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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占高枝 第76章 分寸 “萬不可在花轎擡進門之前,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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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寸
“萬不可在花轎擡進門之前,肚子……

從小到大,
他便是眾人眼中最省心、最妥帖的孩子。

幼時讀書習武、通人情世故,稍長輔佐朝政、執掌大理寺,樁樁件件,
無不思慮周全、滴水不漏。

裴老太爺已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見過裴序露出這般……好像站在巨大迷宮入口,
手握地圖卻不知該向何處落足的茫然之態了。

胸中那股急火倏地就泄了大半,
眉間的褶皺緩緩鬆開,
神色不知不覺柔和了幾分。

他放下筆,
輕輕拍了拍裴序的手臂,那裡,
隔著層層衣料,是他早已不複稚嫩,
堅實的骨肉。

“雁行,

他歎道:“這婚姻大事,如同烹煮五味,講究的是個火候功夫。心急了不成,
寡淡無味。火候慢了,
滋味也老了。要一步步來,要……徐徐圖之。”

他眼睛明亮,
“你這些年,
旁的事都做得天衣無縫,唯這男婚女嫁、成家立室之道……卻是從頭開始學起!”

“不過——”他看著孫子那副少見茫然的樣子,心中又好笑又心疼,
更湧上一股老懷大慰的責任感,
“莫急莫怕。你啊,還有得學呢!爺爺我……”

裴老太爺精神頭陡然一振,挺直了腰背,臉上泛起光彩,
“當年我迎娶你祖母的排場,那是滿城空巷、貴胄雲集,龍鳳花燭點了三天三夜!街頭的流水席擺了整整兩條長街!那盛況啊……”

他眉飛色舞,話語滔滔不絕,沉浸在久遠的輝煌中,“便是過了幾十年,京中老人們提起,還說是無人能及的!如何?讓爺爺好好教教你,保管體體麵麵,風風光光!不叫你夫人……也不叫天下人,小覷了我裴門的氣度!”

裴序聽著祖父慷慨激昂地追憶往事,眼神逐漸恢複了沉靜。

他擡起眼眸,對上祖父的眼睛,神色鄭重,“是。孫兒……謝祖父教誨。”

從清晨說到太陽升到正當空,裴老太爺才意猶未儘地收了聲,也算是久違地體驗了一番多年前給孫兒開蒙的樂趣。

“好了。今日就說到這裡。”他捋著花白的胡須,道:“去給你母親上柱香吧,這樣的好事,也該告訴她,叫她也歡喜歡喜。”

裴序動作一滯,數息後,他微微頷首,“是。”

目送孫兒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處,老太爺臉上的笑紋漸漸淡去,似有千鈞重擔無形壓下。他重新提起筆,卻沒有繼續方纔未竟的詩作,展開了一張新的信箋,提筆書寫起來。

“……雁行已至適婚之年,現與太常寺少卿孟硯之女孟令窈訂親,不日將完婚。你身為人父,此等大事豈能不歸?”

寫到此處,老太爺停下筆來,長長歎了一口氣,“你說,那混賬現在何處?”

老仆恭敬答道:“回老爺,上月曾有人在雍州一帶見過二爺。”

老太爺筆尖未停,隻低低“唔”了一聲。待到墨跡稍乾,他將信摺好遞出,“著一隊可靠的人馬去尋他,無論如何,都要將這信送到他手中。兒子成婚,他這做父親的,縱使跑斷了腿,爬也要爬回來露個麵!”

