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63章 封地的繼承人
喬治的手指在黑暗中攥緊詹尼塞給他的十字架,金屬邊緣深深嵌入掌心,細微的棱角幾乎要割破麵板。
這個銀質小十字架是詹尼在聖米迦勒節那天送給他的,表麵刻著幾乎難以辨認的細小符文——她花了整整一個月,每晚就著微弱的燭光,用縫衣針一點一點篆刻出來的保護咒文。
現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正硌著他的生命線,像某種無聲的提醒。
外麵的皮靴聲像鼓點,一下下敲在他太陽穴上。這不是普通的巡邏——貧民區的巡警穿的是磨平了跟的舊靴子,走路時會拖著腳,絕不會發出這種整齊劃一、如同機械般精準的腳步聲。
五個人,不,也許是六個,喬治在心中默數著節奏。靴跟上的金屬片與鵝卵石碰撞發出特有的脆響,這種鋥亮的軍靴隻有皇家近衛隊才會配備,但他們絕不會在深夜造訪白教堂區最肮臟的角落。
他在舊書店當老闆時學過的市井生存法則突然湧上來:三秒內判斷逃生路線。
左邊是堆滿破木箱的死衚衕,右邊是搖搖欲墜的樓梯——上次來看時,第三級台階已經斷裂。正前方的貨架後麵對了,那裡應該有個通道。
露西,左邊牆根有個煤窖口。他壓低聲音,嘴唇幾乎不動。防風燈剛剛熄滅,玻璃罩還留有餘溫,在他指尖留下灼熱的觸感。
借著從破損的天窗漏進來的月光,他能看到露西的輪廓——她像一尊雕像般靜止不動,隻有右手食指輕輕搭在改裝蒸汽手槍的扳機上。
喬治,你和埃默裡保護莎拉先下去。
露西的槍栓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反手拽住莎拉手腕的觸感。
喬治能聞到露西呼吸中那股特殊的火藥味——她習慣在子彈上塗抹一種特製的硝石混合物,這是她在東倫敦地下拳場學來的把戲。
康羅伊閣下,您先。她的氣息拂過他耳垂,溫熱中帶著金屬的冰冷,我斷後。
喬治沒爭,他在軍校就見識過露西的身手。
這個看似瘦削的貴族女子能在眨眼間卸掉一個壯漢的肩膀,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比任何武器都致命。
現在大英帝國的貴族還沒淪落到後世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他彎腰摸到煤窖口的鐵格柵,鏽蝕的金屬邊緣像刀片一樣刺進他的指節。當喬治用力拉起時,鉸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倉庫裡如同一聲尖叫。
外麵的腳步聲猛地頓住。
他低聲催促了半句,自己先下去探路,後半截話被莎拉的天鵝絨鬥篷掃過臉打斷。
鬥篷上那股特殊的檀香味混合著某種更古老的氣息——像是開啟了一座塵封千年的石棺。莎拉·懷特,這個自稱來自埃及亞曆山大港的神秘學家,身上總有這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內皮爾的酒氣接著喬治的步伐落下去,喬治能聽到他笨拙地滑下梯子時酒壺與牆壁碰撞的悶響。
接著是莎拉,她的動作出奇地輕盈,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最後是露西,她的皮靴尖擦過喬治肩膀時,他感到一陣刺痛——那靴跟上肯定裝了刀片,這是她的老習慣了。
煤窖裡的黴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喬治背貼著潮濕的磚牆,感受著冰冷的水汽滲透襯衫。頭頂上,沉重的靴子踹開了倉庫大門,木屑和灰塵從地板縫隙簌簌落下。
樓上三個木箱被踢倒的悶響在封閉空間裡回蕩,接著是一個粗啞得不像人類的聲音:
那本書呢?
