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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占高枝 第72章 和離 “原來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表麵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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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離
“原來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表麵功夫……

佛堂中的怪異味道始終縈繞不曾消散,
如同頑固的細絲,絲絲縷縷鑽入鼻腔,粘稠滯澀,
隱隱刺激著人的神經。

孟令窈同謝成玉是小輩,
坐在角落,
加之口中含著香丸,
要好過許多。

謝成玉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什麼,
偏頭看向孟令窈,四目相對,
孟令窈回了個平靜的眼神,謝成玉便會意地收回視線。

坐在孫姨娘近旁的兩位夫人眉頭越皺越深,
彼此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色,
亦悄然用帕子掩住口鼻,卻礙於場合,不便出聲。

那氣味在沉靜悶熱的空氣中悄然擴散、凝聚,
越來越烈,
越來越刺鼻,嗆得喉頭發緊。

孫姨娘隻覺身下坐著的蒲團不知為何越來越熱,
胸腔憋悶,
刺鼻辛辣的味道直衝天靈,攪得她心頭一陣陣煩厭莫名,額上的汗珠彙聚,
順著鬢角滑落,
呼吸也急促起來。

她強忍不適,想保持儀態,臉色卻已隱隱發白。下意識挺直了腰背,試圖避開身下的不適感,
指尖一下一下掐著衣緣,煩躁不已。

就在這時——

“嗤啦——”

一道清晰的裂帛聲響起,在寂靜佛堂中格外刺耳。

眾人俱都驚醒,目光齊齊聚焦!

隻見孫姨娘僵坐原地,麵色刹那間血色褪儘,她身上那件嶄新的輕紗裙,竟自腰際撕裂開一道寸許長的口子。

鮮亮的石榴紅襯裙瞬間暴露在外,映著深沉的青磚地麵格外刺目。

伴隨著那裂帛之聲,一股遠比之前濃鬱清晰數倍的異味,猛地從她的衣擺間洶湧而出——

“啊!”
孫姨娘短促地驚呼一聲,又羞又懼。

她本能地捂住身上破口,渾身篩糠般抖著,失神的目光掃向周圍一張張驚駭、鄙夷的臉,最終鎖定在離她不遠的崔五夫人身上,殘餘的理智瞬間被巨大的羞辱和遷怒燒毀。

她想也沒想,尖利的聲音如同刀子,直指崔五夫人。

“卓氏!你、你這賤人!你對我做了什麼?定是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你這毒婦!心腸歹毒,難怪膝下無兒,連個蛋都下不出來!”

孫姨娘踉蹌著起身,氣急之下,絲毫不顧及身份場合,直接撲向崔五夫人。

眾人皆吃了一驚,崔五夫人身形未動,連眼睫都未顫動半分,靜靜看著她衝來,看著她揚起的手帶著淩厲風聲狠狠落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炸響在佛堂。

崔五夫人白皙的臉頰上霎時浮起鮮紅的指印。她微微側了一下頭,烏黑的發絲滑落幾縷,隨即又緩緩轉回,迎向孫姨娘噴火的雙眸。

那雙眸子,清澈依舊,眼神靜得駭人,彷彿捱打的不是自己。

仆婦們這才如夢初醒,驚呼著上前七手八腳將那掙紮不休的姨娘撕拽開來。孫姨娘兀自踢蹬尖叫,“放開!放開我,我今日非要撕了她不可!”

崔夫人目睹此景,又驚又怒,攥緊了掌心念珠,骨節因為用力而泛出白色。

她素來最重門第顏麵,今日竟在眾賓客麵前鬨出這般醜事,麵上卻隻是微微一沉,旋即化作一片痛心疾首的“驚愕”。

“住手!都給我住手!”她蓮步輕移上前,眉頭緊蹙,目光掃過孫姨娘,一片冰涼,“佛門清淨地,豈容你等如此撒野放肆!這、這…真是家門不幸!”

“混賬東西!”
崔五郎緊隨其後,臉色陰沉,眼神迅速掃過崔五夫人,立刻站起身,拉住孫姨娘,“孫氏!你失心瘋了嗎?如此不知規矩,還不快向夫人賠罪!”

