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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食成雙 第3章 青萍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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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具袋妥帖地掛在腰側,隨著步伐輕輕拍打著小祿子的腿。

裡麵那些陪伴他多年的老夥計們,待在這個針腳細密、分隔合理的新家裡,似乎也安分了不少,不再哐當作響,隻發出沉悶而令人安心的摩擦聲。

這細微的變化,通屋的人精們冇過兩天就瞧出來了。

“喲,祿公公,鳥槍換炮了?”說話的是小德子,比小祿子晚兩年進宮,卻因為嘴甜會來事,巴結上了管內庫的一個管事,平日裡眼睛總往天上瞟。他趿拉著鞋,湊過來就要摸那工具袋,

“這料子,這針腳,可以啊!哪個相好的給繡的?藏得夠深的啊!”

小祿子側身避開他的手,冇吭聲,把工具袋往身後掩了掩,自顧自地整理床鋪。通鋪上瀰漫著一股隔夜的汗氣和劣質菸草的混合味道。

“嘖,還不好意思了?”小德子嗤笑一聲,聲音拔高了些,引得屋裡其他幾個也看過來。

“咱們這屋什麼時侯出了個有情有義的?也不說給兄弟們引見引見,讓咱也沾點福氣,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兒啊?”

另一個年紀大些、姓王的太監躺在床上翹著腳,懶洋洋地道:“德子,你就彆臊他了。咱們祿兄弟老實人一個,指不定是哪個嬤嬤看他可憐,賞的呢。”

“嬤嬤?”小德子誇張地笑起來。

“王爺爺,您可彆說笑了,哪個嬤嬤有這閒心?瞧這如意結打的,分明是小姑孃的手藝。我說祿公公,莫非是……西三所後頭那個小結巴繡女?”

小祿子鋪床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小德子像是嗅到了腥味的貓,眼睛一亮,湊得更近,壓低了聲音,語氣卻更加促狹:

“可以啊!不聲不響的,就把那朵‘悶嘴蘭’摘了?聽說她繡活兒是好,可惜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你怎麼跟她搭上話的?嗯?教教兄弟……”

小祿子猛地直起身。

他冇看小德子,臉色依舊平靜,但眼神沉了下去,像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麵。

他個子比小德子高半頭,平日裡總是微微佝僂著,此刻挺直了,竟有種沉默的壓迫感。

他依舊冇說話,隻是那麼看著小德子。

小德子被他看得有點發毛,臉上的嬉笑僵了僵,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嘴上卻還不肯服軟:“乾嘛?開個玩笑不行啊?瞧你那護食的樣兒……”

小祿子收回目光,拿起自已的洗臉盆,轉身出了屋,把一屋子的竊竊私語和探究目光關在了門後。

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他深深吸了一口,胸腔裡那股莫名的鬱氣才稍稍散去。

他得去司器局點卯,然後領今天的活計。路上遇到相熟的低等太監,彼此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冇人再注意他的新工具袋。深宮裡的新鮮事太多,一點小漣漪很快就會被遺忘。

點卯時,管事的太監丟給他一個活兒:去暢音閣後台,看看那邊一架擺飾用的古箏,說是音不準了,讓去看看能不能調。

暢音閣離冷宮區域頗遠,靠近西六宮,是宮裡聽戲的地方,平日裡有戲班入駐或慶典時才熱鬨,平時冷清得很。

小祿子拎著工具箱過去。後台極大,堆記了各式戲服、道具箱籠,光線昏暗,空氣中瀰漫著灰塵和一種陳舊綢緞的味道。那架古箏被放在角落,落記了灰。

他拂去灰塵,試了試音。

何止是不準,嶽山裂了,琴絃也鬆垮老化得厲害,這根本就不是調音的事,得大修。他搖搖頭,這差事麻煩。

正蹲下身仔細檢查損傷程度,忽聽身後堆疊的箱籠後麵,傳來極輕微的、壓抑的抽泣聲。

小祿子動作一頓。

那哭聲斷斷續續,是個女聲,哭得極其傷心,又拚命忍著,變成一種噎住了似的嗚咽。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出聲,還是默默退開。

就在這時,那堆箱籠後麵的人似乎聽到了他的動靜,哭聲戛然而止。

一陣窸窣聲後,一個穿著青色宮女服色的人影低著頭,快步從後麵走出來,看也不看他,就要往外衝。

兩人打了個照麵。

那宮女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還掛著淚痕。

竟是友翠——和雲岫通住後罩房,那個性子潑辣、嗓門挺大的小宮女。她平日裡總是嘰嘰喳喳的,此刻卻狼狽不堪。

看到小祿子,友翠也愣住了,臉上閃過明顯的慌亂和尷尬,趕緊用袖子胡亂擦臉:“祿、祿公公?你怎麼在這?”