-

孟府的馬車剛在角門停穩,孟令窈眼疾手快撈起暗格裡的小鏡,對著日光仔細端詳自己的容顏。

片刻後,她反扣下鏡子,對菘藍道:“待會你自去跟母親稟報,就說…就說我今日乏了,直接回房歇息了,就不過去問安了。”

菘藍心領神會,目光在小姐唇上飛快地一溜,忍著笑脆生生應了,“是,小姐好生歇息。”

誰知她纔在妝台前坐下,連口茶都未及喝,母親房裡的嬤嬤已笑眯眯地立在門口,“小姐,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孟令窈對著鏡中人影無奈地皺了皺鼻子,飛快抓起香粉盒撲了撲臉上可疑的紅暈,又火速將身上那件被揉搓出皺褶的衣衫換下,套了件素雅的襦裙,這纔跟著嬤嬤去了正院。

鐘夫人斜倚在窗下的軟榻上,見女兒進來,眉尖微動,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坐,“今日在崔家,可還順心?我隱約聽著鬨得可不小。”

孟令窈在母親身側坐下,順勢撈過矮幾上的葡萄,摘了幾顆慢悠悠剝著皮,將今日崔家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說到為崔五夫人仗義執言那段,鐘夫人一拍桌案,“說得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若是遇到這般情形,怕是當場就要拿馬鞭抽那個崔五郎了,堂堂七尺男兒,是非不辨,沒有半點擔當,真是窩囊!”

正巧孟硯端著一碟新剝好的蓮子走了進來,聞言委婉地表示了不讚同,“夫人,我們家窈窈可沒你那手家傳的好鞭法。”

鐘夫人立時眼波斜飛,剜了他一眼,“還不是你不讓學!”

孟硯滿麵冤枉,“哪裡是我不讓?分明是女兒自己不願意學……”

孟令窈攤開自己柔軟白皙的一雙手,理直氣壯,那馬鞭又粗又糙,握在手裡硌得生疼,她纔不要學。

見夫人還要爭辯,孟硯連忙換了口風,“當今聖上賢明,最重律法。窈窈既然用律法證明瞭崔五夫人求和離合情合理,自然不好再動手傷人,觸犯律法。”

他撚起粒蓮子,歎了口氣,“想當年,崔家也是治家嚴明的典範,不想如今竟淪落至此。還好夫人有先見之明,當初沒有應允武興侯府的提親。”

鐘夫人深以為然地點頭,“崔氏在孃家尚且如此專橫跋扈,若是嫁到武興侯府,有了侯夫人的身份,怕是更要一手遮天。有這樣的主母,窈窈往後的日子哪裡能好過?”

孟令窈立刻黏糊糊地抱住母親的手臂,聲音甜得能沁出蜜來,“還是母親最疼我,處處為我著想。”

至於裴序替她圓場撐腰的事,她含糊著一筆帶過。

可不能讓他在父母親麵前太得意。

然而即便如此輕描淡寫,兩人的臉色還是肉眼可見地好看了幾分。畢竟未來女婿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維護女兒,作為父母,心中自然欣慰。

孟令窈小聲嘟囔,“也就是我沒仔細研讀律法,否則哪裡輪得到他出這個風頭。”

當初她為了把商鋪經營好,也是下了功夫鑽研律法的,可惜隻專注看了《雜律》,仔細研究了其中一條條事關商業經營的律令。要把生意做大,不瞭解朝廷政策怎麼行?至於其他法令,多是粗略翻閱,隻留下些模糊印象。

鐘夫人聞言,對孟硯揚聲道:“聽見沒有?咱們窈窈要下苦功讀律法了,還不快把你書房裡那套收著的《律例註疏》翻出來給她瞧瞧。”

孟硯忙不疊應著出去了。

等腳步聲遠去,鐘夫人揮退了房內侍立的丫鬟嬤嬤,隻餘下母女二人。她挪到孟令窈身邊坐下,將一粒晶瑩的蓮子塞進女兒手心,低聲道:“娘知道,你如今與那裴家小子正是濃情蜜意之時。熱戀中人,火氣旺,心也熱,難免情動,這沒什麼可羞愧的。”

