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56
心疼
蘇挽箏定定地凝視著昏睡著的謝今淮,
隻要他沒事,他想要什麼,她都可以給。
驀地,
蘇挽箏感覺他的手指動了動,一時之間以為自己感覺錯了。
等真的看到他手指小幅度動了下,
她神色激動地看向謝今淮,“阿硯。”
謝今淮緩緩睜開眼,
看到蘇挽箏坐在床邊,
緊蹙的眉頭在一瞬間舒展開來,
又看到她滿臉淚痕,
眼底漾起一陣心疼,
啞聲安撫道:“阿箏,
彆哭,我??沒事。”
蘇挽箏眼淚卻流得越凶,
像是再也堅持不住,
埋頭在被褥裡放聲??大哭起來。
沒人知道她有多??害怕。
她知道謝今淮很強,
哪怕受再重的傷,
他都笑得風輕雲淡,會告訴她,他沒事。
可這次他卻倒下了……
當謝今淮奄奄一息倒在她懷裡的時候,
她手腳發軟,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哭得很大聲??,
好似要把??所有的害怕和這些??天的遭遇都哭出來。
謝今淮是第一次看到情緒這般外??放的蘇挽箏,
他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對不起阿箏,是我??讓你擔心了。”
聽到這句“對不起”,
蘇挽箏哭得更加厲害,她淚眼婆娑抬起頭看向謝今淮:“你不要再說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
謝今淮看著她眼眶發紅,滿臉淚痕,心一抽抽地疼起來,下意識就要起身給她擦淚。
卻很快被蘇挽箏摁住,後背也傳來撕心裂肺的疼,可他在意的隻有眼前的人兒。
蘇挽箏見他竟然還想起來,眼疾手快按住他,厲聲??道:“你乾什麼,你不要動,你知不知道你傷得很重!?”
謝今淮隻能繼續趴著,看著她又決堤的眼淚,說:“你知道的,我??見不得你哭。”
蘇挽箏抿緊唇,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謝今淮見她哭紅的眼睛和鼻尖,柔聲??道:“好。”
卻在心底默默補充,隻要你沒有危險,我??就不會再這麼不顧一切。
蘇挽箏拿起旁邊的巾帕,在水裡洗了洗,然後擰乾,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漬。
忽而聽到謝今淮問:“阿箏,你剛剛為什麼說好?”
蘇挽箏手下微頓,眸光微垂,對上他露出微光的視線,這次她沒有迴避,而是說:“我??是在回應你在獵場昏迷前說的話。”
——“可我??更想要你……”
——“好。”
謝今淮眼底卻沒有笑意,反而漾起一抹沉重:“阿箏,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我??想要你發自內心的愛,我??想要你這個人完完整整屬於我??,而非一時感激。”
蘇挽箏正要說話,謝今淮的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唇瓣,他說:“不用現在回複我??,我??們??有的是時間,隻要你彆躲我??。”
蘇挽箏感覺唇上的不適,輕輕抿了抿唇,卻好似親吻了他的手指一樣,感覺對方??指尖輕顫了下,她握住謝今淮的手指,應道:“好。”
謝今淮見蘇挽箏眉眼間的疲倦,反手拉過她的皓腕,“阿箏,你躺上來睡一會兒。”
“我??不困。”蘇挽箏想睡,隻想守著他,於是想要掙脫謝今淮的手,卻見他眉眼一片固執,頓了頓說,“我??睡旁邊的軟榻就好。”
謝今淮依舊不放手。
蘇挽箏沒法,隻能輕歎一口氣??,側過身輕輕地躺在他身邊。
謝今淮安撫道:“睡吧。”
蘇挽箏忙了一整天,又痛哭了一場,如??今整個身體都很累。
聽到他安撫的聲??音,眼皮直打架,最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蘇挽箏氣??息平穩後,謝今淮費力地側過身,麵向她,隻是一個翻身的動作,就讓他出了一身冷汗,可他好似不覺得疼,目光沒有從蘇挽箏身上移開一步。
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擦著她泛紅的眼尾,目光緊接著落在她未換洗的衣裳上,這上麵還沾染著他的血,素來喜愛乾淨的她連這點都顧不上了。
其實在正律找她說話時,他就醒了。
葉神醫的藥極其猛烈,雖有奇效,但喝藥的人卻會非常痛苦,所以他早就醒了。
他是個卑劣的人,既然為她受傷,那麼就要做到極致。
不用這種極端的手段,如??何能留下她。
而為了再次得到她,哪怕舍棄半條命,也值得。
謝今淮再次支起身,湊過去在蘇挽箏的眼尾輕輕地吻了下,帶著深深的愛和念想。
“阿箏,你是我??的。”
*
而與此同時,側臥內,蕭如??沁把??謝允佑推到床邊,問:“可需要太醫幫你包紮。”
謝允佑淡淡道:“不必勞煩太醫了,這點傷我??自己包紮就好。”
“是不想勞煩太醫,還是怕太醫看出你雙腿痊癒了?”蕭如??沁似笑非笑問道,見謝允佑神色未變,她緩緩朝謝允佑挨近,“本宮是該誇謝世??子膽大,還是忍耐強呢?”
