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犢啪仕傷9smn珊瞬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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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嫁進王府三十年,已是老太君年紀的方沐言卻還是無兒無女,日日獨守空房。

今日是方沐言五十歲的生辰,她卻還是獨守著燭光,看著滿桌早已涼透的菜。

她輕笑一聲,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喃喃自語道:“方沐言,下輩子,可不要再選錯了人……”

這時,門
卻“吱呀”
一聲被推開,傅雲深走了進來。

方沐言抬頭看他,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王爺怎麼來了?”

傅雲深一進門就聞著酒味,眉頭不由得地蹙了起來。

“堂堂王妃,整日隻知道醉酒,傳出去成何體統?”

方沐言聽聞這話,卻隻是拿起酒壺熟練地倒了杯酒,起身走到他跟前遞過去:“今朝有酒,今朝醉。王爺要不要也嘗嘗?”

傅雲深臉色沉了沉,毫不猶豫地甩開她:“本王看你是瘋了!”

方沐言沒防備,整個人摔在地上,手中的酒也儘數灑在了她的身上。可這般狼狽,她卻沒惱,反倒勾起了嘴角。

她凝視著地上男人的影子,緩緩道:“王爺,今天是妾身的生辰。”

傅雲深聽見這話,眸色微變,轉瞬卻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漠。

方沐言自己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抬眸看了一眼傅雲深,輕歎了一口氣。

她轉身走向梳妝台:“父親說,生辰該有生辰禮。”

話音落下,她眼眸裡閃過一絲決絕:“王爺貴人事忙,許是忘了準備。那便讓妾身送王爺一份吧。”

說著,她從梳妝台的抽屜裡拿出個信封,遞到傅雲深的麵前。

“這是妾送王爺的禮,還請王爺收下。”

傅雲深接過拆開,見是和離書,他麵色一沉,繼而眉頭緊蹙,語氣低沉又帶著怒火:“方沐言,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方沐言深吸一口氣,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她疲憊至極。

她是真的累了。

“當年皇上賜婚,將你我捆了三十年。這麼多年過去,也難為王爺了。”

“王爺心裡裝著旁人,偏又給不了她名分,想必熬得辛苦。如今妾,甘願讓位。”

卻不料,傅雲深隻是嗤笑一聲。

“方沐言,你這又是什麼招數?”

“假裝大度?”

“這些年,旁人看不清你,你當本王也瞎嗎?”

方沐言望著傅雲深,苦笑著問:“王爺倒說說,妾是個什麼樣的人?小肚雞腸?心胸狹隘?還是心狠手辣?”

傅雲深冷著臉,沒答話。

方沐言自嘲一笑:“不管王爺怎麼想,從今往後,妾都不會再煩王爺了。”

“隻是,妾今天還有一個願望。”

傅雲深冷眼看著方沐言,那般的冷然的目光,彷彿她的事都與他無關。

她眼眶裡凝著淚,她本就生得極美,便是上了年紀,也依舊動人。

她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傅雲深的衣袖。

下一秒,就被他像扔什麼臟物似的甩了出去。

她結結實實得摔在了地上,額頭撞在桌角,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流。

可方沐言目光平靜。

這些年,傅雲深即便是中了藥,也不肯碰她,就為了給他的白月光守身如玉。

她定定地看著傅雲深,緩緩道:“王妃當成我這樣,確實挺失敗的。看來,妾確實不適合這個位置。”

傅雲深冷聲道:“當年你若有這覺悟,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

方沐言努力提起嘴角,眼裡滿是苦澀:“王爺說的是,都是妾的錯。如今看來,妾隻能用這條命來償還了。”

傅雲深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方沐言,你這般惜命的人,怎會捨得去死?”

方沐言眼神堅定,喃喃道:“若我死了,隻盼下輩子,彆再遇見你了。”

傅雲深不屑:“那你就去死吧。”

話落,轉身拂袖而去。

方沐言臉上那絲笑意,瞬間消散,她抬手摸了摸額角,看著指尖的血跡,卻恍若無物。

她扶著桌沿,緩緩起身。

他還是這般討厭她。

方沐言閉上眼睛,聲音艱澀:“傅雲深,但願下輩子,再也彆見了。”

回到梳妝台,她從抽屜裡摸出一張藥方。

這是前幾天禦醫把脈後留下的。

她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天了,這方子,不過是能讓她少受點罪罷了。

想起那日禦醫宣判病情的畫麵,依舊像巨石一般砸在她的心頭,悶得喘不過氣,讓人絕望。

她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眼,將眼前的藥方撕碎後用火燭點燃。

還有最後一件事。

方沐言從發髻上拔下一支發簪,低頭凝視了許久後,才輕輕將其放在梳妝台上。

次日淩晨。

方沐言獨自一人,走到了郊外的懸崖邊。

這是附近最陡峭的懸崖,掉下去,絕無生還可能。

可此時她站在懸崖之上,麵色平靜,閉著眼享受著山風吹過,感受著初升太陽的刺眼。

“傅雲深。這一次,是真的永彆了。”

說完,她閉緊雙眼,任由身體向前傾斜。

一陣大風刮過,她的身影,就這麼隨著風,墜了下去。

2.

朝堂之上,傅雲深身為攝政王,到得比往日更早。

辰時剛過,他已端正坐於案前,如往常一般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務。

巳時,回到王府,又去書房繼續批閱著奏摺。

屬下鐘無念端著新沏的茶進來,眼角餘光瞥見王爺往日腰間緊係的香囊,如今竟沒了蹤影。

他覺得有些反常。

雖說王爺素來對王妃態度冷淡,有時甚至帶著幾分嫌惡,可每年王妃生辰送的香囊,他從來都是貼身帶著的。

如今這是怎麼了?

見鐘無念神色奇怪,傅雲深抬眸:“有事?”

鐘無念猛地回神,忙低下頭:“沒……沒事。”

說著便匆匆退了出去。

王府裡的老人都清楚,王妃和王爺雖說外界傳言不合,可每日晌午,王妃總會端著些小點心來書房伺候。

今日鐘鐘無念在門口等了許久,也沒見王妃的身影,隻好吩咐廚房單獨做了些,小心翼翼地送到書房。

傅雲深伸手捏了一塊放進嘴裡,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往日的點心甜得恰到好處,不膩人,今日這個卻甜得發苦。

但他也沒放在心上,隨手將點心擱在一旁,繼續埋頭處理公務。

直到夜幕低垂之時,鐘無念走進來請示:“王爺,今夜是上元節,蘇小姐派人來問,您是否得空見一麵?”

傅雲深望向窗外,點了點頭:“嗯。”

鐘無念應聲退下安排。

夜幕徹底降臨時,兩人在京城一品居相見。

一品居有個包廂常年為傅雲深留著,這些年,他和蘇煙也常在這裡相聚。

傅雲深剛踏進包廂,就見蘇煙起身,聲音嬌柔地喚道:“雲深哥哥。”

傅雲深自然地將她攬入懷中,溫聲問道:“天涼,怎麼不多添件衣裳?”

蘇煙笑得溫柔,帶著幾分女子的嬌憨:“想著見你,走得急了些,沒顧上”

傅雲深眼眸裡帶著心疼,伸手去拉她的手時,身子卻莫名一僵。

但這異樣稍縱即逝,很快便被他眼底的深沉掩去。

兩人落座後,蘇煙含情脈脈地望著傅雲深,嘴角掛著甜蜜的笑意。

傅雲深拿起蟹鉗,低頭替她剝著螃蟹。

蘇煙忽然輕輕蹙起眉,柔聲問道:“那日你我在宮中密會被方沐言撞見,她可曾怪我?”

這話問得頗為巧妙。

她知道傅雲深與方沐言不和,可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夫妻,麵上總得過得去,故而不想顯得自己在挑撥兩人的關係。

可今日不同,她聽小廝說,夜裡方沐言和傅雲深吵了一架,沒過多久,方沐言就獨自出了王府。

如今的傅雲深,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誰不想巴結交好?

她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傅雲深手上的動作未停,語氣淡淡道:“我向來不在意她怎麼想。”

蘇煙點頭附和:“也是,她從前雖是丞相獨女。可方家早已敗落。哪比得上雲深哥哥你如今這攝政王的身份。”

傅雲深將剝好的蟹肉遞過去:“你身子弱,容易受寒,這寒性的東西該少吃些。”

蘇煙俏皮地笑了笑:“偶爾吃一些不要緊的。”

“況且還是雲深哥哥你親手剝的呢。”

說罷,她又微微蹙眉,抬眼時,眸中已凝起幾分淚意,楚楚可憐:“這些年,也就隻有你還記著我身子畏寒,處處替我著想。”

傅雲深聽了,眼眸微閃:“這些年,他們還是這般刁難你?”

蘇煙垂下頭,聲音低低道:“我本就是庶出,丈夫又去得早,被婆家刁難也是常事。”

傅雲深垂眼:“都怪我。當年若是我再堅持些,也不會讓你受這些苦。”

蘇煙連忙握住他的手:“不怪你。雲深哥哥。要怪就怪皇命難違,硬生生將我們分開。”

“可現在不一樣了,皇上病重,我們……或許有轉機了。”

蘇煙看著傅雲深的眼睛越發明亮,彷彿看到了光。

傅雲深明白她的意思,嘴唇輕啟,剛想要說些什麼。

眼前卻忽然晃過一張令他厭惡的臉,穿著紅色的嫁衣,凝視著緩緩燃燒的紅燭。

蘇煙很快察覺到他的失神,訕訕地鬆開手:“差點忘了,王妃還在府裡等你呢。”

3.

“她跟本王提出要和離。”

傅雲深說這話時,原以為心裡能平靜無波,開口時,心頭卻莫名泛起一陣酸澀。

他低頭瞥了眼腰間往日係香囊的地方,空蕩蕩的,像缺了些什麼。

蘇煙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換上震驚的神色:“她竟真敢跟你提和離?”

傅雲深點頭,他也覺得意外。

蘇煙見狀,伸手輕輕拉住傅雲深的衣袖,語氣柔得像水:“雲深,如今王府不比從前,後院總得有個王妃為你主持著家裡的一應事宜。”

她頓了頓,眼尾染上期盼,“我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

傅雲深淡淡一笑:“是等了很久。”他抬手喚來小二,“該好好喝杯酒,算是慶祝。”

蘇煙忙親自給傅雲深斟酒,聲音軟綿:“自打你成婚後,我就讓掌櫃的替我存著這壇酒,就盼著有朝一日,能和你共飲這杯酒。”

傅雲深望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往事似在眼前流轉。他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蘇煙看著眼前的傅雲深,眼神越發貪婪。

如今的傅雲深,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誰不知道隻要能攀上傅雲深這顆大樹,就能在如今這個亂世得到榮華富貴。

她在鄭家受夠了委屈,弟弟還等著個官職傍身,這一切,都得靠傅雲深。她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酒過三巡。

傅雲深眼前有些發晃,看著蘇煙的臉,恍惚間閃過了方沐言望著他的神情。

他下意識伸手想去觸碰,卻沒有被拒絕。

他聽見眼前的女人一聲聲溫柔得喚他:“雲深,雲深。”

那聲音纏纏綿綿,傅雲深心頭一熱,慢慢湊近。

蘇煙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隻要能進王府,她願意付出所有。

她內心激動不已,甚至忘了嬌羞,身子微微前傾,主動往他懷裡靠去。

曖昧的氛圍在逐漸竄升,蘇煙眼看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之時。

忽然,一陣冷風從窗外鑽進來,帶著些涼意。傅雲深打了個寒顫,混沌的腦子清明瞭幾分。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蘇煙,那點方纔湧起的興致,像被潑了盆冷水,瞬間滅了。

他猛地推開蘇煙,撐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

蘇煙忙上前扶他,柔聲提議:“今晚就在附近的彆院歇著吧?”

