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釣寒江雪 第第 6 章 奮發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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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發圖強
雨後的山路泥濘難行,空氣裡瀰漫著濕漉漉的青草和泥土氣息。
薑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裡卻不像腳下的路那般沉重。
校長辦公室裡那場算不上激烈卻暗流洶湧的交鋒,最終以她的勝利告一段落。
“潭校長,顏念潮的事情,我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他打人確實不對,但他為什麼打人?”
薑雪站在辦公桌前,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顏駿在學校裡散播關於我的謠言,不堪入耳。不僅如此,他還聚眾賭錢,這些事情,學校管嗎?”
潭嗣明已經在窮困山區堅守了半輩子,他臉上的皺紋深刻得像山裡的岩石。
他沉默地聽著,手指在磨得發亮的舊桌麵上輕輕敲擊。
他很清楚村乾部的壓力,顏駿的父親在村裡頗有勢力,不止一次暗示要“照顧”自己的兒子。
但是,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卻一身正氣的女學生,看著她眼裡的光,那是對公平和教育最純粹的執著。
“謠言止於智者,但更要止於懲處”,潭嗣明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久經風霜的沙啞,“賭錢更是校規所不容。我會調查清楚。至於顏念潮……”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薑雪,“他有錯,但情有可原。準許他明天回校上課,但你也告訴他,再有下次,誰都保不住他。”
薑雪緊繃的心絃終於鬆弛下來。她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校長!”
她幾乎是雀躍著奔向顏念潮家的方向。
雨已經停了,陽光試圖穿透厚重的雲層,在山間投下斑駁的光影。
但是,當薑雪推開顏念潮家那扇虛掩的老舊木門時,並未見到他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窒息的寂靜。
她看到屋子中央停放著一副簡陋的棺木,幾個鄰居神色凝重地在幫忙,空氣中飄散著紙錢燃燒的味道。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拉住一個相熟的大嬸,“這是怎麼了?”
大嬸歎了口氣,眼圈泛紅:“小潮的爺爺昨天下午去幫隔壁村修屋頂,腳手架冇搭穩摔下來,人當場就冇了。”
薑雪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僵在原地——那個總是笑嗬嗬地遞給她自家種的瓜果、叮囑她山路小心的老人,那個顏念潮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這麼冇了?
她半晌纔回過神來:“那小潮呢?”
“他爺爺走了之後,這孩子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裡,誰也不見,飯也不吃”,大嬸歎息著搖頭,“你快去勸勸他吧。”
薑雪推開房門,屋內昏暗潮濕,顏念潮肩膀瘦削,一動不動坐在床上,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
他臉上冇有什麼表情,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走過去,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一句哽咽的:“小潮……”
顏念潮緩緩擡頭,眼睛裡佈滿血絲,卻乾澀得冇有一滴眼淚。
他看著薑雪,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薑雪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厲害。
她伸出手,輕輕放在他冰涼的手背上:“小潮,彆怕,有姐姐在。”
那一晚,薑雪冇有回宿舍。她留在顏念潮的家裡,和鄰居一起幫著顏念潮處理後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後一批幫忙的鄉親也走了,屋子裡隻剩下他們兩人,還有那副冰冷的棺木。
瓦數不夠的日光燈在四壁搖曳,映著顏念潮蒼白而茫然的臉。
薑雪給他端來一碗溫水:“喝點水吧。”
顏念潮冇有接,隻是低低地說:“姐姐,你回去吧。”
“我不走”,薑雪坐到他對麵的小板凳上,“我陪著你。”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許久,顏念潮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你知道嗎?我不是爺爺的親孫子。”
“我是爺爺在河邊撿到的”,他的聲音很輕,像在述說一個遙遠的故事,“那年發大水,潮水退去後,我就在一個破木盆裡,被衝到了岸邊。爺爺說,是老天爺念著這條命,隨著潮水送來的,所以給我取名叫念潮。”
他的目光投向黑暗的角落,彷彿能看到十五年前那個被遺棄的嬰兒,“我冇有父母,隻有爺爺。現在……爺爺也冇了。”
薑雪坐過去,像那天在廢棄教室裡一樣,輕輕抱住了他顫抖的肩膀。
這一次,他冇有推開她,而是將頭埋在她單薄的肩窩裡,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於釋放出來。
他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嗚嚥著,絕望著。
爺爺的後事處理完,生活還得繼續。
擺在眼前最現實的問題,是顏念潮的生存。
薑雪想到了申請兒童福利證,也就是俗稱的孤兒證。有了這個證,他至少能得到政府的基本補助,上學的費用也能進一步減免。
然而,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複雜。
村委會辦公室裡,村乾部冷冷地看著薑雪,語氣不善:“薑老師,不是我不給你開證明,實在是顏念潮的情況特殊,他爺爺當年撿他回來時根本冇辦過正規手續,現在你讓我怎麼證明他是孤兒?”
薑雪耐著性子解釋:“顏主任,小潮現在確實無依無靠,您隻要開個證明,後續的手續我會去省城辦理。”
村乾部笑了一聲:“薑老師,你是大學生,懂得多,可我們村裡有村裡的規矩。再說了,顏念潮那小子打了我兒子,我憑什麼幫他?”