這些??年上京城內但凡有人提到謝允佑,不是惋惜,就是嫌棄。
可再難聽的話,謝允佑始終都保持沉默,如??今想來他倒是真能忍。
謝允佑抬眸對上蕭如??沁的目光,聞到她身上的清香,眸底帶著一絲迷離的恍惚,竟忘了回她的話。
蕭如??沁沒注意謝允佑的異樣,又問了一句:“你為救本宮,暴露這麼大的把??柄,就不怕本宮宣揚出去?”
謝允佑稍稍凝神,輕聲??反問:“殿下會嗎?”
蕭如??沁眸光輕動,紅唇微揚,沒有說話,而是緩緩直起身,拿出早已準備的傷藥。
“先上藥吧。”
蕭如??沁雖然沒回答,但謝允佑已經知道答案,她不會。
蕭如??沁看了眼他右臂的傷口,極為自然道:“把??衣服脫了吧。”
謝允佑神色微頓,指腹輕輕摩擦了兩下,委婉道:“不敢勞煩長公主,臣可以自己上藥。”
“你是為救本宮受傷的,本宮為你上藥天經地義。”蕭如??沁稍稍停頓了下,唇角輕輕揚起,帶著一絲魅惑,又帶著一絲調侃,“還是說謝世??子不好意思在本宮麵前寬衣解帶?”
謝允佑掩在袖口的手悄然蜷起,麵上依舊不透一絲情緒,隻是微紅的耳尖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蕭如??沁嘴角的笑意越深,右手輕輕地放在謝允佑的衣領處,染著朱紅色蔻丹的玉指在他胸口打著圈圈,“謝世??子不必害羞,本宮見過的男人多??不勝數,你與他們??能有什麼區彆?”
謝允佑隻覺得胸口有股熱流激蕩,令他發癢發麻,想要徹底沉淪下去。
可轉而聽到那番話,他眼底浮起一抹暗湧,雙手輕輕轉動輪椅,隱忍又克製往後退了一步,冷然道:“臣與長公主養的那些??幕僚自然不同。”
“是嗎?”蕭如??沁見他往後退,鳳眸瞬間染起一層異光,她跟著上前一步,雙臂微微撐開,放在他的扶手上,這樣的姿勢好似把??他圈在懷中,“可為何本宮覺得你與他們??很像呢?”
謝允佑不敢與她對視,隻能垂下眸光,可她身上的香味縈繞在他周身,好似要一點點滲透進他的心尖,他啞聲??道:“長公主莫要打趣臣了。”
蕭如??沁定定地望著謝允佑,嘴角似是勾起一絲嘲諷,卻很快遮掩了過去。
她直起身笑笑說:“不過和你開個玩笑,你倒是不如??以前那般好玩。”
謝允佑從小??就是皇宮的常客,他和皇子們??玩不到一起,反而最喜跟在她屁股後麵的人,她比謝允佑大五歲,一直把??他當弟弟照顧,
可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少年會對她說:“殿下,你不要嫁給彆人,嫁給我??好不好?”