另一個聲音回答,語調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每個詞之間都有微妙的停頓,就像老式留聲機卡頓時的效果:可能藏在夾層裡,搜仔細了!主人說過,羊皮紙封麵的那本。
喬治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些人不是在找什麼書——這是個暗號。
他上週從皇家學會偷出來的根本不是書,而是一套用古希伯來文寫就的機械設計圖,記載著某種能將人類靈魂注入蒸汽機械的禁忌技術。
圖紙現在正縫在他大衣內襯裡,緊貼著他左胸口袋裡的懷表——那塊魔金差分機的外接多功能表盤。
露西的手突然搭上他手背。她的指尖沾著剛才撬木箱時的銅鏽,此刻正一下下點著他掌心——三短一長,摩斯密碼:。
但喬治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露西·莫蘭不是個容易害怕的人,即使是麵對死亡。
煤窖深處傳來內皮爾的乾嘔聲,接著是酒壺落地的清脆聲響。
該死的梯子他嘟囔著,聲音裡帶著醉漢特有的含糊。
莎拉立刻用某種古老的語言低聲說了什麼,聽起來像是咒語,內皮爾立刻安靜下來。
喬治數著心跳,當數到第七下時,頭頂的腳步聲終於往東邊去了。
但就在他剛要鬆口氣時,一陣刺骨的寒意突然順著脊柱爬上來——有什麼不對勁。那些腳步聲太整齊了,就像
機械傀儡。莎拉在他耳邊低語,冰冷的呼吸拂過他耳廓,他們不是人類,胸腔裡裝著發條裝置。
露西的手立刻移向腰間的手槍,但喬治按住了她的手腕。對付機械傀儡,普通武器毫無用處。他從內袋掏出那個黃銅製的球形裝置——這是他根據上一世記憶中的特斯拉圖紙改造的電磁脈衝器,還從未在實戰中測試過。
頭頂的地板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個特彆沉重的腳步聲正徑直朝煤窖口走來。喬治能聽到齒輪轉動的細微聲響,還有蒸汽閥門的嘶嘶聲——這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準備。他無聲地做出口型,拇指按在脈衝器的啟動鈕上。露西點點頭,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奇形怪狀的匕首,刃口泛著詭異的藍光。
莎拉則開始用那種古老的語言低聲吟誦,她的獨眼在黑暗中竟然發出微弱的銀光。
鐵格柵被掀開的瞬間,喬治看清了那張臉——那曾經是張人臉,但現在右半邊已經替換成了黃銅機械,一隻紅色的玻璃眼珠在金屬眼眶中轉動,發出哢嗒聲。
機械傀儡張開嘴,露出裡麵精密的齒輪結構:找到了
喬治按下按鈕。
球形裝置爆發出刺眼的藍光,一道肉眼可見的電流波紋在空氣中擴散。機械傀儡的身體劇烈抽搐,金屬部分冒出火花,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人體部分仍在移動,那隻完好的左眼裡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喬治吼道,推著同伴們向煤窖深處衝去。露西的匕首劃過機械傀儡的膝蓋關節,藍光閃過,一股黑色的機油噴濺而出。莎拉則將一個裝滿銀色粉末的小袋拋向空中,粉末在接觸到機械傀儡的瞬間爆燃,發出刺目的白光。
煤窖儘頭是一堵看似實心的磚牆,但喬治知道其中的秘密。
他在第三塊磚上用力一按,牆壁無聲地滑開,露出後麵狹窄的隧道。當他們全部擠進去後,喬治猛地拉下牆上的銅環,身後的密道門轟然關閉,緊接著傳來機械傀儡撞擊金屬的巨響。
隧道裡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四人急促的呼吸聲。內皮爾的酒壺再次發出叮當聲,這次是因為他的手抖得太厲害。
那東西那東西認識你,喬治。莎拉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清晰,它說的是找到了,不是找到書了
喬治摸向胸口的圖紙,感到一陣寒意。他們要找的從來就不是圖紙,而是他——喬治·康羅伊,或者說,他體內流淌的那種特殊血液。
父親的警告突然在耳邊回響:他們需要康羅伊家的血來啟動機器
露西的手突然抓緊他的肩膀。她耳語道。
隧道深處傳來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像是無數齒輪在同步轉動。接著是蒸汽噴發的嘶嘶聲,越來越近
不止一個。露西冷靜地說,同時給手槍裝填特製彈藥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看來今晚要大乾一場了,閣下。
喬治握緊十字架,感受著金屬邊緣再次硌入掌心的疼痛。這一次,他幾乎能肯定詹尼刻的那些符文正在發熱,彷彿在回應著什麼——或許是危險,又或許是命運。
出來。他率先爬出煤窖,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見內皮爾正用袖口擦額頭的汗,莎拉的銀灰眼睛在陰影裡泛著幽光。
露西已經蹲在牆根,借著月光翻他們從倉庫順出的油皮紙包。
月蝕夜,聖保羅大教堂的血字在紙頁上蜷成毒蛇。
喬治展開第二頁,瞳孔驟縮——那是伯明翰鋼鐵廠的結構圖,關鍵部位畫著骷髏標記;第三頁是曼徹斯特紡織廠的蒸汽機組示意圖,旁邊用紅筆寫著燒儘齒輪。
他們要摧毀工業心臟。他的拇指按在伯明翰的位置,那裡是他剛投資的新式差分機製造廠所在地,血月之環的目標不是宗教,是切斷英國的科技命脈。
莎拉突然按住他手腕。
她的手指比詹尼更涼,像浸過冰水的銀器:這些紙頁沾著詛咒。她的獨眼裡翻湧著白光,寫血字的人心臟被挖走了。
內皮爾的酒壺掉在地上。上帝啊,咱們得把這些交給黃金黎明協會。他撿起酒壺時手直抖,但但他們會信嗎?
