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蹠關係 第1章 第1章 坐輪椅的男人
坐輪椅的男人
午後的雷陣雨漸停,水滴洇濕地麵,蒸發後留下淡淡的印子,空氣悶熱潮濕。
沈半溪收了傘,在家門口站定,另一隻手上提著蛋糕盒子。
他低垂著眉眼,視線落在門鎖上,卻沒有動作。直到頸後滾落一滴汗,才猛然回過神來指紋解鎖,怕再晚些這蛋糕就要化了。
屋內冷氣十足,涼意直衝腦門。
沈半溪將蛋糕放到餐桌上,敲響了臥室門,“陸枕,出來吃蛋糕嗎?”
沒有回應。
半晌,門把手動了動,客廳的光透進臥室裡,映出陸枕的半張臉。明明是大中午的,房間裡卻黑得像半夜。
“什麼蛋糕?”陸枕問。
沈半溪微仰著頭,帶著笑道:“冰淇淋蛋糕,嘗一點嗎?”
隔著道門,沈半溪看不清陸枕的神色,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心裡安慰著自己被拒絕也沒關係,但說到底還是期待的。
沒想到陸枕很給麵子地答應了,長腿一邁,兀自走到桌邊落了座。
沈半溪切下一小塊蛋糕,推到陸枕麵前,收回手時自然地支起下巴,托著半邊臉。
天氣太熱了,即便沈半溪帶著蛋糕急匆匆趕回家,卻還是讓冰淇淋融化了點,外觀著實不大好看。陸枕隻嘗了一口,便放下叉子。
“很膩,下次彆買了。”
沈半溪落寞地應了聲好,目光追隨著陸枕的動作,卻見他起身回了臥室。
沈半溪呢喃著,像在自言自語,“不吃了嗎?”
可惜聲音太小,陸枕似乎沒聽見,也可能是聽見了,但不願回應,沈半溪希望是前者。
門一關,世界歸於平靜。
其實沈半溪白天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裡,隻是因為昨天陸枕說了句想吃,他這才預訂了蛋糕,趁著午休時間回家,也算是作為鴿了陸枕的賠禮吧。
沈半溪翻看著蛋糕盒包裝,又拿起叉子試了試。
品牌沒變,味道也沒變,絞儘腦汁,他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陸枕還在生他的氣。
手機鬨鈴適時響起,沈半溪下午還有事。
收拾好餐桌,他徘徊到臥室門口,想敲門的手擡起又放下,最後還是默默地離開了。沈半溪覺得,陸枕大概率沒興趣瞭解關於他的事。
今年是沈半溪來到申城的第三年,也是他和陸枕在一起的第七年。時間留下了些許痕跡,沈半溪隱隱約約覺得似乎什麼東西變了,又似乎什麼也沒變,他最擔心的、最害怕的、也最不敢相信的是——他感覺陸枕沒有以前那麼喜歡他了。
但他不敢問,也無法做出其他舉動來驗證自己內心的猜想,彷彿隻要這樣維持著詭異的平衡,他們就能夠一直這樣安常守故。
可陸枕不經意透露出的冷漠疏離,還是讓沈半溪感到不安,於是沈半溪開始變得小心翼翼,開始敏感地觀察陸枕的情緒,開始不自控地多想。
他的內心猶豫又糾結,終於,“逃避”成了他的首選。他拚了命地工作,每天忙到腳不沾地,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被透支的身體堪堪支撐沈半溪活著,他一口氣接了一大堆專案,半年內成為了公司的勞模,一路從主筆做到了總編,直到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沈半溪這纔有停下來緩一緩的打算。
先談完眼下的這個專案吧,沈半溪心想。
車輛緩緩駛入地下車庫,沈半溪拾掇好情緒,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狀態中。
近兩年有一大爆ip要改編成漫畫連載,不少同行都在搶著要商談,但到現在都還沒定下來。沈半溪所處的漫畫公司,在行業裡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但至少是小有名氣的。
就算希望渺茫,也還是要試一試。沈半溪因此被委以重任,他的能力是整個公司都認可的,可期待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說不緊張是假的,隻有沈半溪自己清楚,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停好車,從地下停車場乘電梯至酒店大堂,沈半溪一邊深呼吸一邊為自己打氣。
換乘專梯時,一輛輪椅在沈半溪身側停下,但他並沒有過多關注,像佘盛這種商務酒店,多的是老闆來談生意,沈半溪也算是常客,已經見怪不怪了。
電梯門開啟,沈半溪沒有先行,而是等輪椅老闆進去後,他才緊隨其後,拿出磁卡摁了電梯層。
出於禮貌,沈半溪稍微彎下腰,側身道:“請問您去幾層?”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聞言擡眸,眼神凜冽,內勾外翹的丹鳳眼給人以極強的壓迫感,即便是坐著,周遭的氣場也絲毫不減。他看了眼電梯顯示屏正在執行的數字,說:“二十七。”
與此同時,沈半溪卻什麼都聽不見了,耳鳴聲尖銳又長久,大腦似乎在這一瞬間宕機了,他維持著彎腰的動作,僵在原地。
這個人居然長得和陸枕一模一樣!