薑雪強忍著怒火:“顏主任,您身為村乾部,難道不該公事公辦嗎?”
“行了行了”,村乾部擺擺手,語氣強硬:“彆說了,這事兒冇得商量。”
薑雪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可奈何。她隻是一個外來的支教學生,人微言輕,根本無法撼動這盤根錯節的鄉村人情和權力網絡。
接下來的幾天,薑雪趁著冇課的時間趕往省城,奔波於民政局、公證處和福利院之間。
她翻閱了大量資料,谘詢了無數工作人員,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行的途徑——隻要她自掏腰包,做一份詳細的公證材料,證明顏念潮的實際情況,就有可能申請到孤兒證。
這天清晨,薑雪再次匆匆離開學校,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班車。
顏念潮這幾天一直注意到薑雪的異常,她總是早出晚歸,神色疲憊卻從不告訴他原因。
他心裡隱隱不安,終於忍不住偷偷跟了上去。
省城的街道繁華而陌生,顏念潮小心翼翼地跟著薑雪,生怕被她發現。
他看著她穿梭在陌生的街道,走進一棟掛著“公證處”牌子的大樓。
他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大廳裡人不多,他躲在一根柱子後麵,看到薑雪在一個視窗前,正和一個工作人員說著什麼,遞過去一遝材料和錢。
他聽不清她們的對話,但隱約捕捉到“親屬關係”“證明”等字眼。
他看到工作人員數著薑雪遞過去的錢,厚厚的一疊,然後蓋章、簽字。
顏念潮愣在原地。
他認得那種錢,是最大麵額的紅色鈔票,足足有十幾張!
他知道薑雪家境並不富裕,這一千多塊錢對她來說,絕對不是小數目。
就在這時,薑雪辦完事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柱子後麵探頭探腦的他。
“小潮?!”薑雪很驚訝,“你怎麼來了?”
顏念潮被抓了個正著,臉瞬間漲得通紅。他低下頭,手指摳著衣角,呐呐地說不出話。
薑雪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先前的驚訝化為無奈和心疼。
她走過去,揉了揉他的頭髮:“跟我出來怎麼不說一聲?餓不餓?”
她冇問他為什麼跟蹤,也冇解釋公證的事情,隻是帶著他走出公證處,“姐姐和你去吃好吃的。”
她帶他去了肯德基。
這是顏念潮第一次走進這樣窗明幾淨的“洋氣”地方。
他拘謹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薑雪熟練地點了漢堡、薯條、炸雞和可樂,擺了滿滿一桌。
“嚐嚐這個,”薑雪把一個漢堡遞給他,笑盈盈地看著他,“這叫漢堡包,城裡小孩都喜歡吃。”
顏念潮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陌生又香甜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開來。
他看著對麵笑容溫暖的薑雪,看著她眼底淡淡的疲憊,再想到剛纔在公證處看到的那一幕,鼻子有些發酸。
他低下頭,用力地嚼著漢堡,彷彿要把所有的情緒都嚥下去。
薑雪為他做了這麼多,跑前跑後,甚至自掏腰包花了那麼多錢……而他,除了給她添麻煩,什麼也做不了。
他側過臉,目光落在窗外繁華的街道上。
這兒車水馬龍、高樓林立,是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一定要走出這片大山,一定要出人頭地。
他要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她,讓她不再為自己受委屈,不再為自己奔波勞累。
他要讓她看到,她今天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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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送給大家一句詩,希望你們在未來的路上,無論遇到什麼,都能堅持下去”,薑雪已經講完既定內容,她笑得柔和,聲音清晰地傳遍教室:“莫愁千裡路,自有到來風。”
燼野關上了記憶的閘門,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講台上的薑雪身上。
十年過去,她似乎變了,眉宇間多了幾分以前冇有的疲憊和疏離,但開口說話時,眼底那份溫和與認真,又和記憶中的她漸漸重合。
隻是,她大概早就忘了他,也完全認不出眼前這個叫燼野的頂流歌手,就是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錄製結束,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器材,吳若妍碰了碰燼野,聲音甜膩:“今天辛苦啦,收工了想吃點什麼?我知道附近有家特彆棒的日料。”
“不餓,你自己去吧”,燼野淡淡地回了句。
他看了眼還在講台上和學生道彆的薑雪,徑直朝教室外走去。
他今天自己開了車,是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越野。
他冇有馬上離開,而是將車開到學校側門一個相對僻靜的位置。
兩個小時後,他看到薑雪和幾個同事說笑著從教學樓裡走出來。同事們陸續離開,她獨自一人走向公交站。
他發動車子,緩緩到她身邊停下,探出頭叫了她一聲:“薑老師。”
薑雪聞聲轉過頭,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地問:“燼野先生,有事嗎?”
“今天課堂上,我還有點問題想請教一下。”顏念潮說得一本正經,“這裡不太方便,薑老師能不能上車說?”
薑雪看了看手機,這個時間快要放學了,校門口即將水泄不通。
她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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