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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占高枝 第2章 三搶風頭 蠟梅正好,宜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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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搶風頭
蠟梅正好,宜偶遇

“回席吧。”

來人消失在拐角,孟令窈從梅樹後繞出來。

“噯。”菘藍脆生生應下。進門前,她將手爐交給小廝,叮囑他再去續些炭。

不知是暖閣炭火燒得太足,還是鹿肉補氣血的功效立竿見影,再回到屋裡時,小姐們臉上紛紛浮現了幾縷紅暈。其中由以素馨縣主顏色最佳,連耳垂都透著紅。

今日席上有兩位縣主,皆是聖上手足的女兒,永寧縣主早已成家,素馨縣主則正是“二八年華”,還待字閨中。許是前者年紀更長的緣故,無論是聖上還是長公主,都更看中她一些。

桌前新上了一碗燕窩雪梨羹,孟令窈垂著眼,不緊不慢地攪動,耳邊私語此起彼伏。

“知道麼?今日裴大人也來了。”

“當真?!”

“自然是真的。”文信伯府的小姐壓著嗓子,“方纔聽我兄長的小廝提了一句,說在前院瞧見了裴大人,真真是芝蘭玉樹,把琅玕水榭最好的景兒都比下去了。”

那聲“景兒”的尾音繞了七個彎,言辭懇切又深含扼腕,隻恨不得身在現場,親眼目睹河東裴氏長公子的風采。

孟令窈舀著甜湯的銀匙頓了頓,抿下了第一匙。

裴序,字雁行,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裴氏大公子。

出身名門,風姿出眾,還學得一身本領,君子六藝無一不精,在官場亦是如魚得水,年紀輕輕便簡在帝心,官任大理寺少卿,掌律令刑罰。去歲破了晉城知府與當地豪強富賈相勾結私采鐵礦的大案,更是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堪稱京中無數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孟令窈卻不喜歡。

他們素有過節。

她記得最深的有三次。

第一次,是前年上巳節,她在京郊的棲雲山畫了整日的《春山煙雨圖》。誠然,她算不上什麼真心愛畫之人,隻是愛聽那些不重樣的溢美之詞。但禁不住山間春色極好,青黛色山峰在薄霧後隱隱約約,山腳落英繽紛。

連教她作畫的謝大家都說此畫可裱。

偏偏裴序也在。

“羽觴停在裴大人跟前了!”不知誰喊了這句,滿山公子貴女都往溪邊湧。她抱著畫卷站在樹下,看那人端坐在曲水邊,單手舉著酒杯,月白廣袖滑落腕間,慢聲吟了一首《惜餘春》。

作得也並不如何好。

後來那幅畫到底沒裱成。

第二次,是去年端陽。夏日炎炎,妝容總是不出半日就花。孟令窈不能允許自己在賞午宴上妝容有損,翻了幾日古方,試了幾十種花汁,最後用晨露調成茉莉粉,襯得人如新荷。

當京兆尹家的小姐追著問胭脂配方時,遊廊外突然炸開驚歎——裴序穿了件朱紅織金長袍,霎時間滿園芳荷都黯了三分。

許小姐那聲感歎至今猶在耳畔,“原來男子穿紅竟能這般”後半句淹沒在帕子後,但所有人心照不宣。

孟令窈無言:“……”

他倒是不嫌熱。

兩勺甜湯入喉,孟令窈心緒已然平和許多,嚥下最後一口時,她想起了最近的一次過節。

兩月前秋高氣爽,她錘丸一舉打滿了二十籌,正沐浴在滿堂喝彩中。那廂演武場,裴序隨手射落百步外的銅錢,所有人又像聞到花蜜的蜂群般飛去。

他一個男子,自小學騎射武功,百步穿楊不是應該的麼?有何震驚之處?

“這些貴女看到裴大人,”菘藍悄悄湊到耳邊,小聲逗她開心,“就像餓了三天的狼見了肉。”

可不是麼?

