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47章 相看 你也值得我特意“打扮”一回?…
相看
你也值得我特意“打扮”一回?……
錦盒一一開啟,
整盒的血燕、數支成色上好的山參、成匣的阿膠,還有幾隻彷彿是宮中規製的小玉瓶……
鐘夫人從中抽出一張紙,上頭詳細記述了玉瓶中的傷藥、祛疤膏應如何使用。
她沉默數息,
“……窈窈,
我記得,
你是不慎被花刺紮破了手,
沒有斷手斷腳吧?”
“……”
孟令窈攤開手掌,
她嫌麻煩,今日已經沒有用紗布覆手了,
手掌上隻餘星星數點略深些的紅色,連疼都不怎麼疼了。
“都快好了。”
鐘夫人目光掃過整株的野山參,
整齊排列的阿膠塊,
最後停在女兒比芙蓉還嬌豔的臉上,“裴大人這禮回得真是叫我膽戰心驚。咱們家昨日不過是尋常菜色,也並非什麼瑤台盛宴,
怎麼當得起如此回禮?”
“有什麼當不起的?”孟令窈研究起那瓶一看就不凡的藥膏,
隨意道:“裴大人出身大族,向來知禮守節。昨日匆忙來訪,
兩手空空,
今日回禮有何奇怪?”
“知禮?”鐘夫人柳眉倒豎,“再是知禮,也斷沒有這樣回禮的!”
“他家大業大,
這些東西在他眼中不過尋常。”孟令窈將盛著阿膠的木匣朝母親方向推了推,
“早上聽母親咳了幾聲,阿膠滋陰潤燥最佳,叫廚房取些杏仁一道熬煮……”
鐘夫人失笑戳她額頭,“小滑頭!拿裴大人的禮做你的人情?你同母親說實話——”
“女兒說的句句是實。”孟令窈無辜眨眼,
儼然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瞧著還有幾分唬人。
她同母親一向親近,可孩子大了,總有些事不足道也。
更兼,實則她也不清楚裴序這一遭所為何事。前些日子,她都以為他是對自己無意了,可偏偏近來又由著她胡鬨了好幾遭。可若說有意……他又從未言明。
不,莫說是言明瞭,連那些許不尋常的訊息,她都常常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既都是尋常,”鐘夫人話鋒一轉,“那就擇個合適的時間,與簡公子相看一番吧。”
孟令窈正沉浸在思緒中,未曾聽清母親說了什麼,下意識“嗯”了一聲。
“好,那就這麼定了。”鐘夫人滿意點頭,“我已與時夫人約好,也叫你父親算過了,後日就是良辰吉日,宜出行。”
孟令窈猛地回神,“什麼?”
“事已至此,難不成你要反悔?”鐘夫人眼神輕飄飄遞過來。
孟令窈立時抿唇,微笑,“無事,但憑母親做主。”
總歸見了麵,她與簡肅兩人中更難挨的那個,不會是她。
清早,孟令窈對鏡抿上最後一點胭脂。鐘夫人將一支點翠蝶簪插入她雲鬢,振翅的蝶翼綴著米珠輕顫,她忽而輕歎,“也不知簡公子是何模樣,怎麼配得上我女兒這般精心妝扮。”
菱花鏡映出飽滿的唇珠,孟令窈以尾指拂勻唇色,“簡公子配不配得上另說,”她歪頭,寶石耳墜擦著瑩白臉頰輕晃,“女兒的美貌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
她纔不會因對簡肅無感就故意疏忽打扮。說到底,他配嗎?
一句話逗得鐘夫人心中那點悵然蕩然無存,“你啊,當真是不知道‘謙遜’二字怎麼寫。”
一道坐上馬車,孟令窈詢問:“我們今日是去哪兒?”
