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26章 河畔偶遇 “趙詡要回來了。”…
河畔偶遇
“趙詡要回來了。”……
孟令窈幼時常居外祖家,
沒少與表兄妹們探索整條永豐河,河畔處哪裡人少幽靜,景緻又美,
再清楚不過了。
這一帶最妙的便是一行古柳,
形態優美,
枝乾蒼勁,
其中最裡側倒數第二棵最佳,
離地五六尺處,一支粗壯的枝丫蜿蜒伸出,
形成一個絕妙的弧度,似一張天然的座椅,
恰好供人坐在上頭,
以欣賞眼前河水浩浩湯湯,奔流向遠方。
孟令窈此刻正坐在上頭。這不是什麼難事,哪怕冬日的柳樹枝乾光滑堅硬。
她小時候比幾個表兄們身姿都更靈巧,
攀上去的速度是最快的。長大後總覺得什麼爬樹、捕蟬實在失之優雅,
至多也就是同閨秀們一道撲個蝶做做樣子,實則大家心裡都清楚,
隻靠一把小扇子,
哪裡撲得著那般靈巧的蝴蝶。
今日也算是難得童心再起,順利攀上去時,她心中還感慨了一句,
功力不減當年。
手扶著樹乾,
她稍稍仰頭望向遠處,一輪明月當空,河水泛起波瀾,水光粼粼,
彷彿身在畫中。
難得靜謐的時刻,卻有人壞了安寧。
有腳步聲靠近,來人動作很輕,偏偏此地太過安靜,連踏過枯草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孟令窈皺眉,扭頭看去,眸光透過枝葉縫隙,正對上樹下裴序的視線。
兩人俱是愕然。
許是這樣居高臨下看裴氏大公子的機會實在不算多,孟令窈多看了好幾眼,目光從隆起的眉骨,一路劃過挺直鼻梁,再落到那兩片似乎總是微微抿起的唇。
直到瞥見他染上紅暈的耳垂,才慢吞吞收回視線。
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她可從沒否認過他的皮相。
有那麼一個瞬間,裴序恍惚間以為自己誤入了某處世外仙境,北地冬日寒涼,一路走來,柳樹葉片早已凋零殆儘,隻餘下空空蕩蕩的枝條在風中搖曳。
直到這一樹,他看到樹梢墜著一片輕薄的紅,裙裾垂落,宛如枝頭綻開的焰火。那人拂開柳枝,探出臉來,直勾勾看著他,下一瞬,清脆的聲音從枝頭飄落。
“裴大人怎會在此?”
裴序垂眸,“這話該我問孟小姐纔是。此地幽僻,獨身在此,並不安全。”
孟令窈輕撇了下唇。
這人開口十句話有八句都在叮囑她小心,好像她是什麼不知事的孩童一般。
她輕晃了下腿,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懶懶道:“下回遇著許小姐,我要告知她,裴大人對她父親的工作頗有微詞。”
裴序知曉她故意曲解放大他的話是故意為之,並不接茬,轉而道:“今夜週三小姐的畫舫漏水,船身一度傾斜,情況危急。”
“船上人可有事?”孟令窈立刻追問。
“好在船體受損不嚴重,並無大礙。”
孟令窈輕舒了口氣,又聽樹下裴序淡聲道:“所幸孟小姐離開及時,免受一場驚嚇。”
在意識到之前,孟令窈唇角已不自覺揚起,“這要多虧了裴大人的叮囑,叫我牢記水路危險。”
裴序沒聽出話裡有多少真心道謝,出乎意料的是,這一事實並未叫他心生一絲一毫的不愉。
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孟令窈朝他看了一眼,依著裴少卿一貫的風格,她還當他會謙虛一句“職責所在”。
“好好的畫舫怎麼會漏水?”孟令窈呢喃自語。
周希文行事粗中有細,今日這樣的場合,她不可能不反複檢查畫舫情況,又豈會出現如此大的疏漏?
“孟小姐以為如何?”
上元畫舫宴飲,既幫周希文結交京城世家貴族,又替她揚名,連著辦了數年,沒道理在與兄長爭權奪利的關鍵時期突然壞了自己的招牌。
想到上船初時,周逸之帶著名貴的波斯玫瑰香露出現,名為贈禮,實則毫無疑問是對妹妹的一種示威。
而在她們更衣歸來後,周逸之就不見蹤影。
造出今日畫舫之危的,舍他其誰。
“誰得益最大,便是誰了。”孟令窈回答。
裴序沒有應聲。
此時,沉默便已然是一種肯定。
整理袖口時,孟令窈摸到了熟悉的硬塊,她手指一緊,旋即鬆開,出聲喚道:“裴大人。”
裴序仰頭看向她。
“險些忘了告訴您。”她歪了歪頭,目光灼灼,開口便是邀功,“我今日不負所托,與週三小姐交談時,從她口中得知,周逸之確與智清關係非同一般,且她對此極為厭惡。”
裴序錯開了些她的視線,點了點頭。
“還有一樁要事。”孟令窈將周希文有意見裴序一麵的事情悉數告知。
“週三小姐緣何有此請求?”裴序詢問。
大理寺少卿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一下就切中要害。
許是今晚吃的果子太甜了,孟令窈覺著有些牙疼。
她該如何言說,說她不慎露出了他的令牌,說她一番胡扯,在周希文麵前誇下海口,說裴序對她滿腔真心?
