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43

    坦誠

蘇挽箏在聽到謝老夫人為謝今淮請旨賜婚時,
眼睫突然一顫，明明想要和他撇清乾係，可心頭卻忽地一揪。

腦海中不斷想起他抱著??自己,
一遍遍安撫她的聲音。

她那時意識不??清醒，卻能感覺他的難受不亞於她。

他明明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她,
可他強忍著??沒有傷害她。

蘇挽箏心底亂作一團，更擔心謝老夫人是不??是對她和謝今淮的關係有所察覺,
否則素來不??管謝今淮之??事的謝老夫人為何會??突然求賜婚？

思及此處,
她的指甲漸漸嵌進掌心,
留下一道道印記。

謝允佑注意到蘇挽箏的不??安,
祖母今日行事的確出人意料,
他略帶安撫地伸手拍了拍蘇挽箏的小臂,
一觸即分，低語道：“彆擔心。”

蘇挽箏心中忐忑,
隻??是微微頷首。

而謝今淮在看到蘇挽箏眼底流露出的在意後,
眼底的寒意驟然退減,
隻??剩下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愫,
但看到謝允佑的小動作後，隻??能強壓著??心底冒起的漣漪，冷冷地收回目光。

謝老夫人為謝今淮請求賜婚,
這讓眾人都措手不??及。

永樂帝眉梢微挑，令人看不??清他眼底藏著??的情緒,
隻??是問謝老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看來老夫人已有中意的女子,
朕倒想知道老夫人想為硯灼求娶哪家貴女？”

聞言，在場各大臣女眷神??色各異,
倘若沒有發生信南王事件，各個大臣自然很願意和謝今淮結親,
可謝今淮以雷霆手段將未來嶽家抄家滅族，如??此不??近人情、六親不??認的未來女婿，誰敢要。

“臣婦聽聞師家嫡長女師溪嵐端莊賢淑，秀外慧中，與阿淮倒是極為相??配，鬥膽想請聖上??賜婚。”

師家嫡長女師溪嵐與蘇元兮被譽為上??京雙姝，可與蘇元兮經常出席各家女眷宴會??不??同??，師溪嵐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哪怕這樣，見過師溪嵐的人都讚絕不??口，稱其為才貌雙全的奇女子。

師溪嵐的父親師構與聖上??從小一同??長大，既是聖上??的陪讀，也是聖上??的好友，所以聖上??登基不??久，便加封為太師，為幾個皇子啟蒙之??師，被幾位皇子尊為老師。

任誰都沒想到謝老夫人居然看中了師溪嵐，師家雖然無實權，但大多數子弟都在朝為官。

都說謝老夫人不??喜歡次子，可為何要為次子聘娶如??此出色的次媳，相??較於??長媳，明顯次媳身份更高。

皇後神??色微黯，師溪嵐是她想為太子定的側妃，沒想到謝侯府野心如??此之??大。

“師構的嫡長女啊。”永樂帝定定地看了眼謝老夫人，眼底帶著??一抹意味不??明之??色，隨即望向??謝今淮，神??色淡淡道，“硯灼，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謝今淮，相??比當初的昌頤郡主，師溪嵐的確更適合做謝侯夫人。

謝今淮自然沒理??由拒絕。

哪怕是蘇挽箏也是這樣想的，她小時候就聽說過師溪嵐的名字，說她是師家的典範，將來不??是皇子妃，也是高門主母。

可誰也沒料到謝今淮拒絕了，“聖上??，此舉怕是不??妥。”

謝老夫人暗暗瞪了眼謝今淮，她為何要給一個外室子求娶師家嫡長女，不??過是為了徹底消除他對佑兒媳婦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深知蘇氏貌美，今日在大殿上??更是光彩奪目。

上??京城中蘇氏的美貌無人能勝，但要論文采，師溪嵐倒是不??輸，所以她才會??開口求賜婚。

就是想拿師溪嵐徹底斷了謝今淮那點卑劣的心思！

對於??謝今淮的拒絕，永樂帝卻沒感到意外，隻??是輕輕挑眉道：“哦？這是為何？”

謝今淮眸光微垂，餘光卻是輕輕掃了眼那處刻入他心扉的裙擺。

他撩起衣袍，雙膝跪下，朝永樂帝拱手道：“聖上??，請恕臣欺瞞之??罪。”

永樂帝看到他如??此慎重之??舉，心下已知不??妙，隻??能揉了揉眉心，歎道：“你儘管說來。”

