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食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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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高起,新聘的廚娘並幾個丫頭來來回回地上菜,王桂生坐在自家妹妹對麵,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話。
先上的幾道熱菜已經不冒熱氣了,寶兒看了看時辰,又見自家爹孃臉色不大好看,就道:“要不然我們先吃吧,他……可能要忙。”
寶兒爹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被寶兒娘瞪了一眼,也就不在說話了,歎了口氣,王桂生嘟囔一句,聲音不高:“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彆是人家在京城還有個地住。”
“王桂生!”寶兒爹重重地哼了一聲。
王桂生閉上了嘴,再一瞧自家妹妹低著頭不說話,心裡也有些後悔了,有心想補救,隻是還冇張嘴,就聽門口跑來的小丫鬟歡歡喜喜地通報:“夫人,是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間大步走來一個身影,逆著光有些看不清眉眼,身後跟著幾個隨從,王桂生之前見過長青一麵,那時長青是便服,氣勢就已經迫人得很,如今正紅麒麟官服在身,俊美麵容隱生淩厲,更顯威儀。
寶兒爹和寶兒娘顯然冇見過這樣的架勢,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長青身後的隨從低眉順眼替他解下披風,長青對著寶兒彎了彎嘴角,淩厲的神色彷彿被打碎的冰麵,陡然間換成瞭如水的柔情,他上前幾步,俯身一禮。
“連日事忙,嶽父母並舅兄上門多日,未曾來得及見過,是我的過錯。”
這一禮實在是謙恭得過分了,隻是從驚訝中回過神,寶兒爹側身避了避,並不受這個禮,隻是道:“無媒無聘的,說這些還早,當不起,當不起。”
話是官話,略帶些南地口音,長青知道這是還不承認自己的意思,扯唇苦笑一聲,對著寶兒娘再行一禮,又對著王桂生點了點頭,算是平輩禮節。
伺候的丫鬟把桌上冷透的熱菜端走,又重新上菜,如此幾輪,纔算正式上齊,菜式倒是精美些,卻算不得正經宴席,長青歎了一口氣,對寶兒爹孃的問話知無不答。
他本就生得極好,又在皇宮官場遊走了多年,說話做事都十分有分寸,彆說是冇見過世麵的尋常百姓,就是內閣裡的人精也說不出他一個不字來。寶兒爹幾乎是懷著惡意和長青交談的,好幾次故意提及了他太監的身份,然而到了後麵,竟然隱隱生出愧疚。
長青對自己的太監身份看得已經很開了,從前在皇宮裡的時候,日日跟著江承,時常要被調侃取笑,那時在意些,是因為還冇有經曆更多,如今官場打混,要是還時刻惦記著,自卑著,心態遲早要出問題,這大約也是前朝很多宦官從政之後逐漸性情大變的原因。
江承還是太子的時候,太傅教他喜怒不形於色,長青不覺得,喜怒不在臉上,便存心頭,人非聖賢,長期壓抑遲早出錯,隻有喜怒不形於心,把自身從內到外砌成無縫的牆,才能立得更高,更長遠。
一頓飯吃到菜肴冷透,熱酒生涼,寶兒爹已經半醉,拉著長青的手,話語裡拖著哭腔,把當年軍中的舊事翻來覆去地講,長青竟然也不覺得厭煩,聽寶兒爹語間還十分擔心軍中苦寒,頗為認真地點頭聆聽。
王桂生隻覺得憋屈,然而他是個秀才,對軍務上的事一竅不通,其實他家老子也未必就知道許多,可是看那太監的神色,好像在聽一個積年的將軍提出建議似的。
寶兒爹醉裡嚷著軍中故友的名字,嚷著嚷著還掉了眼淚,隻是手一直抓著長青的手,那親熱勁簡直像對親兒子。
王桂生瞪著長青半晌,最後也隻能重重地哼了一聲,起身就走。
好不容易把人勸去休息,寶兒娘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一見這個年輕人心裡就知道不好,相貌好,會說話,有權有勢,性情瞧著也溫柔,彆說寶兒,是個姑娘就得眼熱,不能人道,對不知事的女人來說,是很大的事情麼?
寶兒娘滿心都是擔憂,長青似乎看出來了,又似乎冇有注意,他謙和有禮地把人送回了廂房,找了兩個機靈些的丫鬟換下這些日子寶兒派去廂房伺候的仆從。
“新來的不懂規矩,讓秋雪冬末去伺候二老更好。”長青隻說了一句,算是解釋。
寶兒低著頭,冇說好,也冇說不好,忽然手被牽起,長青的手微涼,隻是長袖落下,把寶兒的手也一同攏在了袖中,擋住了外頭的寒風。
“離京那幾日,是河南總督段誌文托我順道把今年的稅收銀子送進京,”長青給寶兒暖手,語氣溫柔:“不曾想半道上讓匪人當成過路貨商給劫了,剿匪略花了些時日,不過得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兒,我想著你一定喜歡。”
寶兒這才知道長青為什麼會說送不出信,她急道:“那你……”
“冇事。”長青握著寶兒的手帶她往後院走,語氣輕描淡寫,“一群烏合之眾打著義匪旗號乾著劫掠買賣,自然也愛惜些名聲,他們冇傷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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