不,她寧可從這裡跳下永豐河也也絕不會言之於口。
但話又說回來,難道裴序就一點錯都沒有麼?
給什麼信物不好,偏要給刻了他名字的,這不是平白露了破綻?
堂堂大理寺少卿,行事竟如此不謹慎!
想通了其中關竅,孟令窈頓時半分心虛也無了。
她雙手抱臂,斜斜倚靠在樹乾上,理直氣壯道:“探尋緣由是大理寺之職。”
裴序一時失語,片刻後,應道:“孟小姐所言極是。”
“既如此,裴大人可要記得我的獎勵。”孟令窈滿意地點了下頭,“我已想好了。”
裴序擡眸,“何事?”
“現在說還為時尚早。”孟令窈眉眼帶笑,“待到三月上巳節,我再仔細告訴大人。”
裴序自認記性不算差,大理寺的卷宗浩如煙海,不說字字如數家珍,其中大概總能說出一二。因而他輕易回想起此前數次與孟令窈的相遇經過。
她總是帶笑的,毫無疑問,也極擅笑,眼睛常彎成一枚上弦月,唇角向上揚起,化作下弦,如此,便如今日的月色,是一輪完滿的圓,大抵是古書上說的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可同時,裴序也無比清楚,那實則並無多少真實的笑意。
就如同她總掛在嘴邊的“多謝大人”。
但此刻的笑容不同,那大抵是他們結識以來,他所見到的最誠然的笑。
上巳節……此間事應已了了。
裴序微微出神。屆時,他可向聖上告幾日假。無論她所求為何,他總能竭儘所能達成。
“好。”
話音方落地,遠處一聲銳響,一道金光直竄夜空,在最高處“砰”地炸開,如金雨傾瀉而下。緊接著,第二朵、第三朵次第綻放,燦若煙霞,將整座皇城映得恍如白晝。河中的畫舫俱已歸航,隻餘一片璀璨倒映在水麵,隨波光碎成萬點星辰。
“一言為定!”
賞罷煙火,孟令窈手撐著樹枝,稍一用力,從樹上跳下。
裴序下意識伸出手,緋紅衣袖輕擦過他指尖,隻餘下一縷清淡的香氣。
今夜的最後一朵煙火落下了。
孟令窈視線掃過他的手,“大人可是小瞧我了。”
見到裴序此舉,她竟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總是對她有諸多擔憂。
興許是“職責所在”吧。
念頭一閃而過,孟令窈竭力掩飾住了即將溢位唇畔的笑。
裴序纔是意外的那個。他並非所謂多管閒事之人,祖父自小教他“謀定而後動”,若無周全的思慮,大理寺諸多案件根本無從破解。
他向來做得很好。
近來卻屢屢破功。
來不及思索個中究竟,裴序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心情又更好了些。
於是緣由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他無聲地歎了口氣,“煙火既已結束,孟小姐還是早些歸家吧。”
孟令窈順勢行禮,“我正有此意,大人告辭。”
她往前走了幾步,倏爾轉頭,“對了,裴大人。我方纔忘了告訴你,此地雖瞧著偏僻,實則離我外祖家不過幾步之遙。”
她擡手,指尖指向柳樹行列深處,仔細看去,其間掩映著青磚碧瓦。
“您實在多慮了。”孟令窈拖長聲音,好似打了一場勝仗一般,施施然離開。
裴序垂下眼睫,腦中以極快的速度勾勒出京城輿圖。不錯,永豐河西側,確是鐘指揮使的府邸。
為何方纔一點也未曾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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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窈回外祖家時已是深夜,鐘定明蹲在門口打哈欠,“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我就在古柳樹邊,不曾跑遠。”
鐘定明含混地點點頭,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活像隻初初睡醒的大貓,骨骼發出劈裡啪啦竹子拔節似的聲響,“早些休息吧。”
孟令窈點點頭,轉身回了常住的小院。
鐘定明目送她離開,纔回到自己居所。他們雙生子同居枕流軒,回去時,鐘定曜仍未休息,在庭院中練了一套槍法。
鐘定明靜靜看他練完,開始調息,冷不丁道:“你看上表妹了?”
鐘定曜被冷風嗆了個正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後,艱難道:“你胡說什麼?”
“見色起意。”鐘定明煞有介事地點評,“很正常。”
“沒有的事!”
“那你今日為何如此不對勁?”
鐘定曜陷入沉默,並未回答。
鐘定明露出“我就知道,還嘴硬”的神情。
鐘定曜用力按了按眉心,終是開了口。
“趙詡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