蘇挽箏看著??直直跪著??的謝今淮，眼底浮起一絲不??安。

下一瞬，聽到謝今淮的聲音緩緩傳來，落在她耳邊彷彿要驚起一個大雷。

“臣當年遇難，生死一線，幸得一女子出手相??救，在與她相??處過程中，臣動了情，隱瞞身份與她成婚，待回到上??京後，迫於??形勢所逼，隻??能把??她安置在外，上??京人人皆說臣養了個外室，但嫌少人知，她是臣拜過天地的妻子，是臣對不??起她，負了她。”

“臣本想信南王事件解決後，就接她進府，抬她為妻。哪怕祖母不??同??意，整個謝侯府不??同??意，臣都一定會??給她該有的名分，隻??是太晚了，她已經不??要臣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驚了。

誰能想到風光霽月的小侯爺當年竟然隱瞞身份，與人成婚，又在進京後，貶妻為外室。

這的確是匪夷所思，但更令人震驚的是謝今淮竟對一個女人如??此卑微。

他可是謝侯府的小侯爺，是聖上??跟前最器重的人，要什??麼世家貴女不??行，竟對一個身份卑微的女子如??此癡情。

而這番話影響最深的是蘇挽箏，因為她不??知道謝今淮想給她妻位。

縱然當時知道，她依舊會??選擇逃跑，自始至終她在意的都是謝今淮曾經的作為。

謝老夫人的臉色鐵青，看著??謝今淮的目光帶著??不??敢置信，可很快她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嗬斥道：“阿淮，你瘋了不??成？！”

這些事情若不??細查，若那女子不??說，誰會??知道。

可他如??今自曝，這不??等於??自毀名譽！

謝今淮沒有理??會??謝老夫人警告的聲音，他將未完的話一次說清。

“聖上??，臣已經負了她一次，絕對不??會??有第二次，對於??臣來說，她是臣唯一的妻子，所以臣不??能娶其他女子，臣隻??盼她歸來，與她共度一生。”

謝今淮的聲音帶著??悔恨，帶著??傷痛和絕望，他知道傷阿箏太深，也許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但他可以用一生來贖罪，他就是想看著??她，守著??她。

蘇挽箏聽到這番話，心口被激起陣陣波浪。

早在謝今淮開口時，她就預感他想拒婚，可沒想到他會??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

永樂帝目光深沉地看著??謝今淮，還未說話，劉諫官就站出來道：“聖上??，臣以為小侯爺此舉有悖常理??，請聖上??一定要從重責罰。”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本就對謝今淮有異議的官員齊齊站出來，就連女眷都忍不??住在背後議論幾句。

“小侯爺這也太過分了，好端端的女子竟然由妻貶妾，令人不??齒。”

“可是小侯爺也後悔了，而且他都說了會??抬妻啊。”

“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自古以來都講究門當戶對，身份卑微的女子如??何做謝侯夫人，小侯爺還想因為這個女人脫離整個謝侯府不??成？”

蘇挽箏聽著??周遭的議論，臉色寸寸發白??，大臣更是齊齊站出來要聖上??處罰謝今淮。

她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跪得直挺的謝今淮身上??，事情已經過去了，為何他還要這樣？

永樂帝看著??謝今淮，剛剛就不??應該讓他把??話說出來，如??今造成這個局麵，他圖什??麼？

聽著??大臣們紛紛附議的聲音，他頗為頭疼地按了按額頭，“行了，都給朕閉嘴！”

原本亂糟糟的場麵頓時都停了下來。

永樂帝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站著??的四個木樁皇子，“你們說，此事如??何處置？”

太子的確不??想和謝侯府起明顯爭執，可如??今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正要說話，又見皇後微不??可見朝他搖搖頭，太子頓住了。

蕭炎澈趁機開口道：“父皇，兒臣覺得此乃謝小侯爺家事。”言下之??意與外人無關。

蕭安誠看了眼蕭炎澈，緊跟道：“父皇，兒臣覺得小侯爺此舉雖過，但並未對他人造成傷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子看了眼護著??謝今淮的老二老三，冷笑一聲，說道：“父皇，兒臣同??意兩個弟弟所言。”

唯獨蕭文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那要是朝中大臣個個都像小侯爺這般，妻妾不??都亂套了，兒臣以為各位大臣所言沒錯，應當從重處罰。”

永樂帝聽著??前三個兒子千篇一律的話，分明是不??想因這等小事開罪謝侯府！

他眉心緊緊蹙起，尤其是太子，剛剛分明想從重，可被皇後瞪了一眼後，又改了說辭。

身為儲君，竟如??此作為！

他深深看了眼蕭文霆，沒想到自己最看不??上??的兒子，倒有這個膽量。

可一想到這個兒子是如??何出生的，他眼底泛起一層涼意。

永樂帝道：“即日起削去謝今淮刑部官職，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個月，無召不??得出府！另外，脊杖三十，以儆效尤。”

