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05
對峙
蘇挽箏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彷彿靜止了般。
謝今淮的那句“家中小妾”宛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紮進了蘇挽箏的心頭,令她麵色煞白,如墜冰窟,胸前翻湧而起的無數情緒,沉重得幾乎讓她喘不上氣。
“好你一個謝硯灼,打著不近女色的幌子,居然偷偷養起了愛妾。”陌生男人驚詫的聲音傳來,“不過你這個年紀,身邊也的確需要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隻是我很好奇,究竟什麼樣的女子能入你的法眼,什麼時候給我引薦一下?”
謝今淮語氣淡薄道:“沒那個必要。”
“也是,區區一個妾,倒也不必那麼在意。”陌生男人笑笑說,“不過我倒是聽說你家老太君相中了昌頤郡主,那可不是一個性情大度的人,若是讓她知道你事先有了愛妾,勢必要鬨一鬨。”
昌頤郡主。
他要娶昌頤郡主為妻?
蘇挽箏漆黑的眸子閃爍著淚光,在淚水欲掉落時,她抬手拭去,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著。
她沒有驚擾相聊甚歡的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問芙也沒想到會偷聽到小侯爺和齊家大公子齊肅的談話,她悄悄看了眼姑娘,卻見帷帽下的姑娘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靜。
直到走遠,問芙才小心翼翼道:“姑娘,小侯爺那樣說,也許再過不久就要接您入府了。”
在問芙看來,隻要有名分,姑孃的地位就穩了。
蘇挽箏腳步猛頓,她看向問芙,白著臉、顫著音,問:“做妾,很好嗎?”
問芙神色微頓,她眸光微垂:“姑娘,小侯爺是人中龍鳳,上京城中愛慕小侯爺的閨秀數不勝數,但侯夫人的位置隻有一個。”
侯夫人的位置隻有一個,無論如何,都絕對不可能是蘇挽箏。
蘇挽箏聽出問芙的話中之意,她扯著蒼白的笑說:“我從未妄想要做侯夫人,我……隻想做阿硯的夫人,唯一的妻子。”
明明他們拜過堂,入過洞房。
“姑娘……”問芙臉上帶著幾分不忍。
蘇挽箏知道她在憐憫自己。
阿硯,不過是謝今淮的假名字。
假的,就是假的。
永遠成不了真。
直至這一刻,蘇挽箏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謝今淮是謝今淮,她的阿硯留在了清水村啊。
“問芙,我想一個人靜靜。”蘇挽箏說。
“……是。”問芙應道。
她忽而看著手中姑娘還未吃完的糖葫蘆,正要問,就聽到姑娘蒼白的聲音。
“扔了吧。”
問芙心口彷彿被什麼敲擊了一下,看著眼前的糖葫蘆,剛剛姑娘和小侯爺甜蜜的樣子好似是假的。
蘇挽箏一路走到梅林,空氣中飄蕩著淡淡雪花梅香的氣息。
寒冬臘月,梅花卻能迎風綻放而開,鮮紅的花瓣在殘雪的映襯下,顯得越發豔紅奪目,伴隨著一陣寒風拂過,紅梅花瓣飄飄落下,落在雪地中,紅與白,美得動人心魄。
蘇挽箏伸手撫過最近的梅花花蕊,指尖的濕潤冰涼,讓她一下紅了眼眶。
曾經被她刻意遺忘的東西浮現在了眼前。
她愛梅,欣賞梅花的不懼風雪。
在鄉下的院子裡有一棵梅樹,她經常以梅花入畫。
那時她作畫,謝今淮伸手摘下一束梅花走到她麵前,親手為她簪花。
她記得那時的他是那麼的溫柔。
而那束梅花,直到花乾腐敗,她才悄悄葬在梅樹旁邊。
明明是一樣的梅花,清心寺的梅花顯然更加鮮紅妖豔,她卻更喜她自己的梅樹。
蘇挽箏鬆手,指尖沾過雪絲,慢慢凝聚成水,滴落在地上。
一滴淚沿著她的下顎緩緩落下。
風吹開帷帽的紗,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精緻美豔,睫毛淚光瑩然,無端顯得淒美破碎。
蘇挽箏沒有過多停留,她朝著前方走去。
而在她身後,穿著黑色大氅的男人站在她剛才的位置,男人劍眉星目,相貌俊臉,定定地看著蘇挽箏離去的背影。
驚鴻一瞥,人如雪中白狐,美得攝人魂魄。
男人收回目光,伸手摘下剛剛蘇挽箏撫過的那束紅梅,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娘。”男人拿著紅梅朝穿著華麗的老婦人,他把那束紅梅遞過去。
“難得你有這個心思。”老婦人嗔了眼兒子,目光落在紅梅上,她笑意頓時收斂了幾分,“要是囡囡在就好了,她最喜歡紅梅了。”
隨即又深歎一口氣,“可惜你和囡囡無緣,囡囡到鄉下那會,你剛好征兵去了,囡囡成婚後隨她家夫君上京,而你又剛好回鄉,你若是能早些回來,囡囡指不定就是咱家的媳婦了。”
男人眉眼間露出幾分無奈:“娘,她已成婚,縱然以後見麵,我也隻會把她當做妹妹相看。”
老婦人點點頭道:“也好。你現在是大將軍了,得閒的時候,派人找找囡囡。”
男人滿口答應:“好。”
老婦人碎碎念:“也不知道她和阿硯怎麼樣了,阿硯說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想來也不至於委屈囡囡。”
*
蘇挽箏繞了半個梅林,心頭的痛楚才堪堪壓下去,她步伐一轉,準備回去。
卻見迎麵走來幾個少女,帶頭的少女一襲紅狐披風,衣飾極其華麗。她容貌極美,麵似芙蓉,頰邊帶著兩個小巧的梨渦,略顯稚嫩,卻又尤為嬌憨憐人。
彼時,她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直勾勾地看著蘇挽箏,閃過一絲寒意。
蘇挽箏心裡咯噔了下,對方來者不善。
下一刻,少女語氣不善地問:“你便是今日隨阿淮哥哥上香的人?”
