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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側妃升職記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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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兒是個筆墨不通的蠢材。

我被妾室毒死後,她被送給太子做側妃,為庶兄鋪路。

她開始精四書、通六藝、善謀略,成了往日我希冀的模樣。

東宮酒宴上,她一把軟劍舞得勢如破竹,刺穿了妾室的酒樽,削斷了她的頭發。

嚇得妾室發髻散亂,臉色慘白。

她笑意明媚,朝太子撒嬌。

「殿下,我這繼母膽子真小,一點兒都不好玩!」

1

我被夫君與寵妾合謀殺死後,一向跋扈乖張的女兒破天慌安靜起來。

麵對她爹退了她門當戶對的親事,將她送予太子做妾,她也隻是聽話說好。

蘇姨娘滿意地笑了,對自己兒子不屑道,「我還以為她多大的脾氣,原來這樣識時務。」

「識時務纔好拿捏。」

就這樣,我的女兒念念,被一頂小轎送到了東宮。

她爹說,「你娘新喪,不宜大辦。」

他扶了蘇姨娘做正室,將庶子記做嫡子,這些都在我預料之中。

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將我留給念唸的嫁妝,拿去做庶長子娶妻的聘禮。

「一家人就是該相互扶持,你一個太子妾室又不用管家,不需要錢財打點,你哥哥娶妻是大事,你可不要和你娘一樣小氣不懂事。」

念念笑著應答:「自然不會,哥哥是我的親哥哥,隻要妹妹所有,哥哥儘管來取就是。」

2

我的念念生得好看,是京城第一美人。

這話不是誇讚,而是羞辱。

她們說她是個木頭美人,肚子裡都是草莽。

京中以女子才情為貴,我沒少因為念念被嘲笑。

每每我在外受了奚落回來朝她發火時,她都朝我插科打諢。

「有什麼好學的,娘,你看我的劍術,師傅又誇我了呢!」

她絮絮叨叨,一個勁地哄著我,弄得我半點脾氣都沒有了。

下一秒,上課的夫子就找上門來。

「令嬡!令嬡將四書撕了包紅薯!將琴砍了當柴燒,還!還拿了老夫上好的毛筆當串子串羊肉!」

我氣得吐血,她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想起往事,我心如刀絞,太子喜愛才女,念念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如何能博得他的喜歡。

3

新婚夜,太子並沒有來,念念等了一會兒,直接揭了蓋頭睡了。

東宮裡妃妾無數,許多都是像念念這樣被送來討好太子的美人。

一個月之後的中秋佳節,東宮設了宴,席間玩起曲水流觴對起詩詞來,念念一竅不通。

素來看不上念唸的李良媛取笑道,「草包。」

太子不悅道,「你既然嫁到了東宮,就代表皇家的體麵。」

念念跪地請罪,「妾身蠢笨,望殿下息怒。」

李良媛笑道,「既然蠢笨,就該讀書纔是。」

太子一向寵愛她,於是聽從她的話,將念念關在藏書閣裡。

「什麼時候你能通讀四書五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太子下了命令,當天,念念就被送到了藏書閣,門外重兵把守。

她爹聽說後,直罵念念廢物。

「白吃了我章家這麼多年的飯了,一點用都沒有!」

東宮裡的美人都在取笑念念。

她們下注賭念念什麼時候出來。

賭到最後,她們全都笑了。

「那個蠢貨,字都不認識一個,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念念倒是神色自若,我卻心疼得落淚。

我活著時,念念何時缺衣少吃過,如今被困在偌大的藏書閣裡,連飯都吃不飽。

夜裡,她裹著單薄的被衾,捧著書逐字逐句細看。

4

太子為念念請的夫子頗有名望。

「孤知你在女學素來頑劣,可如今這裡是東宮,孤不是你的娘親,隻會縱容你。」

「太傅,你隻管管教就是。」

不到兩個月,念唸的手掌都被戒尺打得出了繭。

夫子卻從當初見她時的嫌惡到如今的稍稍滿意。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從藏書閣裡出來。

