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22
湯藥
蘇挽箏的心漸漸冷去,唇上本就沒有半點血色,如今更是越顯慘白。
然而昌頤郡主尤覺不夠,還要往血淋淋的傷口撒上一把鹽。
“阿淮哥哥那麼聰明,他肯定猜得到對不對。”昌頤郡主笑得一臉肆意,“可他還是要娶我,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蘇挽箏細密纖長的羽睫輕輕顫動著,整個人彷彿被涼水從頭淋到尾。
這意味著……在他心底壓根就不在意她吧。
昌頤郡主走後,蘇挽箏依舊站在魚池旁,腦海中突然想起那夜謝今淮對那支短箭異常在意,他是不是早就認出那支短箭是信南王府的,知道是昌頤郡主要殺她?
可他卻連提都沒提一下。
她眼底的光亮彷彿一瞬間湮滅了,空洞的目光落在自由自在遊動的魚兒身上。
回顧她的半生,一出生便不被父親期待,幼年光想著填飽肚子。被趕出上京後,雖過得淒苦,卻不用再擔心被人欺負辱罵,更不用擔心被繼母當作玩丨物隨意賣掉。
原以為日子會慢慢好起來,誰料卻淒慘至此。
她曾想自己從未害過任何人,為何會落得如此?
後來想想,也許有些人,出生便是原罪。
她這輩子就像是一場笑話。
謝侯府,楠院書房。
“公子所料不差,北荒山刺殺姑孃的,的確是信南王府的人。”正律把調查的結果向謝今淮稟報,其實背後凶手很容易猜到,但就算查到,也無濟於事,把此事引到“情殺”上,他們反而不占理。
謝今淮臉色略顯蒼白,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病態靠在座椅上,黑沉的眸色像深邃銳利的刀鋒,一閃而過的戾氣令人生畏。
那支短箭果然是出自信南王府。
正律猶豫著說:“公子,既然是信南王府的人,那肯定是昌頤郡主在背後指使。聖上還未賜婚,您……還要娶郡主嗎?”
倘若任由昌頤郡主嫁入侯府,那姑娘恐怕就危險了。相較於囂張跋扈的昌頤郡主,他自然更加偏向於姑娘,隻是姑娘身份低微,終究做不得謝侯夫人。
謝今淮薄唇微抿,低低地咳嗽了兩聲,說:“賜婚之事,不會變。”
也不需要變。
正律正待詢問,突然傳來敲門聲,他開門讓侍衛進來,侍衛把昌頤郡主進雲莊的事情說了一遍。
正律眉頭微動,疑惑道:“昌頤郡主怎麼會知道姑娘在雲莊?”
要知道雲莊位置極為隱秘,滿府上下除去他們,也唯有老太君知道,而他們和老太君是不可能暴露姑孃的位置,倏然間,他想到昨夜姑娘昨夜進府,雖然隱秘,但就怕有心人看到。
而謝今淮在聽到蘇挽箏自昌頤郡主離開後一天未進食後,臉色微沉。
正律知道姑娘對公子意味著什麼,躊躇道:“公子要不要去看雲莊看看?”
儘管不知道昌頤郡主到底說了什麼,但能讓姑娘如此,定然不是什麼好話。
謝今淮漫不經心掀了掀眼皮,掃了眼正律,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不必。”
他已經跟她說過了,他會保護好她。她隻要信他,便好。
再者,他現在也不便出府,否則她隻會更麻煩。
他神色微冷,沉沉吩咐道:“讓正言守好雲莊,彆再讓任何人進去。”
正律頓了頓,應道:“是。”
“慢著。”正律正要出去,謝今淮突然開口叫住他。
正律腳步一頓,回身看向公子,隻見公子臉上露出一股無奈之色。
“‘傾繡坊’的嫁衣做好後,挑個時間讓青嬤嬤送去雲莊。”
正律忽而想到數月前公子吩咐‘傾繡坊’做的嫁衣,那是公子親自下筆構圖的嫁衣,曆經數月,耗費了傾繡坊多少繡孃的心血才成,而現在這件嫁衣終於要迎來它的主人了。
寂涼的深夜,淅淅瀝瀝地下起大雨。滾滾驚雷響起,吵得人心難眠。
也把蘇挽箏從噩夢吵醒了,隻見她臉色煞白,渾身冒著冷汗,無助地揪住胸前單薄的寢衣,一次次想要平息著湧上心口的恐慌。
外麵守夜的問芙許是聽到動靜,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見她麵色淒涼,好似被打碎的玉瓷,僵硬坐在床榻上。
