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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獸與守夜人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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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你怎麼來了?

一個多月沒見,身邊突然多了個人,憶芝睡得不太實,天剛矇矇亮就醒了。

還迷糊著,就撞進一汪沉靜的目光裡——靳明看樣子早就醒了。

“怎麼不多睡會兒?”她聲音咕噥著,像隻剛蘇醒的小獸,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找最舒服的姿勢。

他低低笑了一聲,親了親她額發,用唇語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時差”。

他是真的醒很久了。怕吵到她,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睡顏。睫毛微卷,眉尾有幾根不聽話的雜毛,睡熟時下唇會微微嘟起。

她那張嘴……他喉結滾了一下,趕緊強迫自己想了點工作上的事轉移注意力。

昨晚兵荒馬亂的,到現在他才真正確信——她還在他身邊,她沒有離開。

“哎呀,我把這茬給忘了……”憶芝醒過神來,頂著他頸窩磨蹭兩下,笑得老實又無辜,“你餓了吧?家裡沒什麼存貨了,我下樓買點。”

她把他攆去洗澡,自己套了外套就出門去了早市,挑挑揀揀一大圈,拎著一大堆袋子往回走。

剛走到單元門口,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在她身後炸開了。

“憶芝——!等會兒——!”

憶芝整個人被那嗓子釘在了原地,猛地回頭——

是羅女士。

“媽?你怎麼來了?還這麼早……”她抬手看了看手腕上並不存在的表。

羅女士快走兩步跟了上來,手裡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購物袋,“我昨天麵發多了,蒸了好幾鍋豆沙包和糖三角,給你拿點過來。”

“那你……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她伸手想接過袋子,被羅女士輕輕撥開。

“我這不是怕你還沒起,打電話再吵著你嘛。”

攔是肯定攔不住了。

憶芝隻能硬著頭皮上樓,心裡拚命祈禱:靳明至少已經洗完澡,把衣服穿好了,千萬彆……

鑰匙一轉,推開門,她顧不得換鞋就快步往裡走——

謝天謝地,他已經穿好了長褲和貼身的白
T,隻是襯衫釦子還沒係好。正擦著頭發,低頭盯著桌上的手機單手回資訊。

聽見開門聲,他頭都沒抬,聲音懶洋洋的,“回來得還挺快。你這沐浴露太香了,在你身上挺好聞,在我身上就……”

後半句話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看見了站在她身後的那位長輩。

她的樣子不算陌生。穿著樣式普通的羽絨服,腳上是那種大爺大媽晨練時穿的藏藍色運動鞋,手裡拎著大號的超市購物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和糖三角隱約透出形狀。

羅女士的目光在他敞開的襯衫停了一瞬,又掃過淩亂的臥室,最後慢慢落到女兒手裡那一大袋顯然是兩人份的早餐上——半秒鐘就拚出了整個故事的起承轉合。

靳明下意識看向憶芝。

她眼神躲閃,兩邊都不敢看,機械地把早點一樣一樣放到餐桌上,明明在動著,整個人好像一台執行卡頓的電腦。

他率先穩住,上前一步,聲音沉穩清晰,“阿姨您好,我是靳明。”

羅女士眯了下眼。這個名字她不陌生,可相親回來女兒明明說得是“不合適”,之後就再沒提過。

她慢慢移開視線,看向憶芝,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是說見了麵覺得不合適嗎?這怎麼回事?”

空氣瞬間凝滯。

憶芝揉了揉被塑料袋勒紅的手指,深吸一口氣,有些僵硬地開口,

“當時就是……沒太確定。”她聲音慢吞吞的,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辭,“後來……後來我們又見了幾回。”

羅女士盯著她,半天沒說話。

見了幾回就成這樣了?那還得了?

“哦。”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個音,“那現在是確定了,還是怎麼個意思?”

現在的年輕人對有些事情不太較真,她本不想多管。但當初相親畢竟是兩個當媽的一起牽得線,現在這倆孩子這樣不清不楚地胡來,算怎麼回事?

靳明站在一邊,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他有些意外,她竟然從未和家裡提起過他們在一起的事?