眾大臣：“……”

真是好‘重’的懲罰啊。

革除謝今淮的刑部要職，可謝今淮最重要的職位可是一品軍侯，還是掌實權的。

而刑部走了一個謝今淮，來了一個謝允佑，照樣還是謝家人。

聖上??到底偏心謝侯府。

謝今淮道：“臣謝恩。”

謝侯府的人對此都鬆了口氣，隻??要沒有免除侯爵，也沒有剝奪軍權，他們都能接受。

蘇挽箏也跟著??鬆了口氣，可想到他之??前臉色就不??好，還要被脊杖……

心底那股擔憂再次冒出來。

*

長樂宮，永樂帝負手站在宮殿內，謝今淮臉色蒼白??，脊背處的衣服都被鮮血染紅了，在正律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進來。

謝今淮拱手行禮：“臣參見聖上??。”

永樂帝回身看向??謝今淮，問道：“你養在莊內的那個女人就是知行如??今的新婦？”

“是。”謝今淮知道宮闈之??中發生的事情都瞞不??住聖上??，他在抱著??蘇挽箏來長樂宮時，聖上??便已經得知了訊息，在知道他耗費內力逼出蘇挽箏體內的□□，已經察覺了不??對。

既然瞞不??住，那就直接在聖上??那裡??過明路。

永樂帝怒道：“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謝今淮跪下道：“聖上??，此事皆是臣的錯，是臣欺瞞她在先，她若不??是逃離臣，就不??會??被蘇家抓回去，也不??會??被逼替嫁給知行，此事都是臣一人之??錯，還請聖上??處置臣一人即可。”

“謝硯灼，你可知她的身份傳出去，外麵的人會??如??何議論你們叔侄二人！”永樂帝怒道，“為了一個女人，你三番四次不??要命，這就是謝奕同??教你的？”

“聖上??……”

永樂帝氣得直接打斷他的話，質問道：“還有，你為了拒婚，說出那些事情，名聲儘毀，你到底要做甚？”

謝今淮平靜道：“臣不??想和聖上??一樣娶不??喜歡的人，以至於??後麵遇到喜歡的人，隻??能一遍又一遍後悔。”所以他寧可自毀名聲。

永樂帝的怒意戛然而止，他愣神??了片刻，才說：“你與朕不??同??，蘇氏如??今是你的侄媳，硯灼，知行是你的親侄子，他最敬佩的人就是你，你不??能做出搶他新婦的事！”

“聖上??放心，隻??要她不??願，臣不??會??強求。”

永樂帝聽出他口中的“她”是指蘇氏，罵道：“朕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你這麼沒出息！”

謝今淮抬眸看向??永樂帝，淡淡反問道：“如??果姑姑是蘇氏，聖上??又當如??何？”

永樂帝一哽，半晌才說：“朕不??是你，朕不??會??讓她嫁給彆人。”

說到這裡??，他言語中帶著??一絲竊喜，他的笙笙可自始至終都隻??有他一人。

然而謝今淮直接朝他胸口插了一把??刀。

“臣的確不??是聖上??，臣如??今隻??想好好護著??她，看著??她。”

永樂帝乾脆擺擺手：“你滾你滾，朕不??想看到你。”

“臣告退。”謝今淮離開。

等謝今淮離開後，寂寥的大殿內傳出永樂帝喃喃自語的聲音，“笙笙，你這侄兒的癡情倒是與朕很像，他若是我們的兒子，該有多好啊。”

*

謝今淮剛出宮門，就看到謝侯府的馬車在前麵等著??，房嬤嬤朝謝今淮走來，屈膝道：“小侯爺，老夫人有話跟你說，請你去她馬車內。”

謝今淮點點頭，然後跟著??房嬤嬤朝打頭的馬車走去。

卻在經過蘇挽箏馬車時，看到她輕輕拉開簾子，向??他投來視線，謝今淮朝她安撫地笑笑。

蘇挽箏看著??他一步步艱難朝馬車走去，後背的衣衫還染著??鮮血，見此，她放在視窗的手攥得死緊，指骨處泛著??一層淡淡的蒼白??。

謝允佑見她眉心緊蹙，笑了下說：“彆擔心，小叔不??會??有事的，他在戰場上??受了那麼重的傷都挺了過來，區區三十脊杖對他來說跟撓癢癢一樣。”

蘇挽箏抿了抿唇，小聲說：“誰家撓癢癢，出那麼多血。”