那時,她以為這個少年在跟她開玩笑,笑著說了句“好啊”。
可後來,她才知道少年是認真的,他在出征前一夜來到她麵前,很認真對她說了一句話。
——“殿下,等我??凱旋迴來,就向聖上請旨賜婚,我??一定會回來娶你”。
那時,少年的臉帶著平靜真誠,可兩隻耳尖卻通紅一片。
那一刻她的心怦怦不停跳動著,隻是她還沒等他凱旋,就等來皇兄的賜婚。
她出嫁那日,花轎剛剛出上京城門,就聽到他凱旋的號角聲??。
明明知道新娘不能自己摘下喜帕,可她還是摘下了蓋住她麵容的喜帕,掀開花轎的簾子,看向騎著白馬歸來的少年。
與記憶中那個愛笑熱情的少年有所不同,經過戰爭的洗禮,他身上的少年氣??銳減,顯得成熟。
他騎在馬車定定地看著她,而她坐在花轎內仰頭看他。
目光相觸那一瞬,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隱忍的痛意。
花轎與他擦肩而過時,她聽到他低語的那句“殿下,珍重”。
記往昔,蕭如??沁神色帶著一絲懷念,她重新地看向謝允佑,鳳眸帶著一絲期盼,又隱隱透著其他情緒,問:“謝知行,你還記得你出征前夜對我??說的話嗎?”
謝允佑神色頓了頓,想起臨行前那夜,他既興奮又害怕,興奮他終於能和祖父、小??叔一樣,害怕他死在戰場,永遠見不到她。
於是那夜,他第一次不顧身份,不顧尊卑翻了長公主府的城牆,來到她院中。
對她說出,自己朝思夜想的事。
可他還是沒能娶到她。
謝允佑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足足片刻,他才抬頭對上蕭如??沁的目光。
“不記得了。”
蕭如??沁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自嘲道:“也是,如??今我??聲??名狼藉,尋常男子看見我??都恨不得躲開,更何況是堂堂謝侯府的世??子……”
謝允佑見她如??此貶低自己,心頭一痛,脫口而出:“我??從未嫌棄殿下……”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他記起自己的身份和責任,轉而道:“長公主身份尊貴,無需妄自菲薄……”
突然,蕭如??沁俯身低頭吻上他的唇,將??他未儘之言都堵了回去。
謝允佑瞳孔驟然收縮,唇上傳來的溫柔,令他心尖不停顫動著。
這刻,他想起第一次在騎馬場上見到的她,穿著朱紅色的騎馬裝,英姿颯爽,明豔驚人。
那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子有莫名心動的感覺。
彼時,他彷彿回到了那天,可雙手觸及她柔軟青絲的那刻,他想起那一座座屍山,血流成河的淮河。
他的大手猛然攥緊,伸手推開蕭如??沁,眸底深沉道:“長公主,今非昔比,你我??回不到從前。”
蕭如??沁見他劃清界限的手,輕輕笑了聲??:“本宮自然知道,本宮隻是想那段記憶不能隻困住本宮一人,謝知行,等你下一次踏入公主府,就是本宮的人了。”
說完,蕭如??沁把??藥瓶扔到謝允佑手裡,而後轉身離開。
謝允佑握緊手中的藥瓶,藥瓶上似是還帶著她的餘溫,他眼底染上一抹淡淡的異色。
*
翌日,郝太醫和薑太醫給謝今淮診過脈說傷勢穩定,隻要好好休養,便無大礙。
蘇挽箏這才真真切切鬆了口氣??,她和謝允佑送兩位太醫出去,“有勞兩位太醫了。”
“不敢當。”薑太醫和郝太醫拱手道,暗想世??子夫人對小??侯爺這位小??叔倒是儘心。
等兩位太醫離開後,蘇挽箏看向謝允佑,她昨日沒顧上他,詢問道:“知行,你的手怎麼樣了?”