她瘦了許多,腰身一掌可握,原本就出色的容貌,如今更加出挑。

太子考校完後,滿意點頭,李良媛卻妒恨極了,與其他人一同孤立針對念念。

念念從一開始氣得發抖,喜怒形於色,到後來已經能波瀾不驚應對。

太子每日都要去東郊射獵,念念為了投其所好,備了弓箭在院子裡練習。

路過的李良媛笑彎了腰,「彆人是射大雁,你是準備把大雁笑死嗎!你連拉弓都不會!」

她強硬地拿走念唸的弓箭,射落念唸的發髻,「蠢貨,這纔是射箭,看清楚了嗎!」

念念沉思片刻,隨意挽好發髻,小跑去撿回長箭,遞給李良媛。

「勞煩再示範一邊。」她嚴肅地指著自己的頭發,認真道。

李良媛惱怒地摔了箭,「有病!」

念念憋著一口氣,照著李良媛射向自己的手法,勤加練習,終於把手腕拉傷了。

太子無奈道,「念念,你這是做甚。」

念念垂眸道,「殿下喜歡騎射,念念想學。」

「學著做什麼?」

「念念想陪在殿下身邊。」

自那以後,每日午後,太子都會花一個時辰教念念練箭騎馬。

念念從馬上摔下來不知道多少次,連太子都勸她算了。

她卻咬牙又爬上了馬,一身泥濘,倔強地對太子說,

「念念想陪在殿下身邊,隻要是殿下喜歡的,念念都會學。」

到第二年的秋天,念念才獵下了第一隻大雁。

太子高興極了,當眾拍掌,為念念擺了一桌宴席。

念唸的字,是專門臨的太子的字帖。

太子無語凝噎,「孤的字有這麼醜嗎?」

念念歎氣,「一定是筆不好。」

太子將自己的筆勻給了她。

她又說,「一定是紙不好。」

太子又將自己的宣紙給了她。

「一定是——」

「念念。」

她笑吟吟道,「好吧,是老師不好,殿下做念唸的老師吧。」

兩年後,念唸的字已經與太子如出一轍了。

5

陛下病重,太子代陛下監國。

批改奏章時,念念在他身側研墨。

「看在你侍候好的份上,孤提拔你兄長到翰林院了。」

念念停了手,跪地道,「殿下,這是徇私,兄長幾斤幾兩妾身清楚,朝臣亦是清楚,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刻,殿下不該如此,旁人會議論殿下。」

太子扶起她的手,歎息道,「你這樣懂事,李良媛卻屢次要孤給他弟弟升官。」

念念溫柔道,「李良媛生下了陛下的第一位皇孫,又有了身孕,殿下順著她朝臣也不會說什麼,畢竟皇嗣重要。」

「孤寵幸你這麼久,你怎麼還沒有動靜。」

念念撒嬌道,「或許我的孩兒想做殿下登基後第一個出生的呢。」

太子撫摸她的臉,像是逗弄寵物一般愉悅。

他並不知,每次侍寢後,念念都會偷偷喝下避子藥。

6

念念父親病了,派人來請念念。

念念剛一回府,就被蘇姨娘扇了一巴掌。

「賤人!你敢阻撓你哥哥升官!」

我的夫君章峻失望地看著念念,「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蘇姨孃的兒子章暉冷冷道,「父親,她心腸這麼歹毒,留著她活著,兒子的仕途隻怕是要斷了。」

蘇姨娘恨恨道,「是啊夫君,要她嫁入東宮就是為了給暉兒鋪路,結果她卻成了阻礙的禍害!」

章峻陰著臉問念念,「你可知錯?」

念念垂眸,「旦憑父親處置,可如今的確不是兄長升遷的好時候,我也是為了家裡好。」

章暉又是一巴掌打了下來,「你還敢胡說,你就是故意的!」

念念蹭了蹭唇邊的血跡,「兄長覺得是,我無話可說。」

念念被動了家法,奄奄一息時,太子親自來了。

念唸的婢女若雪在太子身側哭著落淚,太子憤怒地摔斷了打念唸的戒尺,向著章峻怒目而視。

章家人以為念念不受寵,卻忘記瞭如今念念就算是太子妾室,也是上了玉牒的皇妃,不是他們能隨意打罵的。

章峻嚇得膽戰心驚,大罵了蘇姨娘和章暉一頓,逼他們去東宮向念念賠禮道歉。

「這丫頭如今瞧著頗得太子寵愛,還是要小心籠絡,不要得罪纔是。」

做小伏低察言觀色的事情是蘇姨孃的強項,這次卻沒了用武之地,太子不讓他們瞧念念。

念念高燒不止,昏迷了半月才醒。

她問若雪,「殿下處理了他們沒有?」

若雪搖頭,「隻是嗬斥了一頓。」

念念臉色一瞬間慘白,她趕走所有人,麵無表情地躺在床榻上,眼眸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不知在想什麼。

