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95章 紅蓮未燼
喬治的指尖在鉛盒邊緣停頓半秒,雨絲順著傘骨滑落,在兩人之間織成半透明的簾幕。
他抬步跨進艾瑪的傘下,潮濕的龍涎香裹著冷意鑽進衣領——這是黃金黎明成員特有的熏香,混合著秘銀與月桂的味道,和聖殿騎士團那種鐵鏽味的血祭氣息截然不同。
拉塞爾小姐。他盯著傘下那縷銀發,喉結微微滾動,您撐著鳶尾傘在雨裡等我,總不會是為了共賞香江夜雨。
傘下傳來絲綢摩擦的輕響,艾瑪抬手調整麵紗,珍珠耳墜在雨幕中閃過幽光:康羅伊先生,您在拍賣會上拍下地脈鎖時,黃金黎明的星象儀就開始震顫了。她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絲綢,那玄鐵牌是,比如那位總在《泰晤士報》上寫文明教化論的港督先生,比如把鴉片箱當貨物清單的東印度公司大班——地脈鎖引發的潮災,正好能讓他們以為名,把新界的地契再刮一層皮。
喬治的懷表在口袋裡連跳三下,是詹尼傳來的訊號。
他按住表蓋,喉間泛起鐵鏽味——那是差分機過載時的警告。
謝謝提醒。他退後一步,雨水立刻打濕肩頭,但黃金黎明若想當平衡者,總得先站到能平衡的位置上。
艾瑪的黑傘轉向碼頭方向,傘骨上的鳶尾花在雨中舒展:今晚子時,鯉魚門有艘掛著八角燈的漁船。
康羅伊先生若想找能平衡的位置,不妨去會會老熟人。
她轉身時,傘尖挑起一片雨簾,喬治看見她靴跟碾過的水窪裡,浮著半片金箔——那是黃金黎明秘信的標記。
鯉魚門的夜潮比喬治記憶中更凶。
他踩著搖晃的跳板登上漁船,鹹濕的海風卷著魚腥味灌進衣領,艙內煤油燈晃出昏黃光暈,照見白頭佬赤著膊,胸口紋的青龍在火光裡張牙舞爪;林九盤著腿坐在草蓆上,道袍下擺沾著硃砂,手裡轉著枚八卦銅錢。
康先生好大的麵子。白頭佬抓起桌上的粗瓷碗灌了口酒,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大晚上把我們從牌局裡拎出來,總不是請吃艇仔粥的。
喬治把鉛盒往桌上一放,玄鐵牌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
林九的銅錢突然落地,他瞳孔驟縮:地脈鎖!
你們動了九龍的眠龍穴?
不是我們動的,是聖殿騎士團。喬治掀開另一個布包,鹽場血晶在碗底折射出妖異的紅,他們用鹽工的血養這東西,等龍睜眼那天,血色潮汐會順著地脈衝垮整個華南。
到時候慈禧的清軍能借著天災平叛,聖殿騎士團能收割信仰力,苦的是在碼頭上扛包的兄弟。
白頭佬的手重重拍在桌板上,震得酒碗跳起來:去年大澳死的十八個兄弟,也是他們拿命當祭品?他抄起玄鐵牌,指甲在刻痕上劃出火星,康先生要我們做什麼?
我給你們武器——最新式的雷明頓步槍,從印度私運過來的。喬治指了指林九,道長負責鎮地脈,用茅山術封了眠龍穴的異動;白頭哥動員碼頭工人,漁船隊替我盯著所有運鹽船——聖殿騎士團的祭品,得從鹽場往地眼送。他頓了頓,但我要你們保證,行動時不傷及無辜。
林九彎腰撿起銅錢,拇指抹過卦麵的血漬:地脈鎖我能封,但每封一次要耗三年陽壽。
康先生拿什麼換?
