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不三國 第1122章 父子生疏 馬越心結
馬越像被釘在了原地,脊背挺得筆直,小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線。周遭的空氣彷彿都被他這股執拗凍住了,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孫尚香看得急了,趕緊蹲下身,柔聲勸道:“越兒,你不是常說最敬佩你父親嗎?你不還總自詡是‘神威天將軍’,說要像你父親一樣厲害?你看,你父親進來了,快上前行禮,叫父親呀。”
馬越還是沒動,頭垂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情緒。
周瑜也上前兩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這是你的父親,今日怎麼這般沒有禮數?既不行禮,也不叫人。”
馬越猛地側過身,避開了周瑜的手,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拗:“叔父,我有叔父,有舅父,但是……我沒有父親。”
這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千層浪。
馬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眼裡的熱切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複雜難辨的情緒,有震驚,有受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周瑜也急了,提高了音量,“你父親不就在這兒嗎?你不是一直以他為傲嗎?”
馬越還是不吭聲,隻是用力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壓抑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掙開周瑜的手,轉身就往不遠處的沙摩柯跑去。
沙摩柯見狀,趕緊張開雙臂。馬越一頭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說:“舅父,我想我娘了,我們去看我娘吧,好不好?”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沙摩柯的淚閘。這個平日裡鐵打的漢子,此刻眼圈瞬間紅了,喉嚨哽咽著,聲音沙啞得厲害:“好,走,舅父帶你去看你娘,現在就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馬越抱起來,用寬大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背,動作溫柔得不像他。
馬超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像是被剜去了一塊。方纔馬越那句“我沒有父親”,像一根針,狠狠紮進了他的心裡,密密麻麻地疼。
周瑜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孩子,怕是還在怪你當年……”
“我知道。”馬超打斷了他,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疲憊,“是我對不起他們娘倆。”
孩子們見馬越要走,立刻從簇擁著馬超的人縫裡擠出來,小跑著追上去,脆生生的喊聲此起彼伏——
“大哥!等等我們!”
“大將軍!等等!”
小身影們像一群追著雁群的雛鳥,嘰嘰喳喳地綴在馬越身後。
馬超望著那抹小小的背影,指尖微微發顫,董白輕輕按上他的手臂,溫聲勸道:“郎君,孩子許是許久沒見你,又突然多了我們這些生麵孔,一時生分也是常情。”
馬超喉結滾動,還沒應聲,孫尚香已快步走到他麵前,眼眶微紅:“馬大哥,我是尚香。越兒平時不這樣的……今早知道要接你,天沒亮就換好衣服,帶著小兄弟在這兒等,還唸叨了好幾遍‘爹爹要回來了’……”
她頓了頓,聲音發澀:“許是太激動,反倒鬨了彆扭。”
甄宓上前一步,目光掠過馬越遠去的方向,輕聲道:“恐怕不單是生分。這孩子自小沒了娘,盼著爹爹歸來,卻見你身邊多了我們這些人……許是覺得,連爹爹的歸來都被分了去,又想起他娘孤零零的,心裡堵得慌吧。”
“是了!”周瑜猛地一拍額頭,懊惱道,“這孩子心性早熟,當年他娘……他娘走的時候,他就攥著拳頭沒掉一滴淚,今天這股擰勁,定是鑽了牛角尖!”
馬超望著馬越的背影,那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像株倔強的野草。心口像是被鈍器反複碾過,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孩子……”馬超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裹著血沫似的疼。
風卷著落葉掠過腳邊,孩子們的呼喊聲越來越遠,馬越的身影在拐角處晃了晃,徹底消失了。馬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凝起一層水汽,卻強撐著沒讓它落下。
“走,”他啞聲道,“去看看他娘。”
董白默默遞過一塊帕子,孫尚香攥著他的衣袖,甄宓垂眸按著心口,連周瑜都斂了神色——有些痛,從來不需要言說,卻能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上。
一行人懷著沉鬱的心情,跟著馬越的身影來到城外。莎麗爾的墳前收拾得乾乾淨淨,碑前擺滿了新鮮的野花,看得出常有人來照料。沙摩柯正蹲在墓碑旁,指尖輕輕拂過碑上的名字,側臉在風中顯得格外落寞。
馬越小小的身影跪在墳前,額頭輕輕抵著冰冷的墓碑,像在與逝者低語。身後的孩子們也學著他的樣子跪下,一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出。這場景安靜得讓人揪心,風穿過林間,帶著嗚咽般的聲響,更添了幾分淒涼。
眾人站在不遠處,誰也沒有說話。馬超接過身旁人遞來的香燭紙錢,緩步走到墓碑前放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石碑,指尖觸到“莎麗爾”三個字時,微微顫抖。
“麗兒,我回來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當年說好的,我去長安安頓好就接你和孩子回來,不想……”
他頓了頓,眼眶泛紅,聲音哽咽:“我在長安遭了天子埋伏,那一仗死傷慘重,除了我,其他人都……都留在那兒了。”他看向身後那群孩子,目光裡滿是痛惜,“包括這些孩子的父親們。”
熱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他抹了把臉,繼續說道:“麗兒,不是我不想來見你。我九死一生昏迷數月才醒來,攻入長安後本想立刻來接你,卻聽聞伯符為了報我的仇,死在了討伐的路上。我怎能不去為他報仇?”