聞言,謝允佑不免想起昨夜和長公主的話,有些??不自在道:“已經沒事了。”
他想了想,朝蘇挽箏道歉:“抱歉,昨日情況緊急,我??隻能救一人。”
那一刻,他根本來不及想究竟要救誰。
隻能憑借本能把??蕭如??沁帶離危險,甚至來不及去想蘇挽箏會遭遇什麼,倘若不是小??叔及時出現……
蘇挽箏倒是不介意,笑笑說:“在那種情況下,人都是從心而為,知行,不必介懷。”
謝允佑聽到“從心而為”幾個字,臉色稍稍變了變,緊接著又道:“我??的腿……”
“你不是說過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必事事都要告知。”蘇挽箏嘴角含笑道,“況且我??知道你這麼做,一定有必做的理由??,我??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謝允佑正要說什麼,內殿卻傳來響動,好似有人刻意敲擊床板發出的聲??音,一下比一下急促。
謝允佑臉上帶著幾分無奈,含笑道:“小??叔在叫你,你進去吧。”
蘇挽箏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昨夜她不知怎的睡了過去。
等清早醒來就聽到開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謝允佑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而她那個時候還在謝今淮懷裡。
謝今淮明明就醒了,偏偏不叫醒她,讓謝允佑撞到這麼尷尬的場麵。
還好先進來的是謝允佑,這要是彆人,她都不敢去想,不過正律守在門口,想來也是不會讓彆人進來。
“那我??先進去了。”蘇挽箏不好意思朝謝允佑道彆,然後走進內殿。
剛進去就看到謝今淮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手裡拿著藥瓶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床榻。
她快步過去,從謝今淮手裡奪過藥瓶,“你乾什麼,也不怕把??藥瓶敲碎了。”
謝今淮的聲??音帶著滿滿的醋意道:“他拉著你說什麼?”
“他哪裡有拉著我???”蘇挽箏聽著他聲??音中的醋勁,無奈歎道,“不過是為昨日的事情道歉,其實他也不需要道歉,那危險情況下,誰都會救自己最想救的人。”
哪怕換作是她,也不例外??。
提到此事,謝今淮眉眼卻是沉了沉。
蘇挽箏看出謝今淮介懷此事,否則剛剛就不會給謝允佑臉色看,她勸道:“你也彆為這件事怪知行,這又不是他的錯。”
謝今淮的確因這事對謝允佑有幾分不滿,他不敢想象昨日若是他沒趕到,會麵臨什麼?人都會救自己最在意的人,可一想到被舍棄的是他的阿箏,他就控製不住內心的惱意。
他歎道:“我??知道,如??果是我??,不見得比他做得好。”
在他眼裡,那一刻除了蘇挽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知行恐怕那一刻也隻看得到蕭如??沁。
“我??先給你上藥吧。”
“好。”
蘇挽箏以為自己說完這話,謝今淮會自己脫衣服,可沒想到半天他都沒動作。
反而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她臉色頓了頓,臉頰卻悄悄燙了一圈,知曉他又開始耍無賴了。
謝今淮卻虛弱道:“阿箏,我??後麵疼,抬不起雙手,有勞你幫我??寬衣。”
“無賴。”蘇挽箏嗔道,卻還是動手替他脫下白色的中衣,露出矯健的胸膛。
迎麵而來的一股熱意,讓她覺得臉上越來越燙,明明見過很多??次,可還是覺得羞澀。
謝今淮看著她紅通通的臉頰,眼底漾起一陣陣深深的笑意。
這樣的她,讓他如??何罷手?
蘇挽箏坐到他後麵,看著滲出鮮血的繃帶,臉上的熱意驟然退減,滿眼都是他傷痕累累的後背。
謝今淮微微側頭,輕輕攥起被褥,遲疑道:“是不是很醜?”
他之前常年征戰,受傷便如??家常便飯,身上的傷痕他從來不會在意,直到後來有了她,他才開始注意傷疤,時不時就會擦抹消除疤痕的藥。
但那道燒傷疤痕,他卻沒有管,隻因那個時候以為她“死”了,他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
如??今又要新增幾道傷疤。
蘇挽箏聽到謝今淮的聲??音,回神後,擦了擦眼睛,哽咽道:“不醜。”
怕謝今淮聽出自己哭過,又連忙轉移話題:“以後你多??小??心,這都要沒一塊好肉了。”
謝今淮哪裡聽不出她聲??音中的哭腔,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嘴角微揚,安撫道:“我??皮糙肉厚,沒事。”
蘇挽箏說:“怎麼會沒事?你年紀這麼大了,以後還得多??注意點。”
謝今淮:“……”
聽到前半句,他心裡還美滋滋。
可後半句“年紀這麼大了”,心頭好似被一把??刀捅穿了,涼颼颼的風,直直灌進去。