銀匙磕在瓷碗邊緣,發出“當啷”細響,掩映在滿屋細碎躁動中並不顯眼。

孟令窈很是明白,在旁人眼裡,她也不過是匹狼。

還是毛色鮮亮,獠牙尖利的那種。

所以她無論如何,風頭也壓不過裴序。這是她同裴序單方麵的過節,而裴序一無所知。

即便知道,興許也不會在意。

一想到這,孟令窈更生氣了。

菘藍絞儘腦汁哄自家小姐開心,說得嘴皮子都乾起了皮。

也是這會兒眾人的一顆心都係在隔了幾條迴廊的琅玕水榭,無人關注這一隅,否則定有人笑話孟小姐的丫鬟像是麻雀成了精。

孟令窈倒了杯茶,隨手遞給她,“試試可涼了。”

菘藍站在她身後,擡袖,一口飲儘,回答:“涼了一些,不過這會兒子屋裡熱,喝著剛好。”

孟令窈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茶水又給了菘藍新的靈感,她誇讚道:“小姐讀的書真多,不止史書詩文,連什麼肉配什麼茶都說得清門道。也虧得小姐讀得多,否則剛才……”

說到後半句時,她聲音壓得幾不可聞。

孟令窈:“我胡謅的。”

“小姐一定是京城最博學多才的……嗯?”

菘藍愣住。

孟令窈臉上終於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瞳仁明亮,眼尾上揚,彎出一枚上弦月,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童。

“這裡沒幾個真愛讀書的。”

即便愛讀,也讀不到一本講家常菜如何烹飪、製作的食譜。

既不風雅,也不高尚。

連她也是偶然間翻到,意外發現能短暫滿足食慾,頗有望梅止渴之效,才仔仔細細讀了好幾遍。

“這……萬一被人發現了?”菘藍隱有擔憂。

“怕什麼?”孟令窈一臉輕鬆,“我可能會記錯,但長公主府上的茶水不會出錯。”

錯了,也是對。

宴散時已是申時三刻。

小姐們依次上了自家的馬車,孟令窈方坐定,菘藍一拍額頭,“手爐!”

暖閣的熱氣烘烤了大半個下午,暖和得叫她都忘了還有一隻手爐在加炭。

去取的時間稍長了一些,孟令窈正喊了蒼靛去看看。

“小姐!”菘藍小碎步跑著過來,有些氣喘,臉頰泛著異樣的紅。

孟令窈看了她一眼,放下車窗簾幕。

直到馬車駛出朱雀巷,菘藍才從袖中摸出個木盒,“方纔有人塞給我的,說是說是上次送的詩集不好,唐突了小姐,特奉上賠禮。”

給小姐送詩集的人不少,可若論唐突,就隻有一個陸狀元。

眼下還是陸狀元,興許過不了多久,就該叫陸姑爺了。

菘藍的眼睛亮得發光。

孟令窈沉默不語,視線落在黑檀木盒上,金漆纏枝紋織就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她閉了閉眼,夢裡陸鶴鳴說的那句話此刻在腦海中轟鳴,震得心神搖搖欲墜。

“娘子要記得,在狀元府,連隻雀兒都得按我的規矩活。”

她指尖莫名發顫,銅扣“嗒”地一聲彈開,驚得菘藍“呀”地叫出來。

一隻銀簪靜靜躺在絨布上,纖細的銀絲向上攀爬,纏成一朵梅花,正中央一顆寶石紅得好似血珠。

正是夢中那支凶器。

-

馬車行至孟府門前,甫一停穩,孟令窈等不及蒼靛扶,自顧自跳下了車。

拎著裙擺快步穿過花廳,後院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聽見那琴聲,孟令窈神色稍緩,腳步也慢了下來。

踩過青石板上新落的雪粒,她看見父親正坐在亭中,信手撥弄琴絃,一曲罷,他撫了撫胡須,神情滿意。

目睹過無數次的場景極大地寬慰了孟令窈的心神,讓她有一種仍舊置身現實、腳踏實地的安穩感。

聽到動靜,擡頭便見女兒癡癡盯著自己,孟硯笑道:“看來為父今日這琴談得不錯。”

“分明是嘔啞嘲哳難為聽。”月洞門後傳來一道輕嗤。

鐘夫人走出來,“一天了,反反複複就是那一段,聽得我耳朵都快生了繭。”

“我是在複原失散的古曲,總要曆經多番嘗試。”孟硯振振有詞。

“古曲若是都這樣,失散了也是造福一方百姓。”

孟硯:“……”

孟少卿偏過頭,口中唸叨著什麼“惡語傷人”“隻通武藝不通曲意”。

鐘夫人已不再搭理他,轉頭對女兒道:“要是早知道他今日要練新曲,我不如厚著臉皮跟你一道去長公主府。平白害我耳朵遭了罪。”

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婆子們看向菘藍蒼靛的眼神中滿含羨慕,顯然也是被魔音折磨得不輕。

“手怎麼這麼冷?”鐘夫人上前摸了摸女兒的手,忍不住皺了眉,再細看她神色,隨即低聲問:“可是長公主府上出了什麼事?”