香港所有道觀的香火錢,歸茅山派管。喬治從懷裡掏出地契,尖沙咀那間香燭店,連帶著後麵的空地,明天就過戶到九霄觀名下。
白頭佬突然抽出腰間的短刀,刀鋒在掌心劃出血線:我潮州幫向來隻認刀頭舔血的交情。他把血手按在玄鐵牌上,從今日起,碼頭的更夫、貨倉的看門人、漁船的舵手,全聽你調遣。
但康先生得答應我——他盯著喬治的眼睛,我兄弟的命,比地脈金貴。
喬治解開袖釦,用短刀在左手背劃了道口子。
鮮血滴在白頭佬的血印旁,暈開兩朵紅梅:我以康羅伊家族的名義起誓。他的聲音很低,卻像鐵釘敲進船板,若有兄弟折在這局裡,我扒了勞福德·斯塔瑞克的皮給你們墊棺材。
林九突然掐了個訣,銅錢在掌心嗡嗡作響:子時三刻,地脈有異動。他抓起道袍起身,我去大嶼山布鎮龍陣。
康先生,明晚亥時,永生押地庫見。
艙門被海風撞開,白頭佬的手下舉著燈籠在船舷外晃了晃。
喬治望著林九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摸出懷表——詹尼的緊急訊號還在跳,顯示電報局的差分機破譯出了新內容。
達達拜的眼鏡片上蒙著一層汗,他蹲在電報局地下室,手指在發報機的銅線圈上輕輕敲擊:每日淩晨兩點十七分,法國領事館會發出一組加密電文。他抽出一疊發報紙,墨跡未乾的電碼像爬滿紙頁的黑螞蟻,線路先到孟買,再轉巴黎,最後他推了推眼鏡,通過一條未登記的海底電纜,連到天津衛。
喬治的指節抵在發報機的鐵芯上,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和天文台記錄的月球訊號頻率分毫不差。
他想起艾瑪說的龍睜眼,突然明白:所謂,不過是地脈鎖的啟動密碼。
克萊頓那家夥總說自己是來談絲綢貿易的。瑪伊從通風管裡探出頭,發梢沾著灰塵,我在領事館地下室裝了共振片,能把電碼振動傳到您的差分機上。她晃了晃手裡的銅片,今晚兩點,我們就能知道紅蓮計劃的下一步。
喬治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把玄鐵牌重新鎖進鉛盒。
碼頭上傳來運鹽船的汽笛聲,混著早茶鋪的銅鑼聲,像極了父親書房裡那台老座鐘的報時——精準,卻藏著隨時會崩斷的發條。
黃阿才最近常去皇後大道的得月樓喝茶。瑪伊突然說,他堂弟在電報局當值那晚,他在得月樓和個戴瓜皮帽的男人碰過杯。
喬治的手指在鉛盒上停頓半秒。
他想起拍賣會上黃阿才盯著玄鐵牌時發紅的眼睛,想起白頭佬說過潮州幫裡有吃裡扒外的老鼠。
去得月樓訂個臨窗的位子。他望著瑪伊,嘴角勾起半分笑意,明早,我要請黃阿才喝杯早茶。喬治的指尖在鉛盒邊緣輕輕一叩,金屬與麵板相觸的涼意順著神經竄上後頸。
他望著艾瑪的黑傘消失在雨霧裡,雨絲順著帽簷滴進領口,卻不及心中翻湧的冷意——黃阿才的背叛,比他預想中來得更快。
康先生?詹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絲微喘。
她撐著油布傘穿過石板路,裙角沾著星點泥漬,得月樓的臨窗位子備好了,茶博士說黃阿才剛掀了門簾進來,正盯著您常坐的雅座發怔。
喬治摸了摸懷表,指標剛過卯時三刻。
他解下濕外套遞給詹尼,露出內側彆著的微型差分機——這是他昨夜讓瑪伊改裝的,能將十米內的對話轉譯成摩斯電碼刻在銅片上。記住,他整理袖釦的動作頓了頓,等他點了蝦餃,你就端著茶盤進來,把碧螺春灑在他左袖口。
詹尼的指尖在傘柄上輕輕一掐,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喬治抬步走向得月樓,木門上的銅鈴地一響,穿竹布衫的茶博士立刻哈腰:康先生早,您的老位子——他話音未落,隔壁桌的黃阿才已經站了起來,圓臉上堆著笑,康先生也來吃早茶?
巧了不是,我正想找您說碼頭的事兒。
喬治掃過黃阿才泛紅的眼尾——那是徹夜未眠的痕跡。
他在八仙桌前落座,茶博士剛擺上蝦餃,詹尼端著茶盤踉蹌一步,碧螺春潑在黃阿才左腕,濺濕了他藏在袖中的油紙包。對不住!詹尼慌忙掏帕子,黃阿才卻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油紙包地掉在地上,露出半截寫滿密文的信箋。
黃先生這是喬治彎腰撿起信箋,指尖觸到紙麵的粗糙——是天津衛瑞蚨祥的專用信箋。
黃阿才的喉結動了動,額角滲出細汗:康先生誤會了,這是我表舅托人帶的家書
家書?喬治將信箋推回桌麵,信頭直隸總督府的朱印在晨光裡刺目,上個月大澳漁船翻沉,您說潮神降罪;前兩日鹽場死了三個工人,您說黴運紮堆。
合著都是替人打掩護?他突然傾身湊近,聲音壓得極低,白頭佬說過,潮州幫的兄弟要麼是刀尖上的血,要麼是壇底的酒。
黃阿才,你是想當血,還是當酒?
