身邊,手裡提著個布包,裡麵裝著縣長送的紅糖和雞蛋。“老謝,你剛纔在台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彩霞輕聲說,“弟兄們要是泉下有知,肯定為你驕傲。”
謝文東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等孩子長大了,我就給他講老周他們的故事,講咱們怎麼打鬼子,講他們有多勇敢。”
彩霞靠在他肩上,眼眶紅紅的:“嗯,讓他知道,他爹是個英雄,他的叔叔們也是英雄。”
回到靠山屯,天已經黑了。村民們早就等在村口,手裡拿著燈籠,看到他們回來,立馬圍了上來。“謝大哥,授勳順利嗎?”“勳章讓我們看看唄!”“謝大嫂,快進屋歇著,我燉了雞湯,給你補補身子。”
一群婦人簇擁著彩霞往屋裡走,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謝大嫂,你這肚子可得好好養著,將來生個大胖小子,跟謝大哥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王大娘笑著說,手裡還拿著個虎頭鞋,“這是我給娃做的,你收下。”
“是啊,謝大嫂,以後有啥活兒,你儘管說,咱們幫你乾。”李大嬸接話道,“以前錯怪謝大哥了,現在想想,真是臉紅。”
彩霞接過虎頭鞋,心裡暖暖的:“謝謝大夥,不用麻煩你們,我自己能行。”
“怎麼能不麻煩?”王大娘瞪了她一眼,“你現在懷著娃,可不能累著。謝大哥是英雄,你就是英雄媳婦,咱們得好好照顧你。”
屋裡,謝文東把勳章拿出來,放在桌上。彩霞端來一盆溫水,給他擦手:“我找塊紅布,把勳章包起來,好好收著。”
“不用,”謝文東拉住她的手,“就放在桌上,讓弟兄們看著。”
夜裡,兩人躺在炕上,彩霞靠在謝文東懷裡,聽他講當年打鬼子的事。“那年在摩天嶺,我腿上中了槍,老周背著我跑,鬼子在後麵追,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他都沒回頭……”謝文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睡著了,手裡還緊緊攥著彩霞的手。
彩霞靜靜地凝視著他熟睡的麵龐,彷彿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她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他眉間那道淡淡的皺紋上。
她伸出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那道皺紋,感受著它的存在。這道皺紋似乎見證了他經曆過的風風雨雨,也暗示著他內心深處隱藏的許多事情。
謝文東,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如雷貫耳。他的外表總是給人一種平靜、沉穩的感覺,但彩霞知道,他的內心世界遠比表麵複雜得多。
勳章,那是他用血汗換來的榮譽,也是他聲名遠揚的標誌。然而,榮譽的背後往往伴隨著責任和壓力。彩霞不禁擔心,這名聲是否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那些曾經與他有過過節的人,是否會趁機找上門來,對他進行報複?這些問題在彩霞的心頭縈繞不去,讓她感到一陣不安。
而當孩子出生後,謝文東是否能夠徹底放下過去的恩怨情仇,全心全意地陪伴家人,過一種安穩平靜的生活呢?彩霞心裡沒有底。
她希望謝文東能夠擺脫過去的陰影,不再被那些煩惱所困擾。但她也明白,改變一個人的內心並非易事,需要時間和努力。
彩霞深深地歎了口氣,她決定在未來的日子裡,用自己的愛和關懷去溫暖謝文東的心靈,幫助他走出過去的陰霾,迎接新的生活。
這些疑問像一根細針,紮在彩霞心裡。她抬頭看向窗外,月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落在桌上的勳章上,泛著淡淡的光。
第二天一早,謝文東剛起床,就看到村口來了輛馬車,上麵坐著幾個穿西裝的人,說是從省城來的記者,想采訪他。謝文東皺了皺眉,讓老支書去應付:“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想接受采訪。”
可記者卻不肯走,非要見到他不可。村裡的婦人們又開始議論起來。
“省城來的記者都來了,謝大哥這下可出名了。”
“出名是好事,可會不會引來壞人啊?以前那些土匪,會不會找謝大哥麻煩?”
“是啊,謝大嫂還懷著娃,可不能出什麼事。”
彩霞聽到這些話,心裡更慌了。她找到謝文東,拉著他的手:“老謝,要不咱們去城裡躲躲?等記者走了再回來。”
謝文東搖搖頭,眼神堅定:“躲什麼?我沒做錯事,不怕他們。隻是……”他頓了頓,“我擔心,名聲太大,會給村裡帶來麻煩。”
正說著,李團長騎著馬趕來,臉色有些凝重:“老謝,出事了。省城那邊傳來訊息,當年跟你一起假降的劉三,現在在國民黨部隊裡當營長,他知道你得了勳章,說要來找你‘敘舊’。”
謝文東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劉三當年因為貪生怕死,出賣了兩個抗聯戰士,後來投靠了國民黨。他來找自己,肯定沒好事。
“他什麼時候來?”謝文東握緊了拳頭。
“不知道,可能這幾天就到。”李團長歎了口氣,“老謝,你可得小心點。劉三心狠手辣,說不定會對你和嫂子不利。”
彩霞站在一旁,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護住肚子。她看著謝文東,又看了看桌上的勳章,心裡的疑問越來越深:勳章帶來的到底是榮譽,還是麻煩?劉三來了,他們該怎麼辦?孩子出生後,能不能在安穩的環境裡長大?
謝文東走到窗前,看著村口的馬車,又摸了摸懷裡的勳章,眼神複雜。他不知道,這枚象征榮譽的勳章,會不會把他重新拉回過去的紛爭裡;也不知道,即將出生的孩子,能不能讓他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過上真正安穩的日子。窗外的風又颳起來了,吹得老槐樹的枝條搖晃,像是在預示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