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80章 萬事當心 隻是遇見她,死水才泛起波瀾…
萬事當心
隻是遇見她,死水才泛起波瀾……
“…為了……我?”
她近乎祈求地望向裴序。一時間,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希望他承認,還是一口否決。
裴序看著她,
沒有動作。
孟令窈不動聲色扯了扯他衣袖。
他眼睫微動,
終是緩緩點了點頭。
楊夫人跌坐在椅子上,
失神地喃喃自語,
喉嚨裡不斷滾出破碎的嗚咽,
眼中翻湧著滔天的困惑與自我懷疑。
那模樣比方纔的歇斯底裡更讓人心驚。
和離……
縱然夫君花心濫情,讓她丟儘了臉麵,
這兩個字也從未在她腦海裡出現過,如同一道無法嚴明的禁令,
死死封印住她困頓的一生。
而此刻,
那封印露出了一條裂隙。
霎時間,無數野草在她枯竭的心田裡瘋狂滋長。
一旁侍立的心腹老嬤嬤嚇得魂飛魄散!
再讓這位孟小姐多說一句,自家夫人怕是要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了。屆時她這把老骨頭還能有什麼安生日子過?
她衝上來一把攙住搖搖欲墜的楊夫人,
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強作鎮定,“夫人!夫人您怎麼了?想來定是心疼少卿大人受了委屈,
這是急怒攻心!備車!快、快回府!”
她不敢多看一眼廳內那兩道身影,
逃也似地將失魂落魄的主子拉出了裴府大門。
花廳驟然安靜下來,孟令窈輕輕籲出一口氣,這才擡眼望向身側的裴序。
他正垂眸凝視著她,
方纔那番刀刀見血、簡直毫不留情麵的剖析猶在耳邊,
他唇畔竟牽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說來可笑,”裴序緩緩道:“自我入仕,勸姨母和離的話,早已說過數次,
無一奏效。”
他視線轉向桌案那盞未喝完的茶,似在回憶過往徒勞的唇舌,“今日你來,不過隻言片語,她便……”
心神震蕩,幾乎當場就要扯下身上那層“崔三夫人”的爛皮。
孟令窈聞言,眉眼舒展,笑容清淺又帶著點狡黠的得意,像隻剛叼著魚的貓兒,“我早就說過——”
“女眷的事,還需女眷理。少卿便是把律法經義講個通透,於楊夫人而言,不若當頭一棒敲在實處。”
笑意隨即沉澱下去,她擡眸,直視裴序的眼睛,“少卿不必介懷。我能言重,隻因我是外人。可少卿不同,有對她自幼的情分,有拉扯的恩義,說話行事自是百般顧及,怕傷了她,怕負了心。諸多掣肘在,‘和離’二字,出口便先軟了三分。而我——”
她頓了頓,聲音更穩,“於我,她隻是楊夫人,偶爾聽聞過的世家夫人。至多……算是未來的姨母,僅此而已。無需念著兒時病榻前的照拂,亦無需顧忌她在崔府那點搖搖欲墜的臉麵。該說的話,自然毫無顧忌,直剜其症結所在。‘情誼’是連結人心的紐帶,亦是縛人手腳的枷鎖。”
她言重見效,非是口舌更利,恰是無那沉重情分的負累,才能字字見血,句句剜心。
裴序靜靜望著她,並未言明他與楊夫人實則沒有多麼深厚的養育之情,願意照拂,隻是身為裴氏掌事人應儘的職責。世人重孝道,他便不能在這一項上有所缺處。
誠如祖父所言,他確實是個無趣的人,一板一眼,無不是按著最標準的尺度去丈量己身。
隻是遇見她,死水才泛起波瀾。
半晌,他微微躬身,擡手執了個無可挑剔的師禮,“多謝窈窈賜教,雁行受益匪淺。”
孟令窈唇角翹得壓不下來,她輕咳一聲,坦然受之,指尖點了點裴序肩頭,刻意壓低嗓子,拖長了音調,“孺子可教也——”
窗外的光影悄然拉得更斜,昭示著時間流逝。
孟令窈正欲開口告辭,眼睛瞥向窗外天色,卻猛然頓住!
壞了!
她今日來裴府,本有一事……
先前被老太爺的熱忱邀畫和楊夫人的猝然攪局占據了心神,竟將這件大事拋到了腦後!