孟令窈正咀嚼著蓮子,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聞言動作微頓。

鐘夫人握了握她的手,直視她的眼睛,聲音更壓低了些,“隻是,窈窈,這世道規矩終究是苛待女子更多些。你二人尚未拜堂成親,禮數二字,該守的分寸,心裡務必有根弦繃著。尤其是……”

她頓了頓,說得更直白,“萬不可在花轎擡進門之前,肚子裡先揣了個孩子。”

孟令窈險些被蓮子噎住,嗆得她麵紅耳赤,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母親!您…您實在多慮了!”她羞窘得恨不能鑽到毯子底下去。

鐘夫人看她反應,倒笑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背順氣,“行了行了,瞧你這點兒出息!娘隻是提點你一句。你心思活絡得很,興頭上來便不管不顧,毫無分寸。”

她語氣緩了緩,帶了點認同,“不過那裴家小子還算是有些分寸的。”

孟令窈已經聽不得“分寸”二字了,真想一字一句跟母親掰扯清楚,花樣百出,不知分寸的纔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好歹還是羞意占了上風,她捂著耳朵快步逃走了。

身後隻留下鐘夫人忍俊不禁的低笑。

-

黃昏時分,崔氏宅邸籠罩在一片昏黃中。

青衣小廝腳步匆匆穿過迴廊,走到崔廷房門前時,特意放慢了步伐,仔細撣去衣衫上的灰塵,才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

房間裡光線昏暗,厚重的帷幔將光線隔絕在外,空氣中彌漫著藥材的苦澀味道。

病榻上,崔廷麵色蒼白如紙,瘦弱的身軀在寬大的被褥中顯得更加單薄。

“主子,五少爺已經將和離書送到卓家了。”小廝輕聲稟報。

崔廷緩緩睜開眼睛,點了點頭。他張口想說什麼,剛吐出“五郎”兩個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忙掩住口鼻,等咳嗽平息後,帕子上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小廝瞳孔猛縮,強壓下心頭酸楚,上前小心扶住他顫抖的身軀,眼眶泛紅,“主子……兒孫自有兒孫的路要走。您…您保重自己的身子纔是最緊要的啊!”

崔廷任他扶著,扯了扯嘴角,“罷了,我這副身子,還能管得了誰?”

小廝不再言語,默默服侍他喝下溫在爐上的湯藥。苦澀的藥汁緩緩入口,崔廷的眼皮越來越沉,不多時便又睡去。

見他呼吸平穩,小廝纔敢擡手,用袖子抹去額角密佈的汗珠。盛夏炎炎,這房間裡彆說冰塊,連一絲風都不敢讓進來。隻因為房間的主人,已是連一陣微風都能輕易吹散的人。

剛出房門,另一個小廝快步走來。青衣小廝一個眼神製止了他出聲。

“如何?”他聲音極低。

來人立刻俯首貼耳,語速飛快地低聲回稟,“查實了,孫姨娘那身衣裳,被人暗中做過手腳,才會一扯就破。至於那股異味……應不在衣裳上,衣裳本身隻熏了尋常安息香,味道乾淨。古怪在佛堂裡她用過的那個蒲團。我去尋時,佛堂的婆子已經手快把蒲團丟了,說是發現裡頭不知怎的塞了燃透的香灰,差點燎著墊芯兒,怕不吉利才趕緊處置的。我疑心是那香灰裡,摻了彆的東西。”

青衣小廝沉思片刻,輕聲道:“主子已經應了五少爺和離,又何必再說這些讓他煩憂的事?主子不問,我們便當不知。”

來人臉上掠過一絲掙紮,最終緩緩點頭:“那…今日大夫來瞧過,如何說?”

青衣小廝這次沉默了更久,最終,隻是極其緩慢地、動作僵硬地搖了搖頭。

廊下驟然一片死寂。夕陽餘暉穿過濃雲,吝嗇地漏下幾縷殘光,將佇立在門前的青色身影拉成兩道凝固的影子。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更襯出這大宅院的寂靜與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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