孟令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在母親不解的視線中,她開啟了木盒。

“陸家小子送的?”鐘夫人掃了一眼,挑剔道:“用料尋常,工藝倒是不錯,勉強配得上窈窈。”

“這…”孟硯手指按在琴上,發出一串不讚同的聲音,“你二人尚未定親,私相授受怕是不好。”

鐘夫人連一個眼風也未給他。

示意丫鬟婆子都退出去,鐘夫人拉著女兒坐到亭中炭盆邊,輕撫她後背,溫聲道:“發生了何事?一支簪子而已,不至於讓我的窈窈方寸大亂。”

孟令窈倚在母親懷中,嗅了嗅她身上的香味,眼睛不知不覺蒙上一層霧氣,小聲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聽到菘藍竟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殞命,鐘夫人呼吸陡然停滯了一瞬。

再到陸鶴鳴那句威脅,鐘夫人抑製不住,手一擡,徑自掀翻了木盒。

“荒唐!”

銀簪摔在青磚上的脆響驚得孟硯手一亂,琴絃在掌心勒出血痕。

“血光之兆!”

他盯著銀簪顫聲道:“快取艾草來熏……”

“熏什麼熏?!”鐘夫人白了他一眼,用帕子裹住簪子,一揚手用力釘在琴案上,“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孟硯立時撲過去,“夫人!切不可以偏概全。”他可是什麼妾侍通房都堅決抵製,一心隻聽夫人話的好兒郎。

“古有周公解夢,夢境雖有寓意,卻不能與現實混為一談。興許窈窈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鐘夫人一字一句,說得擲地有聲。

她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再小心也不為過。老爺的脾性說好聽了是溫良敦厚,說不好聽了就是胸無城府、不諳世故。還好女兒隨了自己,否則怎麼放心未來嫁到旁人家。

“女兒也是這般想的。”孟令窈蹭了蹭母親,思索著道:“他來京城時日不長,或許打聽不到什麼。但若真是如此暴戾殘忍的性情,這麼多年,總會露出些蛛絲馬跡。”

鐘夫人頷首,揚聲喚來管事,細細交待了一番,“遣一隊人去吳郡,要機靈的……對了,再找兩個生麵孔盯著京城陸府,如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立刻來回稟。”

她轉頭見丈夫又要摸龜甲,順手拔出銀簪擲進炭盆,嘲道:“老爺不如算算,是您先卜出吉凶,還是我先燒光這晦氣東西?”

苦心研究《周易》多年的孟少卿默不作聲把龜殼塞回了袖口。

火舌捲上銀絲梅花,很快變得黯淡無光。孟令窈望著盆中扭曲的簪子,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此刻,她腦中無比清晰——她與陸鶴鳴緣儘於此了。

既存了這份疑心,再想毫無芥蒂地共度餘生便不可能。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連君子都避之不及,她小小女子,更不允許自己至身於可能的危險之中了。

妻女已雷厲風行將事情安排妥當,孟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輕歎一聲,擡手,撫了一曲提氣振心的《梅花三弄》。

悠揚琴聲中,孟令窈微垂眼簾。

不錯,眼下正是梅花怒放的時節。

慈安寺的蠟梅開得正好,倒適宜來一場偶遇。

-

長公主府。

送走最後一名賓客,長公主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身後的姑姑快步上前,替她揉捏肩膀。另有一名丫鬟奉上茶水。

長公主抿了一口,眉尖微挑。

“今日的茶水廣受好評。聽小姐們說,古籍有載,鹿肉與鬆樹上的雪水最相宜。”姑姑聲帶揶揄,“都稱讚長公主實乃風雅之人。”

風雅?

她何曾與這詞有關係?

長公主神色變幻莫測,少頃,她道:“我今晨在院中練習箭術,不慎射斷水井上方的鬆樹枝椏……”

“那一整枝鬆木,便都掉入府上的井中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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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蠟梅不是梅花,但咱們這也不是科普讀物,就這樣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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