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92章 兩個家 裴少卿拈酸吃醋的本事,同他查…
兩個家
裴少卿拈酸吃醋的本事,同他查……
佛堂內香霧氤氳,
檀香氣息濃重得幾乎凝成實質。最裡頭端坐的佛像足有半人高,早已鍍上了金身,寶相莊嚴。袁守備跪在蒲團上,
口中念念有詞。
他原本是不信這些的。年輕時還曾嗤笑妻妾們日日燒香禮佛,
覺得不過是女人家的軟弱把戲。可這些年行事多了,
尤其是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做得愈發熟稔,
心中總有些虛浮不安的時候,
便也染上了這香火癮。
享了今生的榮華富貴還不夠,總想著來世也能投個好胎。
他虔誠地舉著三炷香,
對著佛像喃喃自語,“弟子袁成德,
雖身居微末,
卻也恪守本分……”
說到這裡,他自己都覺得心中發虛,頓了頓,
換了說辭,
“如今天下承平,弟子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取些該得的罷了。”
卻不知為何,
今日一早起來,右眼皮便跳個不停。他在心中細細梳理近日之事——
礦山那邊,該打點的都打點了,
該殺的也都殺了,
留下的都是聽話的山民,看守的皆是心腹。京中靠山更是穩如泰山。
他雖隻是個四品守備,管的卻是一地軍隊總務,軍餉、軍糧、軍械,
哪一樣不經他的手?在地方上能做的事太多了。光是那源源不斷的礦藏裡流出的一星半點,就夠他將這佛堂的地磚都鋪上上好的白玉。
想到這裡,他心中稍安,繼續對佛像絮叨,“二皇子前些日子墜了馬,聽聞傷勢不輕。如此一來,我家主子便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了。弟子攀上崔氏這棵大樹,又借著東風上了一艘大船,往後的日子,隻會更好……待到功成,弟子定為您塑一座純金的身子!”
他越說越覺安心,語氣愈發懇切,“隻求我佛慈悲,再賜弟子一麟兒。偌大家業,總要有人承繼香火……”
說罷,他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起身將三炷香插進麵前巨大的鎏金香爐。香腳剛剛插穩,青煙嫋嫋升起——
“咣咣咣!”
急促的拍門聲猛地炸響!
袁成德手一抖,香灰簌簌落下,正燙在手背。灼熱的痛感瞬間襲來,燙出幾個血紅的燎泡。他倒吸一口涼氣,還未來得及檢視傷處,門外小廝變了調的聲音擠進來。
“大人!不好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來了!”
袁守備臉色瞬間煞白。他僵立在原地,手背上的疼痛此刻反倒不算什麼了。
佛堂內的香霧似乎變得窒息,那尊慈眉善目的鎏金佛像,此刻正冷冷俯視著他。
孟令窈在院中實在待不住,這院子也不似她京城的家,處處有意趣,來了幾個月,景緻早就看膩了。索性帶著沈小山一道去了聚香樓,至少那裡熱鬨些,能散散心。
錢掌櫃正在櫃台後打算盤,珠子撥得啪啪作響。聽見腳步聲擡頭,見小姐身邊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骨架挺拔如初生的翠竹,行走間帶著一種不易屈折的勁兒。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敲算盤。
這些日子見得多了。有能耐的女人和男人一樣,身邊總少不了些狂蜂浪蝶。
左右他的主子是孟小姐,又不是裴少卿,管那麼多作甚
孟令窈不知他在想什麼,找他是有正事相商。
聖上既派了裴序來金陵辦案,便是不打算姑息。待此間事了,許多事情或許將有定論,介時,他們一行人就要回京了。錢掌櫃的大本營在京城,他也定是要回去的,他走後,聚香樓由誰主事,需得好好探討一番。
兩人上了二樓雅間。沈小山亦步亦趨地跟著,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裴序臨走前特意囑咐他護好孟令窈,他自是不敢懈怠。
將店中夥計盤算了個遍,大致定下章程,錢掌櫃又下樓繼續忙去了。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門“吱呀”推開,探進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正是謝淨秋。她臉蛋紅撲撲的,顯然是一路急趕來的。一進門就直奔孟令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令窈姐姐,我聽說秀崖山上鬨出好大的動靜?你可還好?”
“淨秋放心,我一切安好。”
聽她說無事,謝淨秋才放下心來,目光已經落在了一旁的沈小山身上。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麵板白皙,雖著男裝,眉眼間卻透著幾分秀氣。
她眼神在沈小山臉上轉了一圈,又看看孟令窈,語氣裡帶了點醋意,“這位是……?”
“我弟弟。”孟令窈笑著解釋。
沈小山臉騰地紅了,低下頭去,耳根都染上了緋色。
謝淨秋眼睛一瞪,“弟弟?姐姐什麼時候多了個弟弟?那我算什麼?”
孟令窈失笑,伸手輕輕捏了捏她水蜜桃似的臉頰,“自然是我的好妹妹,淨秋妹妹。”
謝淨秋這才滿意了,小嘴一抿,拉著孟令窈坐下,“我有好些體己話要同你說呢!”她說著,便拿眼去睇沈小山,意思再明顯不過。
沈小山腳步未動,隻抱拳沉聲道:“我受人所托,要護著孟小姐周全。”
謝淨秋眉毛一挑,“哎呦,這麼大個人了,難道片刻也離不得姐姐?我們要說些女兒家的心事,你在這裡……怕是有些不便吧?”