傅雲深點了點頭。

蘇煙心裡一陣竊喜,以為今夜定能得償所願。

可到了彆院,傅雲深看著院裡熟悉的景緻,眉頭忽然一皺。他轉頭對跟來的鐘無念說:“把客房收拾出來,讓蘇小姐住。”

接著又對蘇煙解釋:“我今日乏得很,你也早些歇息吧。”
他頓了頓,補充道,“鄭家那邊,本王會讓人去說一聲。今晚你先在這兒住下,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蘇煙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頭那點歡喜瞬間涼透。她怎麼也沒想到,都到了這份上,傅雲深還是不肯碰她。

定是方沐言!定是她在背後搞了什麼鬼!蘇煙暗自咬牙,卻隻能低眉順眼地應著。

然而兩人都沒留意,這彆院裡,還有另一雙眼睛,正默默看著這一切。

4.

彆院內景緻雅緻,雖處鬨市,卻自有一種清幽。

這彆院原是方沐言的陪嫁,當年方家敗落,為保下這處地方,才落到傅雲深名下。但雖說歸了他,住在這裡的人卻一直是方沐言的弟弟方沐輝。

此時兩人醒來,傅雲深對昨日之事仍有些懊惱,見蘇煙哭哭啼啼的,便隨口安慰了幾句。

卻沒想到,正巧被方沐輝撞見。

作為方沐言的弟弟,他早聽過傅雲深和蘇煙的傳言,但如今親眼看見,心裡對這位姐夫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怒氣與怨懟。

傅雲深被方沐輝那似要剜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可轉念一想,方沐言都已提出和離,自己又何必在他麵前躲躲藏藏。

於是他主動攬住蘇煙的腰,故意顯露出親昵的樣子。

方沐輝見狀,冷聲嘲諷:“姐夫倒是會安排時間,整日跟我姐姐說公務繁忙,卻有空在這彆院照顧旁人。”

“姐夫這般‘善良’,可得小心引火上身。”

蘇煙聽方沐輝這麼說,怒斥道:“放肆!你以為你是誰,也敢這麼跟攝政王說話?”

“你們方家早就沒人了,要不是有雲深照拂,豈容得你這喪家之犬在這兒大吼大叫。”

方沐輝被激怒,不甘示弱地回嘴:

“那鄭夫人這是想靠上攝政王府,纔在這兒對我姐夫百般討好?”

“但我記得鄭夫人當年不是看不起被貶的傅雲深,所以才嫁給那個家境顯赫,但身體虛弱的鄭家嫡子嗎?”

蘇煙被戳中痛處,忙對著傅雲深哭道:“雲深,你也這麼看我嗎?”

“我那時不過是個庶女,在家裡連個奴婢都不如,哪敢違抗父親的命令。”

傅雲深眼中多了幾分不耐,沉聲道:“夠了,都彆說了。”

他看向方沐輝,道:“你姐姐已主動提了和離,過幾日,我與她便再無瓜葛。這彆院既是你們方家的,和離後便還給你們。”

“我與你姐姐的婚事本就是被逼無奈,和離後,你就帶著她好好過日子吧。”

方沐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想起前日姐姐留下的訣彆信,心裡就替她萬分委屈。

他重複著傅雲深的話:“被逼無奈?”

“我姐為了你的仕途,一心一意輔佐你,落得一身病,你現在說被逼無奈?”

傅雲深冷聲道:“那又如何。我心裡隻有蘇煙。”

方沐輝徹底看清了傅雲深冷漠的嘴臉,嗤笑一聲:“希望你記住今日說的話。”

“永不後悔。”

話音落,方沐輝拂袖而去。

蘇煙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雲深,你看你替方沐言保下這彆院,她非但不感激,她弟弟還對你如此出言不遜。”

傅雲深緊蹙著眉,望著方沐輝消失的方向,想到方沐言那日冷淡的神情,心口莫名一陣抽痛。

5.

傅雲深回到王府,本想去看看方沐言,卻被幾位大臣拉去書房商議新政。

昨夜醉酒未醒,他此時頭還昏沉著,忽然想起廚房曾煮過的解酒湯,便吩咐一旁的鐘無念去取。

好不容易等湯端來,他下意識朝窗外瞥了眼,沒瞧見那熟悉的身影,但礙於麵子,他也沒有多問。

端起喝了一口,卻不是記憶裡的滋味。

傅雲深當即問鐘無念:“這解酒湯是廚房做的?”

鐘無念看了看在場的幾位大人,點頭應道:“回王爺,是的。”

傅雲深放下碗,沉聲道:“無念,我近來是不是太縱容你了,讓你也敢欺瞞我了?”

鐘無念一聽,慌忙跪下,仍不知緣由,隻重複道:“屬下真的是按您的吩咐,讓廚房煎的。”

傅雲深垂眸。

鐘無念趕緊說:“定是廚房那邊出了差錯,屬下這就叫他們來給王爺解釋。”

等廚房掌勺來了,嘗了一口湯,放下碗道:“王爺,這確實是解酒湯。”

傅雲深猛地拍案而起:“胡說!這味道和從前的根本不一樣!”

廚房掌勺愣了愣,隨即臉色發白,慌忙解釋:“王爺,奴纔有罪。”

“奴才瞞著王爺一件事。”

傅雲深揉著發疼的額角:“說。”

掌勺囁嚅著交代:“從前您喝的解酒湯,其實都是王妃親手做的。她說您在南方待過,許是偏愛甜口,特意找了南方廚子學了法子來煮。”

“又怕您不肯喝,特意交代我們,誰也不能說那是她做的。”

傅雲深瞥了眼那碗解酒湯,垂眸靜了片刻,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

等處理完所有的事宜,已至深夜。

往日這個時辰,方沐言見他辛苦,總會備好宵夜送來,今日卻沒了動靜。

傅雲深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最後還是去了偏院。

偏院在整個王府最邊緣的角落。

當年他嫌她總愛折騰出些聲響,嫌她煩,便把她趕到了離自己主屋最遠的偏院來。

踏進偏院,院子裡靜得可怕,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在院裡站了片刻,纔有個婢女匆匆跑來,問:“王爺是要在這裡歇著,還是用些吃食?”

傅雲深卻道:“不必了,你去忙吧。”

說著,他推開了房門。

整個房間空蕩蕩的。

房裡空蕩蕩的,可該有的物件,一樣沒少。

他走了一圈,看到一根根燃儘的紅燭,心裡莫名泛起一陣酸澀,這情緒來得怪異,讓他有些發怔。

轉過身,見梳妝台上放著那封和離書,字跡工整,倒像是透著幾分決絕。

他拿起看了一眼,又左右環顧了一圈。

這才第一次真切地覺得,方沐言是真的想和他和離了。

6.

次日。

傅雲深剛下早朝回府,就見一群下人圍著蘇煙。她坐在正堂主位上,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這茶水太燙了,讓人端下去重泡。”

“這點心不夠甜,讓人重做。”

“這百合擺在這裡不好看,讓人扔了。”

下人們對蘇煙這般越界的舉動多有不滿,可誰都知道王爺寵她,沒人敢得罪,隻能忍著氣應承。

蘇煙見傅雲深回來,立刻起身迎上去:“雲深。”

傅雲深瞥了她一眼,沒了往日的熱絡,淡淡問道:“你怎麼忽然來了?”

蘇煙趕緊回話:“前幾日鄭夫人去寺廟祈福,我得空了,便想著來看看你。”

說著,她轉頭指著下人們,帶著幾分委屈告狀,“雲深,你這些下人怕是不懂規矩,我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連杯茶水都沒人遞。”

傅雲深沒懷疑她的話,冷眼看向下人們,厲聲道:“你們幾個,自己去領十個板子。”

蘇煙臉上掩不住得意,卻又裝出溫柔大度的樣子:“雲深,算了吧。他們許是按規矩行事,這點委屈我還受得住。”

傅雲深擺了擺手:“那更不能姑息。”

鐘無念趕緊上前,把人帶下去領罰。

傅雲深望著蘇煙楚楚可憐的樣子,心頭軟了軟,柔聲道:“這段時間太忙,下次你再來,他們定然不敢這般無禮。”

蘇煙乖巧點頭應著。

兩人正說著話,鐘無念匆匆進來稟報:“王爺,方少爺求見。”

傅雲深聽見這名字,下意識蹙眉:“他來做什麼?”

蘇煙也在一旁不滿地插嘴:“他若是想見他阿姐,從後門進來便是,何必走正門。”

鐘無念神色有些慌張,看了看兩人,說道:“他說,想請王爺同去衙門,認領王妃的屍首。”

“什麼屍首?”

“你說誰的屍首?”

傅雲深顯然沒反應過來,瞪著眼睛看向鐘無念,滿臉不敢置信。

鐘無念隻能再重複一遍:“他說,請王爺去衙門認領王妃的屍首,好讓王妃儘早入土為安。”

傅雲深聽完卻緩緩勾起了嘴角,輕蔑一笑。

這個方沐言,為了爭寵竟想出這種招數?

以為消失幾天,用死來做文章,自己就會對她另眼相看?

這麼多年了,怎麼方沐言還這般天真。

他讓鐘無念把方沐輝請進來,見對方眼眶紅腫,依舊不屑道:“你以為你和你姐姐玩這種小伎倆,我就會高看你們一眼?”

方沐輝沒料到傅雲深會如此無情,憤憤地盯著他,可想到姐姐,還是忍了忍,低下頭說:“我說的句句屬實。官府說我是罪臣之子,無權認領王妃屍首,還望攝政王念在與姐姐最後的情分,同我去官府一趟,讓她能體麵下葬。”

傅雲深皺緊了眉。

蘇煙在一旁幫腔:“方沐言死了?怎麼可能?她那麼愛慕雲深,又那麼看重攝政王妃的位子,怎會捨得輕易去死?我看你就是在胡說八道。”

傅雲深覺得蘇煙說得有理,眸中閃過一絲狠戾,喊道:“無念!他不肯說實話,給我打!打到他肯說為止!”

幾個府兵立刻圍上來按住方沐輝,板子一下下重重落在他身上,沒一會兒,他的衣衫就被血浸透,皮肉綻開。

蘇煙卻還在一旁冷言冷語:“為了你姐姐,得罪如今的攝政王,值得嗎?”

一陣冷風襲來,傅雲深趕緊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披在蘇煙身上,柔聲道:“近來風大,你身子弱,當心著涼。”

蘇煙攏了攏披風,臉上滿是柔情:“多謝王爺。”

話音剛落,鐘無念急忙上前稟報:“王爺!不好了,方少爺被打暈過去了!”

