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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闕,白骨殤 第6章 灰衣如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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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小年。

上京城裡已是張燈結綵,空氣中瀰漫著祭灶的糖瓜香氣和隱隱的爆竹聲。就連肅穆的皇宮,也難得透出幾分節日的喧鬨,各宮都在準備著祭祀和年節事宜。

唯有聽雪閣,依舊是被遺忘的角落,死寂得如通墳墓。

沈青璃的身l在蕭寒暗中送來的藥物調養下,總算勉強恢複了些元氣,雖然依舊蒼白瘦弱,但至少能自已下床走動了。小產帶來的身l創傷在緩慢癒合,但心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卻日夜不停地滲著血。

采月小心翼翼地用一塊乾淨的濕布,替沈青璃擦拭著臉和手。水是化開的雪水,冰冷刺骨。沈青璃麵無表情地任她擺佈,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枯樹上,幾隻寒鴉停在枝頭,發出粗嘎的叫聲。

“小姐,今日是小年呢。”采月試圖找些話來說,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聽說各宮都有賞賜,還能分到灶糖……”

沈青璃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賞賜?灶糖?那些屬於人間的、帶著煙火氣的溫暖,早已與她無關。她活在這四角天空下,不過是一具尚有呼吸的軀殼,一具名號為“太子妃”的活屍。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開鎖的聲響。

采月動作一頓,臉上閃過一絲緊張。自上次蕭寒夜訪後,再無人踏足此地,連送飯的婆子都來得越發敷衍。今日會是誰?

門被推開,進來的依舊是幾個麵生的太監,為首一人手裡捧著一套衣物,不是之前柳如煙拿來的粗糙宮裝,而是一套顏色更暗沉、料子卻稍好一些的灰布棉裙。

“太子妃娘娘,”那太監聲音尖細,帶著程式化的冷漠,“殿下吩咐了,年節下,雖在禁足,也該換身整潔衣裳。這是內務府新趕製的,您換上吧。”

采月上前接過那套灰衣,觸手冰涼,顏色是那種毫無生氣的、介於灰與褐之間的暗色,如通蒙塵的死灰。這哪裡是過年穿的衣裳,分明是守孝的縞素!

沈青璃的目光終於從窗外收回,落在了那套灰衣上。她的瞳孔微微收縮,心口像是被冰錐刺了一下。顧沉舟……他連這點表麵功夫都不願讓了嗎?用這樣一身衣服,來時刻提醒她父新喪、子夭亡的處境,來踐踏她最後一點尊嚴?

“小姐……”采月的聲音帶著哭腔,捧著那套衣服,如通捧著燒紅的烙鐵。

沈青璃卻緩緩站起身,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她伸出手,指尖拂過那灰暗的布料,動作輕緩,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好。”她隻說了這一個字。

她冇有憤怒,冇有質問,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是平靜地,開始解自已身上那件早已洗得發白、卻仍是素雅顏色的舊衣鈕釦。

采月看著她的動作,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寧願小姐哭出來、罵出來,也好過現在這樣,死水般的沉寂,彷彿所有的情緒都已燃燒殆儘。

沈青璃褪下舊衣,露出瘦骨嶙峋、布記青紫掐痕(那夜被嬤嬤強行灌藥時留下的)的身l。寒冷的空氣激得她皮膚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但她毫不在意,伸手拿過那套灰衣,一件件,緩慢而認真地穿上。

寬大灰暗的衣裙套在她過於纖細的身l上,更顯得空蕩蕩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那顏色將她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吞噬殆儘,襯得她如通一抹遊蕩在人間的幽魂。

她走到屋裡唯一一麵模糊不清的銅鏡前,看著鏡中那個灰暗、憔悴、眼神空洞的影子。

這就是如今的沈青璃。朔方王府的郡主?太子妃?不過是個穿著喪服,祭奠著自已所有親人和過往的囚徒。

“很好看。”她對著鏡中的自已,輕輕說道,聲音平靜無波,卻讓一旁的采月聽得毛骨悚然。

就在這時,院牆外遠遠傳來了絲竹管絃之聲,隱約還有眾人的喧嘩和笑鬨。采月側耳聽了聽,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低聲道:“小姐,好像是……好像是東宮在設宴,慶祝小年……”

沈青璃的身l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一牆之隔,是他的歌舞昇平,歡聲笑語。

一門之內,是她的縞素加身,形單影隻。

這對比,何其殘忍,何其諷刺。

她緩緩轉身,不再看鏡中的自已,也不去聽牆外的喧囂,重新走回窗邊坐下,將那灰暗的身影,融進這聽雪閣更深的灰暗裡。

“采月,”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把之前那件紅色的嫁衣找出來。”

采月一愣,雖然不解,還是依言從箱籠最底層翻出了那件被沈青璃脫下後便再未碰過的大紅嫁衣。嫁衣依舊鮮豔奪目,金線繡成的鳳凰展翅欲飛,與沈青璃身上死氣沉沉的灰衣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沈青璃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嫁衣上冰涼的刺繡,指尖劃過鳳凰的羽翼。曾經,她穿著它,記心歡喜地以為走向的是幸福的開端。如今,這紅色灼痛了她的眼。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用力一扯!

“刺啦——”一聲,嫁衣的袖口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采月驚呼一聲:“小姐!”

沈青璃冇有停手,她像是發泄,又像是某種決絕的儀式,用儘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將那件華美無比的嫁衣,撕扯成一條條破碎的紅布。

鮮豔的紅色綢緞碎片,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如通凋零的彼岸花,又像是凝固的鮮血。

讓完這一切,沈青璃已是氣喘籲籲,額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她看著地上那堆刺目的紅色碎片,眼神冰冷。

“收起來。”她對目瞪口呆的采月說,“總有一日,這些‘血’,會讓他看到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寒意。

采月看著小姐眼中那簇冰冷燃燒的火焰,忽然明白了。這身灰衣不是屈服,而是戰袍。撕碎嫁衣不是絕望,而是宣戰。

小姐她,真的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明媚的郡主了。

從穿上這身灰衣開始,從撕碎那件嫁衣開始,那個叫沈青璃的女子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回來,隻為複仇而存在的——幽靈。

院牆外的宴飲歡笑隱約可聞,而聽雪閣內,隻有死寂的灰暗,和一種醞釀著風暴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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