問芙連忙倒了杯溫水,端過來遞給她:“姑娘。”
蘇挽箏接過水杯,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還不停在發抖。
問芙連忙握住蘇挽箏的雙手,安撫道:“姑娘彆怕,奴婢在這兒陪著姑娘。”
“問芙,我剛做了個夢。”蘇挽箏沙啞的聲音帶著無助,也帶著驚慌,“我夢見我懷孕了,昌頤郡主給我灌下墮胎藥,然後我就不停的流血,好多好多的血……”
問芙鼻子一酸,連聲說:“姑娘,那是做夢,那都是假的。”
蘇挽箏眼淚瞬間盈滿眼眶,一滴滴滑落,蒼白的臉沒有一點兒血色,聲音淒絕道:“不是假的,如果我還留在阿硯身邊,隻要我懷孕了,昌頤郡主肯定不會放過我。”
她無助地抓住問芙的手,道:“問芙,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問芙隻能不斷地安撫著蘇挽箏,自從白日裡昌頤郡主來了後,姑娘神色就不對,她派人去告訴小侯爺,可小侯爺至今也沒來雲莊,她難得對小侯爺生出幾分不滿。
“姑娘彆怕,昌頤郡主不敢對姑娘下手的,小侯爺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她,所以不管她和您說了什麼,您都不要相信,她肯定是來挑撥離間的。”問芙信誓旦旦道,“姑娘要相信小侯爺,小侯爺絕不會不管您的。”
聞言,蘇挽箏想笑,可眼淚卻不停流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謝今淮心中的份量很重,可她怎麼就感覺不到呢?
“你不懂。”蘇挽箏近乎絕望地把北荒山刺殺的事情說了出來,她紅紅的眼眶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淚光,盈盈地看向問芙,“倘若有一天我和昌頤郡主對上了,你覺得你家小侯爺會因為我而得罪信南王府嗎?”
問芙第一次見姑娘好似破碎的玩偶般,滿臉梨花帶淚,傷心得惹人憐愛。
她沒想到昌頤郡主這麼狠辣,更沒想到小侯爺知道後卻沒有管。聽了姑孃的問話,她神色微僵,昌頤郡主是聖上親封的郡主,是信南王最寵愛的女兒,而姑娘身份卑微,哪裡及得上尊貴無比的郡主。
問芙沒由來的一陣心酸,艱難開口道:“姑娘,小侯爺不是負心之人。”
蘇挽箏彷彿被什麼哽住了喉嚨,苦澀笑了笑:“……也許吧。”
但如果她從未在他心上呢?
她賭輸一次,已經萬劫不複了。
不敢再去賭第二次了。
*
自那夜大雨過後,連續下了半個月的細雨,今日好不容易天晴,日照彷彿一層柔軟的輕紗緩緩落在院內。
然而雲莊迎來的不單單是天晴,還有聖上的賜婚旨意。
謝侯府和信南王府傳的沸沸揚揚的婚事今日終於定了下來,聖上親自賜婚謝小侯爺謝今淮和昌頤郡主蕭馨月結秦晉之好,於兩個月後成婚。
蘇挽箏聽到訊息後,麵色極為平靜,好似早已知道這個結果不會改變,隻是她沒想到謝侯府竟然會派人來。
問芙跟著姑娘去前廳,路上跟姑娘說:“姑娘,來人是楠院的青嬤嬤,也是自公子回府後,被老太君派到公子身邊一直照顧公子的嬤嬤,平時是她在為小侯爺管理楠院,很得小侯爺看重,她本人極其重規矩。”
蘇挽箏默默記下,剛到前廳就看到青嬤嬤帶著兩個侍女立在那兒,青嬤嬤年逾六旬,頭發花白,麵上布滿滄桑的皺紋,雙眼卻精明有神,生得富態莊嚴。
問芙見到青嬤嬤,全身一顫,屈膝行禮喚道:“青嬤嬤。”
蘇挽箏見禮:“見過青嬤嬤。”
青嬤嬤看向蘇挽箏,在未見其人時,她對其已有幾分不喜,如今見她麵色如玉,姿容絕世,有著一股攝人心魄的妖豔之色,更是不喜。
難怪能勾得小侯爺不顧規矩,也要納她進府。
這樣的人,進了侯府恐怕也隻會引得家宅不寧。
可既然小侯爺喜歡,那當作消遣的小妾養著也不是不可以。
蘇挽箏自然感覺到青嬤嬤用挑剔又嫌棄的目光掃視了她一圈,她眸光微斂,不甚在意。
青嬤嬤看向一旁的侍女,侍女端著托盤緩緩上前。