鐘夫人搖頭,笑容神秘,“天機不可泄露。”
馬車一路前行,孟令窈將轎簾掀開一條縫,沿途皆是熟悉的景色,這一帶店鋪星羅棋佈,一時倒真辨不清目的地是何處了。直至馬車停下,她見到“琳琅閣”那塊墨底金字的牌匾,腳步微頓。
“端陽將至,我欲添置一套新的頭麵,你幫我掌掌眼。”鐘夫人隨意道。
若是平常,孟令窈怎麼也要撒嬌賣乖,讓母親幫她也添幾樣新首飾,可現下,一陣莫名的不自在緩緩爬上心頭。
魏掌櫃見孟令窈進門,那點驚訝藏得極好,幾乎隻是眼神頓了一刹那,隨即迎上鐘夫人,“夫人安好,今日想看看什麼?鄙店新到了幾樣首飾。”
鐘夫人一麵交待掌櫃,一麵不動聲色地用眼風留意著門口。不多時,門簾再次被掀起。
“鐘妹妹,令窈,今兒真是巧了,竟在此相遇。”時夫人笑音似春風拂柳,淺杏色雲錦褙子襯得人如暖玉。她一進門便親昵地挽住孟令窈,又朝身後微側首,“肅兒,還不見過鐘夫人?”這輕柔尾音像把鉤子,立刻從門外釣進個玄衣公子。
簡肅跟在母親身後跨進來,麵如冠玉,身形挺拔,他規規矩矩地向鐘夫人行過禮,眼皮一擡,掃過二樓樓梯口緊閉的木門,不著痕跡地抿了下唇。
“賢侄無需多禮。”鐘夫人含笑點頭,心中暗暗品評著這少年郎的樣貌氣質。
“窈窈,來見過時伯母和簡公子。”
“時伯母安好。”孟令窈上前見禮,視線轉向簡肅,唇畔淺陷,“簡公子。”
簡肅板著臉,微微頷首。
魏掌櫃將店中一切看在眼裡,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二樓,伸手招來夥計,低聲囑咐了幾句。
“今日遇見令窈,我的心算是放下了。”時夫人拉過孟令窈的手,“伯母正犯愁呢,想挑幾樣彆致些的頭麵送與幾位蜀中故舊家的夫人小姐,你眼光最好,幫伯母挑挑?”她目光溫和,言辭懇切,叫人難以拒絕。
鐘夫人笑應,“她小孩子家懂什麼,彆耽誤了夫人的正事纔好。”
“妹妹這話就是見外了。令窈這般伶俐,我啊,是求之不得。哪裡像我家這小子,什麼也不懂,也就待會能結個賬了。”她半拉半引,將孟令窈引至長案前。店裡的夥計忙捧出幾隻沉甸甸的烏木托盤,以供挑選。
幾人圍在案前,時夫人拿起一支赤金累絲嵌紅寶梅花簪,詢問孟令窈意見。孟令窈指尖在幾支簪釵間輕點,口中分析著樣式、寶石搭配的巧思、工藝的繁複程度,條理分明又點到即止。時夫人連連點頭。
簡肅對珠寶首飾並無興趣,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啜著茶水,偶爾聽到那廂女眷的笑聲,擡眼去瞧,視線不自覺就落在了中間少女緋紅的唇瓣上。隻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忽地,一陣暖風從半開的格窗吹入,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香。鐘夫人放下首飾,輕輕吸了口氣,以袖掩唇,笑著對時夫人低語,“是老順記的棗泥酥……這會兒聞起來還真有些饞了。”
“窈窈,你去買些來吧,我們選累了正好用些茶。”
孟令窈剛要答應。時夫人開口阻攔,“怎能讓令窈去?”
她話音未落,一旁的簡肅已自覺站起身。時夫人麵帶笑意,對他的識趣很滿意,“肅兒,你去吧。”
鐘夫人推辭道:“這怎麼成!外麵日頭大,不好勞煩簡公子……”
“哪裡的話,”時夫人眼中光芒極快地一閃,隨即撫掌溫言笑道:“不如兩人一道去吧?出去透透氣,省得都守在店裡拘束。”
鐘夫人佯做遲疑,道:“也好。”
兩位長輩你一句我一句,將事情安排妥當。
孟令窈如何不明白這是有意安排,隻是正覺方纔話說得太多有些累,想出去緩一緩,於是隨意道:“是。”
簡肅嘴角幾不可查地繃得更緊了些,終是木著臉開口,“孟小姐請。”
孟令窈轉身朝門口走去。簡肅跟在她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行至門檻前,他下意識加快半步,伸手上前打起珠簾。孟令窈矜持頷首,裙裾擺動,邁出門去。
簡肅盯著自己那隻多餘的手,恨不得將之剁了了事。
門簾剛落,喧鬨街市撲麵而來。
簡肅落後半步,目光釘在她滿頭珠翠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冷硬,“孟小姐今日這般盛裝,”
他唇角扯出譏誚的弧度,“莫非趙詡和裴大人……尚不足稱孟小姐之心,竟還需勞動尊駕來敷衍在下這一回?”
孟令窈腳步未停,隻側眸瞥他一眼,眼波清亮如寒潭映月,“左丞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連那剛開蒙的孩童都會背‘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怎麼左丞竟不知麼?”
“還是您覺得,您英武勝過趙將軍,清貴勝過裴大人?”她短促地輕笑一聲,尾音拖得又軟又利,“也值得我特意‘打扮’一回?”
簡肅呼吸陡然窒住,隻覺胸口像被無數細小的針狠狠紮了一下,一瞬間,所有的鄙夷、不甘,甚至那心底一點無法控製、可恥又隱晦的……在意,都被剝開了攤在光天化日下。他臉上湧起熱意,耳垂紅得幾欲滴血,方纔還咄咄逼人的氣勢,被這連環詰問碾成了齏粉,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孟令窈纖長的睫毛輕輕扇了扇,不再看他愣在原地的窘迫模樣,盈盈轉身,擡手指向前方,唇邊重新綴上無可挑剔的淺笑,“瞧這熱氣,想是剛出爐。簡公子,請吧。”
糕點鋪裡,趙如萱舉著一塊熱氣騰騰的棗花酥,往兄長嘴邊送,“二哥嘗嘗嘛!就嘗一口,看看是否太過甜膩?三殿下不喜太過甜膩的點心。”
趙詡皺眉後仰,躲避妹妹熱情的投喂,“你自己嘗……”
他擡手擋開妹妹的手,不經意間轉過了頭。略帶嫌棄的表情尚未完全收回,視線就那樣直勾勾撞上了鋪子門口的光景。
青布門簾尚未完全落下,皆因他的好友擡手擋住了布簾。
剛要打趣,何曾見過他如此有風度。
下一瞬,他的心上人臻首微垂,自簾後從容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