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31章 歸人 他的愛意能一如既往
歸人
他的愛意能一如既往
春和景明,
陽光透過新綠的柳枝灑落一地碎金,街市上人流如織。
孟令窈站在錦繡坊的櫃台前,指尖輕輕撫過一匹天水碧的軟煙羅,
料子細膩如水,
襯得她指尖瑩白似玉。
片刻後,
她鬆開手,
搖搖頭。
還是不夠般配。
掌櫃在一旁候著,
見她神情就知道,這位主兒還是不滿意,
悄悄抹了把汗,試探性地問:“孟小姐,
您一向不是甚愛天水碧的麼?這一批顏色染得不濃不淡,
正是恰到好處!”
若是尋常,她的確是喜歡的,隻是這趟出門就是為了做更配那支鳳釵的衣裳,
天水碧雖好,
還是過於素淡了。原以為先前做好的那件茜色裙衫足以相配,可一上身,
就不對了。
孟令窈想了想,
“可有鮮亮些的布料?”
“有有有。”掌櫃雖不知她何時改了喜好,還是忙不疊應道:“小人這就叫人去取。”
指腹點在一匹緋色織花錦的緞子上,孟令窈正要開口,
另一隻手從她身後探出,
按住了布料。
“掌櫃,這匹布我要了。”
孟令窈偏過頭,對上趙如萱溜圓的雙眼。她下意識挺了挺胸膛,下巴揚得更高。
孟令窈:“……”
怎的,
這京城竟然這般小嗎?
“趙小姐也來挑料子?”
趙如萱擡手挽起一縷鬢發,很是不經意地露出腕上一隻綠光油潤、水頭極足的翡翠鐲子。
“新得了件首飾,想著做件好衣裳配。”
孟令窈眼尾微微上揚,眸光流轉,問道:“趙小姐這隻鐲子瞧著不凡,想來,定是三皇子殿下送的吧?”
趙如萱壓不住上揚的嘴角,給了她一個“眼光不錯”的眼神。
“正是,說是南邊進貢的珍品。如今好翡翠難得,這樣好的水頭,我也少見。”
孟令窈一本正經道:“既是難得,那趙小姐可要好生護著,若是不小心磕著碰著,豈非辜負了三皇子殿下一片心意?”
趙如萱頓時放下了手,用衣袖仔細蓋住了鐲子。待反應過來,又有些惱羞成怒,道:“真要傷了,殿下定會送我新的。我可不像孟小姐,前頭殷勤備至的狀元郎,私底下妾室成群,還肆意打殺,好在如今已經下了大獄,不日就要斬首。後來又是周家大公子……孟小姐怕是還不知道吧?周家出事了!”
孟令窈指尖微頓,“哦?”
“周家父子前幾日突然失蹤,京中的鋪子也被官府查封了大半。”她故意拖長聲調,眼裡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原來那周逸之打著禮佛的幌子,實則是與寺中的和尚……嘖嘖,不堪入耳。”
“孟小姐不是一向與他相熟嗎?竟不知道?”
孟令窈神色不變,“不過是點頭之交,何來相熟之說?”
趙如萱撇撇嘴,“先前周公子不是常給孟小姐送禮物嗎?又是什麼波斯來的名貴香露,又是什麼珠寶首飾,我還以為你有意於他。”她說著,恍然大悟一般,“好生奇怪,先是陸狀元,又是周公子,孟小姐身邊的人,好似總不得善終。”
這話說得直白刺耳,偏生她一臉無辜,倒像是無心之言。
孟令窈擡眸看她,忽然輕笑,“趙小姐這般關心我的事,莫不是……”她頓了頓,“替家中兄長打聽的?”