憶芝走過去,接過老媽手裡的袋子,“媽你先坐吧,彆站著了。”

羅女士沒客氣,拉開椅子端端正正坐下,目光落到靳明身上。

“你也坐吧。”

憶芝小聲“啊”了一聲,她本來指望靳明能找個藉口先走的。

靳明沒馬上坐下,去廚房幫憶芝一起把早點裝進盤子裡。

她心裡七上八下,有點語無倫次,“不好意思啊,我媽很少上我這兒來,我真沒想到……”

他心跳得也快,卻不動聲色地按了按她的手,“也該見見你家裡人了。就是場合不太正式,是我沒考慮周全。”

他們一起把早餐拿到餐桌,憶芝坐下前瞥了一眼臥室,手不由得攥了攥——他昨晚脫下來的襯衫還隨意丟在地上。這何止是不太正式,簡直是太不正經了。

小小的餐桌前,靳明坐在羅女士對麵,早餐在三個人麵前冒著熱氣,卻沒人動筷。

羅女士挺直了背坐著,表情不冷不熱。

“阿姨,”靳明率先打破沉默,“今天有些倉促。我本來是下週纔回北京的,臨時改了行程,也沒來得及提前和憶芝說一聲。”

“那你回北京,是專門為了她?”她語氣平平,聽不出喜怒。

“是。”他點頭。

羅女士沉吟了片刻,點點頭,拿起筷子給憶芝夾了個豆沙包。

“她小時候不愛說話,現在大了,心裡怎麼想的也不一定告訴我。”

她停頓了一下,思索著這場對話到底該從哪談起。

“你們是相親認識的,對吧?”她忽然抬眼看他,“我和陳老師在老年大學碰上,她去做個講座。我們也好多年沒見了,聊起來兩家孩子年紀正合適,就說讓你們見見。”

“陳老師隻說你開了個公司。我也是後來聽憶芝回來學舌,才知道你那不是一般的公司。”

靳明目光誠懇地點頭,“是我失禮了,早就應該來正式拜訪您和叔叔。”

羅女士餘光掃過憶芝,提到父親,她的神情更僵硬了,更加坐實了羅女士的猜測——有些話,她肯定還沒有和靳明說透。

“你出差回來,直接到我姑娘這兒來,你父母知道嗎?”羅女士話鋒忽然一轉。

靳明沒有迴避,“他們知道我和憶芝在交往。”

“正式交往。”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他們其實也想見見憶芝。我是怕她會有壓力,才暫時給攔了。”

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父母基本不催婚,但見家長這事,本身就意味分明。自從平安夜,兩人之間就似乎隔了一層。他本想著這次回來,把關係鞏固好,先求婚,再走那些流程。

“那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空氣中的弦悄然繃緊了。

憶芝下意識看他,他也回望了她一眼。那一刻,他心底甚至掠過一絲衝動——他戒指都訂好了,本可以順勢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可她似乎毫無期待,眼神裡甚至流露出一絲……迴避。大約是今天以這樣的方式和她母親碰麵,讓她覺得難堪了。況且求婚嘛,怎麼都應該有點儀式感,浪漫些,鄭重些,而不是當著長輩的麵逼她表態。

靳明將已到嘴邊的話壓了回去,謹慎答道,“我想和她認真交往,好好在一起。至於未來能走到哪一步,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決定,而不是任何外界的安排。”

羅女士看著他倆,半晌才歎了口氣,終於輕輕點了點頭,“行。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把握分寸就好。”

頓了頓,她正色補了一句,“靳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現在我不管你是乾什麼的,掙多少錢,我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好孩子,你最好也是真心實意的。”

社會上那些關於富家子、有錢人的風流傳聞她並非一無所知,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靳明立刻鄭重應道,“阿姨您放心,我對憶芝是認真的。之前沒來拜訪,確實是我考慮不周。這樣,我來安排,兩家長輩儘快見個麵,正式把憶芝介紹給我爸媽認識。”

他語氣真誠,沒有絲毫油滑,沉穩得令人安心。

憶芝卻彷彿被雷劈中,猛地看向他,眼神一瞬間就慌了。

她蹭地站起來,拽著他胳膊讓他起身,“你不是說公司裡還有事嗎,再不走要堵車了。”

她手忙腳亂地幫他合上行李箱,一陣風似的把人送到樓下。

司機去把行李放上車。她站在他對麵,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聲音低低的帶著點不情願,“……怎麼突然就說到見家長了?”