阿淮哥哥?
蘇挽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跟在少女旁邊的綠衣少女斥責:“大膽,郡主問話,竟敢不回。”
蘇挽箏眸光輕動,藏在寬袖下的手驟然握緊。
郡主?昌頤郡主。
看著麵前稚氣未脫的少女,蘇挽箏臉色一寸寸發白。
“怎麼?還是啞巴不成?去,摘了她的帷帽,本郡主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
綠衣少女應了聲,二話不說走來就掀翻了蘇挽箏的帷帽。
蘇挽箏猝不及防,堪堪抓住掉落的帷帽。
而她的臉很快展露於眾人麵前。
綠衣少女足足愣了好一會。
自古就有流傳“人比花嬌”,但真正能做到的並無幾人,可麵前的蘇挽箏站在梅林中,這般姝色卻壓住了妖豔的梅花。
昌頤郡主眼睛半眯,上京城的名門閨秀她都認識,但這個女人她還真沒見過,長成這個樣子,難怪能迷得謝今淮親自帶她來這裡,還替她買糖葫蘆。
昌頤郡主拽緊糖葫蘆細簽的手徒然用力,她神色逐漸冷去,她一步步朝著蘇挽箏走來,殷紅的指甲掐住蘇挽箏精緻小巧的下顎。
“長了這副狐媚樣,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出身。”
綠衣少女徐盈盈輕笑著附和:“郡主說的是,我之前聽人說鳳鳴院新來了個花魁娘子,該不會就是這位吧。”
話音剛落,眾人都笑了起來,看著蘇挽箏的目光宛如看玩物般。
蘇挽箏雙手微微發顫。
昌頤郡主質問道:“說,你和阿淮哥哥是什麼關係?”
鋒利的指甲劃破了蘇挽箏的下顎,她疼得眉頭蹙起:“郡主若想知道,可以親自去問謝小侯爺。”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昌頤郡主看著她下顎被劃破的血絲,嘴角微微揚起,兩頰的小梨渦越發明顯嬌俏,“我告訴你,我與阿淮哥哥馬上就要定親了,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我的阿淮哥哥。”
因為蘇挽箏沒有梳已婚婦人的發髻,所以昌頤郡主隻覺得她不過是故意接近謝今淮的人。
而蘇挽箏聽到昌頤郡主的話,心口好似被什麼紮了一下,她用力掐緊手心,這纔不至於讓眼淚奪眶而出。
昌頤郡主好似很欣賞蘇挽箏臉上的悲痛,她慢慢鬆手,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蘇挽箏,嬌俏著說:“你喜歡吃糖葫蘆吧,這個送給你,你就退一步,不要和我搶阿淮哥哥,如何?”
蘇挽箏眸光微垂,看著麵前的糖葫蘆。
而昌頤郡主故作拿不穩,把糖葫蘆扔在地上,她輕笑著說:“哎呀,掉了,不過撿起來,還是能吃的,你說是不是?”
她湊到蘇挽箏麵前,眼底迸發出嫉恨,以命令的口吻道:“撿起來!我讓你吃個夠!”
她一邊說,一邊用穿著繡鞋的腳狠狠捏碎地上的糖葫蘆,裹著的糖漿支離破碎落在地上,把地上薄薄的一層雪都染紅了。
“像你這樣的女人,也配肖想我的阿淮哥哥,你就像這根冰糖葫蘆一樣,隻配爛在泥裡。”
這麼多年了,昌頤郡主羞辱人的話隻增不減。
猶記當年,她隨繼母等人赴宴,那是她為數不多出府的日子,她很開心。而繼母要向外人展現她的慈愛和大度,所以那天她穿上了嶄新的衣裙。
她很小心,就怕弄臟了衣服。
可是麵前的少女,卻把她推進後院的泥池裡,把她的衣裙都弄臟了。
隻因為她不願趴在地上學狗叫,也不願做她的坐騎。
小女孩叉腰站在她麵前趾高氣揚說:“不過一個破落商戶女生的小賤人也配參加本郡主家的宴席?!”
事後,繼母強拉著渾身臟兮兮的她跪在地上給昌頤郡主磕頭道歉。
信南王妃抱著女兒隻說了句:“小孩子頑皮罷了,不礙事。”
小蘇挽箏看著昌頤郡主笑得天真無邪,對上她的視線後,還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那刻,她心涼,卻又羨慕她高高在上的人生。
隻要她一句話,就能把她踩在泥裡。
甚至,還能要了她的命。
明明昌頤郡主是造事者,她卻相安無事。
而蘇挽箏是被欺負者,沒了自尊,丟了臉麵,還被罰在祠堂跪了一夜。
此時此刻,蘇挽箏看著把雪弄臟,被壓扁的糖葫蘆,就像是她的人一樣碎得稀巴爛。
昌頤郡主看向徐盈盈,朝她示意了下蘇挽箏的膝蓋。
徐盈盈作為昌頤郡主的頭號狗腿,當然明白昌頤郡主的意思,她目光不善地看向蘇挽箏,隨後對準蘇挽箏的後腿處,抬腳就要踹下去。
蘇挽箏察覺到不對,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顆佛珠狠狠砸中徐盈盈的右腳,徐盈盈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聲,整個人都狼狽地摔在地上。
眾人見此,紛紛看向那邊走來的人。
是謝今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