黃阿才的手指摳進桌縫,指節發白。
窗外傳來運煤車的轟鳴,他突然抓起信箋塞進懷裡:康先生說笑了,我就是個跑腿的
今晚亥時,永生押要轉移地庫的寶物。喬治打斷他,端起茶盞輕啜,翡翠原石、波斯地毯,還有那尊鎮店的鎏金關公——港督夫人托人說想要,可地庫裡潮氣重,得挪到山頂彆墅。他放下茶盞時故意碰響茶船,清脆的聲響驚得黃阿才肩膀一顫,黃先生要是得空,幫我盯著點?
畢竟您對碼頭熟。
黃阿才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扯了扯領口,乾笑兩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話音未落便抓起竹布衫往外走,銅鈴在他身後亂響,像一串倉皇的歎息。
喬治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懷表按了三下——這是給白頭佬的訊號。
詹尼遞來帕子,上麵沾著黃阿才袖口的茶漬,混著股極淡的龍涎香——和艾瑪身上的熏香不同,這是聖殿騎士團特有的血檀味。他今晚必然報信。喬治將帕子遞給詹尼,讓白頭佬帶三十個兄弟,在西環廢棄碼頭等著。
月上柳梢時,喬治站在碼頭陰影裡,聽著海浪拍打木樁的聲響。
遠處傳來馬車轆轆聲,七輛蒙著油布的板車緩緩駛來,車把式都是生麵孔,腰間鼓囊囊的——是短銃。
白頭佬的手下從蘆葦叢裡竄出,鉛彈擦著車棚飛過,車夫們尖叫著抱頭鼠竄,為首的刀疤臉剛要拔槍,白頭佬的短刀已經抵住他咽喉:說,誰讓你們來的?
刀疤臉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勞福德大人要話未說完便被喬治捂住嘴。帶回去審。他指了指板車,油佈下露出半尊鎏金關公——和他說的轉移寶物分毫不差,我要知道紅蓮計劃的下一步。
審訊室的煤油燈被風吹得搖晃,刀疤臉的慘叫聲混著海浪聲撞在磚牆上。
喬治站在陰影裡,聽著他斷斷續續的供詞:中秋夜借龍血祭天太後要敲問鼎鐘和九龍地眼共鳴逆轉龍脈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中秋,隻剩十九天。
後半夜的監督署密室泛著冷光。
達達拜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水汽:我按您說的,把地脈資料、電報頻率和月相週期都輸進差分機了。他指了指運轉的機器,銅齒輪咬著銅齒輪,紙帶吐出圖譜,您看,九龍地眼的靈能峰值在中秋子時
喬治湊近細看,冷汗順著後頸往下淌——圖譜上的紅色區域覆蓋了整個維多利亞港,標注著血潮吞沒。
更下方一行小字讓他呼吸一滯:第七機啟動序列,已完成67。
第七機?達達拜的聲音發顫,這是您父親筆記裡提過的神座啟動程式可推演源頭他指著紙帶邊緣的星圖,不在地球軌道內,甚至不在太陽係。
喬治的指尖抵在差分機的鐵芯上,能感覺到細微的震顫——和月球訊號頻率一致。
他突然想起艾瑪說的龍睜眼,原來所謂月相,不過是跨星係的啟動密碼。
深夜的海風卷著鹹濕的氣息撲上屋頂。
喬治架起差分機,準備接收月球訊號,可剛接通線路,全港的電報機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嘯,煤氣路燈閃爍三下,陷入黑暗。
三秒後,光明重臨,差分機的紙帶卻多了一行新字元——是工整的小楷:鐘已上弦,紅蓮待燃。
喬治猛然抬頭,望向北方。
雲層裂隙中漏下月光,照得他眼底發亮。
他彷彿看見千裡之外的紫禁城,一口青銅巨鐘懸在太和殿簷下,撞鐘木正緩緩抬起,餘音穿透時空,落在他耳邊,清晰得像晨鐘撞響在茶樓上。
詹尼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先生,該歇了。她的聲音帶著關切,卻掩不住疲憊。
喬治摸了摸冰冷的差分機,又望瞭望北方的天空。
今夜,他註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