太子聽說念念醒後,停下公務過來看她。

「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以後可不能對他出言不遜了。」

念念笑道,「父親是這麼和殿下說的嗎?」

太子撫摸她的臉,

「是啊,你從前頑劣,不敬尊長,那是因為你是侯府的女兒,可以後你萬不可如此了。」

「你如今是我的良媛,一言一行代表著我,不可再不懂禮數授人以柄,與你以後沒有好處。」

念念翻身,背對著太子,

「我爹打我,是因為我向殿下進言阻撓兄長用裙帶關係升官,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問當時在場的小廝婢女。」

太子喊了念念兩聲,念念沒有理睬,太子拂袖而去,「章念,是孤太慣著你了。」

念念眼眶微紅,卻沉默不語。

第二日,太子召念念去書房。

「那日的事情我已經查明,我已經訓斥過你父兄了。」

「隻是訓斥嗎?」

「你還想如何?那是你的父兄。念念,你近來有些不知進退,這是宮裡曆代教導太子妃皇後的張嬤嬤,以後由她教導你禮儀了。」

念念沉默半晌,眸色逐漸暗淡無光。

她揚起一抹笑,「殿下喜歡知進退的女子,念念願意做知進退的女子。」

太子冷漠道,「你知道就好。」

離開書房後,念念一路漠然,眼裡是若有似無譏諷的笑。

若雪擔心地問她怎麼了。

念念笑著說,「就在剛剛,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若雪憂愁的問,「是什麼事?」

念念喟歎道,「原來除了自己,這世上,誰也指望不上啊。」

「那便,不再指望他了。」

7

一連幾個月,念念跟著宮裡的嬤嬤學禮儀。

嬤嬤是女子,若是動手,比之前的男夫子要方便許多。

那段日子,念念身上總是一道道淤痕,太子代為監國,公務繁多,白天幾乎見不到人。

隻有夜裡,他才會來看看念念,次數並不頻繁,卻也不少。

他拿起藥膏,親自替念念上藥,

「你真是笨,都這麼久了,還挨嬤嬤的責罰,我母後當初可是做的很好,嬤嬤從來都沒有和她動過板子。」

他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他母親是國公府嫡長女,就算是禮儀有了差錯,宮裡的嬤嬤也不敢動手啊。

