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40章 跳窗 一根蔥白的手指按住肩膀,令他瞬…
跳窗
一根蔥白的手指按住肩膀,令他瞬……
巳時初刻,
大理寺演武場上劍影翻飛。
“起手式太慢!”簡肅厲聲喝道,手中木劍如靈蛇吐信,直取沈小山咽喉。
沈小山慌忙格擋,
卻因心不在焉,
動作遲緩了半拍。隻聽“啪”一聲脆響,
木劍朝下,
結結實實打在他右肩上,
疼得他悶哼一聲。
“若是真劍,你此刻已經身首異處了!”簡肅收劍而立,
斥道:“練武時胡思亂想,是嫌命長了不成?”
沈小山慌忙告罪,
額前碎發被汗水浸透。見他認錯誠懇,
簡肅冷白麵容稍霽,看了他一眼,“有話便說,
支支吾吾也成不了事。”
沈小山抿了抿唇,
半晌才道:“師傅…我確實有一樁要緊的事。”
“說。”
“我……”沈小山擡眼對上他的目光,難掩心中激蕩,
“我自來京城,
便受到諸多恩惠,一直想著何時才能報答一二,卻苦無機會。如今…如今竟能幫到她,
很是開心。”
簡肅上下打量他一番,
冷不丁開口,“孟小姐找你幫忙?”
沈小山如遭雷擊,愣在原地:“您怎麼知道的?”
簡肅輕嗤一聲,“很難嗎?你在京中攏共才認識幾個人?當我這麼多年在大理寺是白乾的?”
更彆說,
還露出那種神情。
簡直是鬼迷心竅。
怎的這些人一碰上孟令窈,各個都像鬼迷了心竅一般,甚至連大人都……
沈小山恍然大悟,忙拍手讚道:“師傅真是料事如神!弟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師傅不愧是大理寺第一……”
“少說廢話。”簡肅打斷他的溢美之詞,唇角卻不自覺上揚,“到底是找你做什麼?”
正說話間,沈小山眼角餘光瞥見裴序自正堂走出,心頭一跳,忙起身道:“師傅,弟子還有要事,先告退了。”
說罷也不等簡肅回應,匆匆追了上去。
大理寺卿年事已高,數次請辭皆被聖上挽留。如今雖還領著官職,實則早已不理政務,大理寺大小事大多都由裴序這個少卿負責。鹽鐵一案牽涉甚廣,又有其他零碎案件,他日日忙碌不休。
沈小山乍一見裴序,總覺得他又清瘦了幾分。晨光透過廊簷,在他清雋的側臉投下斑駁光影。
他擡眼,看向沈小山,“何事?”
“大人……”沈小山快步上前,關切道,“大人近日操勞過甚,千萬保重身體。今日膳食可曾用過了?”
“有何事直說。”裴序淡聲道:“若要告假找簡肅便是,若需提前支取月奉去找輕舟。”
沈小山急急擺手,“不是,不是。”
“嗯?”
裴序疑惑看他,隻見這少年臉頰微紅,神情侷促,一雙手在身前絞著衣角。
沈小山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張信箋。那信箋製作精緻,淡粉色的箋紙上印著海棠暗紋,與他樸素的青布衣衫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這是孟小姐托我帶給大人的。”沈小山小聲道,將信箋遞了過去。
裴序愣了愣。
他近日有意讓自己忙於差事,好少得些閒暇思慮其他。然而這張信箋瞬間將他拉回上巳那個春夜——竹葉尖墜下的露珠似乎還凝在他眉心,透著徹骨的涼意。
沉默片刻,裴序終是接下信箋,聲音平靜如水,“可知所為何事?”
“不知。”沈小山老實回答。
裴序聞言,眸色一沉,“你不知所為何事便敢為他人傳遞信箋?其中若涉不法之事,你亦要受到牽連。身為大理寺中人,連這點道理也不識?”
沈小山被這威嚴的目光看得心驚肉跳,忙道:“若是旁人,我定是不會幫忙的。但這是孟小姐的信,所以我才……”
他眼神濕潤,透著純然的無辜與信任,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
裴序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湧起一種熟悉的無奈,他垂下眼簾,長睫投下淡淡陰翳。再睜眼時,眼底波瀾已平,“罷了,你去忙吧。信我收下了。”
“是。”沈小山恭敬行禮,這才退下。
走到遊廊轉角處,他忽然被人一把扣住。回頭一看,正是簡肅。他生得俊秀,此刻冷著臉更顯膚色如雪。
“剛纔是不是幫孟小姐給大人送信了?”簡肅壓低聲音問道,“她又要做什麼?”