傅雲深卻冷臉道:“他們兄妹二人把戲多,接著打!”

又打了二十板,鐘無念看著奄奄一息的方沐輝,再次勸道:“王爺,再打下去,他真的要沒命了。”

傅雲深沉著臉走上前,看著渾身是血、已經暈過去的方沐輝,用腳踢了踢,見他沒反應,忽然想起從前,方沐言哭著跟他說過:“方沐輝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拂袖轉身:“把他扔出去。”

可剛轉身,他的腿就被死死抱住。

他低頭一看,隻見方沐輝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抱著他的腿說:“王爺若是不信,去府衙一看便知……”

傅雲深心裡忽然動了一絲惻隱。

他深吸一口氣,對蘇煙露出幾分歉意:“今日怕是不能陪你了。”

蘇煙看了看方沐輝,還想說什麼,對上傅雲深晦澀的眼神,便把話嚥了回去,柔聲應道:“王爺事多,我理解的,那我先回去了。”

傅雲深隨即趕往衙門。

鐘無念跟縣令說明情況後,帶著他去了耳房。

黑漆漆的房間裡,一塊白布格外刺眼。還沒掀開,光看輪廓,就能感覺到白佈下的身子有多瘦弱。

他走上前,那熟悉的發飾讓他猛地一陣發軟,差點摔倒,幸好被鐘無念扶住。

這一刻,他來之前所有的質疑,都像利劍一樣刺進心臟。

他顫抖著往前走了幾步,跌到白布旁,聲音發顫地問一旁的縣令:“她……她真的死了嗎?”

縣令低著頭回話:“回王爺,我們找到屍首時,她已經在崖底躺了兩天了。再不入土,屍身怕是要腐爛了。”

7.

傅雲深往日的機警在此刻煙消雲散,他愣怔地看著那具屍體,顫抖著手把白布掀開。

那張熟悉至極又生疏至極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空氣好像在此刻被凝固了。

他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伸手去摸她的手腕,卻沒有任何脈搏的跡象。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努力消化著方沐言是真的死了這個事實。

周圍的人都不敢發出聲音。

大家都沒有想到,堂堂攝政王王妃會出現在懸崖底下。

更沒有人想到,眼前這個身型瘦弱,麵容枯槁的女屍竟然是攝政王妃。

這得是受了多少罪,才會選擇跳崖離開。

方沐輝被捕快攙扶著走進來,手上的傷還在滲血。他沒看傅雲深,徑直走到屍首旁:“攝政王現在信了嗎?我姐姐是真的已經死了。”

傅雲深沒應聲,俊朗的臉上沒了半分神采,眼尾卻泛起紅意。

仔細看,可以看到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流出。

方沐輝又朗聲請求了一遍:“還請攝政王看在從前的夫妻情分上,認領下姐姐的屍體,讓草民能帶著姐姐的屍體儘快入土為安。”

傅雲深艱澀得吞嚥了一口唾沫,整個身型卻變得木訥,看著方沐言屍體的眼睛逐漸失神。

再張口,他的聲音都變得嘶啞:“為什麼會這樣?”

“她才過了生辰,前幾日還好好的……”

“怎麼突然就……”

一旁的縣令解釋:“王妃是墜崖身亡。那山崖又高又陡,從那裡跳下去的,從沒聽說有活下來的。”

傅雲深又喃喃問:“她為什麼要去跳崖?”

方沐輝開口:“姐姐留了書信,說自己早得了絕症,禦醫說沒多少日子了。加上在王府過得不舒心,她說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早些解脫。”

傅雲深聽著,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嘴唇也乾得發裂。他不敢置信地重複:“絕症?”

“不舒心?”

方沐輝冷嗤一聲,答案不言而喻。

傅雲深凝眸看著眼前身型消瘦得方沐言,確實和他印象裡剛成親的方沐言不同。

可這些年,王府裡上上下下伺候著,她怎麼會不舒心?

傅雲深不理解:“那當時你怎麼沒有攔住她?”

方沐輝紅著眼眶,字字帶著怒氣:“姐姐一心對你,你卻處處傷她心。她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卻總是聽蘇煙的挑撥,處處懷疑她。你嫌她吵鬨,她那般愛熱鬨的性子,就被你關在偏院整整三十年!”

“當初姐姐求父親請皇上賜婚,是以為你也喜歡她。她那般驕傲的人,為你做了多少事,你卻全當看不見。攝政王,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這些話像針一樣紮進傅雲深心裡,他反駁不出一個字。

方沐輝氣不過,繼續說道:“若不是姐姐喜歡你,當初父親又為何寧肯舍了自己,也要保全你。”

傅雲深低垂著眉眼,讓人看不出情緒。

縣令見方沐輝的話越發出格,怕聽了不該聽的惹禍上身,趕緊讓捕快把他拉遠些,自己則湊上前,討好得笑著:“攝政王,您看王妃的屍首是您帶回府?還是交由我們處理?”

傅雲深低下身,細細看著方沐言的眉眼。

其實方沐言長相極美,從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可惜嫁進了王府後,整日以淚洗麵,再好的容顏也熬得衰敗了。

如今這般好好看一眼,竟成了最後一麵。

傅雲深伸手撫摸著方沐言的臉頰。

他記得方沐言從前極為愛美,臉上哪怕長個小紅點,都要在他跟前唸叨半天。

可從這麼高的地方墜下去,這般美的臉蛋,也被樹枝劃得傷痕累累。

想到這裡,傅雲深就覺得自己的心臟抽疼,幾乎要窒息。

縣令瞧不出這位主子的心思,正左右為難,傅雲深終於開了口:“我要帶她回家。”

說著,他親自抱起方沐言的屍首,起身往王府走去。

幾日後,王妃風光大葬,陪葬的奢華程度,又成了百姓街頭巷尾的談資。

陵墓旁。

傅雲深看著泥土一點點蓋住棺槨,直到再也看不見,眼淚才無聲地從眼眶裡滑落。

8.

葬禮結束後,鐘無念端來方沐言的牌位。

傅雲深剛要伸手去接,就被方沐輝一把搶過。

傅雲深沉聲斥責:“放肆!”

方沐輝卻死死得抱住方沐言的牌位:“姐姐是我的家人,她的牌位理應由我帶走。”

“況且,姐姐應該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的王府了。”

傅雲深怒目而視:“方沐言她是本王的妻子!是本王的王妃!”

方沐輝死死不鬆手:“要不是為了能讓姐姐體麵下葬,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你再碰姐姐一下。”

傅雲深一個眼神,鐘無念幾人便圍上去搶。

幾人把方沐輝按在原地,費了半天力氣纔好不容易把方沐言的牌位搶回來。

鐘無念把牌位遞給傅雲深。

傅雲深用袖子擦了擦牌位上剛剛沾上的泥土。

他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方沐輝,冷聲道:“方沐言是我的王妃,就算是死,也要供奉在我傅家。”

說完,傅雲深就抱著牌位徑直離開。

與此同時。

攝政王妃跳崖身亡的訊息不知道被誰散了出去,一時之間,百姓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有人說攝政王冷血。

也有人說攝政王妃沒有福氣,這樣好的日子都不要。

傅雲深就是在這樣的議論聲中,一路抱著方沐言的牌位回到府中。

他把方沐言的牌位放到了從前她居住的偏院。

再次踏入這裡,傅雲深第一次覺得這裡安靜的可怕。

如果沒有人和他說說話,這裡簡直像地獄一樣的安靜。

傭人清理著那些燃儘的紅燭。

傅雲深凝神看著,忽然之間,他像是從那些紅燭裡看到了從前的方沐言。

他和方沐言初見是在圍獵場。

那時人人都誇讚方家嫡女,甚至皇帝都有心讓方沐言做太子妃之位。

在那圍獵場上,她一襲紅衣,似那火紅的太陽,策馬而來,披散的長發隨風後飛揚,紅衣飄起,英姿颯爽,一手射箭之術又更是了得,

那時他遭人暗算,馬匹受驚,正是慌亂之際。

方沐言策馬逆光而來,伸出手堅定得告訴他:“把手給我。”

新婚之夜。

他以雙親亡故之名故意刁難她,本該大辦的婚禮,也被他一減再減。

掀開蓋頭之時,他本以為她會生氣,卻沒想到時女孩依舊笑容明媚。

那晚,她笑著和他說:“雲深,以後我們就是夫妻了。以後我們患難與共,白頭偕老。”

婚後。

他以各種刁鑽的理由給她立下了許多的規矩。

“不許著紅衣。”

“不許再騎射。”

“不許見其他朋友。”

“不許常回孃家。”

……

可縱使他百般刁難,方沐言見他的時候總是笑得很開心。

她也是唯一一個記得自己生辰的人,並且總會在這一天給自己送上生日禮物。

第一個生辰,她親手給自己繡了這個香囊。

可惜當初他並不珍惜,隨手扔給了鐘無念。見她一個人在房間裡哭了很久,才又要回來帶上。

第二個生辰,她親自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麵。

可惜,那晚他被百官彈劾心情不好,當著她的麵就直接把長壽麵倒了。

第三個生辰,她給自己做了靴子。

可惜,剛穿上就被蘇煙看到了,他為了不讓蘇煙多想,當即就把鞋子隨手送給了路邊的一個乞丐。

傅雲深忽然發現,自己能想起方沐言對自己所有的好,卻很難想起來自己對她的一點溫情。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愧疚就像是野草一樣的瘋長。

他不想這樣,就逼著自己不斷地繼續回憶。

第四個生辰。

第四個生辰,方沐言一定沒有給自己準備禮物,不然為什麼自己都想不起來一點?

傅雲深轉過身去,看到了梳妝台上的那個發簪。

關於第四個生辰的記憶全部湧入。

他第四個生辰是和蘇煙在一起過的,蘇煙因為她弟弟的事情找他,正好遇到他生辰,蘇煙就親自下廚給他慶祝生日。

當時這件事情還傳得沸沸揚揚,他本以為回府以後方沐言會找自己大吵大鬨。

卻沒想到,她意外的很平靜。

隻是在給他倒茶時說了一句:“王爺生辰快樂。”

今年他的生辰還未到,卻再也沒有人給他送生辰禮物了。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就像有一顆巨石壓在他的心底。

傅雲深伸手拿起那個發簪。

這個發簪被方沐言當成寶貝一樣的珍藏著,她總說這是他送給她唯一的一個禮物,她要好好的珍藏。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發簪當時買來是準備送給蘇煙的,蘇煙不要,他才轉而送給她。

想到這裡,傅雲深腦海裡浮現出方沐言第一次收到這個發簪開心的模樣。

她眼睛像是月牙一般,看向他的時候,滿滿地愛意。

傅雲深抬眸,看向窗外的時候,眼神裡難得出現了一種沒茫然。

他從前討厭方沐言至極,覺得就是方沐言就是他和蘇煙之間的障礙。

可方沐言離開了,他心裡卻變得空空的,像是忽然間失去了什麼珍寶。

9.