“那可要當心了,說不準下一個就是——”
她話未說儘,隻笑盈盈地看著她。
趙如萱臉上笑容瞬間僵住,麵皮漲紅,像被人戳中了心事。捏著衣袖的手指用力得指節發白,正欲發作。
“嘩啦——”一聲輕響,正對著她們所在方位的茶樓雅間臨街那扇竹簾,被人從內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道縫。一張麵白無須、眼神謹慎的臉飛快探出來,瞧見鋪子裡的趙如萱,立刻帶上笑容。
見到那人,趙如萱的一點怒氣像雪見炭火,瞬間化了,眉眼舒展開,連繃緊的肩膀都放鬆下來,隻餘下矜持的得意。她故意朝著孟令窈的方向輕哼一聲,帶著丫鬟急急上前去。
果然,不多時,茶樓門前出現一道身影。
是三皇子齊景。一身便服也是價值不菲,玉帶束腰,通身氣度雍容。他正對著喧囂街市,身姿筆挺地站在柳蔭下。
趙如萱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臉頰染上薄紅,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又忙強自按捺,端出最得體的閨秀步態,嫋嫋婷婷地走過去,聲音裡壓著歡喜,“殿下?您怎麼在這兒?”尾音拖得綿軟又小心,透著全然的仰慕。
她這樣小女兒的作態,叫孟令窈看得愣神。
可見這位三殿下手段不凡。
這纔多少日子,就讓趙如萱死心塌地了。
那廂趙如萱低聲與三皇子交談了幾句,眼神時不時往孟令窈這瞟。
一看便知,定是在說壞話。
三皇子唇畔始終噙著笑意,沒有半點不耐煩,還不時點頭,是極好的聽者做派。
待孟令窈定下料子,這對剛定下親事的未婚小夫妻相攜走來。
見到三皇子,孟令窈先行了禮。
“眼下在外頭,孟小姐不必多禮。”
齊景客氣道:“如萱她性子天真率直,口無遮攔,今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孟小姐多多見諒,莫要同她計較纔好。”他態度溫和而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彷彿是代一個不懂事的妹妹道歉。
趙如萱臉上剛浮起的喜色又褪去了一點,不大高興地瞄了三皇子一眼。見到三皇子溫潤帶笑的臉,方纔那些微的不快便瞬間壓了下去。殿下此舉,分明是在人前替她周全顏麵,更是直白地昭告眾人,他與自己纔是一邊的,所以才會替她開口說話,甚至代她道歉。
這份親疏遠近,不言自明。
想通此節,趙如萱的心氣陡然就平順了,湧上一股甜意。她睨了一眼幾步之遙的孟令窈,下巴又不自覺地擡高了些,眼底的不屑更深了幾分。再會惺惺作態又如何,還不是連個好夫君都尋不到。
她垂下眼睫,聲音愈發溫軟,“殿下說哪裡話,我不過是與孟小姐閒聊幾句家常罷了。”
孟令窈微笑,“自然。”
齊景似是真信了,“如此便好。”
又對著孟令窈微一頷首,這纔看向趙如萱,“孤在前麵茶樓定了雅間,天尚早,去喝杯新到的雨前龍井如何?”
趙如萱欣喜更甚,應了一聲,又好像纔想起來,敷衍地對著孟令窈微一屈膝,“孟小姐慢逛,我失陪了。”轉身之際,石榴紅的裙擺飛揚,劃出一道張揚的弧度。
齊景微微側身,護引著她朝茶樓走去,姿態溫存妥帖,儼然是一對璧人。
孟令窈總覺得方纔的場景有些眼熟,見兩人離開纔想起來,從前林雲舒同趙如萱玩在一起,也是如此做派。
現下林雲舒不知何故疏遠了趙如萱,就是不知,這位三皇子又能這般哄著趙如萱到幾時?
