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57章 求娶 裴家儘在他掌握之中,她女兒可以…
求娶
裴家儘在他掌握之中,她女兒可以……
廳堂角落,
錯金香爐升騰起嫋嫋青煙,廳內靜默無聲。
沉默須臾,鐘夫人輕撫茶盞,
目光落在階下的裴序身上,
“定國公夫人今日特意登門,
為裴大人提親,
著實是叫我等意外……”
裴序聞言,
立即再次深深一揖,神色愈發恭謹,
“回伯母話,正是晚輩懇請。晚輩對孟小姐傾慕已久。國公夫人德高望重,
肯為晚輩奔波,
晚輩感激不儘。”
他擡首,眼神清正誠摯,“請恕晚輩冒昧,
孟小姐蕙質蘭心,
才情斐然,其風儀氣度,
朗朗如日月。晚輩誠心求娶,
若能得其垂青,定當視若珍寶,護她一生順遂喜樂,
不令二老憂心。”
這一番溢美之詞,
聽得鐘夫人都心生恍惚,這說得是她女兒嗎?
掃了眼女兒,瞧她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並無半點羞怯之色,
可見這一番好話,怕是說到她心坎裡,坦然受之了。
她順著話意淡聲道:“裴大人過譽了。裴氏貴胄之門,家風端嚴,又素以質樸端肅見長。我那女兒卻自幼嬌養,喜好打扮,成日裡不是研究胭脂水粉,便是琢磨著穿什麼戴什麼,恐怕……”話未儘,意已明。
“伯母此言,晚輩倒不覺得有妨。”
裴序從容道:“家母雖早年仙去,晚輩亦聽聞她生前深諳此道,還在京中留下一間名喚‘琳琅閣’的鋪子。說來慚愧,晚輩對此道委實不通,隻恐經營不當,敗壞了母親產業。若能得孟小姐下嫁,此閣正需這般慧眼識珠、通曉雅趣的主人操持打理。有她掌管,晚輩不勝欣喜,亦可告慰母親泉下之靈了。”三言兩語間,便將一座名動京華的鋪子作聘禮般自然推出,好像送了盒糕點似的稀鬆平常。
鐘夫人指間微頓。琳琅閣她自是知曉的,京中貴婦們最青睞的首飾鋪,光她們府裡每年就要往裡頭花費不少銀兩,更遑論京中其他富貴人家了。
這一間琳琅閣,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
可真正叫她動容的,並非這輕易便送出的鋪子,而是裴序話中透露的深意——他不僅不嫌棄女兒的喜好,反而要以實際行動來支援。這般心胸氣度,實屬難得。
鐘夫人斂下心底波瀾,微微搖了搖頭,語氣卻緩和了幾分,“少卿太過客氣了,那是令堂的遺澤,豈能輕易贈人?”
她話鋒一轉,“再者,小女性情張揚,嘴又不饒人,一向不招長輩們喜歡。家裡從不指望攀附,也未曾嚴加管束,更不曾教過她那些世家往來的規矩禮法。若真入了貴府,怕是要闖禍的。”
“伯母所慮,晚輩明瞭。然晚輩家中嫡親長輩,唯祖父在京頤養天年。他老人家性情豁達,不問俗務,唯願兒孫安泰。此外便是長公主殿下,殿下對孟小姐很是稱賞,常讚其率直可愛。至於府中雜務,外有數位管事主持,內有長公主殿下親選的管事嬤嬤操持多年,早有章法,無須勞煩主母親力親為。”
他頓了一頓,語氣愈發溫和,“孟小姐若喜歡,自可慢慢學習這些。若無意於此晚輩所求,是心意相通的伴侶,並非裴氏的管家。一切,隻看她的心意便是。”
這話就差把裴家儘在他掌握之中,她女兒可以為所欲為說在明麵上了。
鐘夫人靜靜聽著,眼底審視之色漸漸轉為深沉的思量。
饒是她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裴少卿較之先前那些公子哥兒,確實要勝出太多。無論是才學品貌,還是家世前程,抑或是這份擔當與赤誠,都堪稱上乘。
隻是她心中暗歎,多少男子婚前說得天花亂墜,婚後卻是另一副嘴臉。她見識的太多了。
鐘夫人笑笑,道:“裴大人一番真心,我已知曉。隻是婚姻大事,我們做長輩的再如何操心,歸根結底還是要看兒女的心意。旁人家或許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們家,卻是女兒的心思最為重要。”
裴序麵色不變,對著鐘夫人鄭重頷首,“伯母所言極是。”說罷,他的視線自然而然轉向一直坐在鐘夫人身側的孟令窈。
恰在此時,孟令窈彷彿終於從那盞仙茗中回過神,將手中茶盞輕輕置於案上,施施然站起身,對鐘夫人道:“母親,女兒有些話想單獨與裴大人一敘。”
鐘夫人眉尖微蹙,“嗯?”
