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寵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迂迴
迂迴
三四天後，赫小寶的“病情”明顯好轉，人已經從高熱和昏迷中清醒過來。除了臉色顯得格外蒼白之外，看上去與健康人無異。
此時，沐雨眠的隊伍已經到達目的地，在一大片空地上紮了十幾頂帳篷駐紮下來。他命人將赫小寶帶到自己麵前，第一句話便出人意料：“我紮營的這塊地方，叫什麼名字？”
赫小寶擡眸看他，搖了搖頭：“不知道。”
沐雨眠微微蹙眉，語氣理所當然：“你不認識這地方？”
赫小寶眼眸中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和茫然，繼續緩慢地搖了搖頭：“不認識。”
他的確已經認不出這地方了。這裡變成了一片焦土，所有建築都被燒光了。沒有標誌性建築物做指引，隻憑著一片空地，他也說不出這地方到底該叫什麼名字。
當然，他心裡更清楚，這是沐雨眠在存心試探他。看來，這位王子的疑心病不是一般的重，路上隨便救了個乞兒，他都能聯想到赫氏頭上。對這個人，以後要格外留心纔是，不能被他抓到一絲破綻。
沐雨眠臉上的表情似乎略微鬆了鬆，盯著赫小寶的表情變得柔和了幾分。
赫氏部族被攻破的時候，卓百榮帶去的人將所有人堵在城裡、寨子裡，一個都沒放跑。與此同時，沐斯年下令在王都和其他部族抓捕零星散落在外的赫氏族人。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赫氏族人事先毫無準備，理論上，的確不該有人逃脫。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年僅十二三歲的病弱少年。
沐雨眠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寶。”
“沒有姓麼？”沐雨眠的眉頭重新蹙起。
“……什麼是姓？”赫小寶略一歪頭，臉上顯出幾分疑惑。
“……”沐雨眠無語片刻，繼續問，“你父母是誰？分彆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父母。”
沐雨眠臉上漸漸顯出一絲不耐。再好看的人，如果腦子不夠用，那也沒多大意思了。
“沒有父母，是誰把你養到這麼大的？”
“是我師父。”
“你師父叫什麼名字？他現在人在哪裡？”
“師父就叫師父，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彆的名字。他現在在山裡，被我埋了。”
“……”沐雨眠簡直不知該如何跟眼前這臉色蒼白、麵無表情、跟一截木頭一樣毫無生氣的美少年繼續溝通下去。
想了想，他決定換個方向試試：“我救了你的命，這你總該懂吧？”
“我懂。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咦？這不是挺會說的麼？你怎麼知道我是殿下？是誰教會你說救命之恩這個詞兒？”沐雨眠眸中重新燃起一絲興味。
“我聽見彆人都叫你殿下。救命之恩，是師父說的。師父總說，他對我有救命之恩，讓我好好聽他的話，對他孝順一點。這兩天，我也聽到照顧我的大夫說，如果不是殿下救了我，我恐怕活不下去。我想，這也是救命之恩。”
沐雨眠滿意地點點頭：“你總是師父師父，你師父什麼時候救的你？他都教了你些什麼？”
“師父什麼時候救的我，我已經不記得了。從我記事起，就跟師父住在一起。他教我武功，還教我打獵。”身負武功的事，行家裡手一眼就能看出來，赫小寶無法隱瞞。
“你還會武功？水平如何？”沐雨眠果然沒有表現得太過詫異。
“水平不怎麼樣。我沒跟其他人打過，隻跟師父打過。我從來打不過他，他經常說我水平不怎麼樣。”
沐雨眠勾唇一笑：“水平如何，口頭說了可不算。我找個人給你試試。”
他朝身後勾了勾手，一個貼身侍衛走上前，二話不說便朝赫小寶出招。
赫小寶當即出手應對。他暗暗揣摩著沐雨眠的心思，用了大約五成左右的實力。
兩人對了幾十招之後，那個侍衛向後跳開，沐雨眠不知不覺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這次，他終於顯出幾分詫異之色：“你武功很不錯啊！你師父，他是哪個部族的人？你們原本住在什麼地方？”
兩個問題一起問，不容赫小寶多做思考。一旦部族和居住地對不上，謊言便會立刻被拆穿。
赫小寶道：“師父說他是遊民，我跟他一起住在蓍草峪，山下便是巴氏部族的蓍草莊。年前，師父去世以後，我便開始下山乞討。”
沐雨眠身後立刻有個文士模樣的人走上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這樣的人，赫小寶在赫青岩身邊也見過，他們被稱作幕僚，腦子裡存了極多的知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心想，那人一定是在告訴沐雨眠，蓍草峪和蓍草莊，都是實際存在的地名，地處巴氏邊遠山區。