他口中說著狠話,動作卻是將孫姨娘護住,遮擋住了眾人視線。

在場個個都眼睛雪亮,如何不明白他心中的偏向。

“夠了!”

人群中,一道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傳來。眾人目光齊聚,隻見崔五夫人的舅母,馮夫人穩穩起身。

“五郎,當年你去我卓家求娶時是如何說的?定當敬愛有加,相敬如賓……今日若非我親眼所見,怎會相信,你竟縱容妾室當眾辱罵正妻,甚至動手傷人,你這般行徑,可還記得祖宗家法?可還有半點禮義廉恥?”

崔五郎被這一番話說得麵紅耳赤,支支吾吾道:“舅母教訓的是,隻是”

“舅母?我可當不起這一句舅母。”馮夫人打斷他的話,“你為一個妾室,置正妻於何地?置崔家門楣於何地?”

崔夫人連忙安撫,“舅太太息怒,今日之事是五郎不妥,我這就讓他去祠堂麵壁思過。至於這姨娘,今後定會管教。”

“崔夫人,你也不必在此裝腔作勢了。”

馮夫人冷笑一聲,“你口口聲聲說什麼禮義廉恥,實則縱容小輩寵妾滅妻,全無規矩禮法。你這個做長輩的,表麵上端著大家風範,背地裡卻任由正妻受辱視而不見,這便是你崔家的行事?”

崔夫人養尊處優多年,何曾聽過這般**的質問,精心保養的麵具裂開一道縫隙。她深吸氣,臉上強扯出笑意。

“太太言重了。”她聲音愈發輕柔,輕歎一聲,眼中甚至逼出些水光,“五郎是晚輩,一時疏於管教,是我這做姑母的失察。至於孫氏……做出這般不成體統、天理難容的事來,我豈能輕饒?定要重重懲處……”

她略一停頓,目光轉向崔五夫人,瞬間溢滿心疼,“給我可憐的孩兒一個交代。”

馮夫人豈會被這番惺惺作態迷惑?

她嗤笑一聲,“‘疏於管教’?怕是刻意縱容吧!若非你姑侄沆瀣一氣,默許那下作蹄子步步僭越,今日她安敢猖狂至此?你崔家向來自詡書香門第,世代簪纓,卻任由明媒正娶的妻子受儘委屈。這樣的門第,這樣的家風,著實讓人不齒!”

馮夫人言辭銳利,崔夫人隻覺肺腑都要被刺穿,指尖狠狠掐著掌心,才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痛惜之色。

滿堂賓客,那些平日裡對她恭順逢迎的笑臉,此刻眼中閃爍著各種光芒,驚愕、鄙夷、幸災樂禍……無數道目光彙聚,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她最珍視的“體麵”之上。

她身形微晃,羞憤欲絕。

馮夫人不再看她,轉身走向外甥女,輕撫著她的肩膀,“我的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崔五夫人眼眶濕潤了。這些年來的委屈、隱忍、不甘,所有打碎牙齒和血吞的瞬間,全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舅母,”她咬緊牙關,形容狼狽,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要和離。”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崔五郎臉色驟變,慌忙上前道:“夫人,萬萬不可!”

崔夫人麵色驟變。

和離?

若真成了,今日這醜劇傳揚出去,她苦心經營半輩子的名聲怕是要毀於一旦。

她強行穩住心神,幾步上前,不動聲色隔開了崔五郎,自然執起崔五夫人冰涼的手,“好孩子,姑母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

此時,她聲音更是柔得幾欲滴水,眼角含著恰到好處的濕潤,“眼下這麼多人看著,何苦鬨得這般難堪?切莫衝動行事,姑母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崔五夫人緊抿著唇,抽回手,未置一詞。

軟言相勸不成,崔夫人話鋒微轉,“傻孩子,你可仔細想想。”

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你家中小妹,如今還待字閨中。你這做姐姐的,若今日一意孤行,非要鬨得滿城風雨不可收場,叫外人如何看待卓家女兒?‘不敬夫家’‘不守婦道’……閒言碎語一旦流傳出去,你小妹的前程……”

這一刀,直刺崔五夫人軟肋。

她眼中閃過一絲動搖,那畢竟是她唯一的妹妹,從小就疼愛有加。

馮夫人眼中亦現躊躇。

為外甥女撐腰固然要緊,可家中小女兒,也不可不考慮。

兩廂僵持之際,一道清越沉靜的聲音穿透了凝滯的空氣。

“崔夫人此言,請恕小女不敢茍同。”孟令窈緩緩站了起來,神色從容,“和離乃是律法所許,又有何不可?”