沈小山掙脫他的桎梏,難得強硬,“孟小姐並非大理寺的犯人,要做什麼無需向旁人交待。信是大人收下的,師傅若好奇,可以去問大人。”
他說話時,眼睛亮得驚人,透出尋常少見的鋒芒。
簡肅怔愣了片刻,隨即伸手用力揉了把他的頭發,笑罵,“總算有點樣子了。”
春風徐來,吹過大理寺的重重院落。
穿過沈小山發梢,他脊背挺直,肩膀已初具成年男子結實的輪廓。
拂過裴序腰間玉玨,清越聲響驚起簷下新燕。那張淡粉色信箋在他掌心靜靜躺著,如一隻蝶,扇動著微不可察的翅膀。
他垂眸久久凝視,神色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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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窈將會麵的地方定在了聚香樓二樓的雅間,算作前次琳琅閣碰麵的禮尚往來。她提前了好幾日著手佈置,既是要開一家比肩琳琅閣的店鋪,就當是提前預熱了。
她擺弄著一盆含苞待放的金邊瑞香,又令幾個小丫頭擺好了些時令果子。她記得乘坐裴序的馬車、還有那日在琳琅閣,都不曾嗅到什麼香料的味道。想來定是主人家不喜。故而佈置時特地收起香爐,隻取新鮮花果香。
“小姐,這青瓷冰裂紋的茶具可好?”菘藍捧著錦盒進來,“掌櫃說是從庫房新找出來的。”
孟令窈緩緩搖頭,“太刻意了。”她推開臨街的雕花窗,晨霧裡傳來叫賣聲響,“去換套素色的白瓷,要那種……”
她斟酌著開口,“像初雪化在青石上的顏色。”
“是。”菘藍眨了眨眼,應聲而去。
時值春日,柳絮飛舞,遠山如黛,正是會客的好時節。
約定那日,孟令窈一早抵達聚香樓。挑了身正襯好天氣的藕粉色襦裙,臉上妝容素淡,清新淡雅,是著力顯出一種不費力的美。
她單手托腮,望著爐上茶水。
裴序不來赴約這一可能打從一開始就被她排除在腦海外,怎會有人不赴她的邀約?
茶爐上銀針般的白氣剛竄起第一縷,樓梯處傳來腳步聲。孟令窈指尖一頓,白瓷蓋碗輕輕磕在茶托上。
來得倒早。
轉念一想,以裴序的性子,來得這般早倒也不奇怪。
門扉開啟,入眼卻是一襲玄色長衫。簡肅踱步而入,麵容冷峻如雪,一雙鳳眼帶著審視的光芒。
“簡左丞?”孟令窈微微一怔,“您怎會到此?”
雖曾有過數麵之緣,她卻是不久前才從趙詡處得知這人名喚簡肅,官居大理寺左丞,兩人是舊友。
簡肅在她對麵坐下,神色自若,“這既是酒樓,我來不得嗎?”
“自然來得。”孟令窈執起茶壺,斟了大半盞茶,白瓷盞“咚”地擱在他麵前,“隻不過不請自來的……”她眼尾一挑,“多是惡客。”
簡肅接過茶盞,淡然道:“孟小姐這是要逐客?”
“豈敢。”孟令窈坐定,忽莞爾一笑,“隻是好奇,簡左丞身為大理寺官員,竟也會監守自盜?”
“放肆!”簡肅臉色一沉,“我豈會做如此下作之事?”
“那您緣何出現在此?”孟令窈直視他的眼睛,出言質詢,“是跟蹤上官……還是偷看了上官的信箋?”
“自然不是!”簡肅氣急,耳尖通紅,一時卻說不出什麼義正言辭的話來。他確實是取了巧,找車夫旁擊側敲,探聽出了裴序的行程,又掐著點前來。這些話自然不能說出口。
“我自有我的法子。”他放下茶盞,“不過今日來此,是有話要與小姐說。”
孟令窈挑眉,“請講。”
“趙詡對小姐有意,想必小姐也察覺了。”簡肅直言不諱,“小姐若同樣有意,就該慎重待之。若無意,不如早些放手,也免他受傷害。”
孟令窈臉色微變,還未開口,就聽簡肅繼續道:“還有我家大人,小姐莫要自恃美貌,既不放手趙詡,又可以引誘大人。。”
孟令窈氣極反笑,“簡左丞憑什麼來此質問我?憑您是趙將軍的父兄,還是裴大人的?”
簡肅一怔。
“既然您都不是,何來資格代他們質詢?”孟令窈語氣愈發冷硬。
簡肅喝了口茶,理直氣壯道:“我是趙詡的舊友,也是大人的屬下,焉能眼看他們泥足深陷。”
孟令窈忽然站起身,緩緩走向他。簡肅下意識要動,卻被一根蔥白的手指按住肩膀,令他瞬間動彈不得。
“左丞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孟令窈俯身靠近,紅唇輕啟,“是真如此,還是…有什麼旁的心思?”
簡肅瞳孔驟縮。
她離得太近,清麗動人的臉龐直直映在他眼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身上說不清什麼的香氣儘數撲麵而來。
他皙白的麵頰瞬間紅得幾欲滴血,手掌揮舞間,打翻了桌上半盞茶,“荒…荒謬。”
孟令窈輕嗤一聲,施施然後退,“簡左丞還是快些離開吧。”
她突然推開窗,指了指窗外,“免得叫您家大人瞧見,這般‘荒、謬’場麵。”
簡肅下意識循著她的動作看去,近乎本能地翻出窗外。
直到略顯狼狽地落在後院,他才反應過來——他為何要聽孟令窈指揮?
孟令窈撐著窗欞,嘲笑道:“簡左丞身手不錯嘛。”
“就是落地姿勢……”她“啪”地合上窗,“不雅了些。”
窗戶剛關上,門外又傳來腳步聲,每一步都像丈量過似的沉穩。來人在門外頓了頓,輕扣房門。
這回應是裴序了。
孟令窈整理裙裾,再度坐好,“請進。”
裴序推開門,一身淺色衣袍,眉目如畫,氣質清冷如竹。
他目光掃過桌案,在那片水痕上停了停。
孟令窈順著他視線看去,笑容微僵。
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