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35章 齊人之福? 妹妹能享齊人之福,當真是…
齊人之福?
妹妹能享齊人之福,當真是……
棲雲山一行雖是出了點意外,
可也不算全無收獲。甚至可以說,收獲遠超她的預期。
孟令窈挑了隻新的畫筆,描繪腦海中記下的山間盛景,
不多時,
山巒、湖泊與桃林俱都躍然紙上。
菘藍進門時,
一眼就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半晌才歎道:“真美,
和山上的風景簡直一模一樣。”
孟令窈沒有應聲,細細看過畫卷每一寸,
記下幾處仍可精進的地方纔放下筆淨手。
“東西可找著了?”
“找著了。小姐您瞧瞧,應是這個。”菘藍捧起精巧木匣,
匣麵雕著蓮紋,
漆色已有些斑駁。孟令窈啟開銅鎖,一縷墨香幽幽浮起,匣中躺著幾件舊物。
“這是……”她拈起其中一方墨錠,
指腹觸到底部陰刻的“崇文甲等”四字,
忽而想起它的來曆。那時她在外祖家遊玩,表兄攜友歸家,
幾人是下棋還是投壺來著,
總之是這位據說文武雙全的趙小將軍輸了,這方墨錠便是遊戲的彩頭。
“表妹畫技超群,正配這上好的晉墨。”表兄獻寶似的將墨轉贈給了她。可她用慣了宣州產的徽墨,
對這方產自晉州的絳墨並無多大興趣。道謝後就收進了私庫,
再未碰過。
指尖又觸到那枚金鐲,累絲工藝細如發絲,嵌著的碧玉猶泛著盈盈水光。記憶愈發清晰起來——那年春深,趙小將軍赴北疆前特來外祖家辭行,
在垂花門外紅著眼眶遞來錦盒。她本是要推拒的,那時候她雖年歲不長,卻也明白了事理,不可隨意收受外男所贈。
可見他手指微微發顫,少年人強作鎮定的模樣反倒讓人不忍。更兼,彼時她經驗不豐,尚且沒學會如何堅決又不失禮地拒絕。
盒中還有一封信,大意是,他此去定建功立業,還望孟小姐等他歸京。
孟令窈自是未曾放在心上,她怎麼會寄希望於一個看不到邊的未來。
不過,她眼下既未成婚又無婚約。
怎麼不算在等他?
“小姐要戴這鐲子麼?”菘藍見她出神,輕聲問道。
孟令窈將金鐲往腕上一套,赤金映著雪膚,煞是好看。
“明日上巳節,正該戴些鮮亮首飾。”她唇角微翹,“這麼好的鐲子,確實不該束之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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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爾幾日,上巳已至。
夜裡落了一場春雨,草木萌發,萬物更顯潤澤。
清晨,菱花鏡中映出一張精心妝點的芙蓉麵。同一旁青瓷瓶裡新插的杏花相得益彰,一時分不出誰更動人。
換上新做的石榴紅襦裙,孟令窈執起那支鳳釵,斜插入雲鬢間。鳳首銜著的珍珠流蘇輕晃,襯得她眸如點漆,肌如凝脂。
“小姐今日這身打扮,比我早上剛摘的花還美。”菘藍仔細端詳,歎道:“這裙子果然比先前那身更襯鳳釵,還是小姐的眼光好。”
孟令窈輕撫流蘇,眼尾微微上揚。
這釵好看是一回事,今日戴上它,更重要的是提醒裴序,莫要忘了他們的約定。
她站起身,“走罷。”
棲雲山下已是寶馬香車絡繹不絕,貴女公子穿梭其間,比山間花樹更為繁盛。孟令窈的馬車甫一停穩,便聽見外頭蒼靛與人招呼。
“見過趙將軍。”
孟令窈垂下眼睫,整理好坐了一路稍有些發皺的衣襟,扶著菘藍的手走下車。
車外不遠處,趙詡立在一匹棗紅色駿馬前,劍眉星目,身姿挺拔。一見孟令窈,他眼中立刻迸發出光彩,“孟小姐,好巧,還未上山就碰上了。”
孟令窈視線掃過駿馬,沾上的泥點子早就凝固在鬃毛上,馬兒一蹭就簌簌落下灰來。
顯然,他絕非剛至。
唇畔的笑意又多了一點,她頷首道:“趙將軍,好巧。”
“既有緣在此相遇,不若一道上山可好?”少年將軍眼神柔軟濕潤,彷彿也被春雨淋過一場。
那實在是一雙叫人很難升起拒絕心思的眼睛,更彆說,孟令窈本也沒打算拒絕。
“好。”
趙詡肉眼可見的歡喜,連他身側那匹馬兒似乎也受到感染,興奮地踢了踢馬蹄。主人輕輕拍了拍馬背,它便自己叼著韁繩,溜溜達達走到一處水草豐美的好地方。
安頓好馬,趙詡揚聲道:“孟小姐,我們走吧。”
兩人沿著山徑緩步而行。青石板路水跡未乾,孟令窈牽著裙擺,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細。
趙詡低眸看了好幾眼,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又鬆開,掌心已有了些許潮意。他不著痕跡地呼了一口氣,問道:“孟小姐,山路濕滑,您…可要扶著我?”
