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3章 男人如菜譜 男人,何其無趣
男人如菜譜
男人,何其無趣
“小姐,打聽到了,周公子自冬至那日就去了慈安寺,如今已有五日。”蒼靛穿一身粗布褐衣,打扮得同城中販夫走卒一模一樣,加上毫無特色的五官,混如人群就像一滴水融入河流。
“聽寺裡采買的小和尚說,按照慣例,至少要住上半個月的。”
周逸之每年冬日都要去寺裡小住不算什麼秘密。
這都要得益於周家的老夫人,她老人家不止一次在宴會上盛讚她的孫子純孝。說是為了給她祈福,每年都要去慈安寺潛心禮佛。
微微頷首,孟令窈道了一句“辛苦”。
“不辛苦。”蒼靛笑得歡實,臉頰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平淡的眉眼也瞬間多了光彩,“我今兒還幫城南的菜販子賣光了菜,分了我五十銅板。”
“好哇!”菘藍佯裝生氣,“小姐讓你辦事,你倒好,出門掙上了外快。”
“不這般,人家哪能讓我在他的攤子上待了半天。”蒼靛抓出一把銅錢,笑道:“好姐姐,分你一半,多替我在小姐麵前美言,下回有這活兒,還叫我。”
“去去去,誰要你的錢。”菘藍嫌棄,“快下去換衣裳,一身的灰,也不怕熏著小姐。”
蒼靛仍是笑著,朝孟令窈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這兩人都是孟府的家生子,幾乎同孟令窈一道長大,感情深厚自不必說,平日裡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是她的左膀右臂,離了誰也不行。
孟令窈未曾對他們吐露夢境,還未發生的事,說出來徒增擔憂,更何況依著菘藍的膽子,知道了怕是晚上都要愁得睡不著覺。
好在菘藍和蒼靛從不質疑她的決定。
“小姐,水調好了。”
外頭的小丫鬟端來溫度正好的水,又加了白芷、蘭葉等香料。
待孟令窈洗淨擦乾手,菘藍緊跟著從妝台屜子裡拿過梅花香膏,一層層敷上,塗抹均勻,而後不輕不重地按摩。
冬日風大,屋裡又常烘著炭火,若不小心護著,手便容易發乾開裂。
菘藍如此想著,手上動作愈發小心,腦袋裡反複回想的都是從宮裡老嬤嬤那學的按摩手法。
偶爾分出了一點神,思索小姐為何忽然對陸大人的禮物不假辭色,反倒開始打聽周公子。
不過數秒就想通了。
小姐吃膩了青蝦卷,隔天的菜譜換成八寶野鴨有什麼錯?
人之常情罷了。
孟令窈也不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一會兒眉毛打成了結,一會兒又恍然大悟似的喜笑顏開,倒是沒耽誤手上的功夫。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纖細潔白,還有淡淡的梅花香。
想當仙女顯然不是件容易事,不止臉要好看,連脖頸、手這些地方也不可懈怠。想無一處不美,需要時間,更需要銀子。
光是這一小盒香膏就要二兩銀子。
孟令窈偶爾翻些京城時興的話本子,看到富家小姐為了所謂真情奔向窮書生,既上廳堂,又下廚房,書生誇耀自己有如此賢良的美妻之類的橋段就不覺好笑。
日日受油煙熏染,如何能肌膚勝雪?要自己搓洗衣裳,如何還能有纖纖玉手?
大抵是窮書生屢試不第下精神錯亂的幻想。
從這個角度想,周逸之確實是上佳的夫婿人選。
至少周家是真有潑天富貴。
士農工商,按理說商賈本是最末流,但周家不同。
太祖起事時,周家押了三十船糧草,更是在最危難之際散儘大半家資解了太祖燃眉之急,天下太平後論功行賞,周家受了德善伯的封號。
周家那位先祖也是個聰明人,多番推辭爵位,隻道德不配位,實不敢受。太祖數次挽留不成,隻好答應,卻特命周家能世襲皇商。
如今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連宮裡的貢緞都要過了周家的手。
近幾年大公子周逸之有繼承家業之勢,就成了京城一塊搶手的香餑餑。
又隔了兩日,是一個響晴天,地上積雪消融,溫度卻比下雪的時候更冷。
菘藍抱來件天青色鬥篷,“小姐,今兒天好,這件鬥篷顏色正適合。”
“換那件白色的吧。”孟令窈對著鏡子細細勾勒眼睛輪廓,她的眼睛偏向圓潤,柔和有餘,卻少了些距離感,故而每每上妝都著意上揚眼尾,顯得更清冷些。
“寺裡多是紅牆,同白色更配。”
說這話時,孟令窈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前幾日,雪衣狐裘的公子從朱漆廊下走過的場景。
雖然她一向不待見裴序,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有一副好皮相。