“當年聖上尚在潛邸時,便曾準許麾下將士和離,此舉不但未受非議,反而被朝野稱讚為仁德之舉。如今五夫人要求和離,合情合理,崔夫人難道覺得聖上當年的舉措也有不妥之處嗎?”

崔夫人隱約覺得今日之事處處透著蹊蹺,意外接踵而至,叫她一時應接不暇,甚至來不及深思。

看向孟令窈的眼神愈發不善,“孟小姐,你這般年幼,尚未通曉人情世故,婚姻大事,門第體麵,牽扯之深,豈是紙上律法三兩句便能說清?”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張口閉口便是‘和離’,這是閨閣女兒該掛在嘴邊的話嗎?豈不是平白惹人非議、有損閨譽,又成何體統?你家中長輩……”

她輕輕搖了搖頭,點到為止,留下無儘遐想。

孟令窈絲毫不惱,唇角浮起笑意,“體統?崔夫人既知體統,又連和離都聽不得,卻能縱容寵妾僭越無度?主母無端受辱而不見責罰。”

“從前常聽說崔夫人最重規矩,”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貴婦人,故意學著她方纔的模樣搖了搖頭,“原來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表麵功夫,專門用來訓誡他人的。內裡卻是姑侄昏聵,毫無禮義廉恥之心,更無敬畏神佛之念。”

句句誅心,字字見血。

崔夫人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上血色褪儘,青青白白,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大家明麵上都對崔夫人恭敬有加,但誰心裡還沒點小九九?

平日裡看著她眾星捧月,風光無限,暗地裡心懷不滿的也不在少數。

崔夫人這些年可謂是順風順水,夫家孃家的事務都握在她手中。

旁人不提,光是崔氏族中這些人心裡早已積攢了不少怨氣,此刻竟無一人出來為這位姑奶奶打圓場。

氣氛凝滯得幾乎令人窒息。

佛堂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匆匆走了進來,是崔氏行三的族老,他剛從男賓席聞訊趕來,一掃堂中狼藉與眾人臉色,心下已然清楚。怒氣直衝崔五郎——

“五郎!讓你隨侍姑母習掌家事,你怎能放縱至此?佛堂清地鬨得如此烏煙瘴氣,敗壞門風,丟儘了我崔氏顏麵!”

這話本來並無不妥,自家人一番貶斥,旁的人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偏偏幾息之前,孟令窈才剛剛斥責了崔夫人表裡不一,此刻族老又說什麼“隨侍姑母習掌家事”……

其中的意味,在場眾人皆能品味,神色都變得微妙起來。

族老察覺到了這異樣的氣氛,慢慢收了聲,轉而看向崔五夫人,語氣緩和了許多,“卓氏,你今日受了委屈,現下人多事雜,你身心俱疲,不若先回房歇息靜養,一切待族中議處,如何?”

崔五夫人搖了搖頭,態度依然堅定,“族老,我心意已決。”

族老眼中慍怒一閃而過,見她油鹽不進,心中也有些煩躁。

正要再勸,卻聽孟令窈又開了口,“從前竟不知,崔府門第森嚴至此?嫁進來容易,想要離開便是千難萬難。莫非崔家還能違背朝廷律法不成?”

族老臉色一沉,冷聲道:“這是我崔家家事,不勞外人操心。”

話音未落,佛堂虛掩門外,清風倏然送入,攜來一陣極清冽的草木清氣,瞬間滌蕩開室內的汙濁凝滯,讓人心神一清。

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清冷如玉磬相擊,“我朝《戶婚律》明文規定,‘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

眾人齊向門外望去。

佛堂外,一道頎長身影靜立階前。

裴序神色疏淡,他並未踏入這滿是女眷的佛堂深處,隻是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向崔氏三族老,“律法所規,乃天下公器,凡我朝子民皆需遵從維護,又豈分內人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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