頭七當天。

方沐輝到攝政王府拜祭方沐言。

兩人再見麵的時候,都多了幾分平靜。

方沐輝一身黑衣給方沐言上香。

一側的傅雲深忽然問到:“你之前說方沐言得了絕症。”

方沐輝冷嘲道:“怎麼,攝政王不信?不信的話,要不要當著我姐的麵再打我幾個板子。”

傅雲深低眸垂下,掩蓋落寞,他淡淡道:“那日是個誤會。”

話音落下,兩人不約而同得看向方沐言的牌位。

方沐輝歎了口氣:“我姐向來報喜不報憂。往日裡,她隻會在書信裡寫自己過得很好。直到最後一封遺書時,她才和我說了她被禦醫診斷身患絕症,時日不多。”

“那封信是她生辰那一天叫人交給我的。”

傅雲深蹙眉:“她生辰?”

方沐輝冷嘲:“攝政王貴日事多,整天日理萬機,又怎麼會記得我姐姐生日這樣的小事。”

傅雲深自覺虧欠,硬著頭皮繼續問道:“方沐言的心裡還說什麼了?”

方沐輝:“姐姐說了什麼對你而言還重要嗎?她從前最愛自由,婚後卻被你日日關在這個宅院裡。甚至你還要日日給她設立那些規矩。她作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卻連她生辰都不關心。這樣的生活也難怪逼著她選擇了自殺。”

說到這裡,方沐輝看著方沐言的牌位,情緒激動了起來:“你既然這麼討厭她,不喜歡她,當初又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把我姐姐娶進門?”

傅雲深無法反駁。

等到夜深後,他恍恍惚惚地在府裡走著,竟然又到了方沐言住的那個偏院。

他記得前幾日來的時候,這個房間裡還能聞到獨屬於方沐言身上的清香味,如今再來,那個味道已經漸漸得消散了。

他記得方沐言愛美,有什麼寶貝都喜歡藏在梳妝台裡。

他伸手拉開一個格子布。

上麵是方沐言寫好的休書。

下麵是一個本子。

他拿起本子,翻開。

裡麵竟然記錄了他的所有的喜怒哀樂,還有飲食習慣。

那些他對她的一點點好,都被她認真的記錄在本子上。

傅雲深每往後翻一頁,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割開自己的心。

他快速翻到最後一頁。

上麵寫著——我的生辰,成婚第三十年。

那一天,方沐言沒有記錄下任何開心的事情。

傅雲深伸手摩挲著上麵的字,回想起了那一天。

方沐言和他說:“若我死了,我希望下輩子,不要再遇到你了。”

他回答:“那你就去死吧。”

筆記本被他重重的合上。

傅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瞬間失力癱軟在地上。

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浸濕了本子。

10.

那一夜後,傅雲深像是忽然間變了一個人。

他還和從前那般,上朝下朝,連夜處理奏摺。

蘇煙卻覺得傅雲深變了什麼,她幾次前來拜訪,都能清晰得感受到傅雲深的一些變化。

他還會和從前那樣細心的照顧自己的身子,隻是眼神裡再也找不到從前對她的那一份深情。

她有幾次突然拜訪,本想著親自下廚給傅雲深做一頓飯,好展現下自己的賢惠。

到了攝政王府的廚房才發現,傅雲深竟然親自下廚,親自製作著點心。

最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他親自做好的點心,他一個都不吃,全部都拿去放在方沐言的牌位前。

她甚至聽王府的一些守夜的下人說,常常會看見王爺在偏院和方沐言的靈牌對話。

傅雲深這樣忽然的轉變徹底讓蘇煙陷入了恐慌。

她不顧一切地闖入了傅雲深的書房裡。

又在看見傅雲深後,和從前那樣嬌柔得哭泣著,一雙眼睛哭得楚楚可憐,任誰看了都要心疼幾分。

這是蘇煙最常用的伎倆,這麼多年,她從未失手過。

可今日的傅雲深看見忽然出現在眼前哭得楚楚可憐的蘇煙,並沒有從前的反應,那雙黑眸平靜至極:“怎麼忽然來了?”

說完,傅雲深還把自己的桌子上的點心往回收了收。

好像要替誰存著。

蘇煙看著傅雲深的反常,覺得荒唐至極!

她不敢相信傅雲深會因為方沐言的死而這般。

她第一次在傅雲深麵前失控:“雲深,方沐言已經死了!你是在懷念她嗎?”

相比起蘇煙的失控,傅雲深顯得很是淡定。

像是從未聽到過蘇煙的話,更像是從未見過蘇煙。

蘇煙的一切都好像和他無關。

這樣的忽視讓蘇煙憤怒。

她更不甘心。

剛想要開口質問。

就聽見傅雲深冷聲道:“若鄭夫人無事就先回去吧。”

蘇煙兼治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不敢相信得看著傅雲深,心碎得無法呼吸,她伸手捂著胸口,梨花帶雨得問:“雲深,你是要趕我走嗎?”

“你從前從來不會如此對我的。”

蘇煙一聲有一聲的質問,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她看到傅雲深旁若無人得拿出了香囊,寶貝一般得細心整理著。

從前那個看她深情的眼神,此刻儘數給了那個香囊。

蘇煙兼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她驚呼著呼喚著:“雲深。”

卻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這樣的傅雲深讓她害怕。

可比起這樣的傅雲深,她更害怕的是她好不容易能坐上的攝政王妃之位。

她不甘心。

蘇煙上前,像是從前一樣拉住傅雲深的手臂:“雲深,你忘了從前我們兩個就是因為方沐言才分彆嗎?”

“如果不是方沐言,如今你我早就已經是恩愛夫妻了。”

“而且你忘了從前方沐言處處針對我,甚至用攝政王妃的威嚴打壓我。”

“這些你都忘了嗎?”

傅雲深黑眸一凝。

他問:“蘇煙,你還記得本王的生辰嗎?”

蘇煙怔了一瞬。

繼而訕笑著往後退了退。

“雲深你不是冬日的生辰嗎?現如今隻是秋分,怎麼忽然問起了?”

傅雲深望著蘇煙,黑眸一滯後緩緩得笑了。

他看著蘇煙的眼神越發寒冷,風一吹,蘇煙甚至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涼。

她顫了顫,較嗲道:“雲深,好冷。”

傅雲深卻忽然看向了窗外,他看著那一片天,喃喃道:“對啊,那日的崖底應該有多冷啊。”

蘇煙不懂傅雲深的意思。

下一瞬。

傅雲深喚了人進來,當著蘇煙的麵厲聲命令道:“從今以後,鄭夫人無帖子不得隨意進出王府!”

蘇煙凝著淚,不敢相信得看著傅雲深。

她以為傅雲深是一時生氣,可沒想到傅雲深真的讓人將她趕了出去。

就連往日幫她在攝政王府打探訊息的嬤嬤,也在幾天後趕出了攝政王府。

嬤嬤無處可去,隻能去投靠蘇煙。

也是自那時,蘇煙才知道,原來傅雲深什麼都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清楚他身邊的嬤嬤一直和她暗中往來。

從前他對她有情,便放任不管。

如今他的心意變了,就不再容忍。

蘇煙癱軟得倒在木塌之上,眼睛失神得喃喃道:“全完了……”

蘇煙擔心的沒有錯。

自那日之後,她弟弟的官職被撤下,她爹貪汙的證據被人上奏朝廷。

從前傅雲深送她的彆院也被一一收回。

蘇家所有人都在質問她。

蘇煙一句話都不敢回。

因為她知道,傅雲深對自己再無感情,也就再去顧及。

從前的情分,早就煙消雲散了。

而傅雲深自那日以後,像是沉寂了一般,總是喜歡把自己關在府中,不是做著糕點,就是和方沐言的靈牌說話。

時間一長,坊間都在傳攝政王如今瘋瘋顛顛的。

對此,傅雲深就如同沒有聽見一般,毫不在乎。

11.

方沐言離世一年以後。

傅雲深一人站在方沐言的墓碑之前,他看著方沐言墓前長滿了墳頭草,才恍然方沐言已然離開的事實。

他伸手摸著墓碑上攝政王妃的字,這是當初他一手刻的。

如今再看,卻覺得異常生疏。

他不得不承認,他想方沐言了。

傅雲深這一年的時間裡,總會來這裡陪方沐言。

他從前記得方沐言喜歡熱鬨,所以他這般話少之人,如今也話多了起來。

他會一一和方沐言說著自己的近況,甚至還會和方沐言說著自己的想念。

說著說著,傅雲深自己都笑了。

他忽然在想方沐言如果活著聽見自己這麼說,會作出什麼樣子的反應。

可轉而想起那日在衙門裡見到白佈下瘦弱的身子時,他神情又難免多了幾分落寞。

他笑意苦澀,低頭醞釀了很長時間後,艱澀開口:“方沐言,如果重來一世,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風聲吹過,並無回答。

傅雲深歎了口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餘。

方沐言已然離世,他就算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也不能再挽回。

傅雲深緩緩起身,一聲雷鳴聲傳來。

明明剛剛還尚且晴朗的天氣,轉瞬間就下起了大雨。

狂風呼嘯著將地麵上的樹枝連根拔起。

傅雲深被捲入一陣風暴之中,眼前逐漸變得黑暗,他的意識也漸漸模糊。

最後一刻。

他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狠狠拋下。

他腦海裡想起了方沐言。

也許那日方沐言跳下去之時,也是這般的感覺。

他閉上了眼睛,不再掙紮。

也許這樣也好。

……

傅雲深再次醒來的時候,周遭一切都亂糟糟的。

睜開眼,他又回到了那個又小又破的帳篷。

鐘無念拿著衣服進來:“王爺,圍獵即將開始,您先換衣服吧。”

傅雲深看著眼前的鐘無念,一時失神。

他不是已經被狂風卷下懸崖了嗎?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圍獵儀式?

那不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嗎?

傅雲深疑惑得環顧四周。

這裡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他是先皇和民間一個女子生下的孩子,當初年紀尚小沒有捲入皇位之爭。

皇帝上位之後,給他了一個王爺的位子,但人人都知道他的生母卑賤,故沒有人看得起他。

就連一年一度的圍獵會,給他準備的都是下人住的營帳。

可是他真的回到過去了嗎?

傅雲深不敢相信。

他問鐘無念:“現在是何時?”

鐘無念雖然奇怪卻還是老實回答:“甲午年仲月。”

傅雲深深色一凝,果然是回到了從前嗎?

隻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忽然回到過去?

傅雲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賬外傳來了宮女的議論聲:“那方家小姐這次算是出儘了風頭,就連幾個皇子都不如她。”

“那可不是嗎?皇上都連連賞賜,皇後娘孃的誇讚聲也沒停下來。”

傅雲深聽著幾人的議論,問到:“方沐言在哪裡?”

鐘無念對傅雲深說的這句話完全摸不到頭腦。

今日早晨還在想著如何和蘇煙小姐相會,如今忽然變成了方沐言小姐了?

隻是他不敢說出口,傅雲深既然這麼問了,他就老老實實得回答道:“方小姐此刻應該和幾個皇子在圍獵場上,聽說收獲頗豐。”

傅雲深拿起衣服換上:“無念,給我準備好弓箭。”

12.