一直被人盯著的感受太不舒服,陸再忱輕咳一聲,偏過頭去。
沈半溪一時失態,呼吸紊亂,太陽xue隱隱作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時,電梯已經到達指定樓層。
陸再忱摁下按鈕,輪椅啟動,帶著他離開了電梯。
沈半溪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發現電梯正好停在二十七層,正巧也是自己正要去的那一層。
在電梯門重新關上前,沈半溪走了出去,並迅速調整好狀態。
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很影響到他,找到提前訂好的包廂,沈半溪預先做好準備工作,隻等對方公司相關人員的到來。
專案商談進展得比想象中要順利,沈半溪態度謙和,給出的條件也相較其他合作方更誘人。
對方很滿意,但不好表現出來,畢竟沈半溪所在的慢漫工作室隻是個小公司,需要一點下馬威立足,於是半推半就地灌了沈半溪不少酒。
沈半溪知道對方的意思,卻沒有拒絕,因為這次專案的主要目的不是盈利,而是打出名聲,所以就算是讓利多成,但隻要不虧損,那就是賺到了。
商談過半,沈半溪實在是受不了,胃裡的酒都快要頂到嘴裡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得體地起身說了句“抱歉”,推開包廂門快步往衛生間走去。
果不其然,一進隔間,沈半溪就撐著牆吐了起來。他本身就沒吃多少東西,胃裡都是空的,吐到最後甚至嘔出了膽汁。好在吐完之後,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出隔間前,沈半溪是做好了心裡準備的,但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時,還是驚了一下,顯然是心裡準備做的還不夠足。
在洗手池接了點水往臉上潑,沈半溪從口袋裡拿出帕子擦拭,耳朵卻不自覺被門外的攀談聲吸引。
“抱歉陸總,今天停車場的車有點多,我花了些時間找車位,您久等了,路上有遇到什麼不方便嗎?”這道男聲聽起來很年輕。
“沒事,挺順利的。”這聲音倒是耳熟。
沈半溪自知聽牆角不是什麼好習慣,所以在擦乾臉上的水漬後,就打算離開,結果推開門,卻與輪椅上的人正麵碰上。
再次對上那雙眼睛,沈半溪還是無法控製地心裡一緊,抓著門把的手用力得發白,他僵硬地朝陸再忱頷首,把門推得更開些。
儘管沈半溪已經很努力地在控製了,卻還是處處透露著不自然。
陸再忱隻是一怔,然後禮貌點頭回應,坐著輪椅進衛生間。
沈半溪鬆開手,門緩緩關上,他卻還沒回過神。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女助理喘著氣小跑向剛才那個男生,語氣頗有些嗔怪。
“小劉,你怎麼回事?怎麼能讓陸總一個人行動呢?你說這要是碰上什麼意外,你這工作不就沒了?”
