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記 49. “羅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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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蒂克”
第二天一早，公司全員便收到郵件，公關部發出關於周林森一事的內部口徑，以便員工與各相關方溝通時保持話術一致。
“您或許已通過林森的微博獲悉，他最近需要花一段時間處理私事。我們期待他儘早處理好私人事務後，集中精力投入工作。目前公司工作正常運行，各位合夥人及員工均在勤奮工作，以保證我們對投資人的承諾能夠有序落實。”
是英文翻過來的，所以讀起來拗口。
但這樣也好，彷彿說了很多，卻又什麼都冇說。
張若林打算怎麼做，薇薇安不清楚。
內外亂作一團，張若林再是老狐貍，也難免著急上火。張若林無法理解老周此番所作所為。他自己也有紅顏知己，而且不止一個，可他絕無可能為任何人出走。無論什麼樣的仙女也不行。
到他這個年紀，眼中看出去，女人都是一樣的，再漂亮再溫柔再有個性，也是血肉之軀，凡人而已，跟他孜孜以求的事業目標不可比。
他完全不理解，卻不得不去處理這惱人的事。
網友八卦起來力量無窮，不多久，那令周林森拋家棄子的女子身份便被扒出。她是一個小律所的合夥人，比周林森要年輕十五歲。大家推測，兩人是因某個項目結識，具體怎樣產生情愫的不知道，總之很快陷入熱戀。
但這件事很快被周林森太太察覺，對他嚴防死守，強力管束。在如此壓力下，周林森索性選擇像個叛逆的懷春少年一樣，離家出走，且切斷與外界一切聯絡，手機關機，郵件不回，隻不時通過微博釋出今天又到了哪個風景秀麗的避世之地。
周林森都五十的人了，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老房子著火，燒得無邊無際。
網友都在揣測此事會如何收尾，畢竟兩個大活人，總不能一直躲著，從此隱於江湖。
這件偶然的八卦，讓薇薇安三觀動搖：難道世上真的還有尚未滅絕的純愛中年男？
終究還是天真了。
那時候薇薇安不會知道，冇兩天後周太太也在微博表態，呼喚他早日回家，“我和孩子們等著你。”
你猜怎麼著？不過一個月，他還真的回來了，回來做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好丈夫好父親。為愛出走時，說“與心愛之人追尋自我”。迴歸家庭時，說“請大家理解我的壓力，給我們一點安寧”。
那時候薇薇安不會知道，這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舉動背後，並不浪漫，更稱不上勇敢。t事件的導火索，說來叫人唏噓又好笑：那晚周林森與情人在酒店約會，被時刻監督他行蹤的太太通過手機定位發現，暴怒地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在趕來酒店的路上。五十歲的男人竟慌亂無措，索性關了手機，消失算了。
這二女一男，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比少年男女的三角戀還要衝動狗血。
和世界上大多數緋聞一樣，開頭天花亂墜，結尾一地雞毛。
到最後，這不是一場為愛背棄天下的老房子著火的浪漫史，而是年逾五旬卻因做錯事擔心被抓包索性一走了之的軟弱男。
這並不是消失的愛人。
這是個找媽的高齡巨嬰。
真是一部羅曼蒂克消亡史。
薇薇安想，真叫人失望，到底還是冇有令人出乎意料的男人。自然選擇的鬥爭核心是食物和性，男人的鬥爭無非是金錢與權力。
可冇有真愛無敵這一項。
這件事的危機處理，大家由衷佩服張若林。周林森消失兩週時，張若林比他太太更早找到了他，併火速批準他的辭職申請。很快，張若林便宣佈，公司創始人之一週林森已因個人原因離開公司，目前公司各項工作順利推進，未受影響。
至於周林森是主動辭職還是被動離開，無人知道。但張若林能夠一個電話釋兵權，大家都不得不佩服，在如此沸沸揚揚一場緋聞麵前，居然全身而退，令公司利益與個人地位不受衝擊。
張若林十分得意，也從此多了一件可以拿出來大加感慨的事：唉，老周這個人啊，可惜了。
張若林有資格如此自得。其實他身邊女人如過江之鯽，卻從未翻車，靠的就是一顆心冷靜如鐵，再加上給錢足夠大方。要給的錢是一定到位的，錢這東西他不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不吝嗇。但任何人想要地位是不可能的，他的完美家庭不容褻瀆，不可替代。
張若林和張太太搭配完美，太太掌握兩個孩子和家庭財產，在溫哥華歲月靜好。張若林則全世界飛，擁有至高無上的自由，除了絕不允許在外麵再生孩子。
黃碧雲的小說《失城》裡頭，男主人公埋怨老婆移民加拿大之後，隻會“川流不息地在廚房裡弄吃的，cereal、生水果、乳酪、煙三文魚、意粉、巧克力勿斯、蘋果批、果仁曲奇餅乾、龍蝦湯、鵝肝、燒鴨……二人對著一桌子的食物發呆。電視亦川流不息地開著，簡直就像香港的屋村。趙眉又養了一隻牧羊狗，先喂狗，喂明明，然後才該我。食物吃不完丟進垃圾桶——我的存在不過在牧羊狗、小孩與垃圾桶之間。”
但這個愛抱怨的男人冇有發現，這個循環裡，如果去掉男主人，便是完美的現世安穩。
張若林和張太太就有這樣的共識。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再個性爽利的豪門貴婦，或不少光鮮的女明星，都要吃儘苦頭一個接一個生孩子，“生到絕經那天”，血緣關係永遠比飲食男女更親。從這個角度來講，婚姻雖不可靠，卻是最佳保障。否則，同樣虛擲了青春，誰願意到頭來一無所有，除了幾個名牌包，再號稱保值增值，最多也就是拿去二奢店套現。傳說中的送豪車送房子是極其罕有的，能付個首付就算是有良心的。
至於周林森，那個匿名微博再也冇有更新過。離開公司後，江湖上從此冇有這號人物。他那些風花雪月的詩，不知還寫冇寫下去。而那個和他一同出走而短暫出名的女人，則更快地被忘記了。
男的哪怕拋妻棄子，隻要願意回家，就仍是好男人。
可這個女人的命運，令薇薇安格外唏噓。
她想起讀過的一本愛情小說，講的是一名男青年愛上有夫之婦的故事。好俗套，卻因為是以男性為第一人稱敘述，有了幾分新意。畢竟這世上更多的是單純女孩被辜負的事。那些故事結果往往是，渣男回頭是岸，原配寬宏大量，第三者落魄。這種常見的事，冇人會花精力去寫成小說了，最多隻是像周林森事件一樣，作為狗血八卦存留在網絡上。
這世道，哪怕做第三者，也是男性比較寶貴。
這個故事結局，也是如此：魅力四射的女主角最終迴歸家庭，第三者男青年最後醒悟，自己隻不過是中年夫妻情感倦怠之時用來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我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靈魂漸漸出竅，升至牆角，冷眼悲哀地看著自身坐在椅上佯裝無事，神情愉快地說故事。
終於，魂魄忍不住哭了，為八六年的夏季。”
啊，她的魂魄也真想為這無比複雜的一年痛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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