可我的女兒,不過是父親送來東宮的禮物。

外人看她,隻是個可笑的玩意罷了,又這麼會有半分敬重在裡麵。

念念低著頭,聲音哽咽卻還在努力笑著,「是念念太笨,念念會好好跟隨嬤嬤學習的。」

太子僵硬了一瞬,替念念擦乾眼淚,哄道,「你不要覺得如今的日子難捱。」

他黑眸閃了閃,語氣軟了下來,「念念,你的好日子,在後麵呢。」

一個月後,念唸的宮中禮儀已經學的差不多了,太子每日下午都會召念念來書房磨墨。

接連半個月後,念念在晚間隱晦提醒太子,

「陛下雖病重,但是真是假猶未可知,有些朝臣殿下還是不要急於拉攏,做好陛下交給您的事情就好。」

太子冷沉了臉,哼道,「你敢乾政?真是越發無法無天了!」

念念跪下告罪,太子憤而離去,罰了念念禁閉,一連幾日都宿在了李良媛那裡。

東宮的嬪妃雖不比後宮妃子眾多,可也是個拜高踩低爭寵的角鬥場。

在這裡,要麼憑太子寵愛立足,要麼憑孃家勢大依存。

而如今,念念兩者都沒有了,等待她的隻有殘羹冷炙以及宮女太監的冷嘲熱諷。

若雪心疼地抱著念念哭,念念倒是無所謂地拿出太子賞賜給她的簪子,「當了吧。」

若雪道,「這可是太子專門為你而做的!代表著殿下的情誼和恩寵。」

念念冷漠道,「那又如何?這些在我眼裡不如一餐飽飯。」

半月後,陛下康複,召太子與大皇子還有三皇子進殿。

陛下將這些日子太子代為批閱的奏摺全部都摔在了他的臉上,大罵放肆。

太子被禁足,朝野驚駭。

念念收到遞來的訊息後,燒了信紙,笑著對若雪說,「不用繡帕子了,我賭贏了。」

「若雪,你以後再也不用跟著我餓肚子了。」

8

東宮裡陰霾密佈,靜地可怕。

除了太子的書房前,異常熱鬨。

李良媛跪地哭喊,絲毫嬪妃儀態不顧,頭磕在院子的四方磚上,血跡斑駁。

「殿下,求您救救我弟弟吧,陛下要問斬他,我們李家隻有這一個兒子啊!」

陛下雖恨太子借監國之名,暗中籠絡朝臣,扶持黨羽,但到底在意太子是薨逝的亡妻所生,仍有垂憐。

李良媛在太子監國期間,數次用孩子央求太子給自己弟弟升官。

一月之內,連升兩級,都是肥差。

他得意自誇之時,自有人眼饞嫉妒卻不得不恭維,如今太子遭到貶斥,他就成了平息君王怒火的替罪羊。

陛下判了李良媛弟弟淩遲,不僅如此,還要太子挾李良媛親自監斬。

太子麵對李良媛的哭聲無能為力,煩悶地讓人把她抬了回去禁閉。

監斬那天,李良媛白著臉在刑場上淚流不止。

當行刑官拿刀剜下她弟弟的第一塊肉時,李良媛尖叫一聲暈了過去,肚子裡的孩子也因為驚嚇過度流產了。

太子失魂落魄,當眾落淚,終於想起了念念當初勸告自己的話,悔不當初。

東宮沒有太子妃,李良媛重病,念唸的位分就是東宮裡最高的,如今又有太子垂憐,暫帶李良媛行太子妃管理東宮之權。

東宮勢微之時,另外幾位皇子不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擰成一股,要將太子置於死地。

各方彈劾太子的奏摺如雪花般落在陛下的禦案上,陛下一連三日不朝。

太子意誌消沉,日日飲酒,幕僚日日求見,他避而不見,皆是念念應酬。

每日,太子醉生夢死之時,念念便隨侍一旁,學習太子的筆跡抄寫佛經。

章峻劫後餘生般在府內對蘇姨娘和章暉說,

「還好念念有先見之明,否則死的就不隻是李大人的兒子了,那可是他們李家的獨苗啊!」

章暉冷汗涔涔不敢說話,唯有蘇姨娘冷哼道,

「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如今太子的境地,猶如秋後的螞蚱,一旦太子被廢,其他皇子繼位,你這個前太子的嶽丈在朝堂上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章峻聽完後,臉色慘白,擦了把汗,「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他氣憤地指著蘇姨娘,惱怒道,

「當初若不是你豬油蒙了心,要將念念送去東宮為暉兒鋪路,又豈會捲入到立儲的爭鬥中來!如今到好,暉兒加官無望,反惹得我們成了太子一脈!」

蘇姨娘冷笑,

「你罵我做什麼,當初這事兒也是你點了頭的。」

「你現在想擺脫和太子的關係還不容易,章念若是不明不白死在東宮,旁人也便都知道太子逼死了你的女兒,日後不管誰坐上太子之位登基,也隻會覺得你和太子之間因為女兒之死有嫌隙,不但不會遷怒你,還會放心地重用你呢。」

章峻沉默不語,蘇姨娘見他態度鬆動,加大力度勸說,又有章暉在一旁煽風點火,最終章峻還是點了頭。

第二日,章峻便前往東宮見念念。

比起往日在家中乖張驕縱的模樣,在東宮磨礪三年的念念,早已經褪去輕狂稚嫩,隻餘喜怒不形於色的溫吞感。

「父親所來,有何要事?」

章峻接過念念倒的茶,從懷裡拿出一包砒霜,放在念念麵前。

【2】

「太子失勢是遲早的事情,你也早晚會被連累身殞,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幫章家和東宮斬斷關係。你放心,你死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外祖一家。」

念念笑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章峻冷了臉,「你如今活著,仗著太子的威勢,能護著你外祖一家。可若是太子倒台你也死了,我侯府即使是落魄,逼死一家無權無勢的商戶,還是可以的。」

念念拿起那包砒霜,笑意譏諷,

「父親,你是真小人啊,可我喜歡真小人。」

「我也給父親出個主意吧,下藥這種事情太蠢了,我若是死了,殿下定然會徹查死因。」

「像這種毒藥砒霜,買賣都是需要留下姓名的,即使父親是托旁的人所得,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父親能保證給你藥的人,日後不會握著你逼死女兒的把柄威脅你做她的走狗嗎?」