傅雲深衣服一換好,就著急上馬進入圍獵場,著急去找方沐言。

鐘無念追出來,叮囑道:“王爺您不擅長騎射,圍獵場危險,您千萬要注意安全。”

傅雲深聽見這話都沒時間回複,策馬揚鞭,直接往圍獵場跑去。

看到傅雲深的身影,皇帝都有幾分意外:“朕這個皇弟往日就愛下棋,看書。今日倒是好興致。”

一側的皇後調侃:“也許是圍獵場裡有雲深在意的人吧。”

傅雲深進入圍獵場就開始尋找著方沐言的身影。

忽然一支冷箭和自己擦身而過,自己身後傳來了鳥類的哀鳴。

傅雲深抬眼看去,正是一身紅衣的方沐言。

在茂密的森林裡,她像是那一團火紅的太陽。

傅雲深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沐言身邊就出現了一行人。

為首的正是當今太子。

“沐言的騎射當真是一絕,這樣靈敏的鳥類都能一箭命中。”

傅雲深看見旁人和方沐言這般親密,心頭燃氣了一抹酸澀,他蹙著眉頭朝二人方向過去。

隻見,方沐言的手腕上被樹枝劃上,鮮血隨著傷口滲出。

傅雲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方沐言身側的太子拿出了一個小瓷瓶:“沐言,這是上好的金創藥,用上就一定不會留疤的。”

一側的幾人見狀都紛紛調侃道:“還是太子哥哥貼心,上好的金創藥都隨時帶在身上。”

“太子哥哥,我也受傷了,剛剛被一個野獸咬傷了一個口,怎麼那時不見你把這金創藥給我用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

太子卻是看著方沐言說道:“沐言妹妹年紀還小,自然要照顧。”

幾人都能聽懂太子的言下之意,乾脆直接對著方沐言調侃道:“沐言妹妹,我看你就早日嫁給咱們太子哥哥入主東宮吧。”

說完,幾人紛紛讚同起來。

傅雲深就在不遠處,聽著幾人的談話。

想要伸手靠近,最後又緩緩放下。

從前的方沐言似太陽,似熱烈的火焰。

是他將她強行困在高牆之中,才讓她最後心碎離開。

他不想失去她,可也不想方沐言變回從前那樣。

傅雲深看著圍在方沐言身邊的眾人,低眸準備離去。

在轉身的那一刹那。

他聽到身後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他:“雲深。”

13.

傅雲深不敢相信得回頭。

不僅僅是傅雲深。

在場幾人都不相信得看著方沐言。

方沐言卻朝著傅雲深靠近了幾步,繼而行了個禮,規規矩矩得喚道:“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方沐言的聲音清甜,看著人的時候卻又一分蠱惑人心的魔力。

太子瞬間瞪著傅雲深。

男人之間總有一種默契,總能在瞬間察覺對方的意圖。

他能感覺到,眼下的傅雲深和自己的目標是一樣的。

他翻身下馬,站在方沐言一側,用著輕鬆的口吻說著:“沐言妹妹有什麼話非要單獨和皇叔說,不和我們說?”

方沐言沒有解釋,隻是看著傅雲深。

她在等他的同意。

傅雲深簡直求之不得。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卑微,還不是之後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此時得罪太子對而言絕對不是一樁好事。

可是,他不敢再等了。

他不知道如今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這般見方沐言幾次。

他真的受夠了從前那般被想念折磨著的日子了。

“好。”傅雲深鄭重道。

兩人到了一處幽靜之處。

也是這個圍獵場唯一一個鮮花叢深的地方。

恰逢夕陽西下。

夕陽灑在方沐言的身上,讓她看著明媚又熱烈。

風吹起她的發梢,卻在刺撓著傅雲深的心。

兩人相視後又被方沐言躲開。

傅雲深的視線越發滾燙,落在方沐言的身上時,好似帶著灼燒。

方沐言忽然笑了笑。

“謝謝王爺賞光。”

傅雲深沉聲:“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方沐言低眸俏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事。太子殿下總跟著我,不專心狩獵。我怕被人議論,所以出此下策。”

傅雲深剛剛懸起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穀底。

原來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藉口。

方沐言席地而坐:“我聽聞王爺從不喜歡打獵。”

傅雲深隨著坐下。

“你怎麼知道?”

方沐言順手摘下一朵花:“因為前幾日的圍獵,王爺都在營帳裡從不願意參與。”

傅雲深心跳一瞬間加速,他凝視著方沐言:“你在觀察我?”

方沐言不避諱:“算是吧。我曾有幸看過王爺寫的詩。”

“王爺寫得很好,那般的意境渲染,是我從未見過的。”

傅雲深心跳聲越發快了起來,從前方沐言也和他說過這句話。

隻是那個時候,他冷嘲方沐言不過是一個精於箭射的武夫。

如今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不敢這麼說。

他伸手摘下一朵花給方沐言遞過去:“你若喜歡,我可以為你寫。”

方沐言呆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得完望著傅雲深。

傅雲深也望著方沐言。

他恨不得把從前那些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都做一遍。

更恨不得現在就拿起筆為方沐言寫下千百首詩。

隻要她歡喜。

隻要她能喜歡自己。

傅雲深不敢這麼和方沐言說,他害怕自己太過直白嚇到了她。

傅雲深起身,故意裝作從容:“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方沐言點點頭,趕緊起身跟上。

方沐言從前聽說傅雲深是一個可觸不可及得高嶺之花。

原先想要選擇他還有些緊張害怕被拒絕,可如今看來,她卻覺得傅雲深很好接近。

尊卑有彆。

方沐言不敢靠傅雲深太近,一路她都默默得跟在身後。

直到眼前的男子忽然停下,她沒有防備得撞在他的背上,吃痛的叫了一聲。

抬眼對上男人探究得目光時又趕緊低下頭捂住嘴。

“王爺,都是我的不是。”

方沐言趕緊行禮承認錯誤。

傅雲深深吸一口氣,伸手把方沐言扶起,心裡卻有些心疼。

他從前到底給她留下了什麼印象,才讓她如此小心翼翼。

“日後對我都不必如此。”

方沐言無措得看著傅雲深。

傅雲深故意和方沐言並排:“走吧。”

方沐言怔了一瞬,便趕緊跟上。

夕陽西下,二人的身影被拉得修長。

落在地上之時,兩人並肩而立,同步而行。

方沐言這還是第一次和一個男子這麼近的走在一起,她下意識得往一側挪了一步。

14.

傅雲深的心思全在方沐言的身上,他自然能看到方沐言往一側挪了一步。

他知道她刻意的想要和他拉開距離。

可他也不敢再貿然靠近。

他太想她了,可也害怕忽然的靠近會把方沐言嚇到。

幾人回到營地。

此時正值用餐。

兩人落座後,宮女就接二連三的端上了今日的餐食。

大約是因為今日的獵物太多,大部分的餐都是以燒製為主的獵物。

端過來的時候,方沐言下意識蹙了蹙眉頭。

她雖然擅長騎射,可這樣還帶著血腥的肉她實在難以下嚥。

傅雲深畢竟是王爺,會比她多幾分蔬果菜湯。

她偏頭看了一眼
,卻也隻是一眼。

在這般場合,她不敢放肆,隻能低著頭,緊蹙著眉頭拿起筷子夾起眼前的肉。

皇上舉起酒杯慶祝今日的收獲。

幾位大臣皇子紛紛附和。

幾杯酒水下肚,再聞到那血腥味,方沐言一時之間有些惡心。

可她不敢不從吃,生生逼著自己嚥下去。

太子笑著舉杯:“說起來,今日的獵物大多數都是沐言妹妹的功勞,來我們敬她一杯。”

太子帶頭,旁人不敢不從。

方沐言受寵若驚,趕緊起身。

又一杯酒下肚。

腹部已經隱隱發痛。

可她不敢說,也不敢反駁,隻是默默忍耐著。

太子大約見她蹙眉,問道:“沐言妹妹是覺得今日宴席的飯菜不和胃口嗎?”

方沐言趕緊搖搖頭:“謝太子殿下關心,臣女很喜歡今日的飯菜。”

可轉而看見那一塊血腥的肉,惡心的感覺忽然湧起。

她趕緊偏頭看向一側,又生怕被旁人看見此時的模樣。

伸手拿著袖子擋著嘴鼻。

方沐言以為自己今夜都要這般煎熬下去之時。

忽然宮女端來了一碗菜羹。

“方小姐,王爺說他不愛吃,便賜給您了。”

方沐言看了看菜羹,又抬眸看了看此時望著她的傅雲深。

她從前隻聽聞傅雲深寡言,以為不好接觸。

如今倒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隻是,他為什麼忽然對自己這麼好?

宴會結束。

方沐言特意等在了傅雲深的營帳前,見傅雲深回來了,便趕緊迎上前感謝道:“今日多謝王爺。”

傅雲深看著方沐言,目光柔和,他忽然伸出手,卻被方沐言躲開。

他也不惱,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你發絲上有片樹葉。”

方沐言嚇到了,趕緊自己伸出手自己弄著。

偏偏她越發著急,伸手去弄了幾次都沒有弄下來。

方沐言有些煩躁了,早知如此,她今天應該少用幾個發簪的。

忽地,她看見眼前的男人伸手,拿下自己頭頂的那片葉子。

風流拂過,方沐言能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道。

方沐言有些害羞,麵對著傅雲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氣氛好像在升溫。

方沐言低著頭害羞道:“王爺之恩,臣女日後定會報答。”

傅雲深沒有回話,濃墨般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方沐言。

直到讓方沐言實在難安,欠身想要離開:“臣女還有事,先行告辭。”

轉身之際,傅雲深的忽然開口:“方沐言,你......喜歡我嗎?”

15.

方沐言怔在原地,她從聽到傅雲深的詩起,就對這人有了欽佩之情,再加之傅雲深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

她是有幾分傾慕,可這樣的傾慕她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

她更不敢表達出來。

畢竟,她也聽聞傅雲深有一個專情多年的女子。

方沐言想起來,剛才的害羞繼而轉化成了憤怒,她聲色不悅:“王爺以後莫和臣女開這樣的玩笑。”

“臣女雖然位卑,可也不願意拆散有情人。請王爺放心。”

方沐言說完轉身就走。

傅雲深在原地怔了一瞬,纔想起來。

那個時候的自己專情蘇煙。

而且自己的專情,還是一個人儘皆知的秘密。

他看著方沐言的背影,趕緊追了上去。

可惜夜色太黑,隻是撞到了一個人,方沐言就不知去向了。

“王爺贖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宮女見是傅雲深,趕緊跪下。

傅雲深此刻心思都在方沐言身上:“你看到方小姐去哪裡了嗎?”

宮女想了一會兒:“方家小姐嗎?”

“方家小姐回營帳了。”

傅雲深下意識就要追過去,宮女趕緊伸手攔住:“王爺,那邊都是女眷的營帳,您這麼追過去不太妥當吧。”

傅雲深這才反應過來,他凝了凝神。

是他太著急了。

那個時候他對方沐言沒有什麼好的嘴臉,自己忽然這般,任誰都會嚇到。

如今,方沐言既然誤會了他。

那他便要把誤會解釋清楚。

次日。

京城最熱鬨的酒樓裡。

蘇煙接到了傅雲深的書信,當即就來赴約。

才見到傅雲深,她便嬌聲道:“雲深,你在圍獵會上給我帶了什麼稀罕物嗎?”