孟令窈放軟了聲音,“就在府中園子裡走走。”
鐘夫人盯了她半晌,才點點頭,“罷了,去吧。謹記禮數,莫要失了分寸。”
兩人起身正欲離去,一直端坐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孟硯突然開口,“少卿且慢!”
廳內眾人目光齊聚於他。隻見孟硯神色肅穆,他略整了下袍袖,直直看向裴序,“敢問少卿生辰八字?”
此問一出,空氣彷彿瞬間凝滯。
生辰八字,向來隱秘,尤其對於裴氏這等高門。兩家關係遠遠未至合婚問卜那一步,他此番唐突發問,說一句失禮也不為過。
鐘夫人擰眉,“老爺……”
她話未說完,裴序已坦然迎上孟硯的目光,將生辰八字一一說了個分明。
孟硯默默記下,揮手道:“去吧。”
待兩人離開,他立即從袖中摸出一個古舊的龜甲,開始掐指推算。鐘夫人起初還有些好奇,在一旁觀看,直到案上銅板反複排列十數次還是沒有動靜,她漸漸失去了耐心。
“老爺,你這算了半天了,到底算出什麼來沒有?”
孟硯張張嘴,丟下平日視若珍寶的龜甲,頹然道:“怎麼能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呢?”
“……”
院裡難得安靜,唯有穿葉的風聲與鳥雀啁啾。少女青裙拂過石徑草色,步履穩而微促。裴序落在半步後,目光始終追隨著那片纖秀的背影。
孟令窈指尖在袖內微蜷,自端陽那日後,這還是他們頭一回單獨相處。
雖說那日並無失德之舉,真要論起來,失了君子之節的也是他,而非她。隻是此刻他如此端整清朗立於身後,孟令窈心頭仍似繞了幾縷薄雲,吹不散也拂不開,說不清的彆扭。
“啾啾——”
畫眉啼囀打破了微妙的沉默。孟令窈駐足,自然而然探手,從廊下取出隻半舊的食盒,指尖拈起幾粒粟米,隨手撒入食盆中。
“紅窗碧玉新名舊,猶綰雙螺。”
一旁那隻鸚鵡見她走近,立時抖開豔麗如錦的羽翼,搖頭晃腦地吟起詩來,聲音嘹亮在院中回蕩。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孟令窈指尖微停,眉心蹙起,這鸚鵡聰慧倒是聰慧,有時也實在聒噪。
裴序緩步近前,在她身側停駐,目光沉靜地投向那隻賣弄的鸚鵡,淡然道:“前些日子聽同僚閒談,說是東市有賈人攜來隻鸚鵡,頗為奇異,能吟詩百首,甚是轟動。引得數家京中子弟競相追價,後被高價買走。”
他略頓,似乎隻是尋常話事,“耗資之巨,抵得六品武官一季的月奉有餘。”
“六品武官”四字入耳,孟令窈驀地回眸看他,眸中漾起一絲明晰瞭然的笑意。
那話語裡裹挾著的些微酸意,像是茶湯初沸時浮起的細小漣漪,藏得並不周密,大約此類心境,於他甚是生疏。而他麵上卻仍是那份端方持重的平靜無波,令人歎服。
她唇角輕挑,似笑非笑,“大人公務繁忙,日理萬機,竟還能關注到如此微末小事,真是難得。”
裴序迎著她的目光,神態自若,“並非無端。近日大理寺查繳一批外藩私自販入的異獸珍禽,清點完所有賬冊,唯獨少了一隻善言語的鸚鵡。”
“職責所在,自當留心。”
孟令窈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忽地把手中食盒朝他一丟,轉身就走。
裴序擡手,穩穩抄入掌中。他神色如常,亦拈起些許粟米,細致地放入畫眉盆中,安置好鳥食,他才放下食盒,回身去尋那已然走向花木深處的窈窕身影。
孟令窈腳下不停,徑直穿過幾曲迴廊,停駐在那架樹蔭深藏的木鞦韆下。橫梁與繩索都被歲月打磨得溫潤光滑,隨著她年歲增長,更疊多次。
她輕盈落座,足尖在落滿細碎日光的地麵上輕輕一點,鞦韆便如小舟,悠悠蕩了起來。裙擺上的青紗隨著搖曳散開,如同水波般蕩漾。
裴序默然凝注。上一次造訪孟府,他便留意到了這架鞦韆。那時,他想象過她坐上去應是何種光景。
而今親見,那景象竟遠比他心底描摹的更生動。
“裴少卿。”
鞦韆輕擺,她的聲音自光塵中傳來,仰著臉看他。方纔在廳堂上,他那番擲地有聲的“請婚”之言猶在耳畔,情真意切,足以感動多數人。
可她深知世事人心,豈敢輕信?
或許白日裡他還情真意切,夜裡,她便會預見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思及此,她神色倏然淡了下來。
“你是真心要娶我嗎?”枝葉間隙漏下的光斑遊移跳躍,有些刺目,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望向他時,隻隱約瞧見一個立於光暈裡的挺拔輪廓。
“若你是為了端陽那日的事,實在不必如此。那不過是個意外,你我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