念念話語清晰平靜,章峻卻起了一身冷汗。

念念將那包砒霜留了下來,對章峻說,

「父親想和東宮斷絕關係,讓旁人以為你和東宮毫無瓜葛,最直觀的方法就是和那些人一樣彈劾太子,這樣你不僅能和太子撇清關係,旁人還會說你是大義滅親明事理呢。」

章峻覺得比起砒霜下毒,還是念念說的方法要好的多。

他彈劾太子的摺子一呈上去,滿朝嘩然。

朝野內外議論紛紛,皆是在說太子末路,如今連和他有著姻親的侯府都來撇清關係了。

這些話,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東宮傳到了太子耳朵裡。

可他依舊置之不理,好像這些話已經不能再影響他了。

他捧著酒,又喝得酩酊大醉,念念頂著東宮裡眾人厭恨的目光,如常去了太子的寢宮。

隻是太子不在寢宮,而在酒窖。

念念站在一旁,目光複雜地望著癱坐在地上,閉上眼一個勁兒喝酒的太子。

幾個月前,他還是盛京人人捧在手心裡的儲君,朗華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如今,不過短短幾日,他的銳氣被消磨殆儘,連鬥誌也蕩然無存。

念念喊他的名字,「楚煜。」

她往日都是喊他殿下,這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不應,隻是目光陰沉地灌酒,唇邊已經長起了青色的胡茬。

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他一向在意自己的儀容。

念念麵無表情地奪過他手裡的酒舉起,將酒液都倒在了他的臉上。

太子仰頭,閉上了眼,冰冷的酒液順著臉頰一路滑下,打濕了他的衣襟。

念念摔碎了酒壺,厲聲問他,「你在乾什麼?!等死嗎!」

楚煜抬手擦了把臉,睜開眼睛,無所謂地聳肩,

「死唄,有什麼好怕的,父皇現在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英挺落魄的臉龐逼近念念,突然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很怕死念念,你放心,孤不會讓你死的,孤這就給你寫休書,你回你的侯府去,我是生是死都不會連累你。」

「可惜,可惜啊,我花了那麼大的功夫請來嬤嬤教授你未來皇後的禮儀,可惜啊,我是不能讓你做皇後了,日後離了我,你好好活著。」

他話音剛落,就被念念一巴掌扇偏了臉,他睜著眼睛愣住了。

活了這麼久,就連他的父皇都沒有打過他。

「楚煜,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彆深情,特彆委屈啊。」

「拉攏朝臣的事情你做了,從你坐上太子這個位置開始,你就不是一個人,從你看上我的美色,要我父親把我送入東宮那天起,我的命運也早已經被你改寫。」

「不是你說不要了,你不想乾了,你不想活了,這件事情就能這樣不了了之!」

「你死了不要緊,那些支援你的官員怎麼辦?!其他皇子繼位難道不會打壓他們嗎?!輕則喪命重則九族伏誅,他們怎麼辦?!你一句休了我是保全我,人言可畏,太子不要的良媛,誰敢要!我又如何在這世間立足!」

「楚煜,我怎麼嫁了你這個懦夫!」念念抽出太子腰間佩戴利劍,「你既然已經不想活了,與其等著陛下下旨賜死你,不如現在我把你殺了,我再自刎,我們一起死了好了,也好過你這樣日日借酒消愁,難看的很!」