傅雲深斂眸。

蘇煙會這般想也不奇怪。

從前的自己,雖然隻是一個閒散王爺,卻隻要有什麼稀罕物件,都第一時間送到蘇煙麵前。

隻為討美人換心。

可惜,他從前都這般討好,最後蘇煙還是因為看重鄭家的權勢和家財,嫁給了那個病弱的鄭家嫡子。

如若不是遇到婆母刁難,又恰逢他在朝野展露頭角。

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

傅雲深的眼神越發凝重,就連蘇煙都覺察出了不對勁。

“雲深,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傅雲深很平靜,他看向蘇煙的眼睛沒有一點往日的柔情:“蘇煙,以後我們就不要再來往了。”

蘇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雲深……你說什麼?”

蘇煙慌了神,她確實是在暗中勾搭著鄭家,可她也不願意輕易放了傅雲深。

畢竟,傅雲深雖然是一個閒散王爺,幫不上她什麼。可傅雲深卻是對她最好的人。

她伸手拉住傅雲深的手臂,楚楚可憐地看著傅雲深:“雲深,你是不是在外麵聽到彆人說了什麼。”

“那些我都可以解釋的。”

“鄭家嫡子是我父親的主意,是他們所願。你知道的我隻是家中庶女,我沒有辦法反抗大娘子,反對父親。”

“但我也僅僅是和他見了幾麵,自始至終我中意的隻有你一人。”

傅雲深卻拂袖將蘇煙甩開,他神情冷漠:“你不用和我解釋這些。”

“從此之後你的婚姻嫁娶都與我無關。”

傅雲深說完,直接轉身。

蘇煙哪裡肯,她不顧世俗伸手抱住傅雲深:“雲深,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你從前說過要娶我的。”

“你還說等這次圍獵結束後,就會請陛下賜婚。”

傅雲深歎了口氣,伸手把蘇煙的手掰開:“蘇煙,我們不是一路人。”

說著就在蘇煙愣神之際,決絕離開。

16.

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蘇煙和傅雲深的訊息很快就傳到方沐雲的耳朵裡。

她還在驚歎之時,身邊的小青前來傳話道:“小姐,雲深王爺找你。”

方沐言一時無措,她實在有些摸不清這個傅雲深到底要做什麼了。

小綠又拿出一封書信遞給方沐言:“小姐,王爺還說,您開啟這封信就會來了。”

方沐言伸手接過,拆開信封。

她記得自己和傅雲深也不過是見了一麵,她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傅雲深的字跡蒼勁有力。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徹底拿捏了方沐言。

【菜羹】

方沐言無奈又有幾分按捺不住的欣喜:“如今王爺人在哪裡?”

小綠調侃道:“小姐剛剛不是還不願意見嗎?”

方沐言低頭羞澀,轉身坐在梳妝台前,拿起梳子整理著自己的長發:“那日他幫我,這份恩情總要償還的。”

“大不了見了一次之後就再也不見了。”

小綠咂舌:“您收藏了王爺那麼多的詩詞,我可不信您隻願意見他一次。”

方沐言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你亂說。”

“快來幫我梳洗。”

小綠走過來:“王爺說請您到晨星閣一聚。”

方沐言羞澀得低著頭:“好。”

星辰閣內。

方沐言低著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紅裙,從前不覺得,此時卻覺得有幾分張揚。

等到傅雲深進到包房內,她便低著頭,不安得拿捏著裙擺。

還沒等方沐言開口,傅雲深先一步說道:“我已經和蘇煙劃清了關係。”

方沐言一怔。

“王爺忽然和我說這話做什麼?”

傅雲深抬起茶杯,淡笑道:“不知道,大約是害怕某人又忽然轉身離開吧。”

方沐言羞澀極了,手揉捏著裙擺的力氣更大了。

“王爺說笑了。”

傅雲深解釋道:“我和蘇煙之間,選擇的不是同一條路,早日分彆,對她和我都是一件好事。”

說完,他又害怕自己說得這麼直白,嚇到了方沐言。

繼而轉移著話題:“今日我特意吩咐,讓酒樓做幾道招牌的菜肴。”

說完,他見方沐言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裙子,想起自己從前不準方沐言穿紅色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這般明媚的方沐言。

他一時之間有些愧疚。

“我從前不喜歡紅色。”傅雲深忽然開口說道。

方沐言一時怔住,手捏住裙擺的位置開始微微泛白。

她緊張極了。

繼而又見傅雲深勾唇笑了起來:“可你穿紅色,真的很好看。”

傅雲深這話說得很直白,方沐言的臉迅速紅得徹底。

她趕緊低頭喝著茶水,試圖緩解此刻的猛烈跳動的心臟。

兩人的飯菜剛剛端上,門外就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太子。

“今日路過此地恰好還沒用膳,皇叔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傅雲深淡淡得瞥了他一眼。

太子平日裡都在東宮,如若不是有心打聽,絕無可能會在此刻出現在這裡。

但太子的身份大於二人,他沒有理由拒絕。

“自然不介意。”

太子剛落座便招呼著:“都是素菜怎麼行,掌櫃的把你們招牌都上一遍。”

掌櫃的連連點頭,生怕怠慢了趕緊去做。

菜肴一道接一道,方沐言有些緊張,都不直到該如何下筷。

此時,碗裡忽然多了一個菌菇。

她順著看過去,是傅雲深。

她還沒來得及感激,碗裡又多了一個獅子頭。

是太子。

方沐言不敢拒絕。

一來二去,二人好像較勁一般,一筷接一筷的給她夾菜。

直到自己的碗裡堆滿實在放不下了,才放棄。

而方沐言也在二人的“照顧”下,生生吃的胃疼。

她不禁伸手揉捏著自己的肚子。

一側的傅雲深道:“說起來,每次圍獵我都收獲太少。不知道能不能辛苦方小姐過幾日教我騎射。”

方沐言點頭:“王爺說笑,自然可以。”

17.

太子不依:“沐言妹妹既然有時間教皇叔,不如也教教本太子。”

方沐言不好拒絕,隻能點點頭應下來。

用餐完畢,方沐言身為還未出閣的女子不能停留太久,加之方父派人前來接。

方沐言也就跟著回去了。

包房內原先的三人,此時隻有了太子和傅雲深。

傅雲深的柔情一瞬間殆儘,在看向太子時毫不避諱自己對方沐言的佔有慾,直截了當道:“還希望太子可以離我未來的王妃遠一點。”

太子震驚。

他這個皇叔不過是朝堂的邊緣人物,如果不是看在先帝的份上,大概連一個閒散王爺的位子都沒有。

從前這個皇叔也倒是真的閒雲野鶴之人,從不關心朝堂之事。

見到自己也是客客氣氣。

如今僅僅是一個圍獵會,便敢公然到自己麵前叫板。

“憑什麼?”太子不甘示弱。

傅雲深說得簡單也直白:“因為我喜歡她。”

太子氣笑了:“皇叔可能遠離朝政了太久,全然已經不知道如今的朝局發展。方家勢大,父皇早就有意讓我和方家聯姻。”

傅雲深斂眸,起身淡淡得留下一句:“她不會嫁給你的。”

說完,不再解釋一句,起身離開。

太子在包廂怒氣滿腹,甚至已經想好瞭如何在之後的日子裡針對傅雲深。

一個閒散的王爺也敢對他如此挑釁,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傅雲深敢如此說自然早就有了準備。

閒雲野鶴不過是他從前用來迷惑外人的說辭罷了。

他既然已經身在皇家又怎麼會真的無欲無求。

鐘無念迎上來,附耳說道:“王爺,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

傅雲深點了點頭。

之後的幾天,傅雲深當真和自己從前說的一樣,日日找方沐言前去學習騎射。

第一日的時候,方父聽見後還有所反對,覺得女兒不應該和一個閒散的王爺走得太近。

可僅僅一日的時間,不知道什麼風聲傳入了方父的耳朵中,方父就已經徹底變了想法。

不僅對女兒的出行默許,甚至還會讓人準備好家中的釀酒帶給傅雲深。

圍獵場上,方沐言到的時候,傅雲深已經到了多時。

他伸手拿著箭朝天空射了過去,沒一會兒,就有士兵拿著一隻大雁過來。

僅僅幾天,傅雲深的騎射進步的可怕。

沒有幾年的練習,一個普通人很難在幾天之內就能做到拉弓射雁。

就連她這樣從小精於騎射的人,都很難保證一箭出去就命中目標。

有些時候方沐言覺得,傅雲深根本不像是不會的,像是裝的。

隻是她實在猜不透傅雲深假裝不會騎射有什麼好處。

“王爺的騎射進步很大。”方沐言走上前,誇讚道。

傅雲深收弓,轉眼眉目裡多了幾分柔情:“還是方小姐教得好。”

方沐言總是會被傅雲深這樣直白的話弄得羞澀萬分。

夜裡,方沐言要回府了。

傅雲深說道:“之後的幾日,我有些忙,大約不能來找你了。”

方沐言笑著:“沒關係,王爺之後需要練習騎射,隨時可以來找我。”

傅雲深望著笑容明媚的方沐言,心中滿是不捨,他接過馬夫的位置,拿起僵繩。

幾人都被嚇到了,趕緊上前攔住。

就連方沐言也說:“你一個王爺怎麼能讓你做這件事。”

傅雲深卻隻是說:“我隻不過想送你回家。”

18.

傅雲深幾乎每日都在和幾個朝臣在書房裡商量國事,幾天之後傅雲深上朝的訊息傳到了方沐言的耳朵裡。

而隨著這個訊息一起來的,還有傅雲深遞過來的帖子。

小青在幫方沐言整理著發髻:“王爺倒是對小姐很上心,邀請小姐上元節一同賞燈,還要親自送來發簪。”

方沐言擺弄著發簪,傅雲深似乎很喜歡送自己發簪。

自從上一次分彆到今日有十日的時間,每一日她都能收到鐘無念送過來的一個發簪。

而且每一個發簪都華貴異常,不是尋常的店麵就能買到的。

這些紅寶石,珍珠,應該都是皇家的禦賜之物。

小青說著:“我看王爺是真的被咱們小姐一往情深。如若日後小姐嫁給王爺了,定會過的很幸福。”

可方沐言卻愁眉苦臉,她看著眼前的發簪,問道:“你說,王爺忽然間對我這般好,正常嗎?”

小青聽見這話都糊塗了:“自然是正常的啊,小姐如此好,王爺為什麼不能喜歡小姐,對小姐好呢?”