青嬤嬤掀開托盤上蓋著的紅布,“蘇姑娘,我奉小侯爺之命來給你送嫁衣。”
聽到嫁衣,蘇挽箏眉梢微動。
倏然間,想起當初那個簡陋的婚禮,她沒有多餘的錢去買嫁衣,隻能用簡單的紅裙當作嫁衣,他看出她眼中的遺憾,承諾以後會給她做一身嫁衣補償她。
紅布掀開,栩栩如生的嫁衣展露了出來,哪怕是見多識廣的眾人也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嫁衣,上麵的鴛鴦用金絲繡製而成,不單單是鴛鴦,嫁衣的衣領各處都是用金絲繡製,單看便知價值不菲。
隻是,唯一不足的便是這身嫁衣並非正紅色,而是桃粉色。
蘇挽箏藏在袖口下的手微微握緊,這就是他的補償啊。
青嬤嬤說:“雖說你已經算是小侯爺的妾室,但終究沒有進門,沒有給主母敬茶,待日後昌頤郡主進府,小侯爺便會讓你進門,這身桃粉色的嫁衣便是你進門之日可以穿的。”
說著,又用嚴肅不屑的語氣強調道:“不過我也事先告誡你一聲,以後都要避免穿正紅色的衣服,自古以來妾室隻能穿桃粉或者桃紅色的衣服,這是規矩!”
聽著青嬤嬤極度不屑的告誡聲,蘇挽箏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苦澀的輕笑。
“是,我記住了。”
青嬤嬤不滿地看了眼蘇挽箏,冷冷道:“還有,以後見到主母或者各位夫人,你都要自稱奴婢,妾室永遠都是正室夫人的奴婢。”
蘇挽箏心底的苦澀好似滲透進她的骨血內,悄悄浸蝕著她的心。
在蘇府,她是主子,卻活得連奴婢都不如。
進了侯府,她更是名義上奴婢,做著最令人看不起的姬妾。
可她明明不是妾啊。
卻隻能被逼著為妾為奴!
青嬤嬤見蘇挽箏不吭聲,精緻的眉眼間似乎還帶著一抹倔強,她冷漠地笑了下說:“既然做妾了,就不用再妄動那些不該動的心思,以前我不知道你和小侯爺是如何相處的,以後你給我收起你那套,安安分分做你的姨娘,咱們侯府是不會虧待你的。”
問芙看了眼青嬤嬤,眉頭緊蹙,忍不住上前道:“青嬤嬤,姑娘不是……”
沒等問芙說完,青嬤嬤抬手就給了問芙一巴掌,“閉嘴!誰讓你插嘴,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還是以為自己跟了個得寵的主子,就可以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後麵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自然是衝著蘇挽箏去的。
“問芙。”蘇挽箏擔憂地看向問芙。
問芙捂著被打腫的臉,衝著蘇挽箏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蘇挽箏看向青嬤嬤,沉聲道:“你怎麼能隨意打人,問芙是我的人!”
青嬤嬤不屑笑道:“蘇姑娘錯了,問芙是謝侯府的奴婢,而你還未進謝侯府,還不是蘇姨娘,問芙也還不是你的人,既然是謝侯府的奴婢,那我自然能打,待蘇姑娘成了蘇姨娘再來教訓我也不遲!”
蘇挽箏臉色微變。
是啊,她說得沒錯,問芙是謝侯府的人,而她還沒資格說問芙是她的人。
彆說現在她護不了,縱使進了謝侯府,她身份依舊卑微,怎麼可能護得住問芙。
“好了,我也不跟蘇姑娘說這些雜事了。”青嬤嬤看向另一個侍女,侍女手裡也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個盛滿藥的碗,她端起藥碗遞給蘇挽箏,“請蘇姑娘喝了這碗藥。”
藥未近,已經聞到刺鼻的味道。
蘇挽箏眸底微動,問:“這是什麼藥?”
青嬤嬤露齒一笑,臉上的皺紋都堆積到一起,顯得和藹,可說出的話卻令人遍體生寒。
“這是上好的絕子湯,蘇姑娘可不要辜負小侯爺的一番心意。”
蘇挽箏如遭雷擊,全身一僵。
絕子湯!沒想到她連他的孩子,也不配有……
謝今淮,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