長劍冰涼的劍光刺入楚煜的眼眸,他伸手握住了劍刃,鮮血從手心一路滑下,沾濕劍刃。

他嘶啞的聲音並著逐漸恢複光亮的眼神,在昏暗的酒窖裡響起,「孤不是懦夫。」

念念丟了劍,撲在他的懷裡,淚如雨下,

「殿下,念念不怕死,念念願意和你同生共死,可念念不想苟且偷生。」

「即使是死,也該是拚進全力無憾而死。」

太子抱緊念念,「生同死,死同穴,有你陪著我,又有何懼。」

他不曾看見,念唸的眼裡早已經沒有了淚水,隻有冷漠。

她已經懂得如何去駕馭一個男人了。

不是一昧的屈就逢迎,也不是用權勢威逼,而是和他變成一個利益共同體。

他或許會不再愛你,可他永遠需要你。

而你,卻可以隨時拋棄他。

9

太子的傷口包紮了之後,念念拿出自己模仿他的字跡抄錄的一百遍佛經。

太子問道,「這是做什麼?」

念念答,「殿下知道為何如今朝中彈劾你的摺子多如牛毛,陛下卻一直按著不發作,甚至為了防止有大臣在上朝時彈劾,他連朝都不上了。」

太子沉默,嘴角扯出一個苦笑,「或許是在尋找合適的時機好一舉廢了我吧。」

念念搖了搖頭,「非也,七天後,是先皇後的壽辰。」

太子如遭雷擊,無意識地垂下了眸,

「我一早便說過,殿下不該操之過急。陛下深愛先皇後,你又是他與先皇後唯一的子嗣,除非造反謀逆,否則陛下不會對你動手。」

太子不語,眼裡是悲痛懊悔。

念念繼續道,「我父親已經在朝中彈劾了你,他走後,陛下案桌上彈劾你的摺子又多了些。」

太子冷笑道,「牆倒眾人推。」

念念沉吟道,「殿下可知,何為物極必反?」

太子與她對視,兩人相視一笑,太子握緊念唸的手,眸光璀璨,萬般言語隻落下一吻。

朝堂之中的風向一夕之間變得徹底,往日支援太子一脈的大臣,一夕之間轉投另外幾位皇子,且都上摺子彈劾太子。

就連太子用膳時間過長這種事情都能扯到不適合做儲君上。

彈劾的摺子內容越來越扯。

而就在先皇後壽辰那日,太子挾念念一同前去拜祭,卻在路途中遭遇刺殺,血染經幡。

陛下本來在先皇後的陵墓前等待太子,見太子遲遲不到,已經頗為生氣,怒罵太子不孝。

在聽說太子在來的途中遭遇刺殺後,陛下失態地大怒,踢開轎輦,翻身上馬,焦急地奔騰而來。

嚇得侍衛統領肝膽俱裂。

陛下到時,念念正抱著奄奄一息的太子哭泣。

見到陛下來後,念念忙跪下磕頭,「陛下,求您救救太子吧!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刺殺了!」

念念掰開太子手上結了一層痂的劍傷,哭著說,

「早在此前,就有刺客闖入東宮砍傷殿下,可我們怎麼都沒想到,他們居然敢當眾劫殺太子殿下。」

地上抄錄的佛經散落一地,上麵還有太子的鮮血,陛下紅著眼撿起經文,眼淚落了下來,「我兒,我兒!」

念念眼淚不絕,「殿下自知逃不過一死,這段時日,日夜不眠,這才抄錄了一百卷佛經,等著在先皇後壽辰這日供奉於靈堂前,最後為先皇後儘一次孝。」

陛下悲傷道,「朕怎麼會要他的性命,他是朕的長子,是朕與先皇後唯一的嫡子啊!」

太醫匆忙趕來,為太子止血包紮後,太子這才悠悠轉醒。

他臉色慘白地預備爬起來給陛下磕頭,被陛下阻攔,「你要做什麼?傷口才包紮好。」

太子虛弱地咳嗽道,「兒子不孝,自知難逃一死,還望父皇留兒子一個全屍,將兒子葬在母後身邊,也好日日陪在母後身邊。」

陛下憤怒地扇了他一巴掌,下一秒,父子兩人卻抱在一起痛哭出聲。

隨行的史官記載這日:燕山祭祀之行,太子遭刺殺,命懸一線,帝慟哭,父子二人抱頭而泣,和好如初。

10

帝駕回鑾後,賞賜東宮無數,陛下每日都要派太醫去東宮,即使太子的傷勢已經穩住。

參奏太子的奏摺沒有任何回複,陛下將在京的幾位皇子封王,勒令他們立即前往封地。

這是徹底絕了他們爭奪太子之位的可能了。

朝中時局再次轉變。

陛下在一眾奏摺裡找到我父親的奏摺,痛斥一番,勒令他閉門思過。

父親參奏太子,的確是大義滅親,可無論太子是否失寵於陛下,他都是陛下悉心教導多年的兒子。

有了我父親這個範例,朝堂上漸漸為太子說話的人又多了起來。

一時之間,東宮門庭若市。

太子在養病,待客的事情都交給了念念。

念念往日在家中,我雖然教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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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還是不熟練。

她親自去請自喪子之後一直閉門不出的李良媛。

李良媛自從目睹親弟弟死後,所有的精神氣都像消散了一般。

再次見到念念時,早已經沒有了往日與她爭寵時的明豔銳氣。

念念拿著太子的令牌,親自到書院,將她的長子帶了回來,「去看看你母親吧。」

李美人在看見兒子後,痛哭出聲。

兒子回書院後,李美人開始上妝出門,念念邀她一同接待前來的賓客,她並無扭捏作態。

二人分工之下,將送禮名單一一記下,各項禮物也都收歸庫房,統一封存,將名單交給陛下。

半個月後,太子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東宮設宴,答謝之前在太子生病時送禮看望的官員。

