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48章 是甜的 一滴茶水順著下頜滑落,蜿蜒在…
是甜的
一滴茶水順著下頜滑落,蜿蜒在……
幾人目光相撞,
皆是怔愣。
“孟小姐?”趙如萱最先回過神,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眼神在孟令窈與她身側一步之遙的簡肅之間掃了幾個來回。
“今日這身打扮可真是光彩照人,
”她眼珠一轉,
刻意拔高聲音
,
“還有簡公子陪著逛鋪子買點心,
難不成是好事將……”
“阿萱!”趙詡皺眉打斷,
斥責道:“不得妄言。”
簡肅神色肅然,“趙小姐未免想得過了。”他語調清晰冷冽,
“家母與鐘夫人巧遇敘話,打發我等小輩來跑個腿買些東西罷了。這等尋常事,
也值得趙小姐如此大驚小怪?”
趙如萱顯然不信這套說辭,
撇撇嘴,鼻子裡哼了一聲,剛想再刺幾句,
孟令窈聲音響起。
“妹妹這話倒是有趣。”她眉眼微彎,
眼底卻無半分笑意,“若是男女並肩而立便算好事將近,
那這天下男女怕是都不敢出門了。莫不是妹妹婚期將近,
故而整日想的都是這些心思?”
她話鋒一轉,又恢複了溫和,“不過是家母差遣,
恰好遇上,
妹妹實在不必多想。”
趙如萱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呼吸都急促起來,“你……你強詞奪理!我隻是……”
趙詡伸手攔住妹妹,沉聲道:“孟小姐說得是,
莫要多事。”他迎向孟令窈的目光,坦蕩清澈,“既是長輩差遣,自是正事。”
趙如萱跺腳,“哥哥!她說什麼你都信?”
“自然。”趙詡答得毫不猶豫。
孟令窈唇角微揚,目光輕輕掃過趙如萱,朝趙詡彎起水波瀲灩的笑眼。
簡肅臉色微沉,似有些不耐,“糕點涼了有失本味,孟小姐,該回了。”他語氣帶刺,好似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兩人身影消失在店門外。趙如萱恨恨道:“二哥,你看看她那樣子!我早就與你說了她最是心機深沉!前頭跟什麼陸鶴鳴、周逸之不清不楚,如今又有裴少卿、簡左丞,你還替她說話!她那模樣,分明就是……就是朝秦暮楚,水性……”
“阿萱!”趙詡語氣陡然嚴厲起來,“妄議他人、口出惡言,是你該有的教養麼?”
他眼神沉靜地看著妹妹,那目光讓趙如萱心頭一凜,剩下難聽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再有下次,我定會稟明母親。”
趙如萱癟了癟嘴,“知道了。”
趙詡沉默望著門外,糕點鋪裡甜香縈繞,他心頭那點澀意卻始終盤桓不去。
回到琳琅閣,兩位夫人早已議定了首飾。孟令窈和簡肅將尚還溫熱的點心奉上,鐘夫人笑言這棗泥的甜香最是醇厚。又略坐了片刻,覺得今日差不多了,她便帶著女兒告辭離去。
踏出琳琅閣門檻外,初夏正午的陽光有些晃眼。孟令窈正扶母親上車,腳步莫名一頓,心頭忽有所感。她下意識擡眸,望向二樓雅間。東廂那扇半闔的窗欞之後,似有一道頎長的身影立於幽暗處,隔著半卷的竹簾,目光如靜水深流,
馬車行至半路,孟令窈忽然開口,“母親,我想去聚香樓那邊看看。您先回府歇息吧,我去瞧瞧便回。”
鐘夫人微皺眉頭,“我同你一道去吧。”
孟令窈眨了眨眼,巧笑嫣然,“店裡現下定然亂著,到處都是木屑灰塵,等收拾得有模樣了再請您去看也不遲。”
鐘夫人本不喜臟汙,聞言道:“那你小心些,早些回來。”
孟令窈點頭應下,扶母親坐穩後,便帶著菘藍和蒼靛下了車。
目送馬車走遠,她轉身,步履從容,“去琳琅閣。”
菘藍稍顯驚訝,同蒼靛對視一眼,壓下心中疑惑,什麼也沒多問。
琳琅閣中,魏掌櫃見她去而複返,一愣,“孟小姐……”
“魏掌櫃,”不待他問,孟令窈直接開口,“你家主人可在?”