果然，沐雨眠擡眸看向赫小寶，眼神依舊咄咄逼人：“你原本住在那麼遠的地方，怎麼突然跑到這邊來了？”
“前些日子，我生了病，一直不見好，村裡有好心人告訴我，隻要找到赫氏部族居住的地方，我的病就能治好。所以，我一邊乞討，一邊往這邊走，想去赫氏部族找個大夫給我看病。”
沐雨眠安靜一瞬，勾唇笑了笑，指著帳篷外大片的焦土對赫小寶道：“這裡就是你要找的赫氏部族。看見了麼？就算你能走到這裡，也沒人能給你治病了。”
聽到這句話，赫小寶早已凍透的心臟仍是感到了一陣麻木的痛楚。他眉頭下意識蹙起，口中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
沐雨眠道：“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說不清楚，慢慢你就會明白的。總之，你武功不錯，以後就留在我身邊，給我當侍衛。你無需再去乞討，有了病，我也會找人給你醫治，你也用不著再東奔西跑了。”
赫小寶立刻乖覺地拜了下去：“多謝殿下。”
成為沐雨眠的侍衛，跟他原本的計劃出入很大，但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彆無選擇，也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好在，跟著沐雨眠，就能去王都，至少在地理位置上，能離沐夜雪近一點。
赫小寶說話耿直又無趣，臉上一貫不帶什麼表情，尤其不愛笑，原本是極不討人喜歡的性子。奈何他相貌太出挑，武功又很不錯，仍是深得沐雨眠喜愛。
回到雨闕之後，沐雨眠讓人給他專門準備了房間，私底下的待遇跟府裡那些隨侍多年的貼身侍衛基本相當，日常賞賜也從不吝嗇。
尤其在他專門找人探察了赫小寶的根骨和瞬間反應速度之後，越發對他另眼相待。在他心中，赫小寶是被自己的山野師父給耽擱了。若是讓他從小在王都拜了名師，有更加厲害的師父進行指點，成就絕不止現在這種程度。
當然，沐雨眠也曾試圖給赫小寶改個名字，但全都以失敗告終。無論起了多麼風雅好聽、威風霸氣的名字，赫小寶一概都記不住，每次用新名字喚他，他就像聽不見一樣，全然沒有反應。
等沐雨眠怪罪下來，他隻會淡淡回一句“我以為不是在叫我”，然後再毫無負擔地誠懇認錯、賠罪。等下次再叫，他仍是同樣沒反應。
他一直都記得赫青岩說過的話：他的名字，要等成為貼身侍衛之後，由沐夜雪親自來給他取。
幾次三番改名失敗之後，沐雨眠也懶得跟他較勁了，隻好繼續叫他“小寶”了事。
在新得了小寶這樣一個出色手下的同時，沐雨眠前兩年派去雪府的海諾卻顯得越來越不頂事，越來越沒用。傳回來的訊息不是錯漏百出，便是毫無用處。
沐夜雪幾乎從不讓他接觸雪府的核心事務，在那邊待了這麼幾年，他連沐夜雪有沒有密室這麼一件小事都搞不清楚，更彆說探聽到其他更有價值的訊息了。
沐雨眠想再派個人過去，可惜這件事也沒從前那麼容易了。
自從赫氏部族出事之後，沐夜雪似乎在一夜之間突然成熟起來，對身邊的人多了許多防備。凡是新入雪府的仆人，都被他發配到離主人極遠的邊緣部門，絲毫近不了他的身。
偏偏沐夜雪身上還肩負著尋找赫氏聖壺這樣的重任。這件重任，也非他不可。
沐雨眠心想，這樣一件神器，若留在沐夜雪手中，等於暴殄天物。失去了母族和父王寵愛的他，隻會離王位越來越遠。倘若能將聖壺弄到自己手中，就等於同時擁有了兩個部族的助力，爭奪王位的競爭力自然就會大大增強。
想在沐夜雪身邊安插人手，必須找到他的弱點加以突破。那麼，如今已變得格外敏銳、格外成熟的沐夜雪，到底有沒有什麼弱點可供突破呢？
當然是有的。
這個弱點，是在沐夜雪春心初萌、尚不懂得掩飾和設防時，被人無意間抓到的。當時負責在雪府主人臥房裡貼身伺候的海諾無意中發現，四殿下動了凡心之後，私下裡偷偷看的，竟是龍陽冊子。
雖然這樣的事後來沒有再發生過，但某些該暴露的事情，還是就這樣暴露了。這算是海諾回報給沐雨眠最有價值的一件情報。
如今，沐雨眠想要從沐夜雪的這個弱點加以突破，就需要一位姿容尤其出眾的美貌少年，而上天恰好在這時候恩賜給了他這樣一位少年。
沐雨眠心裡固然很捨不得。但轉念再想，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連擺在眼前的機會都不去善加利用，實在有違天意和本心。
而且，小寶連年齡都那麼的合適。
他未滿十三歲，還沒有超過嗣子衛士訓練營招收弟子的最大年齡限製，本身又具備極好的根骨和上佳的武藝……這世上哪裡還能找到比他更好更合適的暗樁人選？
既然直接往雪府塞人已經不可行，那就設法讓沐夜雪親手去選中沐雨眠為他精心準備的暗樁吧。就算他為人再精明再謹慎，也不該對自己選中的人存有疑心和戒備吧？
最後，唯一僅剩的問題是，這位像木頭一樣沒有感情、不懂變通的小寶，他能理解並接受這種安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