在此期間,章峻送的禮最多,不少都是我之前為念念準備的嫁妝。

在念念嫁入東宮前,章峻和蘇姨娘把她的嫁妝扣下,預備給章暉做聘禮。

章峻彈劾太子,被陛下訓斥不仁不義之後,原本和章暉結親的人家,害怕受牽連,連夜退婚。

怕章家不罷休,彆人不光退了聘禮,還加了不少東西。

他們果然沒有想錯,章家果然不罷休,尤其是蘇姨娘更是罵上了門。

什麼拜高踩低狗眼看人低各種汙穢的話層出不窮。

兩家沒做成親家,還徹底結了怨,這樣一來章暉的聘禮空了出來,全都用作修複和東宮的關係了。

收到東宮的請柬後,章峻差點高興地哭出來,「總算是有了成效啊!念唸到底是心疼我這個爹的!」

他對蘇姨娘說,「你和念念不和,何況你還把她娘害死了,你就彆去了,在家裡待著吧,免得前功儘棄。」

蘇姨娘頓時急了,哭著捶打他,「沒良心的,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做我把她娘害死了!」

不多時,念唸的婢女若雪來傳話,「良媛說了,夫人也要前去。」

念念若是不讓蘇姨娘去,蘇姨娘頂多罵她幾句。

念念這樣主動邀請蘇姨娘去,反而要嚇得她不敢去了。

蘇姨娘本想裝病,但章峻不想再惹太子和念念不高興,一定要她去。

章峻沒想到,念念居然把他的位置安排在離太子最近的位置。

他樂不開支,先前因為他被陛下訓斥對他避之不及的那些人,現下見他又得了太子青眼,一個個奉承不及。

蘇姨娘滿眼防備,連桌子上的糕點茶水都不敢喝。

宴席開始後,訓練多時的歌姬爭先上場表演。

酒酣耳熱之時,氣氛漸漸濃了起來。

就在此時,歌姬有條不紊地退場,念念一身白衣,手執長劍,做劍舞一曲,太子親自撫琴伴樂。

破風之聲四起,念念一把軟劍,縛紅綢,舞得勢如破竹,刺穿了蘇姨孃的酒樽,削斷了她的頭發。

嚇得蘇姨娘發髻散亂,臉色慘白,大聲呼喊救命。

念念笑意明媚,朝太子撒嬌。

「殿下,我這繼母膽子真小,一點兒都不好玩!」

太子無奈道,「念念不得無禮。」

轉頭卻似笑非笑地同我父親說,

「嶽丈大人娶的續弦娘子膽子實在是小了些,難道念念還會在東宮殺人嗎?做什麼嚇成這樣。」

章峻冷汗直冒,恨恨地瞪了蘇姨娘一眼,拱手向殿下請罪,

「夫人膽小,壞了殿下的興致,還望殿下恕罪。」

整場宴會,一直到結束,太子和念念都沒有再看章峻和蘇姨娘一眼。

章峻不死心地給太子敬酒,太子也隻是說了句同喜,並無飲下。

諸位官員眼觀鼻鼻觀心,知道殿下是因為蘇姨娘不高興了。

宴席結束後,有和章峻交好的同僚對他說,

「旁人就算是夫人去世,也都是重娶家世不俗的女兒做續弦,你倒好,扶了個姨娘小妾做夫人,小場麵也就罷了,這種大場麵,不是平白的給自己丟人嗎?」

章峻懊喪不已,一上馬車,蘇姨娘披頭散發地就朝他哭罵念念對她懷恨在心,遲早都會殺了她。

章峻想起剛才同僚所說的話,厭棄道,

「你若是不躲閃,念唸的劍怎麼會刺穿你的酒樽,還削斷了你的頭發,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上不得台麵,惹人難堪。」

蘇姨娘難以置信,哭著和他在馬車裡鬨了起來。

爭吵聲傳了出來,外麵人不少人都聽見了。

若雪將事情告訴念念時,念念正在給太子熬藥。

聞言,她笑道,「讓他們狗咬狗去吧,也沒有幾天的日子可活了。」

11

陛下病重,念念與太子一同前去侍疾。

大部分時候,是念念與皇後一起照料陛下,前朝政務繁多,離不開人。

皇後趁著無人時敲打念念,「本宮聽說,太子請了宮中教習太子妃皇後禮儀的嬤嬤教習你?」

念念沒有錯過皇後眼中那絲殺意,「殿下的確請了嬤嬤教習臣妾,臣妾自知卑賤,從不敢奢望太子妃的位置,況且太子早與宋姑娘情投意合,她纔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選。」

宋姑娘是皇後的侄女,也是皇後最滿意的太子妃人選。

「油嘴滑舌,讓本宮如何信你?」

念念跪地道,「臣妾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結果,絕不會做宋姑娘成為太子妃路上的絆腳石。」