她口中說的分明是問句,可語氣篤定,彷彿是陳述事實。
魏掌櫃神色幾變,眼中瞬間閃過驚疑、掙紮,最後化作一絲決斷,垂首道:“在。”
孟令窈不再看他,徑直走向通往二樓的木梯。儘頭處,雕花木門緊閉。她擡手叩了兩下,極輕,像敲在人心上。隨即,不待裡麵有任何回應,她手腕微一用力,推門而入。
二樓雅室,光影偏暗,裴序端坐案後,手中握著一卷書冊,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端著一盞青玉蓋碗。嫋嫋茶煙中,他擡眸看來,清俊的麵容上並無半分驚異,連眼波都沉靜得不起一絲漣漪。
“孟小姐,擅闖私室,非閨秀儀範。”
孟令窈反手關門,腳步未停,徑直落座對麵,姿態從容得彷彿這是她的書房,“大人隱於簾後窺探人行蹤,似乎也稱不上君子之道。”她眼眸清亮,直直刺向他,“你我今日皆有失禮之處,如此扯平,倒也不必相互追究了。”
裴序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似是無奈,又似包容般,將那冊書輕輕置於案上,“牙尖嘴利。”
“大人過謙了。”
裴序麵色無波,道:“孟小姐特意來此,應不是為了指責我有違君子之道。”
“我隻是恰好見著了大人,想起有一樁事要詢問。”孟令窈定定看著裴序,目光有如無形的絲線,牢牢纏住了他,“前些日子,大人送來好些補品傷藥,連宮中禦賜的雪蓮愈傷膏都在其中。實在叫人惶恐,我家中應無斷手斷腳的重傷之人。不知…大人是何用意?”
裴序端起茶盞,淡聲道:“回禮皆由家中管事所備,或有不當之處。還請見諒。”
“哦?”孟令窈挑眉,“大人一向最是守禮,怎的送出的禮物竟不審一審單子麼?莫不是,瞧不上我孟家?”
裴序眉頭微皺,“豈會如此。”
他撥了撥盞中浮沫,眼簾微垂,“我與令尊同朝為官,令尊乃朝廷柱石,隻盼奉上些許補品醫藥能以備不時之需,免聖上憂心。”
“原是我沾了家父的光。”孟令窈若有所思,傾身向前,距離瞬間拉近,馥鬱暖香驟然襲向案幾對麵的人,她唇邊笑容帶著逼人的鋒銳,“可我聽聞,那藥膏乃宮中專供,連嬪妃求取也非易事。裴大人這回禮的分量,未免太重了些吧?”
她有意拖長聲調,尾音打著卷,“不知大人此舉,所求為何?抑或是……意欲何為?”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不留一絲喘息餘地。
室內靜默下來,唯餘窗外隱約市聲。
裴序眼睫微動,深沉的眸底情緒翻湧又被強壓下去。他輕啜一口茶水,低聲道:“並無所求。”
孟令窈最是不待見他這幅摸樣。
所有的試探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副永遠端方自持、不露聲色的姿態,瞬間點燃了孟令窈積壓已久的燥意,似引信燃起,瞬間燎原。
她豁然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染著淡粉蔻丹的手指奪過他手中青玉茶盞。茶水在杯中猛烈晃動,潑濺出幾點溫熱,落在兩人衣袖上,洇開幾點深色水痕。
裴序微愕擡頭,正對上她因激動而染上薄怒的瀲灩雙眸。
孟令窈甚至未看那水漬一眼,更無暇顧及茶水的溫涼、或是這茶盞他方纔是否用過。一股不管不顧的任性支配了她,她手掌微傾,將盞中剩餘的茶水儘數飲下。
茶是溫的,帶著微澀,亦沾染了他唇齒間一絲極淡的清冽氣息,滑過她的咽喉,卻如烙鐵般灼燙。她飲得又快又急,一滴茶水順著下頜滑落,蜿蜒在白皙的頸間。
“咚”的一聲輕響,她將空杯重重按回案幾,胸脯因喘息而微微起伏。臉頰泛著薄紅,一直蔓延至眼尾。
“我入室已有些時候,大人卻連茶也不曾上一盞。”她拭去唇畔水痕,擡眼望著裴序,一字一句道:“隻好不問自取了。”
裴序的目光,從她緊握著茶盞、指節泛白的手,移到她沾了水漬、愈發顯得飽滿嫣紅的唇,最終停在她臉上。他眼底似有暗流無聲洶湧,喉結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又歸於平靜。
他收回手,攏入袖中,指節在袖中緊握了一瞬,麵上依舊沉靜,“孟小姐,這杯茶,是能解你的渴,還是……能平你心頭的不甘?”
“裴大人以為呢?”她彎了彎唇,將數日前,裴序搪塞她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孟小姐,你想求一個答案。”他頓了頓,緩緩道:“可那答案,你真心想要嗎?”
孟令窈怔住。
裴序並不意外她的反應。
她不喜歡他。應有一段時日了。
裴序很熟悉那些或愛慕或欣賞的視線,可他從未在孟令窈眼中捕捉到相似的痕跡。甚至起初,她眼中常有些來不及掩飾的厭惡。
及至如今,興許是喜歡他的容色,又或許是對他提供的些許便利很滿意,總算稍稍入了她的眼。
莽撞,好追根究底,所以屢次三番試探他的底線。
但她顯然並未做好麵對這一切的準備。
“孟小姐,我尚有要事,請回吧。”裴序垂眸,重新拾起書冊,儼然一副送客的模樣。
孟令窈抿了抿唇,覷了眼他的神色,意識到今日怕是撬不出更多的內容了,便果斷站起身,離開了此處。
室內久久靜默,良久,裴序移開書冊,案幾正中,薄得近乎透光的青玉茶盞邊緣,印著一抹紅。
清淡卻惹眼。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