他們信不信不重要。喬治把紙頁重新包好,塞進內袋貼著心口的位置,重要的是我要讓維多利亞知道——他頓了頓,想起母親今早塞給他的熱可可,讓該知道的人知道。
次日清晨,喬治的馬車碾過伯克郡的碎石路。
露西坐在他對麵,軍刀在皮鞘裡輕輕碰撞;內皮爾縮在角落打盹,酒氣混著馬糞味飄過來。
車窗外的蘋果樹剛抽新芽,他卻想起安東尼·雷諾茲的信——那封用褪色藍墨水寫的信,末尾畫著個被劍刺穿的月亮。
雷諾茲的彆墅藏在鬆樹林裡,爬滿常春藤的門柱上掛著塊黃銅牌,字跡被苔蘚遮住大半。
開門的老管家一見喬治就彎腰:先生在花房等您。
花房裡飄著玫瑰香。
安東尼·雷諾茲坐在藤椅上,右腿裹著滲血的繃帶——那是三年前鎮壓血月之環時留下的傷。
他的白發剪得極短,眼神像淬過的鋼:康羅伊家的小子,你比照片上膽大。
喬治把油皮紙包放在石桌上。他們要炸工業設施。他直入主題,您當年圍剿過他們的分部,知道他們的儀式需要什麼。
安東尼的手指摩挲著繃帶邊緣。血月之環不是邪教。他突然說,他們是舊神的信徒。
三年前在利物浦,我見過他們獻祭的祭壇——十二根黃金柱,每根都刻著蛇形紋,和你帶來的齒輪一樣。他掀開桌布,下麵壓著張泛黃的素描,這是我在現場畫的,柱子中央有個凹槽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放動力核心的位置。
喬治的後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自己體內的魔金差分機的。他們需要真正神血的能量?
不止。安東尼的目光掃過露西腰間的軍刀,他們要融合科技與超凡,替代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的某些神物力量。
三年前我殺了他們的大祭司,可上個月他從抽屜裡拿出個生鏽的懷表,表蓋內側刻著血月圖案,我在信箱裡發現了這個。
他們在找我,更在找能啟動儀式的人。
返程時,夕陽把馬車染成金色。
露西望著窗外掠過的麥田,突然說:您該把這些告訴夫人。
喬治沒接話。
他知道母親此刻一定在客廳等他——銀質茶具擺在玫瑰木桌上,她的蕾絲手套疊得整整齊齊,詹尼則站在陰影裡,替她整理披肩。
果然,推開門就聽見瓷器輕碰的脆響。
康羅伊夫人的藍眼睛裡浮著霧:喬治,你父親的藥要加量了。她的指尖點著茶幾上的藥瓶,可你最近總往倫敦跑,詹尼說你又在查什麼危險的事。
詹尼正在給花瓶換水,聞言手頓了頓。
她的圍裙沾著茶漬,是今早替他熨襯衫時濺的。夫人,喬治做的是對的。她的聲音輕,但很穩,上週他給孤兒院捐了十車煤,那些孩子不會再凍著了。
康羅伊夫人的手指捏緊了蕾絲。我不是反對你做好事。她轉向喬治,但詹尼終究是秘書。她的喉結動了動,你父親的遺囑裡,伯克郡的封地需要有正式的繼承人。
喬治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
她的手比詹尼暖,卻沒有詹尼的繭。我會娶她。他說,等這件事結束,我會在教堂辦婚禮,邀請所有貴族。
母親的眼淚突然落下來。你這孩子她抽出手帕擦臉,我不是嫌她出身,是怕你分心。
那些人他們連公爵夫人都敢動。
詹尼的花瓶地碎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碎片,喬治看見她後頸泛紅——那是她情緒激動時的標誌。
等母親回房,她才直起腰,掌心攥著片鋒利的瓷片:我要和你一起查。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我會整理情報,會翻譯古檔案,會會替你擋刀。
喬治接過瓷片,扔進垃圾桶。明天去實驗室。他說,你負責整理安東尼給的素描,露西去查最近的黃金交易記錄,邪教需要大量的黃金,內皮爾他想起那家夥在馬車上打呼嚕的模樣,讓他盯著聖保羅大教堂的修繕進度。
詹尼笑了,眼角還沾著碎瓷的反光。我現在就去整理書房。她轉身時,裙角掃過他的手背,像隻蝴蝶輕輕落了又飛。
兩天後,倫敦的霧比上次更濃。
喬治和露西跟著莎拉轉過第三個街角,平時掛在他腰間的差分機多功能表盤,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
他按住表盤,齒輪轉速快得幾乎要崩出來——這是能量過載的訊號。
莎拉?他回頭,卻見她的銀灰眼睛裡翻湧著黑霧。不對。她的聲音像被扼住了喉嚨,我感知到的據點被替換了。
露西的手按在軍刀上。有埋伏。她說,聲音裡沒有懼意,隻有興奮,多少人?
喬治沒回答。
他望著前方窄巷儘頭那扇緊閉的木門,門楣上釘著塊新刷的銅牌——和三天前的貝內特占卜不同,這次的牌子上刻著血月圖案。
多功能表盤的蜂鳴突然拔高,像受傷的鳥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