沈小山漲紅了臉,哪裡說得這般伶牙俐齒的小姑娘,隻好看向孟令窈。
孟令窈莞爾,“小山,不妨事的。你且在門外守著,有事我自會喚你。”
沈小山抿了抿唇,應了聲“是”,臨走還回頭看了好幾眼。
門一關實,謝淨秋立刻湊近,“令窈姐姐,山上到底怎麼了?哎!早知我就同你一起去了。表哥昨日狼狽回府,衣衫都破了,人也魂不守舍的,問他就像個鋸嘴葫蘆,什麼也不說,半夜還起了高燒。把王家上下都嚇壞了!我今日和母親去探望了半天,這才得空來看你。”
孟令窈沉吟片刻。事情尚未了結,不便多說,隻道:“意外遇上了些不省事的匪徒,虛驚一場。王公子或許是受了些驚嚇。”
“匪徒?你沒事就好!”謝淨秋拍拍胸口。
旋即又露出嫌棄之色,“如此,表哥也太沒出息了……你一個女兒家都好好的,他一個大男人倒嚇病了!我原先還指望他能護著你,眼看是不能指望了。”她眉頭緊鎖,一副“此人不可靠”的模樣。
沉思片刻,她忽然握住孟令窈的手,一本正經道:“不行、不行!原本我還覺著表哥在金陵城裡也算得上不錯的郎君了,如今看來,實在不夠看。令窈姐姐你放心,我一定留神,再替你尋摸個好的!比表哥強一百倍的!”
孟令窈輕點她的額頭,提醒道:“淨秋,我已經定親了。”
“這有什麼?”謝淨秋擺手,理所當然道:“你們不是還沒成親麼?便是成了親,聚香樓在這兒,往後也少不得要往來金陵。依我說,完全可以京城一個家,金陵一個家!在金陵也得有人照顧你不是?”
她歪了歪頭,眼神亮亮的,“很多男人不就是如此?他們能行,我們憑什麼不行?”
她說得興起,臉上滿是雀躍,“我雖沒見過裴公子,可也聽說過大理寺少卿的聲名。清冷寡淡,不近人情。一輩子對著那樣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人,多無趣啊!不如找個性情和順、知情識趣的,日日逗你歡喜,那才叫過日子呢!”
謝淨秋眨巴著大眼睛,正想詢問孟令窈意下如何,外頭倏而傳來沈小山刻意拔高的聲音。
“大人,您來了?”
謝淨秋沒管外頭的動靜,還欲再問:“令窈姐姐,我還覺著——”
話音未落,孟令窈伸手,溫軟的掌心捂住她的嘴,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許再說了。
謝家姐妹當真是一脈相承的口無遮攔,她眼下說得痛快,若是不慎被外頭那人聽到隻言片語,還是要她受累。
裴少卿拈酸吃醋的本事,同他查案一樣出眾。
“咚咚——”
三聲輕叩自門外響起。
孟令窈鬆開手,應道:“請進。”
門扉輕啟,一道頎長身影步入室內。裴序一身素色常服,玉帶束腰,身姿挺拔若孤鬆臨風。夕陽餘暉漫過他肩頭,彷彿鍍了層淡金的光暈。
待他踏入雅間,麵容才清晰地映入眼簾,如雪似玉的肌骨,襯得墨發愈發濃重,眉如遠岱含鋒,眼若寒淵沉水。清雋至極的五官,組合出的是深冬山巔積雪般難以觸碰的疏冷。
饒是謝淨秋這金陵城嬌養出來的貴女,見慣了風流人物,此刻也如被施了定身法,半晌無言。
心底原本篤定要為好姐姐“另覓良緣”的念頭,撞上眼前這道身影,瞬間碎成了齏粉。
那些她心中備選的所謂青年才俊,此刻想來,實在是相形見絀。
“裴大人,”孟令窈起身介紹,“這位是我在金陵結交的好友,謝淨秋。”又轉嚮明顯愣怔的少女,“淨秋,這便是裴大人。”
裴序目光略移,落在謝淨秋身上,隻微微頷首,“謝小姐。”聲音溫和有禮,倒不像謝淨秋聽說的那般冷酷。
謝淨秋如夢初醒一般,慌忙福身還禮。
她心中天人交戰——原來這就是令窈姐姐那位未婚的夫婿了,若是這般姿容風骨……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承認,便是性情冷些、不那麼知情知趣,好像……也可以接受,畢竟光是這樣擺在家中日夜相對,看著也著實令人心曠神怡啊!
孟令窈詢問道:“你怎麼來了?一切可還順利?”她本以為他定要忙到深夜。
“尚可。”裴序聲音平淡,目光落在她臉上,道:“天色已晚,我來接你歸府。”
孟令窈望向窗外,這才留意到日頭已然西斜。她對謝淨秋道:“淨秋,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莫讓府中久候。”
謝淨秋點頭,“也是,我這就回家。”
裴序適時開口,“沈小山,護送謝小姐歸家。”
候在門外的沈小山立刻應聲而入,抱拳聽命。
謝淨秋推拒,“不必不必,我在金陵城住了十幾年,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路。”
孟令窈勸道:“淨秋,如今白日短,天黑得快。讓小山送你,我也安心些。”
聽她發了話,謝淨秋不再回絕,又悄悄覷了一眼那道清絕的身影,纔跟著沈小山下樓離去。
雅間內霎時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
孟令窈望著眼前端然如玉的裴序,終於回過味來,瞪了他一眼,“裴大人……好利落的口齒。一句話,便把兩個人都打發走了。”
裴序神色自若,淡淡道:“天色確實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