孟令窈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懊惱,甚至輕輕“啊”了一聲,引得裴序目光立刻關切地投來。
“我……”她張了張口,素來的從容添了一絲心虛,聲音也略低下去,“今日叨擾已久,是該告辭了。隻是,還有一事未及告知。”
她垂眼,避開他視線,語速飛快,“聚香樓分號開設事宜在即,我需得去一趟金陵。家父家母已經應允,我將於下月初動身,前去料理些瑣事。”
金陵?
裴序眼中蕩起了明顯的漣漪。他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緊緊鎖住孟令窈,“要去多久?”
“總得要將事情理順才能歸來。”孟令窈一一盤算道:“我們一行人走水路,如今是夏季,南風盛行,是逆風,船速快不起來,大抵要月餘,抵達金陵後應要盤桓一兩月光景。待歸來之際,北風呼嘯,亦是不順,也要一月……”
一月又一月,她這一走,便是至少一季了。
隻聽她算得分明,裴序便已心知肚明,她做足了準備,今日來並非是征求他的意見,而是告知。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極聰慧的女子,情愛之於她,絕不會是心中程。隻是要親自去看過才放心。”
裴序深深看她一眼。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了,銳意進取,又膽大如風。金陵世家盤桓、魚龍混雜,她這樣的行事,若無周全照拂……袖中指尖微微蜷起,然他公務在身,分身乏術。
萬般擔憂與不捨,最終隻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沉入眼底那片深潭。
“我知曉了。”他頷首,語速快了一線,“金陵水陸交彙,勢力盤根錯節。我府中有一門客姓張,世代金陵籍貫,三教九流皆有通路,街巷關節瞭若指掌。他可……”
孟令窈沒等他說完便笑著搖頭,“少卿費心。我已與謝小姐約好同行。她幼承庭訓,便是在金陵謝家老宅長大,門徑路數皆是熟悉,是再好不過的向導。”
謝家小姐謝成玉,孟令窈的閨中密友,裴序自然是知道的。不若說,與謝小姐同行,反倒更叫他心生某種隱秘的憂慮。
謝小姐性情疏闊曠達,不拘小節,知己遍佈京中。江南一帶,又自古便是風流才子彙集之地……
裴序的唇線稍稍繃緊。
那瞬間的沉默彷彿有了重量。孟令窈看著他越發深邃不見底的眸子,心頭忽然跳出一個念頭。
她眉梢微挑,湊近一步低聲問道:“裴序,我若推拒了你的好意……你該不會——”她故意停了停,嗓音放得更輕,似羽毛搔過心尖,“回頭就暗地裡遣了人悄悄跟在我後頭‘照應’吧?”
裴序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眸。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片刻,他啞聲應道:“嗯。”
隻一個字。
清晰明瞭。
孟令窈愕然瞪大了眼,是真沒想到他竟就這樣坦然承認了!眼中狡黠還來不及褪去,就化作了真實的驚訝。
她看著他坦然得不帶一絲愧色的眼睛,彷彿在說“是,我就是要派人看著你”,又好氣又好笑。
好哇,還未成親,就連裝都不裝了!
沒來得及發火,裴序上前半步,站在了幾乎與她腳尖平齊的位置,兩人衣袂相纏,他微微俯身,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周身清冽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其中,空氣驟然變得凝稠而暖昧。
“窈窈,”他緩聲道:“我並非疑你,隻是兩地相隔太遠,若驟生變故……我在京中,著實鞭長莫及,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裴序眼簾低垂,“我生來情淡緣薄,世間在意之人,寥寥無幾。”
“……”
他實在生了雙形態美好的眼睛,這樣情深幾許地看著人,誰又能忍心回絕?
“……罷了,”她態度軟化下來,被那沉重的目光看得有些微赧,眼睫輕眨了一下,彆過臉,“少卿一片心意,我若是再推拒,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那位張先生,就有勞少卿請他同行,權當替我……添一道護身符吧。”
話音落定,裴序緊抿的唇線終於鬆動了些,他不再多言,隻輕輕點了下頭,“好。”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府邸。”
裴序頷首,“我送你。”
兩人踏著暮色穿過庭院。
府門大開,市聲混雜著晚風湧入。青帷小車停在階下。
裴序停在最後一級石階邊緣。暮光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流淌,勾勒出清冷又沉默的輪廓。
孟令窈步至車前,欲回身道彆。冷不丁腕上一熱。
是裴序的手。
他指節修長,覆著一層薄繭,極快極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旋即如蝶棲般收回,動作之迅疾,恍如錯覺。
“此去金陵,萬事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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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換個地圖,拉一下進度,迫不及待想寫小情侶成親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