“你不願意?”靳明一怔,眼神認真起來,帶著點探究。

她避開他的視線,鞋尖在地上踢了踢,“也不是……”

他抬頭想揉揉她頭發,她立刻偏頭躲開,“彆鬨,我媽可能在樓上看著呢。”

他無聲地笑了笑,收回手。

她抬起頭,一臉歉意,“這一早上,你飯沒吃上一口,還平白挨我媽一頓審。”

靳明反倒沒什麼負擔,笑著上車,“你媽沒直接把我轟出來,我已經很知足了。”

她終於沒繃住,輕輕笑了一下。

他坐進車裡,朝她勾了勾手,明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她傻乎乎湊近了。

下一秒,他拉著她外套的前襟,把她拽向自己,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早點抵了。”他挑挑眉,笑得又壞又得意。

“哎——呀!”她笑著推開他,“你怎麼這麼幼稚啊!”

憶芝重新上樓,進門前,唇邊還殘留著一點笑意。然而房間裡的氣氛,卻冰冷得彷彿換了一個世界。

羅女士仍坐在原位,紋絲未動。手扶著杯子,頭微微低著,背也不似剛才和靳明麵對麵時挺得那麼直了。

憶芝走過去,默默坐在她旁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認準他了?”羅女士的聲音也不複之前的清亮有力。

“他這人……還行吧,我也就是,跟他隨便談談。”她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布上劃著圓圈,心不在焉地為自己找藉口。

豆沙包還溫著,羅女士掰開一個,遞到她手裡,“你要是沒拿他當回事,剛才就不會讓他坐下。”

憶芝接過豆沙包,沒吃,隻是用手指摳著包子皮,低著頭,不知是在思考還是逃避。

“從你們相親算起,也不少日子了。咱家的情況,你跟他說過嗎?”

她抬起頭,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知道母親說的“情況”不是經濟條件,而是未來的某種可能。

“沒細說。也不一定能走多遠,說那些乾嘛。”她答得輕描淡寫,聲音卻發虛,沒有底氣。

羅女士盯了她一眼,輕輕戳了一下她腦袋,“人家都說到要家長見麵了,你還不知道能走多遠?我看你纔不是好人。”

憶芝被母親戳得一晃,費勁地扯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

“以前你對誰都不上心。媽知道,你不是沒有心,你是不敢動心。”

這句話太精準,準得讓她無處遁形。

一直不敢觸碰的真相被驟然點破,眼眶毫無預兆地酸澀起來。

她明知道這段關係走不到最後,可她沒法再輕易抽身了。

羅女士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要是你哥還在……他興許還能照顧你。”

這句話直直戳進記憶深處最痛的地方。憶芝幾乎從不在人前提起哥哥,那是她最怕觸碰的傷口。

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悄無聲息,卻止不住地流。

羅女士趕緊抽紙巾給她擦,自己眼圈也紅了,“媽不是故意要提這個……我就是想著,將來要是真隻剩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她抿著唇,強忍情緒,把手裡那半個豆沙包放回盤子,“靳明那孩子我看著不錯,真能把你交給他,我也就放心了。”

憶芝隻是哭,說不出話。她沒法告訴母親,她打算的恰恰是相反的事。

她知道靳明有多好。

可她不能。

羅女士起身去廚房加熱豆漿,又把熱好的杯子放到她手邊,“你們要是真心的,有些事,你就該跟他說清楚。他要是因為這個就轉身走人,那也是早斷早好,長痛不如短痛。”

憶芝低下頭,眼淚又落了幾滴,掉在桌布上。她用手指揩去那點濕痕,啞聲反問,“可如果他不走呢?”

“那他是不是就得陪我走下去?就得像你一樣?”老媽的麵容,在她模糊的淚眼裡,漸漸與沈阿姨疲憊蒼老的麵孔重合。

那一瞬間,羅女士愣住了。她完全明白女兒說的“像她一樣”是什麼意思——被困住,守一段不再存在的關係,看著至親之人越來越陌生,自己也被一點點掏空。

“你啊,總想著疼彆人……”羅女士握著她的手,聲音發緊。

憶芝沒再說話,隻是低頭咬了一口豆沙包。那是她小時候最愛的味道,此刻嚼在嘴裡,卻甜得發苦,酸澀的熱氣衝上鼻腔,眼睛再次脹痛。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找時間,帶他去看看我爸。”

“順便……把該告訴他的事,都說完。”

羅女士沒再說什麼,隻是更緊地握住了女兒冰涼的手。

那半個豆沙包,被她捏在手裡,早已涼透,一點溫度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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