小劉撓了撓頭,摸不著頭腦地說:“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也是在五分鐘內停好的車,平時陸總也沒這麼著急,不知道今天怎麼就……”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什麼都聽不見了。
女助理本意不壞,她也隻是擔心小劉丟了工作,小劉還年輕,自是不知道這位陸總是多麼的不好伺候,但多說無益,便一邊叮囑著一邊將這事翻篇,“好了好了,下不為例。”
離席這麼久,總歸是不禮貌的。沈半溪輕飄飄地從小劉身邊經過,殊不知自己就是那位差點給陸再忱造成不方便的人。
回到包廂,沈半溪適時拿出合同,遞至合作方麵前,麵帶禮貌微笑:“何總要是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們就簽合同吧。”
合作方滿意地點頭,忍不住讚歎:“沈主編是個聰明人,怎麼會想在這樣一個小公司裡,沒想過去彆的大企業發展嗎?”
沈半溪給何總遞筆,訕笑道:“何總太看得起我了。”
沒有再周旋下去,何總爽快地簽了合同,沈半溪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也終於安全落地。
喝了這麼多酒,沈半溪是不可能自己開車回去的,於是叫了代駕,自己坐在車後座閉目養神。
停車場空曠安靜,沈半溪差點就睡著時,突然被對麵的車燈刺了下。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裡多了幾個人,他們從電梯口的方向過來,好像在聊天。
沈半溪揉了下眼睛,定睛一瞧,發現那個光頭腦袋竟是剛才的合作方何總——何榮昌。
隻見何榮昌正對著一旁的人點頭哈腰,態度恭敬,全然沒有飯桌上高高在上的模樣。而那個輪椅上的人,沈半溪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今天已經碰見第三回了!
這人一定大有來頭呢,沈半溪心想。
不過比起他的地位,沈半溪更好奇,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
至於陸枕的家庭背景,沈半溪再清楚不過,他是家裡的獨生子,根本沒有什麼兄弟姐妹,但這位“陸總”的年紀看起來又與陸枕相仿,而且他們還都姓陸。
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會這麼巧嗎?
酒精在這個時候不由分說地上頭,於是沈半溪越理越亂,像一團毛線,將他死死纏住。
叩叩——
車窗被敲響,沈半溪猛地回神,對麵的賓利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隻留下空蕩蕩的停車位。
代駕的車技很好,等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
沈半溪恨不得一開門倒頭就睡,但僅存的意識卻告訴他——不可以,陸枕不喜歡這樣。
強撐著精神,沈半溪快速地洗了澡、刷了牙,一溜煙鑽進臥室裡,摸索著爬到床上。
在摸到陸枕後,沈半溪莫名地鬆了口氣。估計是在空調間裡呆久了,陸枕身上有些涼,沈半溪將臉靠在他肩上,降下幾分燥熱。
“陸枕,睡著了嗎?”沈半溪的聲音很輕。
陸枕動了動,轉身將沈半溪摟住,“沒,怎麼了?”
一時間被幸福裹挾,沈半溪饜足地在陸枕頸窩蹭了蹭,像隻小貓。
他問:“你還在生氣嗎?”
陸枕沉默了會兒,回答道:“應該不了吧,下次早點回來,還有,不許騙我。”
“好的。”沈半溪應得很快。
如果不是房間裡太黑,陸枕一定能看見沈半溪高高隆起的顴骨。
突然想起了什麼,沈半溪猶豫著開口說:“我今天去應酬,碰見一個人,長得跟你很像。”
陸枕不語,也沒了動作,隻安靜地聽著。
沈半溪不確定陸枕是不是不高興了,因為之前他隨口誇過一句彆人好看,不知怎的被陸枕聽了去,為此哄了好久。
於是他絞著手指,生硬地轉移話題,“其實也不是很像,他更成熟些,我還是更喜歡你,陸枕。”
沒有得到回應,沈半溪著急地擡頭,“陸枕?”
那人卻呼吸平穩,胸口有規律地起伏著,看起來是睡著了。
沈半溪無奈地笑了聲,輕輕地在陸枕下巴上落下一吻,道了句“晚安”,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可惜夢裡都不太安穩,因為沈半溪總是掛心於陸枕。
——陸枕最近總是很沉默,不太愛說話,倒是比以前更嗜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