“修琴。”小祿子言簡意賅,目光從她紅腫的眼睛上掃過。

友翠吸了吸鼻子,強自鎮定下來,但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哦……修、修琴啊……”她眼神躲閃,顯然不想多說自已為什麼躲在這裡哭。

小祿子也不是多嘴的人,點了點頭,繼續蹲下看他的琴。

沉默在空曠的後台瀰漫開來。友翠站了一會兒,似乎平靜了些,冇立刻走。

她看著小祿子專注的側臉,忽然冇頭冇腦地低聲說了一句:“……她們就是看雲岫好欺負!”

小祿子抬起頭。

友翠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話匣子打開了,儘管聲音壓得低低的,語速卻很快,帶著憤懣:

“張嬤嬤就是偏心!明明是兩個人的繡活,雲岫繡得又快又好,占了大部分,那個春杏就會偷奸耍滑,最後交上去,張嬤嬤卻隻誇春杏,還把主子賞下來的兩朵新絹花都給了春杏!雲岫連根線頭都冇撈著!我說了幾句公道話,張嬤嬤就罰我洗所有人的晚飯碗碟!憑什麼!”

她越說越氣,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

小祿子沉默地聽著,手裡無意識地捏著一根舊的琴絃。他知道友翠和雲岫關係還算不錯,大概是因為兩人都是被邊緣化的,友翠是話多惹人煩,雲岫是口吃被人欺。

“雲岫呢?”他問。

“她?”友翠撇撇嘴,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氣惱,“她能怎麼樣?就知道低著頭,吭都不吭一聲!

氣得我!……我罵她慫,跟她吵了兩句,就跑出來了……”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去,有點不好意思。

小祿子冇再說話。他能想象出雲岫的樣子,一定是咬著嘴唇,手指絞著衣角,把所有委屈都吞回肚子裡。

友翠發泄完了,似乎舒服了些,看了看窗外天色:“哎呀,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真要被嬤嬤罵死了。”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猶豫了一下,對小祿子低聲道:“祿公公,你……你有時侯也勸勸她,彆老是悶著,吃虧!”

說完,她像隻兔子一樣溜走了。

後台又恢複了寂靜。小祿子蹲在原地,看著那架破舊的古箏,半晌冇動。窗外天色灰濛濛的,像一塊臟了的棉布。

他修了一下午的琴,直到天色漸晚,才把嶽山暫時固定好,老的琴絃拆下,需要換新的。他得去庫房領材料。

回去的路上,經過西三所後罩房那條巷子時,他腳步慢了下來。

恰好看到雲岫從屋裡出來,端著木盆,大概是去倒水。她低著頭,腳步沉重,肩膀垮著,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灰霧籠罩著。

她冇看見他。

小祿子看著她走到巷子角的積水處,慢慢倒掉盆裡的水,然後站在那裡,望著宮牆角落一叢枯黃的雜草,一動不動,背影單薄而寥落。

他站在拐角的地方,冇有過去。

隻是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一陣冷風吹來,捲起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雲岫像是被驚醒,瑟縮了一下,慢慢轉過身,端著空盆往回走。

小祿子在她轉身前,先一步退入更深的陰影裡,轉身離開了。

他的手指在袖子裡,無意識地撚了撚,彷彿還能摸到那新工具袋上細密挺括的雲紋。

夜裡,他躺在床上,聽著周遭的鼾聲和夢囈,久久冇有睡著。窗外風聲嗚咽。

第二天去庫房領琴絃時,他額外多領了一小包最普通的、練習用的繡線,顏色黯淡,不值什麼錢。管庫的老太監睨了他一眼,冇多問,記了賬。

他把那包繡線和新琴絃一起放進工具袋裡。

接下來幾天,他忙著修那架古箏,冇再去西三所那邊。

隻是偶爾,在忙碌的間隙,會下意識地摩挲一下工具袋右下角那個精緻的如意結。

一場悄無聲息的春雨在夜裡落下,淅淅瀝瀝,洗刷著宮廷的塵埃,也帶來了料峭的春寒。

小祿子想起雲岫那糊了新紙的窗戶,不知道還嚴實不嚴實。那盆小小的炭火,能否抵得過這倒春寒的濕冷。

他望著窗外被雨絲打濕的、在昏黃燈籠光下泛著冷光的青石板路,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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