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16章 紫禁城的呼吸
龍形黏液在書案上蜷成極小的弧度,尾尖還沾著星子的清輝。
康羅伊盯著那抹血色,喉結動了動——上輩子的記憶裡,銜珠赤龍代表中國龍脈,可此刻這團活物,更像某種被喚醒的古老契約。
張先生!他抓起龍髓引塞進錦盒,轉身時撞得茶盞叮當響,立刻去景山觀星。
帶上羅盤、龜甲,還有你那串五帝錢。張仁清的道袍下擺還滴著地宮的黴水,聞言卻像被抽了鞭的馬,轉身就往門外衝,腰間銅鈴撞出一串急響。
康羅伊望著他踉蹌的背影,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差分機冰涼的齒輪——倒計時歸零意味著什麼?
是龍淚徹底啟用,還是慈禧的儀式到了最後一步?
子時三刻的風裹著碎雪撲上景山。
張仁清跪在萬春亭的青石板上,羅盤在掌心燙得發疼。
北鬥七星的第七顆忽明忽暗,像有人隔著霧紗捏著燈芯來回扯動。
更駭人的是紫微垣方向,原本穩如金釘的帝星被一團赤霧絞住,紅霧裡隱約有鱗片翻湧的影子。
他咬破舌尖,血珠濺在羅盤上,青銅指標突然瘋狂震顫,銅麵被磨出刺耳鳴響,最終地卡住,箭頭直指東南方——那裡,養心殿的飛簷正隱在夜色裡。
不是地震。張仁清的聲音在顫抖,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是龍脈在抽搐。
龍淚本是地脈精華,要煉化它得用皇室血脈當引。
同一時刻,康羅伊的書房裡,從倫敦加急送來的氣象電報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捏著電報的手青筋凸起——泰晤士河底泥層釋放異常鐵鏽味氣體,議會大廈地下溫度驟升三度。
這串數字像根冰錐紮進他太陽穴:去年在曼徹斯特觀測到的煤礦自燃,不正是差分機預測的地脈共鳴?
慈禧的儀式震動的不僅是北京的地脈,更通過帝國之影的連線,在萬裡外的大英帝國境內掀起漣漪。
她根本不在乎會死多少人。康羅伊將電報揉成一團,火星子從燭芯濺在紙團上,瞬間燒出個焦黑的洞,她要的是把龍淚變成自己的神座。
次日清晨,同和茶樓的雅間裡飄著茉莉香片的熱氣。
張德彝的官帽上沾著細雪,他把茶盞往康羅伊麵前一推,瓷蓋磕出脆響:鹹豐昨夜咳血三升,召八大臣入殿,親口說若朕崩,即誅葉赫那拉氏他壓低聲音,指甲幾乎掐進茶盤,可詔書還沒用寶,安德海那奴才就截了信。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頓住,窗外傳來賣糖葫蘆的吆喝,肅順昨夜溜進了宮,和那拉氏密談兩個時辰。
今晨東四牌樓就有人喊恭王勾結洋人,要奪攝政
康羅伊望著窗外飄雪的街市,簷角的冰棱在晨光裡像把把銀劍。
他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冰碴子:她這是借肅順的刀殺人,等刀見了血,再反過來把刀折斷——畢竟死人不會泄密。張德彝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若兩宮並立,京城裡的旗兵、漢臣、洋槍隊非亂成一鍋粥不可。
那就讓她立。康羅伊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但不能由她自己走上去。
回到居所時,壁爐裡的火正劈啪作響。
康羅伊蹲下身,指尖在磚縫裡一摳,半塊牆磚應聲而落,露出藏在牆內的攜帶型摩爾斯電報機。
達達拜從陰影裡走出來,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您要啟動鳳凰計劃
發報內容:慈禧將成唯一攝政,附上月在熱河拍的影像證據。康羅伊的手指在電鍵上跳躍,英國佬最怕遠東亂成篩子,慈禧雖狠,卻懂怎麼把權力攥出水來——對他們來說,這叫可控強人達達拜的喉結動了動:可恭王是我們改革的盟友
盟友會變,棋盤不會。康羅伊按下最後一個電鍵,電流聲像條蛇鑽進牆裡,恭王要的是改規矩,慈禧要的是當規矩本身。
而規矩他轉身望向窗外漸濃的暮色,最怕有人想把它吞進肚子裡。
院外忽然傳來馬車聲。
康羅伊掀開窗紙一角,見個穿月白棉袍的婦人正站在門廊下,鬢邊的珍珠簪子在雪地裡閃著微光——是陳蓉和。
她抬頭時,目光恰好撞進康羅伊的視線,嘴角扯出個極淡的笑,像春冰初融時的細紋。
老爺,陳姑娘說門房的聲音被風雪截斷。
康羅伊放下窗紙,指尖還留著那抹笑意的溫度。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刑部大牢,陳蓉和咬著牙說要活,就要活成一把紮進舊規矩裡的刀。
現在看來
壁爐裡的火地躥高,將電報稿上的字跡舔成灰燼。
陳蓉和的月白棉袍下擺還沾著未化的雪水,門房的話音剛落,她已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康羅伊迎上前時,注意到她鬢邊那支珍珠簪子微微歪斜——這是她慣常的破綻,從前在刑部大牢裡,每當她強撐鎮定,發簪總會滑半寸。
康先生。她行了個尋常婦人的福禮,袖中卻悄悄塞來一方帕子。
康羅伊展開,帕角繡著朵並蒂蓮,中間用密線縫著張紙條:卯時三刻,步軍統領衙門的劉七扮作挑水夫,在布莊後巷轉悠。字跡力透紙背,像是用針戳出來的。
陳姑娘這是康羅伊將帕子攏進掌心。
我讓人引他進了地窖蒸房。陳蓉和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說是新到的西洋染料要試溫,得用熱汽燻蒸。
他脫了外衣往裡鑽,門從外麵閂上——等我讓人開的時候,他已經軟得像團麵了。她從袖中摸出枚黃銅頂戴,這是他帽子裡掉的,刻著正藍旗印務處
康羅伊捏著頂戴,指腹蹭過旗籍刻痕:你把人怎麼處理了?