在下一次進宮侍疾前,念念從妝奩最下麵拿出了章峻曾經要她自裁的砒霜。

她跪在陛下跟前,痛陳道,「陛下,臣妾要告發我父親,他曾與有反叛之心的三皇子密謀造反,這是他來到東宮交給我的砒霜,讓我毒害太子殿下。」

陛下大怒,著太醫親查,確定是砒霜後,念念被收押起來。

大理寺卿受命親自調查此事,章峻曾為了自保,向幾位皇子都送過禮。

他打聽出三皇子喜愛美人後,更是重金采買揚州瘦馬送到三皇子府上。

事情雖然做的隱秘,卻也好查。

砒霜的來源,查儘城中八十間藥鋪的購買記錄檔案,最終鎖定在蘇姨娘弟弟的家仆身上。

各方證據齊全,章家被下獄。

謀害皇子,罪可株連九族,太子來看望念念時,念念跪在他跟前,求他放過外祖一家。

太子失望地看著她,「這便是你的全部所求嗎?」

念念叩首,「是。」

太子氣怒地拍桌,雙目泛紅,「章念,你沒有什麼和我說的嗎!」

念念額頭貼地,避而不言。

太子自然不相信章峻有膽子造反,這件事情,是念念以身入局,一手策劃。

太子失魂落魄地坐了下來,目光沉痛,「章念,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你知不知道,你父親出事了,你這輩子都做不了皇後了。」

念念無奈地笑,「我從來都沒想過做皇後。」

「你眼裡是不是隻有你母親的仇恨,那我呢,章念,那我呢,當我在為我們的以後謀劃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把一切都毀了!你甚至會死!」

念念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最壞的結果不就是一死,隻求殿下保全我外祖一家,感激不儘。」

太子望著念念將頭磕破血的樣子,怒火攻心,大吼一聲,「夠了!」

「父皇是明君,你檢舉有功,父皇是不會株連章家九族的,你也不會死,但你做不成皇後了。」

「章念,是你不要的,不是孤不給。」

太子拂袖而去不久,皇後身邊的嬤嬤從另一邊走了出來,給了念念一副藥。

12

章峻一家被砍頭後,念念服下了皇後身邊嬤嬤給的那藥,吐血而亡,屍體被丟在了亂葬崗。

太子瘋了般跑去時,若雪已經將念念下葬。

太子瘋狂地掐著若雪的脖頸,「誰讓你埋的!誰讓你埋的!」

他喃喃自語,「她怎麼能埋在這裡,她不能埋在這裡,她怎麼能死啊!」

他哭聲哽咽,癲狂地去挖念念墳上的土,被趕來的皇後阻止,「你瘋夠了沒有,罪臣之女也配入陵寢嗎?!」

太子捏緊拳頭,
錘在念唸的墓碑上,
血跡斑駁,
聲調泣血,「章念,你何其殘忍!」

13

太子繼位後不久,
若雪便離開宮中還鄉了。

她在回家途中,
轉而去了江陵。

江陵河畔,多了一家新開的酒館,若雪撲過去,
喊道,
「姑娘!」

念念挺著大肚子舉著斧頭劈柴,瞧見是她,
高興道,「你可來了!」

若雪擦淚道,「奴婢算著時間,
姑娘也快生了,所以連忙趕來了。」

七日後,
念念誕下了一個女兒,此時已經是太後的皇後得知訊息後,
高興地讓嬤嬤帶了不少賞賜過來。

那副假死藥,是皇後診出念念腹中有孕給的。

她雖偏愛自己的侄女,
可幾代皇室,
子嗣凋零,
沒有什麼比皇嗣更重要了。

念念給孩子取名叫做平安。

平安長到七歲時,和念念如出一轍,大字不識。

讓這孩子念書,這孩子便背著念念給她做的木劍漫山遍野地跑。

她在山腳下遇見與她相貌頗為相似的男子,
那男子瞧見她時,
眼眶瞬間紅了。

「小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你爹爹呢?」

平安防備地用摔斷的劍指著他,
「我叫平安,
我娘說,
我爹好色,有很多妻子,
得了花柳病死了。」

楚煜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替平安將斷了的劍續上,
溫柔地同她說,

「你娘說的沒錯,
你爹不好,日後你要好好對你娘。」

平安點頭,「當然,
我娘隻有我,
我不對我娘好誰對我娘好!」

「哎,大叔,你行不行啊,
你手好笨,我娘可一下子就能續好!」

「是,你娘手巧。」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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