應是要比林雲舒更長些的。
隻要武興侯府不倒、崔氏不倒,他的愛意就能一如既往。
孟令窈收回視線,不疾不徐地轉身,彙入熙攘人流,朝著東市更深處的方向走去。衣裳料子自有夥計會仔細送回府上。她心頭還記掛著另一處。
孟家在那附近有幾間鋪子,既到了這一帶,便順勢去看看。旁的倒是還好,唯獨聚香樓叫她放心不下。
聚香樓坐落在東市的一隅,飛簷翹角雖還算氣派,門前卻冷冷清清,連個茶客都沒有。新上任的掌櫃錢三福在門口探頭探腦,瞧著隔壁已貼上了封條的“萬通糧行”,上方牌匾一角刻著周家商行的標誌。
孟令窈掃一眼就明白了究竟,大理寺不會平白封了周家的商鋪,這家被查封,隻有一個可能,同慈安寺一般,也是周傢俬販鹽鐵的幌子。
錢三福看得太入神,竟沒察覺東家的到來。孟令窈走到他身側,並未言語。錢三福一個激靈回過神,慌忙轉身,臉上立刻堆出恭敬的笑意,“東家小姐來了!”那笑容裡到底夾雜著幾分掩飾不住的虛浮和心焦。
樓裡沒什麼客人,幾個夥計見孟令窈到了,頓時打起精神,緊張行禮。孟令窈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外麵光景不好,裡麵維持得倒還齊整。”她目光環視空蕩蕩的一樓大堂,桌椅板凳井然有序,地麵也是一塵不染。
錢三福搓著手跟上,“小姐您放心,該做的規矩,夥計們一樣都不敢落下。隻是……唉。”他重重歎了口氣。
孟令窈點點頭,在臨窗的椅子上坐下,“上次讓你按我說的法子試試,如何了?”
聚香樓菜色不突出,一時也難以挖到好廚子,不如在旁的方麵下些功夫。讓每位客人賓至如歸,也是條路。
錢三福一聽這話,臉色愈發複雜,“小姐,您的那香露…確實有些門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孟令窈一眼,“您讓每桌客人入座後都送去浸了香露的熱帕子淨手,大家倒是都高興,覺得咱們貼心。可咱們這菜啊,酒啊都沒賣出去多少。唯獨您送來的那些香露,兌了水竟然賣出去好些瓶!”
“賣出去了?”孟令窈眉頭微挑。
“可不是!”錢三福苦笑著搖頭,“起初我還納悶,後來才明白。那些夫人小姐用了咱們的香露帕子,覺得味道清雅好聞,紛紛打聽是什麼東西。我說是自製的香露,她們就要買回去。前幾日還有個貴婦人,一口氣要了五瓶,說是要送人的。”
孟令窈若有所思。那香露是她前陣子偶然調製的,隻用了幾味尋常的花露和香料,勝在搭配得當,香氣清新宜人。
沒想到竟然意外有了銷路。
她垂眸思索片刻,心中隱約升起一道念頭。
想法還未完全成形,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孟令窈擡眼望去,隻見幾個騎馬的差役匆匆掠過,朝著城外方向急馳而去。為首的那個身姿筆挺,麵色白淨,像是常跟在裴序身後的那個。
-
京郊外,官道蜿蜒,兩旁是剛抽出新芽的楊柳。一行五六人正慌慌張張催馬前行,為首的周家父子皆是粗布衣裳,頭上戴著鬥笠。周逸之臉龐此時滿是風塵,眼中儘是惶惶不安。
“父親,後麵追兵快到了!”他回頭望了一眼,聲音發顫。
“再快些!隻要過了前麵那座山,就有人接應了!”
話音剛落,身後響起一陣整齊的馬蹄聲。
“周家諸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簡肅怒喝,“負罪潛逃,罪加一等!”
周逸之心口一緊,愈發用力抽打身下的白馬。那匹來自西域的名馬哀嚎一聲,跑得更快。
大理寺的馬雖是良駒,卻也難以同西域名馬相較。眼看距離越來越遠,簡肅擰緊了眉心。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道急促的馬蹄聲。
一匹棗紅駿馬如閃電般從遠山奔來,馬背上的年輕將軍一身玄甲銀盔,手持長槍。
他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鐵蹄在空中劃出半輪殘月。未等馬蹄落地,長槍已如銀蛇吐信,直指周逸之眉心。
“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