換了繡工的粗布衫,對外說暴病。陳蓉和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陳家在通州有義莊,他的屍首今早就埋進亂葬崗了。她忽然笑了,那笑比雪還冷,康先生說過,藏鋒要藏得連血都滲不出來。
我琢磨著,死人的嘴最嚴實。
康羅伊望著她凍得泛紅的耳垂,想起前日在大牢裡,她被鐵鏈鎖著仍挺直腰板的模樣。你比男人更懂藏刀。他說,袖中藏刀易,藏得連自己都忘了刀在袖中,難。
陳家三代經商,靠的是賬冊上的算盤珠,不是男人的腰牌。陳蓉和轉身要走,又停住,明兒布莊要掛歇業修繕的幌子,您若路過就當沒看見那扇新砌的後牆。門簾在她身後落下,雪粒跟著鑽進來,打濕了康羅伊手心裡的頂戴。
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張德彝的官靴碾著積雪衝進正廳,帽纓子上還沾著冰碴:肅順的人來了!
刑部筆帖式帶著十多個番役,說要複查您的洋務協辦資格,查!
康羅伊的瞳孔微微收縮——三日前白頭佬在茶樓遞的暗號,果然應驗了。
他迅速掃過書案:差分機核心元件還在暗格裡,可那些齒輪模型和氣壓計太顯眼。詹尼!他對著內室喊了一聲,穿墨綠洋裝的女子應聲而出,頸間掛著聽診器,正是他從香港帶來的私人醫生。
張先生呢?康羅伊問。
去琉璃廠買宣紙了。張德彝急得直搓手。
來得正好。康羅伊突然捂住胸口,指縫間滲出血絲。
詹尼眼疾手快扶住他,聽診器壓上他後背時,低聲道:我數到三。
詹尼的手指在他肩胛骨下掐了一下。
康羅伊的膝蓋開始打顫。
他踉蹌著栽進詹尼懷裡,嘴角的血漬暈開,在月白中衣上洇出朵妖異的花。
肺癆複發!詹尼用英語尖叫,又切回官話,快關窗!
風灌進來要人命的!張德彝立刻衝過去合上雕花木窗,擋住了正掀門簾進來的筆帖式。
大人!筆帖式扯著公鴨嗓喊,這搜查
康羅伊咳得說不成句,我我康某行得正坐得端咳咳詹尼掀開他的衣襟,露出纏滿繃帶的胸膛——那是前日讓人用雞血和藥汁染的,大人這肺都爛了,您就算把房梁拆了,也找不出半件邪器!
筆帖式的目光掃過書案上的齒輪模型,又掀開床底的木箱——裡麵隻有幾冊《海國圖誌》和半盒西洋鉛筆。
他咬了咬牙,揮手讓番役退下:算你命大!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康羅伊立刻坐直身子,詹尼遞來帕子擦嘴:血漬調得太濃了,下次得加兩份水。張德彝擦著額頭的汗:我這就去恭王府報信,說您說您怕是撐不過這個月。
康羅伊轉向暗室,達達拜,把差分機搬出來。
密室裡,黃銅齒輪在燭火下泛著暖光。
康羅伊用鹿皮仔細擦拭核心元件,達達拜扶了扶眼鏡:您真要裝死?
死人不會被搜查,不會被監視。康羅伊將元件裝入仿製鋼琴的夾層,更重要的是死人能聽見活人的秘密。
子時二刻,西華門外的雪越下越急。
康羅伊裹著灰布棉袍,跟著張仁清貓腰鑽進牆根的草堆。
張仁清摸出三張黃符,用硃砂筆在上麵畫了個字,輕輕按在磚縫裡。
天耳符能聽三裡內的動靜。他點燃三柱香,青煙盤旋著升上宮牆,但隻能維持半柱香。
兩人屏息等待。
香燒到一半時,張仁清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
他抓住康羅伊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聽見了!
是女人的聲音,在念《太上洞玄靈寶赤書玉訣》——赤虺伏於淵,封以帝血,鎮以星鬥不對!他渾身發抖,封改成了!
赤虺伏於淵,融以帝血,鎮以星鬥
康羅伊的差分機突然發出輕鳴,紙卷緩緩吐出一行字:龍髓引共鳴頻率上升27,宿主切換中
她不是在煉化龍淚。康羅伊望著宮牆內的琉璃瓦,喉間泛起腥甜,她是在讓龍淚認她為主。
龍髓引是鑰匙,皇室血脈是密碼等共鳴完成,這天下的地脈,都會變成她的神座。
風雪猛地灌進草堆,宮簷下的銅鈴同時炸響,像是千萬根鋼針紮進耳朵。
張仁清的符紙地燒了起來,在雪地裡留下三個焦黑的字。
康羅伊拽起張仁清,再晚就來不及了。
回到居所時,達達拜正守在暗室門口,手裡捏著份剛印好的《京報》樣張。
頭版標題被紅筆圈著:英商喬治·坎寧後麵的字被墨點蓋住了,但康羅伊知道,明日清晨,全京城的茶棚酒肆都會傳開這個名字——而名字下麵,將跟著一行小字:暴卒於寓所。
他接過樣張,手指在二字上輕輕一按。
窗外的雪光透進來,照見他眼底翻湧的暗潮:死訊傳宮該有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