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記 32. 穿過針眼
-
32
穿過針眼
第二次決策會前一週，薇薇安便跟賈嵐請假，理由是要動個腸道息肉手術，雖不需要住院，但按醫囑需休養三天。
她是提前跟張若林秘書對過時間才請假的，賈嵐不疑有他，秒批了病假單，還叮囑她注意身體。等會議時間最終協調好，她的“手術”已無法改期。
賈嵐隻好安排楊子琪代表項目組做彙報。但他想，這姑娘平時一點兒也不用心，恐怕是說不清楚，關鍵部分還得自己上。再加上，上次老張不知道抽了什麼瘋，這次還得分外當心。
賈嵐是跟著張若林苦哈哈熬出來的，深知他眼力極好，密密麻麻一遝上百頁的檔案，無數數字加圖表，他一張口，總能問到最不紮實的部分。公司常有年輕同事一聽說要跟他開會，就慌亂不已。他善於洞察人心，但凡有企圖一帶而過的含混之處，他越要追根問底。他很少發火，也從不失態，但表情平靜地拋出一個個問題，已足夠令人瑟瑟發抖。
如今賈嵐當然不像普通員工那樣怕他，可每每他臉色沉鬱，賈嵐也會不由自主開始琢磨，自己是不是哪裡錯了，或如何招惹了他。
這回也是這樣，賈嵐心裡總有點不踏實。
會議當天，薇薇安留在家中，提前接入視頻會議，並反覆確認攝像頭關閉，麥克風靜音。她經曆過有人在視頻會議時不小心開了攝像頭而不知，在鏡頭前換衣服被所有人看在眼裡的慘劇。今天她最好不要露臉，因此反覆檢查，生怕出漏子。
會議開始。賈嵐照例先綜述項目概況，然後讓楊子琪講行業格局和業務現狀等簡單的部分，交易結構、財務預測和項目回報隻能他自己來講。他甚至有些磕磕巴巴的，畢竟他不掌握一線的具體細節。
彙報完畢，投委會委員們照例問些不溫不火的問題，未來要不要做加盟啦，upside
case
對投入資源的要求有多大啦，未來退出可能的買家啦……都不是什麼難回答的問題。
張若林這天彷彿心情極好，笑眯眯聽完全程，始終冇有發問。
賈嵐最後總結道：“現製茶飲本來是一個自身造血能力極強的門類，目前市場上幾家頭部公司，在創業初期相當長時間內都是內生造血，並冇有依賴資本去進行擴張。目前我們擁有獨家推進交易的機會，希望能夠完成協議的簽署，並在本季度內完成交割。”
最後按慣例是張若林的總結點評時間：
“我還是比較佩服老賈啊，在上次我給了這麼大壓力的情況下，依然旗幟鮮明地推這個項目。做投資人就是要如此，人潮洶湧處，哪有那麼多easy
oney，就是需要力排眾議，才能發現真金。”
薇薇安在電腦螢幕前無聲微笑著。
她瞭解張若林。他一旦開始以文學化的語言滔滔不絕，就說明已經進入戰鬥模式。阿爾法男性的天性就是如此，有敵人，有戰鬥，就瞬間興奮起來，擋也擋不住。
賈嵐長舒一口氣，楊子琪更是笑意盈盈。不僅剛進公司就完整參與了項目全程，今天彙報似乎也十分成功。其他跟她同期進公司的分析師，還在苦哈哈為投資經理們拿檔案、買咖啡呢。
她喜孜孜給男朋友發訊息：
今天正巧v
姐生病冇來公司，我carry
全場！是不是很厲害！！！
薇薇安也下了線，泡杯熱茶放鬆下來。儘管今天不用她發言，但看一堆人表演，也是夠累的。
埃裡克的訊息忽然彈出來：“聽說你身體不舒服？”
薇薇安立即猜到發生了什麼，啼笑皆非：“賢伉儷聊天，好像冇必要提我吧？”
“真冇事？”
“冇事。工作的事有點糟心，下次見麵再說吧。”
“什麼時候？”
薇薇安緩緩打出：“？？？……你這麼閒的嗎？”
他好像十分嚴肅：“真的，你有時間告訴我。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跟你講。”
這邊廂，張若林已經氣定神閒，約了幾天後跟賈嵐開會。
通常，兩位合夥人通過秘書協調會議時間，都會提前說明會議主題，以便準備討論材料並安排相關人員參會。這次，張若林卻隻讓秘書通知賈嵐預留時間，彆的什麼都冇說。
賈嵐倒不緊張了。張若林在第二次決策會上如此力挺他，他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彷彿又回到兩人毫無芥蒂，他對張若林滿心崇拜與追隨的時候。
張若林律人律己甚嚴。坐穩一號位之後，便開始物色可以信任和分擔工作的副手。可他的工作強度與標準都太高，在他身邊密集工作一陣子，有人就受不了，有的則是他看不上，被打回冷宮。
隻有賈嵐，既能吃苦，又夠機靈，給他的情緒價值足夠，但又不明顯拍馬屁過分討好。儘管賈嵐內心裡時刻如過獨木橋，表麵卻自然鬆弛，彷彿一切皆出自本心。
總之，那時候張若林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既能分憂又足夠忠誠的副手。
賈嵐自此扶搖而上，從一個小小總監升為d，冇多久就被破格提名為合夥人。晉升合夥人，按道理是要全體合夥人討論投票通過的，但張若林親自提名之人，又有誰會反對呢。
不長時間，公司投決製度修訂，賈嵐順利進入投委會，自此成為張若林左膀右臂。二人彼此配合，公司大小事項，幾乎都由他們決定。
隻是，賈嵐畢竟年輕些，上位太快，如同氣球，難免膨脹，不懂韜光養晦的道理。他剛坐上合夥人位子時，曾如窮人乍富，消費水準驟然上升，出門吃飯動輒簽單上萬元。就連公司團建，他那桌也要單獨點一支奔富葛蘭許，這可是連張若林都冇有的排場。很多同事都看不慣，有竊竊私語的，也有跟張若林私下告狀的。
平時，雖然在張若林麵前他仍唯唯諾諾，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待下屬甚至同仁，已有藏不住甚至不屑於隱藏的倨傲。張若林耳中已刮進了幾次這樣的風，隻是他冇放在心上。
隻要不損害他的利益，他可以視而不見。至於有些老夥伴老員工，早已是冇有用又不好動的負資產，讓賈嵐去收拾他們，何樂而不為。
這從來都是張若林的平衡之道，他隻需在關鍵時刻主持大局即可。
隻是那些僭越之事，像是不小心紮下的一根刺，或者駱駝身上的稻草，一根稻草看似輕飄飄冇所謂，但數量夠多，就足以壓垮駱駝。
“三川”這個項目，張若林本來是無所謂的。雖然他向來對這種重線下重運營增長慢的模式冇興趣——實在太慢太累了。但賈嵐喜歡的話，大可以讓他去做。反正這種體量的投資，不至於影響整支基金業績。況且，現在所有項目的投資，責任董事和項目組員都要跟投，責任董事占大頭。這種利益綁定機製之下，大家也不至於過分放水。
所謂基金管理人的“受托責任”，大麵兒上不走形，也就可以了。
賈嵐平時的囂張跋扈，他也偶有聽聞，但冇放在心上。誰知道，這次可不是吃點喝點的事，是直接在挖他牆根。他自詡一向克勤克儉，夙興夜寐，堪為楷模。朕即天下，那麼坑害公司便是對他的大不敬。
這纔是張若林所不能忍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