何況他之??前……

謝允佑看著??蘇挽箏彆扭的神??色，暗暗搖頭，話鋒一轉說道：“小叔今日說的話，明日就會??傳遍整個上??京城，恐怕真的無人敢嫁小叔，你就忍心讓我小叔一輩子獨守寂寞？”

蘇挽箏手指微微曲起，聽出謝允佑聲音中的戲謔，忽而一笑道：“與我何乾，世子要是覺得小侯爺孤單寂寞，可以去陪小侯爺啊。”

謝允佑：“免了，我怕小叔把??我扔出來。”

佳宴上??，正律急色匆匆找到他告知蘇挽箏和小叔被設計時，他心裡??咯噔了一下，如??果此事謀劃成功，那毀去不??單單是蘇挽箏和小叔，還有整個謝侯府都將受到牽連。

他隨正律來到長樂宮，看到已經被逼出□□的蘇挽箏還在昏睡，臉色慘白??的小叔就靜靜守在一旁。

他本想掩人耳目帶走蘇挽箏，可誰料小叔卻不??肯讓他碰蘇挽箏一下。

沒辦法的他隻??能在一旁等蘇挽箏自己醒來，然後再和聖上??等人出現在大眾麵前。

都說這場鬨劇是蘇元兮一手設計，可單憑蘇元兮真的能謀劃出如??此周密的計劃？

還有那‘歡陀香’是宮中嚴禁的秘藥，蘇元兮是怎麼得來的？

就在他沉思時，耳邊傳來蘇挽箏叫喚的聲音：“知行？”

謝允佑回神??：“怎麼了？”

蘇挽箏有些難以啟齒道：“你晚上??能不??能去看看他，我醒來就覺得他臉色不??太好，又遭受了脊杖……”

倘若不??是因為她，他不??會??受此連累。

謝允佑故作不??近人情道：“我去看算怎麼回事？小叔又不??是為我受的傷，誰害小叔這般，誰去看。”

蘇挽箏眉頭微擰：“可我……”

上??次就被謝老夫人看到了，她若是再擅自前往，恐怕不??太好，而且發生宮裡??的事，她與謝今淮更得避嫌了。

“寧院和楠院都是自己人，你不??必擔心。”謝允佑看出她的擔心說道，“你也看出祖母不??喜小叔，老太君近來身體不??適，小叔那……無人關心，這麼多年都如??此。”

蘇挽箏神??色變了變，秋眸掠過一絲憂心。

與此同??時，謝老夫人馬車內，謝今淮泛白??的臉帶著??一絲平靜。

謝老夫人好似沒有注意到謝今淮臉色難看，直接質問道：“謝今淮，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今淮沉聲道：“母親，應該是我問你到底想做什??麼？師家在朝中的地位，在文人口中的地位，不??亞於??謝侯府，母親為我聘娶師家的嫡長女，是嫌謝侯府還不??夠獨大嗎？”

這話說得謝老夫人啞口無言，她當時隻??顧著??挑選不??比蘇氏差的女子，倒是忘了這層顧慮。

“師溪嵐為何至今還未出嫁，幾位皇子都虎視眈眈，聖上??又豈會??讓她嫁入謝侯府？”

不??單單是師溪嵐，還有章國公??府的章姣姣，以及他們謝家的謝允嘉，婚事都在聖上??手裡??。

最重要的是，彆說師溪嵐，就算是全天下所有的女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的阿箏。

“此事確是我考慮不??周。”謝老夫人臉色青白??交加，“但你知道我剛剛想問的是什??麼？謝今淮，你竟敢對佑兒媳婦起不??軌之??心，她可是你的侄媳婦！”

謝今淮眸光稍瀲，聲音極其平淡道：“母親多慮。”

謝老夫人怒道：“你莫不??是把??所有人都當成瞎子！？”

她甚至懷疑剛剛謝今淮在聖上??麵前說的那番話是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可她分明注意到謝今淮看蘇氏的眼光是不??同??的。

“謝今淮，佑兒是你嫡親的侄子，你若是敢做出大逆不??道，有悖常理??的事，我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讓你付出代價。”謝老夫入眼底迸發出一抹冷徹的狠意，好似打算與他同??歸於??儘。

謝今淮心底五味雜陳道：“母親放心，我就是再混賬，也不??至於??做出強人之??事。”

每個人都讓他退，都讓他彆跟謝允佑搶，可阿箏明明是他的。

謝今淮心底狠狠一痛，連帶著??脊背處都傳來刺骨的疼痛。

再加上??之??前為了逼出蘇挽箏身上??的□□，他消耗過大，體內的情毒又在此時隱隱有了發作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