小青說著看著銅鏡裡的方沐言,調侃道:“小姐是不是太長時間沒有照鏡子,已然忘記了當年評定京城四美時,小姐可是榜首。”

方沐言聽完隻是沉默,繼而笑了笑。

她的笑意帶著一抹苦澀,再抬頭看向銅鏡的時候,眼神有幾分意味深長。

……

幾日後,蒙古朝會。

皇帝舉辦了一場圍獵會,作為兩朝之間的交流。

方沐言和傅雲深都在宴會名單之上。

傅雲深早就到了,特意在馬場等著方沐言,一看到那一抹紅色的身影,就立刻迎了過去。

從前他錯過了方沐言太多次,以至於最後後悔莫及,如今隻要是看到方沐言,他便不想錯過。

隻是,這一次,方沐言是和太子在一起。

兩人被皇帝一句話捆綁成了一隊。

隨從將二人的馬帶過去,便直接離開了馬場。

傅雲深策馬追了過去,用馬身擋在了二人之間,下馬。麵對太子冷聲道:“太子殿下,我和沐言之間早有約定,先走一步。”

說完,他直接伸手拉住時方沐言的手,拉著她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方沐言被拉到一側,馬蹄聲離他們越來越遠,而此刻在這個無人的角落卻格外安靜。

“王爺,男女授受不親。”

方沐言甩開傅雲深,下一秒卻整個人跌入他的懷抱中,在這樣出格的動作下,方沐言慌亂極了。

她伸手去推,男人卻越發收緊,甚至恨不得要將方沐言整個人都嵌入自己的身體裡。

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的確認方沐言不會再消失了。

方沐言慌亂極了,他們二人這樣如若被旁人看見,他們二人的名聲都要掃地。

“王爺,快鬆手。”

傅雲深才緩緩鬆開手,他凝視著方沐言的眼神越發炙熱。

正要開口,一支冷箭射了過來。

太子帶著眾人趕到。

太子的仆從拿出一隻剛獵到的猞狸放到方沐言麵前。

猞狸是提親的喜獸,能以稀少的猞狸提親,也代表了男方的重視。

這樣的猞狸並不常見,方沐言上一次看見還是父親說起帝後成親的時候。

太子的人將方沐言圍住,喝彩之聲不絕於耳。

傅雲深被眾人隔離到了一側,靜靜得看著眼前的一切,眸子冷得徹底。

在眼下氛圍到了一定程度之時,太子翻身下馬,望向方沐言的眼眸逐漸深情:“沐言,我是真心喜歡你,你願意做我的太子妃嗎?”

“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立馬去找父皇求一道聖旨,今年便將你迎入東宮。”

如今這世上大約沒有比這更好的親事,也沒有比太子更好的郎婿。

更何況,太子還願意親自去狩獵猞狸,作為定親信物。

眾人紛紛起鬨。

可方沐言卻是忽然跪地:“謝謝太子殿下的抬愛,臣女性情頑劣,實在難堪大任。”

眾人一聽,情況不對,紛紛散開。

太子問:“為何,是你覺得本太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方沐言不敢起身:“太子很好,是臣女不好。”

太子偏頭看向一側站著的傅雲深:“你莫不是喜歡上了皇叔?”

方沐言看了一眼傅雲深,那一眼的情愫太多,複雜到傅雲深也看不明白。

方沐言低下頭,眼淚從她眼眶裡留下:“臣女也配不上王爺。”

太子歎了口氣,終究還是不願為難方沐言:“你起來吧,本太子也不是非你不可。隻是,機會隻有這一次,錯過了,太子妃之位就絕不再有。”

方沐言早已鐵了心:“謝太子抬愛。”

太子又看了一眼傅雲深,留下了一句:“皇叔絕不是你的良配。”

說完,他瞪了一眼傅雲深,轉身離去。

19.

周遭又隻剩下了方沐言和傅雲深二人。

傅雲深走上前,眼眶逐漸凝重,他幾乎迫切得想要知道那個答案。

“沐言,你拒絕了太子,是不是因為你心裡鐘情的那個人是我?”

傅雲深的目光如炬,眼裡全然是方沐言的身影。

方沐言低垂著眉眼,疏遠又客氣得說道:“我想王爺是誤會了。”

傅雲深剛剛揚起來的笑容緩緩低垂,繼而臉色越發凝重。

他追問:“為什麼?”

方沐言卻直接轉身就離開。

方沐言不敢說,也不知道如何說。

前幾日,她曾在鬼市街頭遇到了一個西域算命的。

她說她現在的命格,隻是她從前臨死前的一場夢。

還是一場求來的美夢。

而眼前的夢遲早會破碎,繼續回到從前的結局,甚至是比從前更糟糕的結局。

命格裡,她和傅雲深因皇帝賜婚而成了夫妻,本以為從此之後能恩愛兩不疑,白頭偕老。

卻沒想到,婚後的生活對她而言是無儘的地獄。

他本就有心上人,卻因為這聖旨被迫娶她,從此之後他便恨上了自己。

他恨自己的紅裙,恨自己的明媚,甚至恨自己的存在。

他將她趕到了離他最遠的偏院,甚至連見她都覺得惡心。

她為他做了所有,卻依舊沒有辦法捂熱那顆心。

愛一個人最大的絕望大約就是如此,她用儘了心力,卻依舊被厭惡。

在那漫長的三十年時間裡,她早就已經受夠了日日煎熬的日子,況且她的家族也間接因為她而破敗。

她受不了這樣的孤寂,心病成疾,最後無藥可治。

算命的說,在最後一天。

她選擇了放手,她準備了最後一份他的生辰禮物,也是給她自己的生辰禮物。

那一紙休書。

她選擇用一紙休書還他自由,也還給自己一份解脫。

那日正好還是他們成婚的第三十年。

她在房間裡的等了一夜。

好不容易等來了傅雲深,隻是伸手碰了他,便被他拂袖甩開。

她絕望之下說:“若我死了,我希望下輩子,不要再遇到你了。”

他不屑道:“那你就去死吧。”

算命先生說,她也真的如此做了。

如此怕疼的她,在自己的生辰當晚,選擇了跳崖自殺。

痛!

太痛了!

隻是聽算命先生複述了一遍,她便像是親身經曆了一遍一般,刺骨的疼痛存在了身體裡,風吹過去,都好像要將她渾身拆散。

她害怕這樣的事情真實發生。

更害怕這樣的痛苦再一次回到她的身上。

如果算命說的都是真的,那她選擇遠離,是不是就能躲過這一切。

不再給傅雲深希望,也是不再給她自己希望。

她絕對不允許這一切發生。

20.

傅雲深看著方沐言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心裡湧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他好像真的要又一次的失去方沐言了。

這樣的感覺瘋狂席捲了他的全身,讓他當下就因為這樣的恐懼,快速追了上去。

他真的不能再失去方沐言一次了,他真的受不了那般的陰陽相隔了。

他真的好想方沐言,也好愛方沐言。

這樣的愛已經鑽進了肺腑之中,攪亂了他所有的理性。

而且按照從前的記憶來看,方沐言不會拒絕他的。

從前的方沐言愛他。

愛他愛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是他自己那個時候有眼無珠,看不到她的一點好。

圍獵場的人群散去,顯得格外冷清,隻有偶爾野獸會發出一點聲響。

他追上方沐言,將她抵在一棵樹上,逼著她看著自己。

月光灑在她的身上,也是此刻,傅雲深才發現方沐言有哭過的痕跡。

他伸手溫柔得撫過她的臉,幫她擦去淚痕。

可她又不敢確定此時方沐言對自己的心意,這樣的不確定打擊了他所有自信心。

他變得卑微,甚至開口時帶著一絲祈求的顫抖:“你也不是全然討厭我是不是?”

方沐言沒有否認。

傅雲深追問:“既然不是討厭,那就是有一點喜歡是不是?”

“哪怕隻有一點點喜歡,為什麼不能試著接受我一下呢?”

方沐言低眸,迴避著傅雲深:“王爺彆再問了。”

說著,她的眼淚控製不住的留下來。

她輕聲道:“我們就這樣彼此放過不好嗎?”

傅雲深再傻也能猜到方沐言的拒絕有其他的理由。

“那你至少給我一個理由。”

方沐言低著頭,不敢去看傅雲深的眼睛,她害怕被洞穿心事,更害怕自己會心軟。

“王爺就高抬貴手一次,放過我好嗎?”

傅雲深伸手拉著方沐言的手:“沐言,給我一個理由好嗎?”

傅雲深越發溫柔,這讓方沐言的堅定的想法一再破裂。

她閉上眼睛,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留下,深吸一口氣後,她問:“王爺為什麼會忽然和蘇小姐劃清界限。”

傅雲深冷聲:“我說了,我和蘇煙不是一路人。”

方沐言卻是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蘇煙小姐從前在您幼時還未和先皇相認時救過您,您甚至在蘇家住過一段時間。說您和蘇小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絕不過分。”

“這樣的青梅竹馬,又怎麼會不是一路人。”

傅雲深臉色凝住,他從前確實相信蘇煙,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因為蘇煙而和方沐言爭吵不休,冷落不止。

如果不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許此刻還是全然相信蘇煙。

方沐言見傅雲深沒有回話,繼續追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又為什麼會忽然喜歡我。”

傅雲深回答這個問題很快:“因為是你,所以,沒有忽然。”

方沐言很清醒:“王爺可能忘了,從前我們並不認識。”

傅雲深低眸,繼而說著:“那是你自己認為的。”

“也許我們早就認識了。”

“畢竟你在京城很出名,誰人不知方家嫡女貌美且精於騎射。”

傅雲深最後一句話半真半假。

他以為可以就此敷衍方沐言的問題,卻不了方沐言的我眸色晦暗。

她此時清醒無比。

她很清楚傅雲深這話不過是為了哄騙她。

從前她就覺得奇怪,傅雲深那般生人不進的高嶺之花,會忽然和自己接觸,甚至會觀察自己的小心思。

他們從前並無交集。

無論是算命先生說得,亦或者自己真實經曆的。

傅雲深都沒有忽然愛上她的理由。

傅雲深察覺到方沐言的落寞,鄭重道:“沐言,愛上你不需要又任何的理由,你值得。”

傅雲深這句話是真的,方沐言的愛永遠拿得出手。是他從前不好好珍惜,纔在如今後悔莫及。

21.

方沐言推開傅雲深,她的眼眶裡全是眼淚,痛苦得搖著頭:“可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痛苦。好像下一秒就要呼吸不上來,好像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

傅雲深不敢伸手去拉方沐言,他怔在原地:“為什麼?”

方沐言低眸,事到如今。

她隻能如實說道:“前幾天,我在鬼市遇到了一個西域算命先生。他告訴了我,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命格之外的幻影。”

繼而她看向傅雲深:“他說我們在命格裡早就已經結婚,我受不了你的冷落,心病難醫,最後跳崖身亡。”

傅雲深沒有想到方沐言會知道曾經的一切,他瞳孔微縮,手有幾分顫抖。

方沐言繼續說:“你其實從未愛過我,你愛的隻有蘇煙。你恨我阻擋了你們兩個的相愛,相依相守。”

方沐言平靜的陳述著,偏偏是這樣的平靜,讓傅雲深回想起了從前。他做的那些荒唐事,都在此刻化成了利劍割開他的心。

傅雲深:“不是真的。”

傅雲深一貫鎮靜的臉上出現了慌亂:“沐言,我真的愛你。也是因為愛你,我才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你。”

方沐言往後又退了一步:“可是那個命格的預言太真了,真實的讓我的心疼了一次又一次。”

傅雲深本以為可以徹底把過去的事情埋藏起來,和方沐言重新開始。

他以為這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卻忘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方沐言遲早會知道過去的事情。

而過去他給她造成的那些傷害都是真實的,難以彌補的。

傅雲深看著方沐言,眼眶逐漸濕潤。

可他已經等了她一天又一天,如今終於能見到,他又怎麼捨得放手呢?