孟令窈聞聲,偏頭朝他看去,眸中帶著恰到好處的訝異,直至他麵頰紅成一片,才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將手虛搭在他腕上,輕聲道:“有勞趙將軍。”
“孟小姐客氣了。”
那隻手好似重於萬鈞,壓得他路都快不會走了。孟令窈生怕這人摔在山上,倒成了她的過失,立刻起了話頭,“方纔見將軍的馬頗通人性。”
“是。”提到熟悉的事物,趙詡神情放鬆了許多,道:“絳雲一直很是聰明。我初至北疆時,曾險些在戈壁上迷了路,還是它帶我回來的……”
“絳、雲,是個好名字。”孟令窈笑道:“也襯得起這名字。”
有了好的開始,後頭的交談逐漸自然起來,趙詡說起北疆與京城迥異的風土人情,孟令窈偶爾穿插幾句這幾年京中的趣聞軼事,也算相談甚歡。
曲水邊,桃花夾岸,落英繽紛。
趙詡麵露懷念,“幼時學詩雲‘春風不度玉門關’,及至親身到了邊塞,才知古人誠不欺我。許久不曾見到如此春日盛景了。”
孟令窈遙遙指向其中一株,“那棵桃樹名為垂枝碧桃,去年被評作花王。雖說非要將花分個三六九等實在俗氣,不過趙將軍可往近處一觀……”
擡手時,衣袖自然滑落一截,露出腕間的金鐲。
趙詡目光凝在鐲子上,眸中霎時間遍佈驚喜,又很快垂下眼簾,紅暈卻悄悄蔓延至耳根。
確信他看到了鐲子,孟令窈放下手,悠然說完下半句,“方知何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亦能不負京城最絢爛的春日。”
“是。”趙詡動了動嘴唇,嗓音微澀,“定不負春日。”
兩人正往碧桃樹的方向行去,前方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令窈!”
周希文快步走來,她穿一身柔和的杏色衫子,眉宇間帶著些許倦色,眼睛卻極亮,神采奕奕。見著趙詡,她神情微動,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隨即恢複如常。
“這位是武興侯府趙將軍。”孟令窈從容引見,“趙將軍,這是周小姐。”
趙詡規規矩矩地拱手,“見過周小姐。”
周希文定定看了他一眼,忽而鄭重行禮,“前幾日,幸得趙將軍在城外攔下我父兄,若令他二人戴罪逃脫,更是釀下大錯。”
“小姐言重了。”趙詡愣了下神,隨即側身避讓,“末將不過是儘本分。”
孟令窈輕挑了下眉,周家父子竟從大理寺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
還好被抓住了。
她心下快意,看向趙詡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賞。
趙詡下意識將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孟令窈抿了下唇,與周希文對視一眼,都壓下唇邊的笑意。
幾人寒暄間,遠處傳來陣陣喝彩。原是年輕公子們在溪畔設了投壺場,不知是誰將箭矢投入壺中,贏得滿堂彩聲。孟令窈在其間看到了趙如萱的身影,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時間太短,她此時還不欲趙如萱見到她與她兄長走得近,恐生變數。
“將軍何不去試試身手?”孟令窈提議。
趙詡猶豫道:“我……”
“趙將軍,我們姐妹正有些體己話要說。”周希文眼波流轉,挽住孟令窈的胳膊。
孟令窈笑盈盈道:“年年投壺皆有彩頭,不知今年是什麼了?”
這話不知何處打動了趙詡,他很快應聲離開。
待他走遠,周希文執起團扇掩唇,“令窈,幾日不見,怎的才歸京的趙將軍就對你情根深種了?”
孟令窈不置可否,“許是少年意氣。”
周希文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我原以為有裴少卿在前,旁的男子再難入你的眼了。”
不待孟令窈說話,她又道:“不過這位趙小將軍確實不錯,京中難得一見的澄澈人。妹妹能享齊人之福……”
“當真是好福氣。”
孟令窈:“?”
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半晌道:“……我可不似姐姐家大業大,哪裡能享得了這樣的福氣。”
周希文笑了兩聲,追問:“既不打算享齊人之福,那勝者應是少卿吧?”
“姐姐恐是有誤解。”孟令窈眼神淡淡,“我與裴大人隻是公務往來。”
見她滿眼寫著不信,孟令窈難得多解釋了幾句,“姐姐方纔也瞧見了。趙將軍眼裡,十分足有八分都是我。可若是裴少卿……
她想了想,道:“他的眼裡恐怕至多能分給夫人兩成。”
“那非我所求。”孟令窈語氣篤定。
周希文沉默片刻,什麼也沒說。
“此刻桃花正盛,不如一道去賞花?”孟令窈換了話題。
“妹妹盛情難卻,”周希文動了動腳,“可惜我來得早,已在裡頭逛了好一陣,眼下有些乏了,想歇一歇。”
孟令窈不再勉強,徑自向桃林走去。
溪畔桃枝斜倚,粉瓣紛揚似雪,落滿看客的肩頭。桃林深處,孟令窈聽見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
隔著花枝,孟令窈見到了裴序,他正與仆役模樣的人交待什麼。
白衣勝雪,長身玉立,恍若整片桃林的清氣皆落在他一人身上了。
他似有所感,擡眼望來,目光在孟令窈發間的鳳釵上頓了頓,又平靜地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