“可我剛整理好大軍,又接到急報——西涼被異族入侵,不止西涼,並州、西羌,儘皆淪陷。
馬超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聲音裡裹挾著難以抑製的痛苦與悲憤,像是從牙縫裡擠出每個字:“整整三十萬異族鐵蹄踏破西北邊境,燒殺搶掠,百姓流離失所,屍骨堆成了山!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的根!我怎能坐視不理?”
他胸口劇烈起伏,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屍橫遍野的戰場:“我帶著將士們連番死戰,硬生生把那些異族趕出了邊境!次年開春,我又帶軍殺上草原,整整兩年,把鮮卑老巢攪了個天翻地覆,屠了他們百萬部眾,就是要讓這些豺狼知道,中原大地不是他們可以隨意撒野的地方!”
沙摩柯猛地站起身,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馬超:“所以國事為重?兄弟為重?所以你就忘了麗兒?忘了她在等你?忘了她的死,忘了她還給你留下了這個兒子?”
“我沒忘!”馬超低吼,眼眶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起,“我夜夜夢見她!夢見她倒在血泊裡,嘴裡還喊著我的名字!夢見越兒哭著喊爹爹,問娘親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旁邊的石柱上,石屑飛濺:“可我身後是萬千百姓,是萬裡疆土!我退了,誰來護他們?我隻能往前衝,哪怕心裡被剜去一塊,也不能退!”
馬越抬起頭,小小的身軀站得筆直,他看著馬超,眼神裡有不解,有委屈,卻沒有恨:“娘親是英雄,她為了保護孫紹弟弟而死,我知道她很勇敢,從沒有怪過你。我也一直以你為榮,你為了天下,為了百姓,出生入死,覺得爹爹也是英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馬超身後隨行的幾位女子,聲音低落下來:“可今日你帶這麼多人來,她們……她們是誰?你已經忘了娘親了?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馬越的聲音像淬了冰的石子,砸在寂靜的墓園裡,每一個字都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尖銳與痛徹。他仰著頭,死死盯著馬超,那雙眼睛像極了當年的莎麗爾,清亮卻燃著怒火。
馬超猛地僵住,身上的甲冑彷彿瞬間重逾千斤,壓得他脊背佝僂。他想伸手去碰馬越的頭,卻被少年狠狠甩開。
“越兒……”他聲音嘶啞,喉結滾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身後隨行的女眷們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他們與馬超真心相愛,可是對於馬越來說,她們卻是那群壞人。
周瑜上前一步,沉聲道:“越兒,你爹不是……”
“叔父!”馬越猛地轉頭,眼眶赤紅,“我娘死的時候,你也在!母親保護了孫紹和我的安全,母親是用命在愛著他,可是如今呢?他身邊根本就不缺女人!”
馬超的胸口劇烈起伏,指節攥得發白,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貼身的內襯,那裡縫著一塊磨得發亮的絲帕,上麵繡著歪歪扭扭的“越”字,“我帶著它殺了三年,從西北到草原,那些踏過邊境的異族,沒有一個活著回去!”
“那又怎樣?”馬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我娘能活過來嗎?她能看見你掃平草原嗎?她隻盼著你能陪她過一個上元節,你連這個都做不到!”
這話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馬超早已結痂的傷口。他猛地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莎麗兒的墓碑前,發出“咚”的悶響,震得周圍的野草都在顫:“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可我身後是百萬生民,是搖搖欲墜的邊境線,我退一步,就有萬家人像我們一樣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