傅雲深伸出手,卻被方沐言躲開。

他手足無措得怔在原地,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一會兒後,方沐言聽見眼前的男人低下聲:“這件事情,都是我的錯。”

方沐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木訥得看著傅雲深問:“你的意思是?”

傅雲深坦誠道:“這件事情是真實發生的,你也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的上一世。”

“在你離開以後,我就認識到了我的錯誤。我每日都在你的靈牌麵前懺悔,也在夜深時一次又一次的想你。”

“是我對不起你。可沐言,上天給了我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想和你分彆。”

“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方沐言低頭苦澀一笑,喃喃道:“難怪一切都這麼真實,原來都是我經曆過的。”

那些痛苦彷彿就在眼前,她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退再退。

傅雲深卻一步一相隨。

再重來一世,她真的不敢再去愛一次了。

“王爺就此停住吧。”方沐言出聲製止。

“上輩子的事情,就徹底兩情吧。這輩子,我隻想為自己活著。”

傅雲深喚著方沐言的名字:“沐言……”

卻隻能在此刻喚醒方沐言對過去沉重的回憶。

“我雖然記不清楚過去的事情,但是過去的疼痛我卻能感受的清清楚楚,那般的痛徹心扉,實在是讓人難以忽視。”

“我沒有辦法像從前什麼都不知道的那般麵對王爺,也希望王爺可以高抬貴手,放過臣女。”方沐言說得每一句話都像是有人拿著針深深紮入傅雲深的心力,他不敢靠近,也不敢就此放手。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都帶著祈求:“可是沐言,再讓我放棄你我真的做不到。”

“你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地彌補你好不好?”

方沐言連連搖頭,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可她的眼神卻逐漸堅定:“就此放過吧,王爺。”

從前的事情她選擇了就沒有辦法再後悔。

就算是恨,她也隻是恨她自己愛錯了人。

如今重來一世。

她希望能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說著,方沐言轉過身,決絕離開。

22.

自那日之後,兩人好像真的劃分了楚河漢界,傅雲深再也沒有來找過方沐言,甚至就連一直跟在傅雲深身邊的鐘無念都以為,傅雲深已經放棄了方沐言。

不過也隻有傅雲深自己清楚,能再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他在準備一個更大的棋盤,隻有讓所有人都落在他的棋盤之上,他纔有操縱這一切的權利。

傅雲深暗中蟄伏多年,又有了上一世的經驗積累,很容易的預判到了朝局走勢。

在一次又一次的鬥爭中,成功坐到了上位,成了當今皇上最信任的臣子。

可如果隻是這樣傅雲深覺得還是不夠。

皇上表麵上信任他,卻也隻是想用他做太子的磨刀石。

等到太子真正上位的那一天,他的處境依舊很危險。

他還需要一個人的助力,一個曾經在他對麵的人。

——方沐言的父親。

傅雲深上門拜訪方沐言的父親時候,隻身一人,甚至連鐘無念都沒有帶。

而他也知道方父向來疼女兒,對自己也有頗多偏見。

是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在偏院等了整整一天,也沒有和方父見上一麵。

第二次去的時候,他帶了一院子的奇珍異寶,也沒能和方父見上一麵。

第三次去的時候,他提前遞上了一封信,終於和方父見上了一麵。

兩人再次在書房裡相見,已經相隔數年。

傅雲深喝著茶水,一時之間有頗多感慨。

當年方父是支援他的,甚至不惜花了大代價扶持他上位。

可後麵,他卻背叛了自己,轉而投誠太子。

甚至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太子來針對自己。

從前他想不明白內情,如今想來。

方父的心思很簡單。

他隻是希望自己能對他的女兒好一點。

從前他寄希望於自己,後麵寄希望於太子。

可惜,太子不堪大任,自己也誤會了他的心。

最後方家滿門被滅,隻留下了方沐言和方沐輝二人。

如今方父作為宰相,正是如今的朝局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晚輩拜見方大人。”傅雲深客氣行禮。

方父是低眸看了一眼,端著茶杯撇著茶沫,疏離地望著傅雲深:“王爺客氣。如今你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你這麼大的禮,微臣可受不起。”

“你這信是怎麼回事,信裡說的可都是真的?”

傅雲深點頭:“是。”

方父又說:“那你此番找我,是想做什麼?”

“你在信裡詳細的寫了我女兒嫁給你之後,下場有多麼的悲慘,難不成你還希望我再把女兒嫁給你?”

傅雲深鄭重道:“從前我有眼無珠,沒有看到沐言的好,如今我來,也是想要和您保證。我對沐言是真心的,之後的日子裡我隻會加倍對沐言好。”

方父嗤笑:“你真當我女兒除了你,就沒有人要了?”

“就連皇上都好幾次召我入宮想要商議親事,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你就算現在得皇帝信任,可那九五至尊之位,終究是太子的。太子上位了,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嗎?”

傅雲深沒有反駁,隻是堅定得說道:“我可以和您打賭。一年之後我定能坐到九五至尊的位子,如果我坐到了,我希望您能把沐言嫁給我。”

“我也可以保證,未來我隻會有沐言一個妻子,絕不納妾!”

方父抬眸正色得看了傅雲深一眼。

敢在他麵前這般說話的人,隻有傅雲深一人。

人人都道傅雲深是一個閒散的傻瓜王爺,可他當初就覺得此人不簡單。

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最恐怖的是下得一手好棋。

能把棋下好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傻瓜呢?

有謀有勇。

倒是有點像他從前。

方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瓷器和木桌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他問:“那若你做不到呢?”

傅雲深毫不猶豫:“那我便雙手奉上我全部的身家給沐雲,隻為她的後半生能更好。”

方父沒有有些意外,他看著傅雲深,沉思了片刻後答應道:“好,我和你賭。我願意全力輔佐你。”

“但是一年之後,沐言嫁不嫁給你,全看沐言的心意。”

“好。”

23.

得了方父的允肯,傅雲深之後在朝堂的都十分順利,不到半年的時間
,因為皇上病重的緣故,傅雲深就已經被推選坐上了攝政王的位子。

一時之間,他風光無兩。

方沐言就是在閨閣之中也沒少聽說,如今多的是人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塞進傅家。

能當上王妃是最好,當不上能有個妾室的位子也能幫自己家一些。

小綠和她說起時,也滿是遺憾:“小姐,你說當初如果你願意嫁給攝政王的話,如今可算得上是京城裡第一貴女了。”

方沐言卻毫不在意,她伸手拿起一個珠釵,湊在自己身上比劃:“小綠怎麼樣,好看嗎?”

見小綠沒有回複,她轉身。

卻沒想到,身邊之人,已經變成了傅雲深。

她趕緊把珠釵放下,冷聲道:“王爺安好。臣女還有事,先告辭。”

可傅雲深卻直接追了過來,手裡拿著那個珠釵:“你既然喜歡,那我送你可好。”

方沐言深吸一口氣,她原本都想忘了兩人的事情好好地生活了,卻沒想到傅雲深還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王爺高抬貴手,我們之間的已經絕無可能了。”

傅雲深卻堅定得看著方沐言:“沐言我說過了,
我不會再放手了。”

“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方沐言笑容苦澀:“我們過好彼此的生活不好嗎?”

傅雲深的眼眸晦暗:“沐言,你又怎麼知道本王離開了你,生活一定會好呢。”

“這幾日我都在想你,很想你。”

方沐言驚慌得往後退了幾步。

過去的痛苦曆曆在目,她哪怕再喜歡傅雲深,也絕對不敢再回應他的感情了。

她環顧了四周。

這裡是京城的主路,隨時都會有人看見他們,並在背後傳閒話。

傅雲深如今樹敵無數,如果再有什麼傳聞,隻怕對他會更不利。

他有野心有抱負,值得站上更高的位置上。

方沐言欠身:“從前的事情,臣女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還希望王爺高抬貴手。”

說完,轉身就走。

傅雲深再一次看著方沐言的背影,歎了口氣。

他以為這麼長時間過去,方沐言能對自己有所改觀,沒想到還是這般。

不過他有的是耐心。

從前方沐言用了三十年,他現在不介意用四十年甚至是一輩子。

正如此想著,傅雲深全然忽略了周圍的人群已然變了。

一個穿著蓑衣身形魁梧的男子正在迅速靠近。

在他還在愣神的功夫,一把短刃直直的插入了他的身體。

白刀刃進,紅刀刃出。

僅僅一瞬間。

等被發現的時候,傅雲深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24.

當街刺殺攝政王的訊息立馬傳開。

除了這個訊息,還有方家嫡女當街抱著攝政王痛哭流涕的故事。

那日方沐言捨不得傅雲深,回頭看一眼卻沒想到人倒在了血泊裡。

她趕緊折返回去,無助得抱著傅雲深。

沒一會兒鐘無念趕到,將傅雲深直接帶進了宮裡。

幾個禦醫趕到,搶救了一天一夜。

屋外,方沐言看著自己手上的血,淚流不止。

等方父到的時候,她才顫顫巍巍得開口道:“爹,他流了好多血。”

“我身上的這些都是他的血。”

方父畢竟見過大場麵,當即安慰道:“沐言莫怕。當朝天師看過他命格好,不會出事的。”

方沐言還是哭,身子因為害怕止不住的顫抖。

兩人在屋外守了一夜,終於在次日清晨,看見了禦醫從裡麵走出來:“那把匕首直衝心臟,我們已經儘了全部的努力了,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今晚的了。”

方沐言聽見這話,身形一晃。

她順著門縫搖搖晃晃得走進去,趴伏在傅雲深的床榻前,伸手拉住傅雲深的手,哽咽道:“傅雲深你不準死。聽到了嗎?”

“過去我都原諒你了。現在我也答應你,我願意和你重新開始。”

“傅雲深,不要拋下我一個人,求求你。”

“我承認我還愛著你,隻是我不敢,我不敢再做你的王妃,我不敢再接近你。”

“但是現在我不管了,隻要你能醒來,我什麼都願意答應你。”

“我願意做你的王妃,我願意嫁給你。我願意和你一生一世。”

方沐言就這麼重複著這幾句話一直到了深夜。

次日,所有的禦醫會診。

看著昏睡不醒的顧雲深都紛紛搖著頭。

“王爺到現在都沒醒,隻怕是凶多吉少了,二位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方沐言的眼淚已經流乾了。

再聽見禦醫的話,也平靜了很多。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傅雲深不幸離世,她也願意追隨。

生不能做夫妻,那就死後做一對。

眼看著傅雲深的呼吸越發微弱,方沐言已經摸出了身上的匕首。

她太愛傅雲深了,她不願意看著他先死。

既然都要地府相見,那她為何不能先一步呢?

這麼想著,方沐言的刀刃已經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就在快要割破之時,一隻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傅雲深麵色憔悴,他看著方沐言扯了一個笑意,啞聲道:“你在我昏睡之時說得話,還做數嗎?”

方沐言有些驚異,但還是重重的點點頭。

“做數。我願意再做一次你的王妃。”

傅雲深伸手牽住方沐言的手,二人十指緊扣。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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