輕輕哼了一聲,孟令窈反複檢查妝容,確認完美無缺後放下了青黛。
馬車行了約一個時辰,抵達城外的慈安寺。
寺裡蠟梅正是盛花期,氤氳香氣同終年不斷的檀香混在一處,熏得人直犯暈。
孟令窈接過知客僧遞來的硃砂筆,在功德簿上勾了一百兩。餘光瞥見前一頁周逸之添的是一千兩,筆鋒不由一頓,再一次感歎周家的豪富。
要知道,她父親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三百兩,若不是祖上有積蓄,母親又擅打理,哪裡能讓她隨隨便便就添上一百兩香油錢。
“孟小姐也來添香油?”清朗男聲在身後響起。
孟令窈轉身時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驚訝,“周公子?”攏緊白狐裘,她扶著菘藍翩然起身,簡單解釋道:“家父說今冬雪大,恐驚了地脈。故而今日特地前來參拜……”
雙手在胸前合十,她聲音輕緩,“惟願歲歲平安。”
日光漫過古刹飛簷,女子靜立在佛堂前,低垂的眼睫與青煙纏繞,恍若壁畫上端神女下凡,白衣與朱紅廊柱形成強烈對比,深深映入看客的眼簾。
周逸之神色微動,似是頗為動容,“孟大人心係百姓,孟小姐亦如是。”
孟令窈眼看他快步上前,大筆一揮,在功德簿上又添了一千兩,不由唇角微微上揚。
“歲寒天冷,周某也略儘綿薄之力。”
一旁的僧人臉上堆滿笑意,“多謝二位施主。蒼天庇佑,施主所願,定會成真。”
周逸之還了硃砂筆,回道:“方丈客氣。”一雙含情的桃花眼重又轉向孟令窈,“多虧了孟小姐。否則我這等俗人隻惦記自己的小家,哪裡想得到旁人。”
孟令窈沒應他的誇讚,莞爾,“我回去要告訴父親,他的一句話價值千金。”
周逸之笑彎了眼睛,“是了,還是靠孟大人,才給了我這個奸商向佛祖贖罪的機會。”
又是俗人又是奸商的,這位周公子大概是知道他的錢財張揚,姿態素來擺得很低。
不過比起那些一無所有還自視甚高的男人,孟令窈還是覺得擅長伏低做小的男人更好些。
誰說銅臭味不好聞呢?
說這話的人十有**袋中空空。
“這時節,慈安寺後院的蠟梅正當時,孟小姐可願去看看?”周逸之看了看天色,回身發出邀請,“周某在寺中住了些時日,若小姐不嫌棄……”
周逸之話並未說完,隻是靜靜等待答複,一雙眼睛深深凝睇著她,孔雀藍錦袍密織金線,在日頭下折射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光暈。
孟令窈麵露遲疑,片刻後點了點頭。
周逸之臉上的笑容更深。
院中梅樹枝乾遒勁,淡黃色花朵形似金鐘,花瓣呈現出半透明的質地,仿若琥珀或玉石雕刻而成。
周逸之是寺中常客,偶爾有僧侶經過,都要停下來與他打招呼。
孟令窈旁觀著,深感慈安寺不愧是京城第一大寺,和尚都比彆處更俊俏些。
蠟梅的香氣清幽,略帶一絲苦澀,單單兩三株,若有似無會叫人覺得驚喜,可大片密植,就過於濃鬱了。
更彆說身邊還有個周逸之。
他身上沒什麼銅臭味,反倒被檀香醃入了味,即便在花叢中依舊存在感強烈。
難不成這些日子都在檀香中打滾?
太濃鬱了。
孟令窈不大喜歡。
逛了兩刻鐘,孟令窈不欲再勉強自己,看了菘藍一眼。
菘藍靠近了些許,細聲細氣道:“小姐,時候不早了,夫人囑咐了讓您今日早些回去。”
“臨行前母親有所囑托,今日要陪她一道用晚膳……”孟令窈語帶歉意,“我先告辭了。”
“正好。”
“昨日慈安寺的住持方丈雲遊歸來,贈了我一枚平安符,我正要歸家獻給祖母。”周逸之笑道:“不知能否有榮幸,再送小姐一程?”
入城的路不過那一條,答不答應都是一樣,孟令窈順勢應下。
總歸她要坐馬車,周逸之要風度的話就是騎馬,怕凍著就是坐他自己的馬車,礙不著什麼。
孟令窈目光掠過周逸之束發的金鑲玉冠,眉尾稍稍一揚。
她猜這位會選前者。
很快,飼馬的仆人牽出匹沒有半根雜色,通身雪白的名馬,周逸之撫了撫馬兒的鬃毛,而後翻身上馬。
孟令窈手指卸了力道,放下轎窗的簾子。
男人,何其無趣。
回城馬車行至官道,忽地劇烈一晃。外頭響起馬匹嘶鳴聲,孟令窈攥緊窗欞穩住身子。
車簾外,喧嘩聲裡混著一句含糊的話語。
“對勿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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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百科顯示,“外快”一詞出自《官場現形記》,是晚清文學家李伯元創作的長篇小說。這大概能說明,“外快”不算一個特彆現代化的詞彙,在文裡應該不會太突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