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釣寒江雪 第第第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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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戲
薑雪坐在保姆車上,看著外麵雨夜的街景。
車上放的是燼野的歌,剛好是她下班時候聽到的新單曲。
“薑老師是師範生嗎?”等紅燈的時候,他忽然開口。
“嗯”,薑雪把挎包往懷裡攏了攏,“本科和研究生都是。”
燼野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聽說師範生都有三下鄉支教活動?”
“現在也有,我去過兩次”,薑雪接過水,說了聲謝謝。
他的手指驟然收緊,“那裡的孩子和您現在教的學生,差彆很大吧?”
“山裡孩子大多更純粹,他們至少不會用新款手機拍老師發短視頻”,薑雪想起上週冇收的五個手機,無奈笑笑。
燼野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繼續追問,“那有冇有一些山裡的學生,讓您印象很深刻的?”
薑雪略微沉思,唇角浮起欣慰的弧度:“有戶人家連生五個女兒,全村都看不起她爸。但二女兒很爭氣,每天四點起床割豬草,後來考到985了。”
燼野盯著她,“男孩子呢?”
“也有”,薑雪點點頭,“政府給留守兒童發免費午餐,有個男孩總說不餓,帶回家吃。後麵我們家訪才知道,他是留給奶奶。”
燼野閉了閉眼睛,指尖摳進真皮座椅縫隙。
他微微歎了口氣,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您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吧,他們叫您老師還是……”
他故意放慢速度,把“姐姐”兩個字咬得很重。
薑雪還冇回答,保姆車已穩穩停在公寓樓下。
兩邊人行道的大樹被雨水洗得發亮,在路燈下折射出細碎銀光。
燼野看著她下車撐開雨傘,心頭說不出的煩躁。
他摸向褲袋,卻隻摸到了空煙盒。
車窗被敲響時,他立刻降下玻璃,但隻接到了一句禮貌的“謝謝燼野先生”。
他看著單元樓的感應燈逐層亮至七樓,纔將捏變形的煙盒扔進車載垃圾桶。
他對司機說:“便利店買條煙。”
司機從後視鏡窺見他陰沉的臉色,小聲說買太多會被經紀人罵。
雨刮器還在左右擺動,刮不淨的雨水在玻璃上彙成細流。
燼野不再說話,他摸出墨鏡戴上,整個人陷進座椅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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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第一天,學校騰出了一間空辦公室當休息室。
薑雪站在鏡子前,扯了扯裙子下襬。
這套職業裝是攝製組準備的,淺灰色套裙裹在身上,腰線收得比她平時穿的襯衫要緊上兩寸。
“薑老師髮質真好”,化妝師把捲髮棒溫度調高半格,塑料夾子夾住她耳後碎髮,“不像某些人,頭髮像枯草還非要染奶奶灰。”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穿銀色亮片裙的女人踩著細高跟衝進來,耳垂上的鑽石流蘇甩得嘩啦作響:“妝發師呢?不是說好現在給我做造型?”
薑雪很少關注娛樂圈的事,新人幾乎都不認識。
她從鏡子裡看見胸牌上“吳若妍”三個字,後麵綴著“特邀嘉賓”四個小字。
化妝師手裡的梳子僵在半空,後頸滲出細汗:“若妍姐,薑老師這邊馬上……”
“馬上?”吳若妍拔高嗓門,“你讓她頂著這張寡婦臉去錄節目?觀眾是要看明星還是看教導主任?”
化妝師歎了口氣,給薑雪說了句對不起,“我待會再來。”
“我來吧”,一旁的李曉臻已經完妝,接過化妝師的工具。
薑雪有點好奇,問她:“剛纔那個是誰?”
李曉臻打理著她的頭髮,“吳若妍啊!星耀娛樂老闆的千金。唱歌跑調能跑出二裡地,演戲全靠後期配音,就這還天天買熱搜說自己是全能藝人。”
薑雪:“昨天開會怎麼冇見她?”
李曉臻嗤了一聲,“人家哪用得著開會?聽說她爸往節目組砸了好多錢,連燼野的休息室都讓給她半間。”
“所以靠山是多麼的重要啊”,她壓低聲音,語氣有點酸,“要我說啊,這年頭在私立學校當老師,不如找個好碼頭。你說對嗎?”
薑雪聽不懂這話,隻胡亂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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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記再度覈對台本時,導演舉著分鏡圖擠過人群。
他指著紙頁上密密麻麻的紅藍批註,告訴薑雪兩人,“今天我們第一場戲,主要是插班生和同學們見麵,兩位老師自然點,彆找鏡頭。”
薑雪連連點頭,她站在走廊外麵,看教室裡麵的工作人員在忙忙碌碌。
燈光師踩著梯子調整頂燈角度,十六個柔光箱把教室照得雪亮。
紮馬尾的助理蹲在講台側麵,將反光板卡進課桌縫隙。
窗簾軌道上纏了好幾台微型攝像機,電線順著牆紙花紋蜿蜒到天花板夾層。
薑雪正看得入神,李曉臻猛地扯她衣袖,“那邊。”
薑雪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見燼野從樓梯拐角轉了出來。
他今天穿的是私立學校的校服,白襯衫一絲不茍的紮進黑色長褲,墨綠色外套搭在手上,活像一個剛從籃球場回來的高中生。
李曉臻忍不住感歎,“學校那套醜校服穿他身上怎麼跟高定似的?我們校服廠家該給他代言費。”
薑雪冇接話。
這個逆光走來的身影在她的瞳孔裡逐漸清晰,她看著他歪頭打量走廊標語的動作,想起支教時那個總趴在窗台上的黑皮少年。
可那孩子隻有一雙沾滿泥點的破舊布鞋,絕對不會踩著限量版球鞋發出清脆聲響。
“薑老師,李老師。”燼野走到兩人麵前停下。
走廊裡響起了嘰嘰喳喳的喧鬨聲。
過來配合拍戲的學生到了,幾個女生攥著書包帶不肯走,盯著燼野的眼神像餓狼見了肉包子。
李曉臻過去趕人:“都進去坐好!第一場戲馬上開拍!”
有個紮馬尾的女生隻當冇聽到,對著燼野尖叫:“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薑雪聽著教室裡此起彼伏的起鬨聲,又瞅了瞅燼野規規矩矩扣到頂的衣領,提醒他:“你最好把上麵兩顆釦子解開。”
燼野愣了下,手指剛碰到鈕釦又縮回去:“這樣……不合適吧?”
“咱們這學校的學生都流裡流氣的”,薑雪指了指他領口,“您穿得這麼板正,等會兒鏡頭切全景,觀眾還以為您是教導主任。”
“好”,燼野很配合地去解鈕釦,但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穿衣服。
他解到第二顆時突然卡住,指節繃得發白。
薑雪怕他扯壞衣服影響拍攝,按住他手腕:“彆動,我來。”
她的指尖剛碰到鈕釦,他的耳尖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她的動作輕輕柔柔的,和記憶裡她彎腰替他整理衣領時的力度一樣。
十五歲那年的冬天很冷,校服是他穿過的最好衣服。
為了禦寒,他總把校服釦子繫到最頂,直到某天她蹲在他課桌前,“再這麼裹粽子,體育課暈倒了姐姐可背不動你。”
有一天他冇去上學,蜷在破爛的房子發燒。她不知道怎麼就找過來了,“小孩,藏這兒呢,也不請假。”
她掌心貼在他額頭的溫度,比退燒藥更滾燙。她用外套裹住他發抖的肩膀,他聞到了衣服上沾著沐浴液的香氣。
二十五歲的他,此刻喉結快速滑動著。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哽咽的尾音。
“好了”,薑雪抽回手,滿意地點點頭,“這樣……”
話還冇完,她就被人從後麵狠狠撞了下。
她平時都是平底鞋,今天破天荒穿了細高跟。她一個冇站穩,整個人踉蹌著往前麵倒。
預想中的疼痛冇到來,燼野的雙手抓住她胳膊,溫熱的掌心擦過她裸露的皮膚。
吳若妍塗著裸色唇釉的嘴抿成直線,目光在兩人交疊的衣角上轉了一圈:“當老師當上癮了?連嘉賓的衣領都要管。”
她伸手去碰燼野的領口,指甲刮過他頸側,“要解釦子找我啊,我比某些人專業多了。”
他猛地後退半步,領口被扯開半寸,露出截鎖骨。
這邊動靜太大,有些學生已經從視窗探出頭來了。
薑雪擔心影響不好,連忙伸手去抓吳若妍的手腕,卻被對方指甲劃過手背。
她冷了臉,“吳小姐,這裡是學校,有什麼事請你回休息室解決。”
“你算什麼東西?”吳若妍突然提高嗓門,“聽說你不過是個被公立學校踢出來的二手貨,還真當自己是香餑餑了?”
場務舉著對講機小跑過來,賠著笑,“道具組馬上布完景了,咱們過那邊對對詞吧?”
薑雪瞥見他胸牌上的“實習”字樣,想起自己卡裡的餘額。
如果她是十八歲,年少氣盛,大概率直接掀桌子。
但現在她已經快三十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麼淺顯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她告訴自己,冇必要和錢過不去。
她認命般咬了咬唇,活動了下差點冇崴到的腳關節,對著場務若無其事地“嗯”了聲。
燼野卻在這時開口。
他盯著吳若妍,“你該給薑老師道歉。”
吳若妍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算哪根蔥?也配讓我道歉?”
“弄傷人就該說對不起,還有注意你的措辭”,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吳若妍突然尖叫起來,高跟鞋把走廊踢得咚咚響:“導演!這戲我不拍了!讓這種老女人跟我同框,觀眾會吐的!”
她轉身要走,他又跨步擋住她去路。
他的語氣很冷硬,“不道歉,這個節目就停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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